扫尘录:青灯古寺扫尘人

第3章 引气入体

玄空师父递来那本泛黄的《引气初章》时,松尘刚把前殿的青砖缝挑完第三遍,细帚尖上还沾着些微香灰。

她顺手将册子垫在膝头,指尖划过页边磨损的褶皱,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竹芽,是去年扫后山竹林时落下的,不知何时被师父夹进了书里。

“引气不难,难在‘静’。”

玄空师父坐在禅房的蒲团上,面前的青灯燃着豆大的光,将他的影子映在斑驳的墙上,“你日日扫地,该懂‘慢’的道理。

气如尘,急了散,慢了才聚得起来。”

松尘点点头,把《引气初章》摊开。

书页上的字迹是手书的,墨色深浅不一,想来是师父早年抄录的。

开篇第一句便是“气藏天地间,寻之在一念”,她盯着字看了半晌,忽然想起昨日玉台上的光。

木灵根的青,土灵根的黄,火灵根的红,若气也有颜色,会是哪一种?

“今日先练‘调息’。”

玄空师父将青灯往她面前推了推,灯芯的火苗轻轻晃着,“跟着灯苗的节奏呼吸,吸时想气从鼻入,顺着喉咙沉到丹田;呼时想气从丹田出,带着杂念散在风里。

不用急着寻气,先把呼吸稳住。”

松尘依言盘腿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禅房里很静,只有灯油燃烧的“滋滋”声,还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她盯着那簇火苗,试着让呼吸跟上它的起伏,吸气时,火苗微微拔高;呼气时,火苗轻轻压低。

可刚数到第三口气,她的思绪就飘了:前殿的香炉还没擦,后院的柴薪怕是不够明天烧,慧能师兄说要帮她问火灵根烧饭的事,不知忘了没有。

“心跑了。”

玄空师父的声音很轻,却像片羽毛,轻轻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你扫青砖时,会想别的事吗?”

松尘脸一热,摇摇头。

扫地时她从不想别的,眼里只有砖缝里的尘,手里只有帚柄的触感,连风从哪个方向吹都分得清。

“引气就像扫地。”

玄空师父指了指她膝头的册子,“把心里的‘杂念’当尘,每一次呼吸,就是用帚尖把尘往外扫。

扫干净了,气自然就来了。”

松尘恍然大悟。

她重新闭上眼,不再刻意盯着灯苗,而是像握帚时那样,将注意力落在指尖,吸气时,感受空气从鼻腔涌入,带着青灯的暖,慢慢往下沉;呼气时,想象心里那些杂乱的念头,像扫起的香灰一样,被风轻轻卷出禅房。

一次,两次,三次……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指尖有些发麻,不是累的麻,是像有细小的虫子在皮肤下爬的麻。

紧接着,那股麻意顺着指尖往上走,慢慢漫过手腕,漫过小臂,最后落在了小腹处——那里,正是师父说的“丹田”。

她心里一紧,刚要睁眼,就听见玄空师父的声音:“别慌,接着引。

气己入体,顺着经脉走一遍。”

松尘连忙稳住心神,试着用“意”去牵引那股麻意。

可刚触到气感,就觉丹田处像是裹了团乱线,浅青的木气顺着经脉往指尖飘,像被风带偏的帚尖,刚压下去又飘起来;浅黄的土气沉在腰腹不肯动,像砖缝里嵌死的硬尘,怎么引都挪不开;最急的是浅红的火气,竟首接往左边肋骨窜,撞得她胸口发闷,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她额角沁出细汗,忽然想起今早扫前殿时,遇到缠在砖缝里的蛛网,硬扯只会扯碎蛛网、带起更多灰,唯有拿细帚尖慢慢挑、轻轻拨,才能理顺。

她便收了急劲,用“意”化作“帚尖”,先顺着木气飘的方向轻轻拢,再用土气的沉劲托住火气的躁,一点点把散在经脉里的气往丹田引。

可刚归拢到一半,木气还是蹭着经脉往指尖溜,火气也在土气的包裹里挣了挣,她忍不住皱紧了眉,指尖的汗把衣摆洇出个小印子。

“气散了便散了,不用急。”

玄空师父坐在对面蒲团上,手里捻着串菩提子,每颗珠子都被盘得发亮,“三灵根稳是稳,却也杂。

木气喜散,土气喜沉,火气喜动,要把它们拧成一股绳,本就比单灵根难些。”

松尘点点头,重新闭上眼。

这是她引气的第十天,从最初连呼吸都稳不住,到如今能将气聚在丹田半柱香,她以为离“入体”只差一步,可每次想引气走经脉,三种气总会在中途闹别扭——木气顺着手臂往指尖飘,土气沉在腰腹不肯动,火气更是急躁,总往胸口窜,撞得她喉头发紧。

“今日就到这吧。”

玄空师父把一杯温水推到她面前,“明日扫完地,去后山竹林待半个时辰。”

接下来的五天,松尘每天扫完前殿,都会去后山竹林。

她没带扫帚,只坐在竹林深处的青石上,看竹芽从土里冒头,听竹叶被风吹得沙沙响。

有时会遇见采竹菇的慧能师兄,他总拿着竹篮凑过来:“松尘,你在这儿打坐呢?

要不要试试用竹菇熬汤?

说不定能帮你聚气!”

松尘摇摇头,依旧坐在青石上。

她看着竹芽慢慢长高,看着竹叶从嫩青变成深绿,忽然想起玄空师父说的“顺性”,竹子不会急着开花,不会急着长高,只是顺着西季的性子,慢慢长,慢慢绿,最后才成了能做扫帚的竹材。

第十五日清晨,松尘扫完前殿,照例去禅房引气。

她没急着聚气,先对着青灯的火苗调息,呼吸慢慢和火苗的起伏重合,心里的杂念像被扫干净的香灰,一点一点散了去。

当那股熟悉的暖意再从指尖钻进来时,松尘没有立刻牵引,而是先感受三种气的性子,木气的柔,土气的稳,火气的暖。

她用木气裹着火气,像用竹叶裹着火星,再用土气托着它们,像用青石托着竹芽,慢慢往丹田引。

这一次,三种气没再闹别扭。

青的裹着红的,黄的托着它们,像三条缠在一起的丝带,顺着手臂的经脉往上走,过肩颈,绕腰腹,没遇到一丝滞涩。

当它们稳稳落回丹田的那一刻,松尘忽然觉得浑身一轻,像是扫完了满殿的尘,连呼吸都变得清甜起来。

她缓缓睁开眼,禅房里的青灯火苗正亮得正好,映得《引气初章》上的字迹格外清晰。

玄空师父捻着菩提子的手停了停,眼里露出些微笑意:“半月磨心,终得气入凡身。

往后的路,还得慢慢走。”

松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还留着气的余温。

她忽然想到后山的竹林,想到那些慢慢长高的竹芽。

修行从没有捷径,就像扫地,就像等竹芽长大,只有耐着性子,磨着心,才能等到气聚丹田的那一刻。

走出禅房时,晨光正好漫过殿外的石阶。

松尘握着帚柄,脚步比平时轻了些,她想着:今日要把后院的竹扫帚修一修,下次去后山,或许能看见新冒的竹芽,和丹田气里的浅青,是一样的颜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