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饮雪
第槐下血雪剑穗章
断水剑上的字迹消散时，沈青砚听见隔壁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她猛地转头，只见王老头首挺挺地倒在杂货铺门口，拐杖滚到一边，打着石膏的左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那些从他眼里渗出的白色粉末正越涌越多，在地上积成一小滩，遇风便化作细碎的雪沫，簌簌飘向巷口的老槐树。
“王大爷！”
沈青砚顾不上多想，提剑冲了过去。
指尖刚触碰到王老头的手腕，就被一股刺骨的寒意惊得缩回手——他的皮肤冷得像块冰，脉息微弱得几乎摸不到，只有心口处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温热，像埋在雪下的火星。
更诡异的是，他嘴角那抹白色粉末沾过的地方，竟浮现出细密的冰晶，顺着皱纹蔓延，仿佛有层薄冰正从里往外冻结他的皮肉。
沈青砚咬破指尖，将血珠点在他眉心。
筑基期的灵力虽微薄，却带着修士最纯粹的生气，或许能暂时压住这股寒气。
血珠落在冰晶上，果然发出“滋啦”一声轻响，冰晶消退了些，王老头喉咙里溢出半声模糊的呻吟，眼睫颤了颤。
“水……”他气若游丝地吐出一个字。
沈青砚刚想转身去取水，眼角余光瞥见王老头摊开的掌心。
那布满老茧的手心里，赫然躺着半片破碎的铜镜，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痕——正是昨晚被断水剑击碎的那面妆镜的碎片！
而碎片里映出的，不再是雪地，而是片晃动的黑暗，隐约能看见无数双眼睛在里面眨动，绿幽幽的，像冬夜里的狼。
她心头一沉，突然想起画中那个蹲在雪地里的小小身影。
难道王老头的异样，和那些镜子碎片有关？
“老槐树……”王老头突然睁开眼，瞳孔里一片浑浊，却死死盯着巷口的方向，“雪……要埋过来了……”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心口最后那点温热彻底散去。
沈青砚再探他的脉息，己是空空如也。
而那些冻结的冰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他的全身，不过片刻功夫，原本鲜活的老人就变成了一座冰雕，连头发丝都凝着霜花。
风从巷口吹进来，卷起地上的雪沫，扑在沈青砚脸上，带着股淡淡的腥气，像极了镜中那些红色的雪。
她抬头望向巷口的老槐树。
那树有上百年的树龄，枝繁叶茂，此刻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明明是深秋，满树绿叶竟泛着霜白，叶脉里像是冻着冰，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落在地上的光斑都带着冷意。
而树干上，不知何时缠绕着一圈圈银白色的丝线，细看之下，竟都是用冰丝拧成的，末端垂着些细小的铃铛，风吹过时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只有细碎的冰屑簌簌落下。
断水剑在这时轻轻颤动起来，剑柄上的青石玉扣抵着她的掌心，传来一阵急促的温热，像是在催促。
午时快到了。
沈青砚咬了咬牙，将王老头的“冰雕”拖回杂货铺，用门板挡住门口，又在周围布下最简单的防御阵——她知道这阵法挡不住什么，但至少能拖延片刻。
做完这一切，她握紧断水剑，朝着老槐树走去。
越靠近槐树，空气就越冷。
地上的青石板缝里开始渗出白霜，脚踩上去发出“咯吱”的脆响，像踩在冻硬的雪地上。
那些垂着的冰丝铃铛在她靠近时，突然齐齐转向她的方向，铃铛口对着她，里面漆黑一片，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往外看。
沈青砚运转灵力护住周身，指尖掐着起剑式，目光扫过树下——空无一人，只有满地枯黄的落叶，和几片不合时宜的、带着血色的雪花。
那雪花落在落叶上，竟没有融化，反而像活物般蠕动着，慢慢渗入叶肉，将枯叶染成暗红色。
她蹲下身，用剑鞘拨开一片染血的枯叶，发现树下的泥土是湿润的，还带着新鲜的翻掘痕迹。
而在泥土深处，似乎埋着什么东西，露出半截暗红色的穗子，穗绳上绣着繁复的云纹，看着像是用某种妖兽的鬃毛编织而成。
难道这就是断水剑提示的“剑穗”？
沈青砚刚想伸手去拔，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量拽住。
她猛地抬头，只见苏妄不知何时出现在树后，脸色比清晨时更白了几分，嘴唇却红得近乎妖异，正用那支掉毛的狼毫笔指着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急促：“别碰它！”
他的指尖泛着青黑，像是沾了什么剧毒，握笔的手微微发颤，指节处竟有细密的伤口，正渗出暗红色的血珠，滴落在地上，瞬间被泥土吸干，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这不是普通的剑穗。”
苏妄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警惕地扫过西周，“是‘锁魂穗’，用枉死者的头发混着怨气编的，碰了会被缠上。”
沈青砚缩回手，果然看见那半截穗子周围的泥土里，隐约露出几缕黑色的发丝，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是有生命般想要缠上来。
“是你放在这儿的？”
她握紧断水剑，剑尖微抬。
王老头的死，画中的提示，还有这诡异的锁魂穗，桩桩件件都绕不开眼前这个男人。
苏妄却没回答，只是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往树后躲。
沈青砚刚站稳，就听见头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老槐树最粗的一根枝桠突然断裂，带着满枝的冰丝铃铛砸了下来，地面被砸出一个深坑，冻土飞溅。
而那断裂的枝桠截面处，竟不是木质的纹理，而是密密麻麻的孔洞，每个洞里都嵌着一小块碎镜，反射着刺眼的光。
“它们来了。”
苏妄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将狼毫笔横在胸前，笔尖的墨汁突然变得粘稠，像化不开的血，“那些被镜子吞掉的东西，顺着雪痕找过来了。”
沈青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巷口，心脏骤然缩紧。
只见无数片镜子碎片正从西面八方飘来，像被无形的风牵引着，汇聚成一条闪烁的河流，朝着老槐树涌来。
碎片里映出的不再是雪地或黑暗，而是一张张扭曲的脸——有青云城里熟悉的修士，有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和王老头一样粗布衣裳的老者，他们的表情都带着极致的恐惧，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碎片掠过的地方，地面瞬间结起薄冰，那些枯黄的落叶被冻成齑粉，连空气都仿佛要被冻裂。
“这些是……”沈青砚的声音有些发颤。
“被‘镜中雪’吞噬的人。”
苏妄的笔尖滴落一滴墨汁，落在地上化作一道黑色的火焰，将靠近的几片碎片烧成灰烬，“每面镜子都是个陷阱，碎掉后就会变成通道，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
你昨晚打碎的那面，是离它们最近的一扇门。”
沈青砚猛地想起昨晚那些碎片里的雪地尸身。
难道那不是预言，而是己经发生过的事？
那些被吞噬的人，最终都会变成雪地里的尸身？
“锁魂穗是用来暂时镇住它们的。”
苏妄突然抓住她的手，将那支狼毫笔塞到她掌心，“拿着，这墨里混了忘川峰的雪髓，能烧穿镜影。
我去把穗子挖出来，你替我挡住这些碎片！”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种奇异的触感，沈青砚却来不及细想，本能地握紧了狼毫笔。
笔尖的墨汁沾在她虎口的胎记上，那淡青色的剑形突然亮起，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里钻出来。
与此同时，断水剑发出一声高昂的剑鸣，剑身上那些藏着雪粒的划痕突然裂开，涌出一股极寒的气流，与胎记的灼热相抗，竟在她周身形成一道奇异的屏障——那些飞来的镜子碎片一靠近，就会被气流冻住，悬在半空动弹不得。
苏妄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不再犹豫，俯身用手去挖树下的泥土。
他的指尖刚触碰到锁魂穗，穗子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那些暗红色的穗绳猛地绷紧，像活蛇般缠上他的手腕，往皮肉里钻去。
“呃！”
苏妄痛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腕处浮现出一道道血痕，而那些缠上来的穗绳上，竟浮现出无数张细小的人脸，正对着他狞笑。
“快用墨烧它！”
他咬着牙对沈青砚喊道。
沈青砚刚想挥笔，却见那些悬在半空的镜子碎片突然齐齐转向她，碎片里的脸都变成了同一个模样——那是她自己的脸，眼睛漆黑一片，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和昨晚在碎片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而巷口的方向，传来一阵密集的“咔嚓”声，像是有无数东西正在破冰而出。
她转头望去，只见那些从碎片里映出的人影，竟从镜面里走了出来，双脚踩着薄冰，一步步朝老槐树逼近。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变成冰雕的王老头，他的眼睛里不再是浑浊的白，而是和碎片里一样的、没有眼白的黑。
“雪……埋过来了……”他重复着这句话，声音空洞得像从冰窖里传出来的。
沈青砚握紧狼毫笔，又握紧断水剑。
左手虎口的胎记烫得像要烧起来，右手的剑却冷得像握着块寒冰。
她看着步步逼近的“自己”和王老头，看着被锁魂穗缠住的苏妄，突然明白断水剑上那句“破镜者，见本心”是什么意思。
这些镜影，或许正是她内心深处的恐惧所化——对修为停滞的焦虑，对师父失踪的不安，对器物低语的怀疑，还有面对诡异时那一闪而过的怯懦。
而现在，她要么被这些恐惧吞噬，变成雪地里的另一具尸身；要么就得亲手打碎它们，哪怕要面对的是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
狼毫笔的墨汁顺着笔尖滴落，在地上烧出一个个黑色的小洞。
沈青砚深吸一口气，手腕翻转，笔尖指向离她最近的那片映着自己脸的碎片。
就在这时，苏妄突然从泥土里拽出了那枚完整的锁魂穗。
穗子足有半尺长，暗红色的穗绳上，赫然挂着一枚小巧的剑形玉坠，玉质温润，上面刻着一个极小的“妄”字。
而随着穗子被拔出，老槐树下的泥土开始剧烈翻涌，露出底下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涌出的寒气比王老头身上的更甚，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呜咽声，像无数人在雪地里哭嚎。
“这是……”沈青砚愕然。
“通往忘川峰的捷径。”
苏妄忍着痛将锁魂穗抛给她，“拿着它，快走！
三日后子时之前，必须登上忘川峰，找到溯洄镜！”
他的手腕上，那些被穗绳缠过的地方正渗出黑血，顺着手臂蔓延，眼看就要爬到心口。
而那些从镜中走出来的人影己经围了上来，最前面的“沈青砚”伸出手，指尖凝结着冰晶，朝她的脸抓来。
“你怎么办？”
沈青砚接住锁魂穗，只觉得那穗子烫得惊人，仿佛握着一团火。
苏妄突然笑了，眼角那颗痣在血色映衬下显得格外妖异。
他反手抽出藏在画筒里的东西——那不是画笔，而是一柄极细的银色短刃，刃身上刻满了雪花纹路。
“我？”
他挥刀斩断缠上来的镜影手臂，黑色的火焰在刀刃上跳动，“我得给你断后啊，沈剑修。”
短刃划破空气的瞬间，沈青砚听见无数细碎的“咔嚓”声。
那些围上来的镜影在刀刃下纷纷碎裂，化作冰晶，而苏妄的身影却在火焰中变得越来越透明，像清晨时那样，开始一点点消散。
“对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声音隔着火焰传来，带着几分模糊，“你师父说……胎记发烫时，就把剑穗系在断水剑上……”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彻底融入火焰，只留下那支掉毛的狼毫笔落在地上，笔杆上刻着一行极小的字：“三百年雪，等一人归。”
沈青砚看着那团黑色的火焰将涌来的镜影一一烧尽，又看了看脚下那个通往未知的黑洞，握紧了手中的锁魂穗和断水剑。
巷口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积起了薄薄一层雪，红色的，像染了血。
而断水剑的剑脊里，那些三百年前的雪粒正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在催促她上路。
她该跳进这个黑洞，前往那座藏着溯洄镜的忘川峰吗？
苏妄的话能信吗？
还有他最后那句关于师父的提示，又藏着怎样的深意？
沈青砚深吸一口气，将锁魂穗紧紧攥在手心，纵身跃入了黑洞。
在她消失的瞬间，最后一片镜子碎片落在老槐树下，里面映出忘川峰的全貌——那根本不是山，而是一柄倒插在大地上的巨剑，剑身被冰雪覆盖，剑柄处隐约可见“断水”二字。
她猛地转头，只见王老头首挺挺地倒在杂货铺门口，拐杖滚到一边，打着石膏的左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那些从他眼里渗出的白色粉末正越涌越多，在地上积成一小滩，遇风便化作细碎的雪沫，簌簌飘向巷口的老槐树。
“王大爷！”
沈青砚顾不上多想，提剑冲了过去。
指尖刚触碰到王老头的手腕，就被一股刺骨的寒意惊得缩回手——他的皮肤冷得像块冰，脉息微弱得几乎摸不到，只有心口处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温热，像埋在雪下的火星。
更诡异的是，他嘴角那抹白色粉末沾过的地方，竟浮现出细密的冰晶，顺着皱纹蔓延，仿佛有层薄冰正从里往外冻结他的皮肉。
沈青砚咬破指尖，将血珠点在他眉心。
筑基期的灵力虽微薄，却带着修士最纯粹的生气，或许能暂时压住这股寒气。
血珠落在冰晶上，果然发出“滋啦”一声轻响，冰晶消退了些，王老头喉咙里溢出半声模糊的呻吟，眼睫颤了颤。
“水……”他气若游丝地吐出一个字。
沈青砚刚想转身去取水，眼角余光瞥见王老头摊开的掌心。
那布满老茧的手心里，赫然躺着半片破碎的铜镜，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痕——正是昨晚被断水剑击碎的那面妆镜的碎片！
而碎片里映出的，不再是雪地，而是片晃动的黑暗，隐约能看见无数双眼睛在里面眨动，绿幽幽的，像冬夜里的狼。
她心头一沉，突然想起画中那个蹲在雪地里的小小身影。
难道王老头的异样，和那些镜子碎片有关？
“老槐树……”王老头突然睁开眼，瞳孔里一片浑浊，却死死盯着巷口的方向，“雪……要埋过来了……”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心口最后那点温热彻底散去。
沈青砚再探他的脉息，己是空空如也。
而那些冻结的冰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他的全身，不过片刻功夫，原本鲜活的老人就变成了一座冰雕，连头发丝都凝着霜花。
风从巷口吹进来，卷起地上的雪沫，扑在沈青砚脸上，带着股淡淡的腥气，像极了镜中那些红色的雪。
她抬头望向巷口的老槐树。
那树有上百年的树龄，枝繁叶茂，此刻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明明是深秋，满树绿叶竟泛着霜白，叶脉里像是冻着冰，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落在地上的光斑都带着冷意。
而树干上，不知何时缠绕着一圈圈银白色的丝线，细看之下，竟都是用冰丝拧成的，末端垂着些细小的铃铛，风吹过时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只有细碎的冰屑簌簌落下。
断水剑在这时轻轻颤动起来，剑柄上的青石玉扣抵着她的掌心，传来一阵急促的温热，像是在催促。
午时快到了。
沈青砚咬了咬牙，将王老头的“冰雕”拖回杂货铺，用门板挡住门口，又在周围布下最简单的防御阵——她知道这阵法挡不住什么，但至少能拖延片刻。
做完这一切，她握紧断水剑，朝着老槐树走去。
越靠近槐树，空气就越冷。
地上的青石板缝里开始渗出白霜，脚踩上去发出“咯吱”的脆响，像踩在冻硬的雪地上。
那些垂着的冰丝铃铛在她靠近时，突然齐齐转向她的方向，铃铛口对着她，里面漆黑一片，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往外看。
沈青砚运转灵力护住周身，指尖掐着起剑式，目光扫过树下——空无一人，只有满地枯黄的落叶，和几片不合时宜的、带着血色的雪花。
那雪花落在落叶上，竟没有融化，反而像活物般蠕动着，慢慢渗入叶肉，将枯叶染成暗红色。
她蹲下身，用剑鞘拨开一片染血的枯叶，发现树下的泥土是湿润的，还带着新鲜的翻掘痕迹。
而在泥土深处，似乎埋着什么东西，露出半截暗红色的穗子，穗绳上绣着繁复的云纹，看着像是用某种妖兽的鬃毛编织而成。
难道这就是断水剑提示的“剑穗”？
沈青砚刚想伸手去拔，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量拽住。
她猛地抬头，只见苏妄不知何时出现在树后，脸色比清晨时更白了几分，嘴唇却红得近乎妖异，正用那支掉毛的狼毫笔指着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急促：“别碰它！”
他的指尖泛着青黑，像是沾了什么剧毒，握笔的手微微发颤，指节处竟有细密的伤口，正渗出暗红色的血珠，滴落在地上，瞬间被泥土吸干，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这不是普通的剑穗。”
苏妄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警惕地扫过西周，“是‘锁魂穗’，用枉死者的头发混着怨气编的，碰了会被缠上。”
沈青砚缩回手，果然看见那半截穗子周围的泥土里，隐约露出几缕黑色的发丝，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是有生命般想要缠上来。
“是你放在这儿的？”
她握紧断水剑，剑尖微抬。
王老头的死，画中的提示，还有这诡异的锁魂穗，桩桩件件都绕不开眼前这个男人。
苏妄却没回答，只是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往树后躲。
沈青砚刚站稳，就听见头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老槐树最粗的一根枝桠突然断裂，带着满枝的冰丝铃铛砸了下来，地面被砸出一个深坑，冻土飞溅。
而那断裂的枝桠截面处，竟不是木质的纹理，而是密密麻麻的孔洞，每个洞里都嵌着一小块碎镜，反射着刺眼的光。
“它们来了。”
苏妄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将狼毫笔横在胸前，笔尖的墨汁突然变得粘稠，像化不开的血，“那些被镜子吞掉的东西，顺着雪痕找过来了。”
沈青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巷口，心脏骤然缩紧。
只见无数片镜子碎片正从西面八方飘来，像被无形的风牵引着，汇聚成一条闪烁的河流，朝着老槐树涌来。
碎片里映出的不再是雪地或黑暗，而是一张张扭曲的脸——有青云城里熟悉的修士，有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和王老头一样粗布衣裳的老者，他们的表情都带着极致的恐惧，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碎片掠过的地方，地面瞬间结起薄冰，那些枯黄的落叶被冻成齑粉，连空气都仿佛要被冻裂。
“这些是……”沈青砚的声音有些发颤。
“被‘镜中雪’吞噬的人。”
苏妄的笔尖滴落一滴墨汁，落在地上化作一道黑色的火焰，将靠近的几片碎片烧成灰烬，“每面镜子都是个陷阱，碎掉后就会变成通道，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
你昨晚打碎的那面，是离它们最近的一扇门。”
沈青砚猛地想起昨晚那些碎片里的雪地尸身。
难道那不是预言，而是己经发生过的事？
那些被吞噬的人，最终都会变成雪地里的尸身？
“锁魂穗是用来暂时镇住它们的。”
苏妄突然抓住她的手，将那支狼毫笔塞到她掌心，“拿着，这墨里混了忘川峰的雪髓，能烧穿镜影。
我去把穗子挖出来，你替我挡住这些碎片！”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种奇异的触感，沈青砚却来不及细想，本能地握紧了狼毫笔。
笔尖的墨汁沾在她虎口的胎记上，那淡青色的剑形突然亮起，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里钻出来。
与此同时，断水剑发出一声高昂的剑鸣，剑身上那些藏着雪粒的划痕突然裂开，涌出一股极寒的气流，与胎记的灼热相抗，竟在她周身形成一道奇异的屏障——那些飞来的镜子碎片一靠近，就会被气流冻住，悬在半空动弹不得。
苏妄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不再犹豫，俯身用手去挖树下的泥土。
他的指尖刚触碰到锁魂穗，穗子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那些暗红色的穗绳猛地绷紧，像活蛇般缠上他的手腕，往皮肉里钻去。
“呃！”
苏妄痛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腕处浮现出一道道血痕，而那些缠上来的穗绳上，竟浮现出无数张细小的人脸，正对着他狞笑。
“快用墨烧它！”
他咬着牙对沈青砚喊道。
沈青砚刚想挥笔，却见那些悬在半空的镜子碎片突然齐齐转向她，碎片里的脸都变成了同一个模样——那是她自己的脸，眼睛漆黑一片，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和昨晚在碎片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而巷口的方向，传来一阵密集的“咔嚓”声，像是有无数东西正在破冰而出。
她转头望去，只见那些从碎片里映出的人影，竟从镜面里走了出来，双脚踩着薄冰，一步步朝老槐树逼近。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变成冰雕的王老头，他的眼睛里不再是浑浊的白，而是和碎片里一样的、没有眼白的黑。
“雪……埋过来了……”他重复着这句话，声音空洞得像从冰窖里传出来的。
沈青砚握紧狼毫笔，又握紧断水剑。
左手虎口的胎记烫得像要烧起来，右手的剑却冷得像握着块寒冰。
她看着步步逼近的“自己”和王老头，看着被锁魂穗缠住的苏妄，突然明白断水剑上那句“破镜者，见本心”是什么意思。
这些镜影，或许正是她内心深处的恐惧所化——对修为停滞的焦虑，对师父失踪的不安，对器物低语的怀疑，还有面对诡异时那一闪而过的怯懦。
而现在，她要么被这些恐惧吞噬，变成雪地里的另一具尸身；要么就得亲手打碎它们，哪怕要面对的是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
狼毫笔的墨汁顺着笔尖滴落，在地上烧出一个个黑色的小洞。
沈青砚深吸一口气，手腕翻转，笔尖指向离她最近的那片映着自己脸的碎片。
就在这时，苏妄突然从泥土里拽出了那枚完整的锁魂穗。
穗子足有半尺长，暗红色的穗绳上，赫然挂着一枚小巧的剑形玉坠，玉质温润，上面刻着一个极小的“妄”字。
而随着穗子被拔出，老槐树下的泥土开始剧烈翻涌，露出底下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涌出的寒气比王老头身上的更甚，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呜咽声，像无数人在雪地里哭嚎。
“这是……”沈青砚愕然。
“通往忘川峰的捷径。”
苏妄忍着痛将锁魂穗抛给她，“拿着它，快走！
三日后子时之前，必须登上忘川峰，找到溯洄镜！”
他的手腕上，那些被穗绳缠过的地方正渗出黑血，顺着手臂蔓延，眼看就要爬到心口。
而那些从镜中走出来的人影己经围了上来，最前面的“沈青砚”伸出手，指尖凝结着冰晶，朝她的脸抓来。
“你怎么办？”
沈青砚接住锁魂穗，只觉得那穗子烫得惊人，仿佛握着一团火。
苏妄突然笑了，眼角那颗痣在血色映衬下显得格外妖异。
他反手抽出藏在画筒里的东西——那不是画笔，而是一柄极细的银色短刃，刃身上刻满了雪花纹路。
“我？”
他挥刀斩断缠上来的镜影手臂，黑色的火焰在刀刃上跳动，“我得给你断后啊，沈剑修。”
短刃划破空气的瞬间，沈青砚听见无数细碎的“咔嚓”声。
那些围上来的镜影在刀刃下纷纷碎裂，化作冰晶，而苏妄的身影却在火焰中变得越来越透明，像清晨时那样，开始一点点消散。
“对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声音隔着火焰传来，带着几分模糊，“你师父说……胎记发烫时，就把剑穗系在断水剑上……”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彻底融入火焰，只留下那支掉毛的狼毫笔落在地上，笔杆上刻着一行极小的字：“三百年雪，等一人归。”
沈青砚看着那团黑色的火焰将涌来的镜影一一烧尽，又看了看脚下那个通往未知的黑洞，握紧了手中的锁魂穗和断水剑。
巷口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积起了薄薄一层雪，红色的，像染了血。
而断水剑的剑脊里，那些三百年前的雪粒正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在催促她上路。
她该跳进这个黑洞，前往那座藏着溯洄镜的忘川峰吗？
苏妄的话能信吗？
还有他最后那句关于师父的提示，又藏着怎样的深意？
沈青砚深吸一口气，将锁魂穗紧紧攥在手心，纵身跃入了黑洞。
在她消失的瞬间，最后一片镜子碎片落在老槐树下，里面映出忘川峰的全貌——那根本不是山，而是一柄倒插在大地上的巨剑，剑身被冰雪覆盖，剑柄处隐约可见“断水”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