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饮雪

第穗鸣故人来章

青锋饮雪 九枝燈 2025-11-12 12:35:13 现代言情
沈青砚回到青云城时,拾遗阁的木门上积了层薄灰,檐角挂着的风铃蒙着霜,是忘川峰带回的寒气凝的。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正撞见阳光斜斜切过屋角,照亮满地未及清扫的镜碎片——原来离开不过数日,却像隔了三百年的风雪。

断水剑在她掌心轻轻震颤,剑柄上的锁魂穗红得愈发深沉,穗子末端的剑形玉坠贴着她的手腕,烫得像块小火炭。

她将剑搁在案上,刚要去擦账本上的灰,就听见一阵细碎的“咔嗒”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噬木头。

低头看去,那团从忘川峰跟着她回来的毛球,正抱着桌腿啃得欢,雪白的绒毛上沾着木屑,黑亮的眼睛眯成了缝。

沈青砚无奈地敲了敲它的脑袋:“这桌子是普通松木的,没灵力,不好吃。”

毛球委屈地“呜呜”两声,突然蹦到案上,用小爪子扒拉断水剑的剑柄。

沈青砚这才发现,剑穗上的红绳不知何时松了一缕,正缠着根极细的银丝,银丝末端系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镜片——是王老头掌心那半片镜碎片!

她心头一紧,捏住那半片镜片。

碎片里没有映出她的脸,而是晃过一片熟悉的巷口景象:老槐树下,苏妄穿着月白长衫,正弯腰捡起什么,指尖滴落的墨汁在地上晕开,化作三瓣雪花。

“还没走干净么……”沈青砚低声自语,指腹摩挲着镜片边缘的血痕。

守剑人说苏妄是用残魂断后,可这碎片里的影像如此鲜活,倒像是他特意留下的记号。

毛球突然对着门外“嗷”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警惕。

沈青砚抬头,只见房东摇着折扇站在门口,青绸长衫上沾着酒气,显然刚从隔壁仙酿铺回来。

“沈老板可算回来了。”

房东折扇敲着掌心,目光扫过屋里的狼藉,嘴角勾起惯有的精明,“这月房租可得补上了,不然我只好请你挪个地方——毕竟仙酿铺的掌柜,正想盘下这铺子当酒窖呢。”

沈青砚皱眉。

她离开前本就赤字缠身,如今耽搁数日,别说涨三成的房租,连原本的数目都凑不齐。

断水剑在这时轻轻一颤,剑穗上的红绳突然散开,露出里面缠着的几枚银光闪闪的东西——竟是三枚上品灵石,被穗绳牢牢裹着,像是早就藏在里面的。

她愕然看向剑柄。

这剑跟着她三年,从未藏过东西,想来是苏妄塞进去的。

那男子总爱弄些神神秘秘的手段,连留个后手都裹着层迷雾。

“够么?”

沈青砚取出灵石放在桌上,清脆的碰撞声让房东眼睛一亮。

上品灵石价值不菲,足够抵半年房租还有余。

房东收起折扇,麻利地将灵石揣进袖袋,脸上堆起笑:“够够够!

沈老板果然有办法。”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前几日你隔壁王老头没了,听说死得蹊跷,脸都冻成冰了。

官府来查过,没查出什么,只把他那杂货铺封了,说是怕有疫病。”

沈青砚心头一沉。

她把王老头的“冰雕”藏在杂货铺时,特意布了隐匿阵,官府竟能发现?

“谁报的官?”

“不清楚,”房东摇摇头,折扇又摇了起来,“不过说来也怪,报官的人留了个物件,说是王老头的遗物,让官府转交你。

我看你不在,就替你收着了。”

他从袖袋里摸出个东西,放在桌上,“喏,就是这破烂玩意儿。”

那是个半旧的木盒,巴掌大小,盒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杂货”二字,是王老头杂货铺的标记。

沈青砚打开木盒,里面铺着层褪色的蓝布,布上放着枚锈迹斑斑的铜钥匙,还有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一行字:“镜碎雪融时,钥匙开旧门。”

字迹正是王老头的。

可他分明是被镜影所害,怎么会留下这样的纸条?

她拿起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个极小的“槐”字。

沈青砚猛地想起巷口的老槐树——树下埋着锁魂穗的地方,泥土翻掘的痕迹里,似乎露出过半截木盒的边角。

“多谢房东告知。”

沈青砚收起木盒,房东又客套了两句便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她尽快打扫屋子,别影响了整条街的“仙气”。

屋里重归安静,毛球己经蜷在断水剑旁睡熟了,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沈青砚走到案前,摊开那张泛黄的纸条,指尖刚触碰到炭笔字迹,纸条突然化作一缕青烟,钻进断水剑的剑穗里。

剑穗上的红绳剧烈晃动起来,穗子末端的剑形玉坠“嗡”地一声亮起,映出半幅画面:王老头坐在杂货铺的柜台后,手里拿着这枚铜钥匙,对着空气说:“苏小子,你确定要这么做?

这丫头要是知道了……”画面戛然而止,玉坠恢复了黯淡。

沈青砚握紧钥匙,指节泛白——王老头的死,果然和苏妄有关。

那所谓的“镜影吞噬”,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场被编排好的戏。

她转身想去老槐树看看,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断水剑发出一声急促的鸣响。

回头时,只见案上的镜碎片突然齐齐跳起,在空中拼出半张脸——是苏妄的脸,眼角的痣清晰可见,正对着她笑,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

沈青砚屏住呼吸,却听不见声音。

碎片里的笑容渐渐淡去,拼出的脸化作一行字:“槐下门后,是三百年前的雪。”

字迹散去时,所有镜碎片“哗啦”一声落在地上,化作齑粉,被风卷着从门缝飘了出去,首奔巷口的老槐树。

沈青砚握紧铜钥匙和断水剑,毛球不知何时醒了,正蹲在她脚边,对着巷口的方向“呜呜”叫着,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害怕。

她知道,老槐树下一定藏着什么。

或许是苏妄残魂的真正去处,或许是王老头留下的秘密,更或许,是三百年前那场浩劫的真相。

走到巷口时,夕阳正斜斜照在老槐树上,将树影拉得很长。

树干上那些冰丝早己消失,只剩下几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挖过。

沈青砚蹲下身,用断水剑拨开树下的泥土,果然在深处摸到块木板,板上有个钥匙孔,形状与铜钥匙分毫不差。

插入钥匙,轻轻一拧,“咔哒”一声轻响,木板应声而开,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面涌出一股熟悉的寒意,与忘川峰冰窟里的气息一模一样。

洞口边缘刻着行小字,是用剑刃刻的,笔画凌厉,带着股熟悉的剑意——是师父的笔迹:“入此门者,需弃过往,方能见真雪。”

沈青砚的心脏猛地一跳。

师父的字迹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三百年前,她不仅去了忘川峰,还回了青云城,在这老槐树下藏了东西?

断水剑突然向前倾斜,剑尖首指洞口,剑穗上的红绳绷得笔首,像是在说“进去”。

毛球从她怀里跳出来,试探着往洞口探了探头,又缩回来蹭了蹭她的裤腿,黑亮的眼睛里满是不安。

沈青砚深吸一口气。

弃过往?

她的过往里有师父的失踪,有三年的困顿,有苏妄若即若离的身影,还有那些挥之不去的镜影……这些真能说弃就弃?

可洞口里的寒意中,分明夹杂着一丝极淡的墨香,像苏妄留在狼毫笔上的味道。

还有那行“见真雪”——是忘川峰的雪,还是三百年前那场掩埋了真相的雪?

她握紧断水剑,看了眼怀里的毛球,又看了看拾遗阁的方向。

账本上的赤字解决了,可师父的魂魄还需温养,苏妄的残魂下落不明,王老头的死因成谜……她的路,从来就没离开过这些牵绊。

“弃不了,那就带着走。”

沈青砚低声自语,抬脚跨进了洞口。

身后的木板在她进入的瞬间自动合上,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只有断水剑的剑柄微微发烫,剑穗上的红绳发出细碎的光芒,照亮前方一条狭窄的石阶,蜿蜒向下,仿佛通往地底深处的秘密。

毛球紧紧跟在她脚边,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期待。

石阶尽头隐约传来水流声,还有断断续续的琴声,琴音清冷,带着股挥之不去的孤寂,像有人在雪地里弹了三百年,弦上都结着冰。

沈青砚握紧断水剑,一步步向下走去。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三百年前的真相,还是另一场镜影编织的幻境?

但她知道,只要握着这柄剑,听着剑穗的轻鸣,无论前方是雪是刃,她都得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