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太太的账单

第4章 远走他乡

陆太太的账单 错位时针 2025-11-12 17:09:14 现代言情
高铁驶离 A 市时,我正对着车窗补口红。

迪奥 999 的膏体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镜中映出的女人眉眼平静,仿佛只是去邻市赴一场下午茶约。

行李箱放在脚边,24 寸的空间装着七年婚姻的残骸 —— 几件换洗衣物、爸妈的合照,还有那枚被我从黄浦江捞回来又扔进抽屉的婚戒,滚轮偶尔撞击地面的轻响,像在为过去敲丧钟。

“小姐,需要饮料吗?”

乘务员推着餐车经过,声音温柔得像江南的雨。

“一杯温水,谢谢。”

我收起口红,指尖还残留着膏体的微凉。

车窗外的景象渐渐变得陌生,钢筋水泥的森林被成片的稻田取代,电线杆在视野里飞速后退,像被我甩在身后的日子。

选择南安市纯属偶然。

在地图上随手一点,这座靠海的小城就成了我的目的地。

出高铁站时,暮色正漫过码头的灯塔,咸湿的风卷着鱼腥气扑在脸上,让我想起小时候跟着爸妈去海边写生的日子。

民宿老板是个扎着脏辫的姑娘,看见我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叼着棒棒糖笑:“苏小姐?

你的海景房留着朝阳的那间呢。”

房间里有个老式藤编椅,藤条间的缝隙积着细沙,正对着落地窗。

海浪拍岸的声音裹着咸湿的风涌进来,我把爸妈的合照摆在窗台,相框边缘被海水浸润出淡淡的锈迹,像极了记忆里模糊的褶皱。

第一晚睡得格外沉。

没有陆则衍晚归时的开门声,没有女佣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只有潮起潮落的白噪音。

醒来时发现自己蜷缩在床角,这个姿势从爸妈去世后就没改过,陆则衍以前总笑话我像只受惊的猫,说要把我揣进西装口袋里才放心。

当晚就下起了雪。

南方的雪总是带着三分羞怯,先是米粒大的雪籽敲在玻璃窗上,渐渐变成鹅毛般的雪片,把整片海岸线裹成了白色。

我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玻璃杯壁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进袖口,带来一阵冰凉。

茶是酒店阿姨送来的姜茶,说南方的湿冷最伤人,得喝点辣乎乎的才暖和。

看着外面的大雪,我突然笑出了声。

雪落在浪尖上就化了,像无数个白色的吻,轻轻落在蓝色的海面上。

爸妈生前总说,雪是天上的信使,会把思念带到人间。

我想,这应该是爸妈知道我回来了,他们来接我了。

这么多年在 A 市,陆则衍总说南方人没必要看雪,每年冬天都带着我去北海道滑雪,却不知道我真正想念的,是小时候在老房子院子里,爸妈陪我堆的那个歪歪扭扭的雪人。

那夜睡得极不安稳。

凌晨时浑身烫得像着了火,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沉浮。

酒店阿姨发现时,我正攥着被角发抖,嘴里胡乱喊着 “爸妈别走”。

她请来镇上的医生,体温计显示 39 度 8,输液管里的药液滴进血管时,带来一阵刺骨的凉。

半梦半醒间,我仿佛看到了爸妈。

他们站在病房的光晕里,爸爸穿着那件灰色羊毛衫 —— 是我用第一笔稿费买的,袖口磨出了毛边却依旧挺括;妈妈梳着年轻时的发髻,鬓角别着朵白色的茉莉,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他们看起来一点都没老,手挽手站在我床前看着我,眼神里的疼惜和从前一模一样。

“闺女,你怎么哭了?”

爸爸的声音穿过浓雾传来,带着他特有的烟草香。

我在迷糊中胡乱擦了一把脸,指腹摸到一片湿润,“是啊,我怎么哭了。”

“不哭不哭。”

妈妈上前想给我擦眼泪,她的指尖像羽毛般轻,却怎么也碰不到我的脸,“是不是想爸妈了?

别哭啊,这么大的人了……”我点点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喉咙像被棉花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哽咽。

我想回家,想回到那个有梧桐树荫的老房子,想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地去上学,书包里装着妈妈早上刚蒸的肉包;想吃妈妈包的小馄饨,她总在汤底里卧个溏心蛋,说女孩子要多吃点才有力气;想每周都能见到他们,听爸爸讲画廊里的趣事,看妈妈在画布上画下第一笔春天的颜色。

但最后,他们还是笑着在我眼前消失了。

“清沅,不要哭。”

妈妈的声音越来越远,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要好好活着啊。”

我躺在那里,任凭泪水流淌。

输液管里的药液还在滴滴答答,窗外的雪己经停了,露出灰蒙蒙的天。

那些曾经告诉我不要哭的人,都离开了我。

病好后,我正式开始了全国旅行。

这期间,陆则衍给我打了很多电话,我全都挂断了,拉黑了,删除了。

手机通讯录里他的名字从 “先生” 变成 “陆则衍”,最后彻底消失,像他从未在我生命里出现过。

我记得,有三通电话是责骂我的离婚协议。

他在电话那头怒吼,说我签的条款是在羞辱他,说陆的脸面都被我丢尽了。

我握着手机听着,想象着他摔东西的样子 —— 就像以前每次争吵时,他总会把价值不菲的瓷器砸在地上,仿佛破碎的声音能证明他的权威。

有七通电话是问我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家。

他的语气从命令变成恳求,最后带着浓重的疲惫,说 “家里的灯一首为你开着”。

我对着听筒冷笑,那个所谓的家,从来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的,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困了七年。

还有两通,可能是其他女人用他的手机打给我的。

第一通只说了句 “他喝醉了喊你的名字”,背景音里有女人的啜泣;第二通沉默了很久,最后传来一声轻蔑的笑,像在炫耀什么战利品。

无所谓,我不在乎。

就像不在乎他现在睡在谁的枕边,不在乎陆家的产业又多了几个零,那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这个人念旧,喜欢在一个地方多待一段时间。

在苏州的平江路住了两个月,看评弹艺人拨着三弦唱《枫桥夜泊》;在西安的城墙根下晒了半个月太阳,听老人们讲过去的故事;在大理的洱海边画了无数张速写,画里的云总带着南安雪后的干净。

路过一家银饰店时,看见橱窗里摆着对素圈戒指。

银质的光泽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没有任何花纹,却比我见过的所有钻戒都动人。

突然想起陆则衍求婚时,我曾说想要这种最简单的款式,他当时笑着刮我鼻子:“我的女人,必须戴最大的钻石。”

他把鸽子蛋大小的钻戒套在我手上时,我盯着那璀璨的光芒,心里却空落落的,像少了块最重要的拼图。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个陌生号码。

归属地显示 A 市,尾号是我曾经的生日。

我犹豫了几秒接起来,听筒里传来陆则衍沙哑的声音:“苏清沅,你在哪?”

海浪声太大,我没听清。

或者说,不想听清。

那时我正站在青岛的栈桥上,浪花拍打着桥墩,溅起的水珠落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斑。

“离婚协议我签了。”

他顿了顿,呼吸声粗重得像拉破的风箱,背景里有玻璃杯碰撞的脆响,“你回来,我们好好谈。”

我靠在石墙上笑出声,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海风卷着我的声音飘向远方,带着咸湿的气息:“陆总,谈什么?

谈你新助理的口红色号,还是谈王总的咸猪手?”

我记得王总那只肥腻的手抚上我腰时,陆则衍就坐在对面,手里转动着酒杯,眼神里只有利益的权衡,没有一丝一毫的保护欲。

他那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电话断了。

海鸥在头顶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像在为这段死去的感情哀悼。

就在准备挂断时,听见他说:“我把公司股份转到你名下了,百分之三十,足够你……不必了。”

我摸着无名指上的戒痕,那里曾戴着他给的钻戒,后来被我扔进黄浦江,水流冲过指缝时,像解脱的叹息,“陆则衍,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那你要什么?”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失控的绝望,像困兽在牢笼里最后的嘶吼,“你说啊!

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给你!”

我望着远处翻涌的浪花,突然想起爸妈葬礼那天,陆则衍也是这样抱着崩溃的我,一遍遍地说 “我什么都给你”。

那时的他眼里有红血丝,西装上沾着灰尘,是真的在心疼我。

可后来呢?

他把我锁在名为 “陆太太” 的金丝笼里,用物质衡量我的喜怒哀乐,却看不见我在无数个深夜里,对着爸妈的照片流泪。

“我要你从来没出现过。”

说完这句话,我挂断电话,把卡拔出来扔进了海里。

塑料卡片在湛蓝的海面上打着旋,阳光在上面折射出短暂的光芒,很快被浪头吞没。

就像七年前那个在巴黎街头对我笑的少年,穿着白衬衫,眼里有星星,终究被时光冲刷成了陌生人。

回到酒店时,前台递来个快递箱。

寄件人地址是 A 市陆家老宅,收件人写着 “清沅亲启”。

拆开发现是本牛皮相册,封面己经磨出了毛边,里面全是我和陆则衍的照片。

有在埃菲尔铁塔下的合影,他偷偷掐我的脸,我笑得眯起眼睛;有他在厨房给我煮面的侧影,晨光落在他发梢,像镀了层金边;还有婚礼上他替我掀起头纱的瞬间,他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最后一页夹着张纸条,是他刚劲有力的字迹:“清沅,我好像弄丢你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照片上,晕开了他衬衫的白色。

我想起他第一次给我煮面,笨手笨脚地把糖当成了盐,我们笑得趴在餐桌上;想起他在暴雨天跑遍全城,就为了买我突然想吃的草莓蛋糕;想起他把我冰凉的脚揣进怀里,说 “以后你的冬天我承包了”。

那些温柔是真的,伤害也是真的,就像这相册里的照片,再美好也回不去了。

我把相册塞进衣柜最底层,上面压着那件酒红色丝绒长裙 —— 是他第一次带我参加晚宴时穿的,他说我像杯醇厚的红酒,让他醉了心。

现在看来,再烈的酒也有醒的时候,就像再深的执念,也有放下的那天。

深夜被渴醒,摸黑去客厅倒水。

路过落地窗时,看见楼下停着辆熟悉的宾利。

车灯熄灭着,像只蛰伏的猛兽,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车牌号是我以前的生日,他总说这个号码能让他随时想起我。

我握着水杯的手微微发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

驾驶座上的男人正低头抽烟,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侧脸的轮廓在烟幕里模糊不清,却依旧能看出紧抿的嘴角和紧锁的眉头。

是陆则衍。

他瘦了很多,衬衫领口空荡荡的,不像以前那样总是一丝不苟。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林浩宇终究还是说了。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那点猩红的火光从深夜燃到黎明。

他没有下车,没有打电话,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忏悔。

海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手腕上的红绳 —— 是我去寺庙求的平安绳,他总说迷信,却戴了七年。

当第一缕阳光爬上他的肩头时,宾利车突然发动,朝着与海岸线相反的方向驶去,尾气在潮湿的空气中划出浅淡的弧线,很快被海风吹散。

我靠在墙上,水杯里的水晃出了大半,冰凉的液体溅在脚背上,带来一阵清醒。

原来这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也会有这样狼狈的时刻。

可那又怎样呢?

破镜难圆,覆水难收,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这海边的雪,再美也留不住,最终只会化作一滩冰冷的水,提醒你曾经有多寒冷。

窗外的海面上,渔船开始出海,马达声在空旷的晨雾中格外清晰。

我走到藤椅旁坐下,翻开那本旧书 —— 是爸爸生前最喜欢的《小王子》,书页里夹着的书签,是我小时候画的全家福。

海风掀起书页,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轻轻诉说。

新的一天开始了。

没有陆则衍的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