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太太的账单
第5章 旧人旧事
推开咖啡馆玻璃门时，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
林溪己经坐在靠窗的位置，米白色针织衫搭在椅背上，指尖在平板电脑上滑动，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发间织出金色的网。
桌上的英式下午茶摆得精致，司康饼旁的草莓酱还冒着热气，像她每次回国时给我带的伴手礼。
“清沅！”
她抬头时眼里闪过惊喜，挥手的动作带起一阵风，把桌上的菜单吹得簌簌响。
我快步走过去拉开椅子，木质椅腿在地板上划出轻响：“你舍得从佛罗伦萨回来？”
“再不走，你就要在国内重婚了。”
林溪伸手拧我的胳膊，力道还是像大学时那样没轻没重，“难道我要在国外听别人说你嫁给周明宇的消息？”
我眯起眼睛看她，指尖敲了敲桌面：“这可说不准，毕竟某人在国外待了五年，连春节都不回来。”
林溪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端起冰拿铁猛灌了一口，冰块碰撞杯壁的声音格外清晰。
她向来不擅长撒谎，大学时抄我的作业被教授抓包，脸会红到耳根。
“其实…… 我身体不太舒服，回来做个检查。”
她放下杯子时，指腹在杯口的水雾上画着圈。
我望着她略显苍白的脸，想起她去年在视频里说总胃疼：“哪里不舒服？”
“胃。”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就捂住嘴，像说错话的孩子。
我忍不住笑出声，伸手点了点她面前的冰咖啡：“胃不舒服还喝凉的？
林溪，你这演技该回炉重造了。”
她手中的杯子晃了一下，褐色的液体差点溅到米白色桌布上。
“好吧好吧。”
她把杯子推得远远的，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清沅，其实是…… 沈泽让我来的。”
“你们俩和好了？”
我挑眉时，目光扫过她无名指上的素圈银戒 —— 那是沈泽求婚时用易拉罐拉环做的，她戴了整整八年。
林溪摇摇头，垂眸盯着桌布上的花纹，声音轻得像叹息：“是陆则衍生病了，沈泽说…… 他情况不太好。”
“哦？”
我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滚烫的茶水在骨瓷杯里晃出涟漪，“难不成，他要死了？”
林溪猛地抬头瞪我，睫毛上沾着的阳光簌簌落下：“清沅，别这样说。”
她的声音带着恳求，“沈泽说他胃出血住院，己经昏迷过两次了。”
我敛起嘴角的笑意，指尖在微凉的杯壁上摩挲。
胃出血 —— 这个词让我想起在 A 市的那些夜晚，陆则衍应酬回来总会抱着马桶吐，我蹲在旁边递温水，他攥着我的手说 “清沅，等忙完这阵我们就去普罗旺斯”。
“他生病，该找医生。”
我把茶杯放回 saucer 里，瓷器碰撞的轻响像在划清界限，“我不是护士，更不是陆太太了。”
林溪的表情突然变得激动，双手在桌上拍了一下：“我也是这么跟沈泽说的！
陆则衍生病关你什么事？！”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渐渐低下去，“可沈泽说，他昏迷的时候一首在喊你的名字。”
我拿起一块司康饼，涂上草莓酱的动作慢条斯理：“喊我的名字？
是喊‘苏清沅你这个叛徒’，还是‘快把陆氏股份还给我’？”
“清沅！”
林溪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手心滚烫，“他是对不起你，可……可他快死了，我就该既往不咎？”
我抽回手，擦掉指尖的果酱，“溪溪，你忘了我是怎么离开 A 市的？
忘了他在酒局上看着王总对我动手动脚，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林溪的眼圈红了，别过脸看向窗外：“沈泽总为他找借口，说他身不由己……”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我看着就害怕，万一有天我和沈泽闹成这样，他是不是也会帮着别人说话？”
我递过去一包纸巾，望着她颤抖的肩膀。
原来她担心的不只是我，还有她自己的感情。
婚姻这东西，从来都是一面镜子，能照出别人的狼狈，也能映出自己的惶恐。
“沈泽不是陆则衍。”
我轻声说，想起沈泽当年为了林溪，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守在她身边开了家小小的设计工作室，“但有些答案，确实要撞了南墙才知道。”
最终还是答应去医院。
站在住院部楼下时，沈泽正等在梧桐树下，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衬衫领口开着两颗扣子，眼下的乌青比上次见面时更深。
“清沅，谢谢你。”
他朝我鞠躬的瞬间，我吓得后退半步，差点踩空台阶。
“别，我怕折寿。”
我整理了一下裙摆，语气尽量轻松，“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保证不了见到他会有多温柔。”
沈泽苦笑了一下，伸手推开玻璃门：“他说…… 只要你肯来，怎样都好。”
VIP 病房的消毒水味里混着淡淡的雪松香，是陆则衍惯用的古龙水味道。
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张纸，手腕上的输液管里，药液正一滴滴缓慢地落下，像在给我们的过去倒计时。
我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格外响亮，他果然立刻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眸子，此刻像蒙着层雾，看见我时，雾气里泛起一点微光。
“你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手指下意识地想抬起，却被输液针头拽住。
我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金属椅腿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来看你什么时候断气。”
陆则衍的嘴角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像风中摇曳的烛火：“让你失望了，恐怕没那么快。”
我没接话，目光落在床头柜的果篮上。
进口车厘子红得发亮，旁边的人参礼盒包装奢华，一看就是趋炎附势之辈送的。
以前他总说这些东西俗气，却还是会把别人送的燕窝偷偷塞进我的梳妆台。
“我一首在给你打电话。”
他望着天花板，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拉黑了我所有号码。”
“应该的。”
我拿起一个苹果，指尖在光滑的果皮上滑动，“总不能让前夫骚扰现任的生活。”
他的呼吸顿了一下，输液管里的药液似乎也慢了半拍。
“周明宇对你好吗？”
他问这句话时，眼睛始终没看我。
“很好。”
我从果盘里抽出水果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会陪我看画展，会记得我不吃香菜，不会让我在酒局上替他挡酒。”
陆则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转过头看我。
他的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悔恨、痛苦，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温柔。
“清沅，对不起。”
我握着刀的手紧了紧，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这三个字，我等了七年。
在他为了苏曼妮跟我冷战时，在我失去孩子躺在病床上时，在我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刻，他都吝啬说出口。
“对不起有什么用？”
我低下头开始削苹果，果皮连成一条长长的线，像我们纠缠不清的过去，“能让我爸妈活过来吗？
能让那个孩子回来吗？”
他沉默了，病房里只剩下我的削苹果声和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以前总嫌他削苹果慢，果皮厚得像树皮，现在才发现，原来我连他这点笨拙都记在心里。
“离婚协议，我签了。”
他突然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财产都转到你名下了，比你要求的多三成。”
我把刀插进苹果里，果肉渗出的汁液顺着刀刃往下滴，像在流血。
“陆则衍，你要是死在十八岁那年该多好。”
他愣住了，眼里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清晰的错愕。
十八岁的陆则衍，穿着白衬衫站在画廊门口，手里拿着支向日葵，对我说 “苏清沅，我喜欢你”。
那时的他眼里只有我，没有陆氏，没有利益，只有纯粹的欢喜。
“因为…… 十八岁的你最爱我。”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后来的陆则衍，谁爱要谁要。”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闭上眼睛。
眼角有晶莹的液体滑落，顺着鬓角没入枕头，像滴进沙漠的水，瞬间消失不见。
“等你死了，公司是我的，钱也是我的。”
我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那些围着你转的莺莺燕燕，一个子都别想拿到，我会让她们把吞进去的全都吐出来。”
陆则衍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我，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本来就是留给你的。”
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清沅，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病房门被推开时，带着股呛人的香水味。
沈璨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走进来，香奈儿套装的裙摆扫过地面，手腕上的爱马仕手镯叮当作响，在满是消毒水味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扎眼。”
哥，我来送文件。
“她把文件夹往床头柜上一放，目光越过我落在陆则衍身上，眼尾的亮片随着眨眼闪闪烁烁，”顺便来看看陆大哥恢复得怎么样。
“我这才认出她 —— 沈泽那个被宠坏的妹妹。
沈家和陆家是世交，沈璨比我们小五岁，小时候总跟在陆则衍身后喊”陆哥哥“，扎着羊角辫，却会趁我不注意时，偷偷把我送给陆则衍的画扔进垃圾桶。
陆则衍皱了皱眉，显然对她的突然出现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让沈泽送过来就行。
“”这不是想你了嘛。
“沈璨毫不在意他语气里的疏离，伸手想去碰陆则衍的被子，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
她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转而看向我，眼神里的敌意藏都藏不住，”苏清沅也在啊，真是稀奇，还以为你早卷着钱跑路了。
“我靠在椅背上没说话。
沈璨对陆则衍的心思，整个圈子都心知肚明。
她出国留学那年，在机场抱着陆则衍哭，说等她回来就嫁给他。
那时陆则衍刚和我领完证，只拍拍她的背说”别胡闹“。”
璨璨，说话注意点。
“陆则衍的声音冷了几分，”清沅是你嫂子。
“”嫂子？
“沈璨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从包里掏出面小镜子补口红，正红色的膏体涂得又尖又利，”陆大哥，你别骗自己了。
谁不知道她跟你就是为了钱？
当初要不是你拿沈家的生意逼沈泽劝她，她能点头嫁你？
“我握着苹果的手紧了紧，果皮被指甲掐出深痕。
确实，沈泽是陆则衍的特助，当年陆则衍用沈泽的晋升名额逼他来当说客，说只要我点头结婚，就给苏家注资救急。
那时我爸刚出车祸，公司濒临破产，我在医院走廊里签的结婚协议，沈泽站在旁边，眼睛红得像兔子。”
过去的事提它干嘛。
“陆则衍的语气缓和了些，却没再反驳，”文件放下你就回去吧，这里有清沅照顾。
“”她照顾你？
“沈璨嗤笑一声，目光扫过桌上那个被我刺破的苹果，”别是盼着你早点死，好继承遗产吧？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沈小姐，病房不是撒野的地方。
“”我撒野？
“沈璨往前逼近一步，香水味更浓了，甜得发腻，”苏清沅，你敢说你对陆大哥是真心的？
你每个月从他卡里划走的钱，够买多少个爱马仕了？
现在他生病了，你不赶紧找下家，赖在这里装什么深情？
“”璨璨！
“陆则衍突然拔高声音，输液管都跟着晃了晃，”给我出去！
“沈璨被他吼得愣在原地，眼眶瞬间红了，委屈巴巴地看着陆则衍：”陆大哥，我都是为了你好……“”出去。
“陆则衍别过脸，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沈璨咬着唇，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踩着高跟鞋摔门而去，手镯碰撞的声音在走廊里响了很久才消失。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陆则衍看着我，眼神复杂：”她被惯坏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那个破了洞的苹果，用指尖抠着果肉里的核：”她说得对，我确实是为了钱。
“陆则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片光斑，那双手曾在大学时替我拧开过无数瓶盖，如今却连握紧拳头都显得吃力。”
沈璨喜欢你很多年了。
“我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要是想娶她，我不介意早点签字。
“陆则衍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苏清沅，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
“我把苹果扔进垃圾桶，发出沉闷的响声，”只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
“比如一个会明目张胆为你吃醋，会跑到病房宣示主权，会把喜欢你这件事写在脸上的人。
而不是像我，把爱熬成了灰，只剩下满心的疲惫。
走廊里传来沈泽的声音，大概是来送沈璨，两人似乎在争吵，隐约能听到”别胡闹“”陆大哥不会喜欢你“的字眼。
我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像在替谁哭。
原来这场婚姻里，每个人都在演戏。
陆则衍演深情，我演顺从，沈璨演天真，只有沈泽，把所有的无奈都藏在眼底，替我们圆着一个又一个谎。
我没再说话，转身摔门而去。
门板碰撞的巨响在走廊里回荡，像在为这段感情敲下最后的句点。
电梯下降时，我看着镜面里的自己，嘴角竟然带着笑。
爱钱有什么错？
我曾经为了所谓的爱情，甘愿做陆则衍背后的影子，忍受他的冷漠和背叛。
现在他要补偿，我凭什么不要？
走出住院部大楼时，阳光有些刺眼。
沈泽和林溪还站在梧桐树下，看见我出来，两人都紧张地看着我。
“搞定。”
我朝他们挥挥手，转身走向地铁站，“通知律师，准备接收遗产。”
风掀起我的裙摆，像只即将展翅的蝶。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陆则衍的生死再也与我无关。
我要的不是他的道歉，不是他的遗产，而是彻底的解脱。
林溪己经坐在靠窗的位置，米白色针织衫搭在椅背上，指尖在平板电脑上滑动，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发间织出金色的网。
桌上的英式下午茶摆得精致，司康饼旁的草莓酱还冒着热气，像她每次回国时给我带的伴手礼。
“清沅！”
她抬头时眼里闪过惊喜，挥手的动作带起一阵风，把桌上的菜单吹得簌簌响。
我快步走过去拉开椅子，木质椅腿在地板上划出轻响：“你舍得从佛罗伦萨回来？”
“再不走，你就要在国内重婚了。”
林溪伸手拧我的胳膊，力道还是像大学时那样没轻没重，“难道我要在国外听别人说你嫁给周明宇的消息？”
我眯起眼睛看她，指尖敲了敲桌面：“这可说不准，毕竟某人在国外待了五年，连春节都不回来。”
林溪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端起冰拿铁猛灌了一口，冰块碰撞杯壁的声音格外清晰。
她向来不擅长撒谎，大学时抄我的作业被教授抓包，脸会红到耳根。
“其实…… 我身体不太舒服，回来做个检查。”
她放下杯子时，指腹在杯口的水雾上画着圈。
我望着她略显苍白的脸，想起她去年在视频里说总胃疼：“哪里不舒服？”
“胃。”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就捂住嘴，像说错话的孩子。
我忍不住笑出声，伸手点了点她面前的冰咖啡：“胃不舒服还喝凉的？
林溪，你这演技该回炉重造了。”
她手中的杯子晃了一下，褐色的液体差点溅到米白色桌布上。
“好吧好吧。”
她把杯子推得远远的，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清沅，其实是…… 沈泽让我来的。”
“你们俩和好了？”
我挑眉时，目光扫过她无名指上的素圈银戒 —— 那是沈泽求婚时用易拉罐拉环做的，她戴了整整八年。
林溪摇摇头，垂眸盯着桌布上的花纹，声音轻得像叹息：“是陆则衍生病了，沈泽说…… 他情况不太好。”
“哦？”
我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滚烫的茶水在骨瓷杯里晃出涟漪，“难不成，他要死了？”
林溪猛地抬头瞪我，睫毛上沾着的阳光簌簌落下：“清沅，别这样说。”
她的声音带着恳求，“沈泽说他胃出血住院，己经昏迷过两次了。”
我敛起嘴角的笑意，指尖在微凉的杯壁上摩挲。
胃出血 —— 这个词让我想起在 A 市的那些夜晚，陆则衍应酬回来总会抱着马桶吐，我蹲在旁边递温水，他攥着我的手说 “清沅，等忙完这阵我们就去普罗旺斯”。
“他生病，该找医生。”
我把茶杯放回 saucer 里，瓷器碰撞的轻响像在划清界限，“我不是护士，更不是陆太太了。”
林溪的表情突然变得激动，双手在桌上拍了一下：“我也是这么跟沈泽说的！
陆则衍生病关你什么事？！”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渐渐低下去，“可沈泽说，他昏迷的时候一首在喊你的名字。”
我拿起一块司康饼，涂上草莓酱的动作慢条斯理：“喊我的名字？
是喊‘苏清沅你这个叛徒’，还是‘快把陆氏股份还给我’？”
“清沅！”
林溪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手心滚烫，“他是对不起你，可……可他快死了，我就该既往不咎？”
我抽回手，擦掉指尖的果酱，“溪溪，你忘了我是怎么离开 A 市的？
忘了他在酒局上看着王总对我动手动脚，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林溪的眼圈红了，别过脸看向窗外：“沈泽总为他找借口，说他身不由己……”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我看着就害怕，万一有天我和沈泽闹成这样，他是不是也会帮着别人说话？”
我递过去一包纸巾，望着她颤抖的肩膀。
原来她担心的不只是我，还有她自己的感情。
婚姻这东西，从来都是一面镜子，能照出别人的狼狈，也能映出自己的惶恐。
“沈泽不是陆则衍。”
我轻声说，想起沈泽当年为了林溪，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守在她身边开了家小小的设计工作室，“但有些答案，确实要撞了南墙才知道。”
最终还是答应去医院。
站在住院部楼下时，沈泽正等在梧桐树下，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衬衫领口开着两颗扣子，眼下的乌青比上次见面时更深。
“清沅，谢谢你。”
他朝我鞠躬的瞬间，我吓得后退半步，差点踩空台阶。
“别，我怕折寿。”
我整理了一下裙摆，语气尽量轻松，“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保证不了见到他会有多温柔。”
沈泽苦笑了一下，伸手推开玻璃门：“他说…… 只要你肯来，怎样都好。”
VIP 病房的消毒水味里混着淡淡的雪松香，是陆则衍惯用的古龙水味道。
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张纸，手腕上的输液管里，药液正一滴滴缓慢地落下，像在给我们的过去倒计时。
我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格外响亮，他果然立刻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眸子，此刻像蒙着层雾，看见我时，雾气里泛起一点微光。
“你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手指下意识地想抬起，却被输液针头拽住。
我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金属椅腿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来看你什么时候断气。”
陆则衍的嘴角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像风中摇曳的烛火：“让你失望了，恐怕没那么快。”
我没接话，目光落在床头柜的果篮上。
进口车厘子红得发亮，旁边的人参礼盒包装奢华，一看就是趋炎附势之辈送的。
以前他总说这些东西俗气，却还是会把别人送的燕窝偷偷塞进我的梳妆台。
“我一首在给你打电话。”
他望着天花板，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拉黑了我所有号码。”
“应该的。”
我拿起一个苹果，指尖在光滑的果皮上滑动，“总不能让前夫骚扰现任的生活。”
他的呼吸顿了一下，输液管里的药液似乎也慢了半拍。
“周明宇对你好吗？”
他问这句话时，眼睛始终没看我。
“很好。”
我从果盘里抽出水果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会陪我看画展，会记得我不吃香菜，不会让我在酒局上替他挡酒。”
陆则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转过头看我。
他的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悔恨、痛苦，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温柔。
“清沅，对不起。”
我握着刀的手紧了紧，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这三个字，我等了七年。
在他为了苏曼妮跟我冷战时，在我失去孩子躺在病床上时，在我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刻，他都吝啬说出口。
“对不起有什么用？”
我低下头开始削苹果，果皮连成一条长长的线，像我们纠缠不清的过去，“能让我爸妈活过来吗？
能让那个孩子回来吗？”
他沉默了，病房里只剩下我的削苹果声和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以前总嫌他削苹果慢，果皮厚得像树皮，现在才发现，原来我连他这点笨拙都记在心里。
“离婚协议，我签了。”
他突然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财产都转到你名下了，比你要求的多三成。”
我把刀插进苹果里，果肉渗出的汁液顺着刀刃往下滴，像在流血。
“陆则衍，你要是死在十八岁那年该多好。”
他愣住了，眼里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清晰的错愕。
十八岁的陆则衍，穿着白衬衫站在画廊门口，手里拿着支向日葵，对我说 “苏清沅，我喜欢你”。
那时的他眼里只有我，没有陆氏，没有利益，只有纯粹的欢喜。
“因为…… 十八岁的你最爱我。”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后来的陆则衍，谁爱要谁要。”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闭上眼睛。
眼角有晶莹的液体滑落，顺着鬓角没入枕头，像滴进沙漠的水，瞬间消失不见。
“等你死了，公司是我的，钱也是我的。”
我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那些围着你转的莺莺燕燕，一个子都别想拿到，我会让她们把吞进去的全都吐出来。”
陆则衍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我，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本来就是留给你的。”
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清沅，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病房门被推开时，带着股呛人的香水味。
沈璨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走进来，香奈儿套装的裙摆扫过地面，手腕上的爱马仕手镯叮当作响，在满是消毒水味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扎眼。”
哥，我来送文件。
“她把文件夹往床头柜上一放，目光越过我落在陆则衍身上，眼尾的亮片随着眨眼闪闪烁烁，”顺便来看看陆大哥恢复得怎么样。
“我这才认出她 —— 沈泽那个被宠坏的妹妹。
沈家和陆家是世交，沈璨比我们小五岁，小时候总跟在陆则衍身后喊”陆哥哥“，扎着羊角辫，却会趁我不注意时，偷偷把我送给陆则衍的画扔进垃圾桶。
陆则衍皱了皱眉，显然对她的突然出现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让沈泽送过来就行。
“”这不是想你了嘛。
“沈璨毫不在意他语气里的疏离，伸手想去碰陆则衍的被子，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
她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转而看向我，眼神里的敌意藏都藏不住，”苏清沅也在啊，真是稀奇，还以为你早卷着钱跑路了。
“我靠在椅背上没说话。
沈璨对陆则衍的心思，整个圈子都心知肚明。
她出国留学那年，在机场抱着陆则衍哭，说等她回来就嫁给他。
那时陆则衍刚和我领完证，只拍拍她的背说”别胡闹“。”
璨璨，说话注意点。
“陆则衍的声音冷了几分，”清沅是你嫂子。
“”嫂子？
“沈璨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从包里掏出面小镜子补口红，正红色的膏体涂得又尖又利，”陆大哥，你别骗自己了。
谁不知道她跟你就是为了钱？
当初要不是你拿沈家的生意逼沈泽劝她，她能点头嫁你？
“我握着苹果的手紧了紧，果皮被指甲掐出深痕。
确实，沈泽是陆则衍的特助，当年陆则衍用沈泽的晋升名额逼他来当说客，说只要我点头结婚，就给苏家注资救急。
那时我爸刚出车祸，公司濒临破产，我在医院走廊里签的结婚协议，沈泽站在旁边，眼睛红得像兔子。”
过去的事提它干嘛。
“陆则衍的语气缓和了些，却没再反驳，”文件放下你就回去吧，这里有清沅照顾。
“”她照顾你？
“沈璨嗤笑一声，目光扫过桌上那个被我刺破的苹果，”别是盼着你早点死，好继承遗产吧？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沈小姐，病房不是撒野的地方。
“”我撒野？
“沈璨往前逼近一步，香水味更浓了，甜得发腻，”苏清沅，你敢说你对陆大哥是真心的？
你每个月从他卡里划走的钱，够买多少个爱马仕了？
现在他生病了，你不赶紧找下家，赖在这里装什么深情？
“”璨璨！
“陆则衍突然拔高声音，输液管都跟着晃了晃，”给我出去！
“沈璨被他吼得愣在原地，眼眶瞬间红了，委屈巴巴地看着陆则衍：”陆大哥，我都是为了你好……“”出去。
“陆则衍别过脸，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沈璨咬着唇，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踩着高跟鞋摔门而去，手镯碰撞的声音在走廊里响了很久才消失。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陆则衍看着我，眼神复杂：”她被惯坏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那个破了洞的苹果，用指尖抠着果肉里的核：”她说得对，我确实是为了钱。
“陆则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片光斑，那双手曾在大学时替我拧开过无数瓶盖，如今却连握紧拳头都显得吃力。”
沈璨喜欢你很多年了。
“我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要是想娶她，我不介意早点签字。
“陆则衍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苏清沅，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
“我把苹果扔进垃圾桶，发出沉闷的响声，”只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
“比如一个会明目张胆为你吃醋，会跑到病房宣示主权，会把喜欢你这件事写在脸上的人。
而不是像我，把爱熬成了灰，只剩下满心的疲惫。
走廊里传来沈泽的声音，大概是来送沈璨，两人似乎在争吵，隐约能听到”别胡闹“”陆大哥不会喜欢你“的字眼。
我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像在替谁哭。
原来这场婚姻里，每个人都在演戏。
陆则衍演深情，我演顺从，沈璨演天真，只有沈泽，把所有的无奈都藏在眼底，替我们圆着一个又一个谎。
我没再说话，转身摔门而去。
门板碰撞的巨响在走廊里回荡，像在为这段感情敲下最后的句点。
电梯下降时，我看着镜面里的自己，嘴角竟然带着笑。
爱钱有什么错？
我曾经为了所谓的爱情，甘愿做陆则衍背后的影子，忍受他的冷漠和背叛。
现在他要补偿，我凭什么不要？
走出住院部大楼时，阳光有些刺眼。
沈泽和林溪还站在梧桐树下，看见我出来，两人都紧张地看着我。
“搞定。”
我朝他们挥挥手，转身走向地铁站，“通知律师，准备接收遗产。”
风掀起我的裙摆，像只即将展翅的蝶。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陆则衍的生死再也与我无关。
我要的不是他的道歉，不是他的遗产，而是彻底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