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上门女婿的尊严长征

第4章 江西分厂的微光

一个上门女婿的尊严长征 汐汐1978 2025-11-12 19:22:07 现代言情
江西分厂坐落在赣北一片被低矮丘陵环抱的洼地里。

宏发厂锈迹斑斑的铁门敞开着,像一张豁了牙的嘴,无声地吞下了从宁波一路辗转而来的我。

空气粘稠而滞重,弥漫着一种此地特有的、混合了红壤土腥味和未散尽的工业煤烟的气息。

厂房比宁波总部更显陈旧低矮,灰扑扑的水泥墙面布满雨水冲刷的深色污痕,几扇窗户玻璃碎裂,用发黄的硬纸板潦草地堵着。

车间里光线晦暗,几盏蒙着厚厚油垢的白炽灯有气无力地亮着。

机器是老掉牙的型号,发出的噪音沉闷而刺耳,远不如宁波那边“热闹”。

工人们穿着洗得发白、沾满不明污渍的工装,动作带着一种被慢放的迟滞感。

几个蹲在角落里抽烟的中年汉子,看到我这个背着简单行李、由分厂厂长领着进来的陌生人,也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眼神浑浊,没什么波澜。

“吴主管,以后你就负责这摊了,”分厂厂长姓王,是个黑瘦的小老头,说话带着浓重的本地腔,指了指眼前一条运转得磕磕绊绊的装配线,“条件比不上总部,将就点。

宿舍在厂子后头,两人间。”

他拍拍我肩膀,没再多话,转身走了。

我的新室友是个本地小伙,叫小刘,话不多,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宿舍潮湿阴冷,墙角洇着大片大片的霉斑,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混合着劣质烟草的气息。

推开吱呀作响的窗户,外面是一片荒芜的菜地和远处起伏的、植被稀疏的丘陵轮廓。

天空是灰蒙蒙的,压得很低。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被遗忘的、缓慢下沉的基调。

工作内容简单到近乎枯燥——管理几条技术含量极低、产量也不大的生产线,处理的问题无非是设备卡壳、零件偶尔短缺、工人之间鸡毛蒜皮的摩擦。

日子像生锈的齿轮,一格一格,缓慢而滞涩地向前挪动。

没有吴厂长的咆哮,没有小张的阴阳怪气,甚至没有宁波车间里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效率压力。

只有无边无际的、几乎能将人淹没的平淡,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清晰的刻度。

转眼,夏末的燥热被初秋的凉意取代。

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车间的排风扇徒劳地搅动着沉闷的空气。

我正低头检查一批刚下线的零件包装。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怯生生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主…主管,这批标签贴歪了,要返工吗?”

我抬起头。

面前站着一个女孩,穿着同样宽大的蓝色工装,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

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光洁的额角。

她微微仰着脸看我,眼睛很大,瞳仁是干净的浅褐色,像被山泉水洗过的琥珀。

眼神里有种小动物般的谨慎,还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权威的敬畏。

阳光透过高处蒙尘的玻璃窗,斜斜地打在她半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

我愣了一下,才去看她手里拿着的一个零件盒。

标签确实贴歪了,斜斜地挂在盒子一角。

“嗯,要返工,”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和些,“下次注意点,标签要贴正,不然仓库入库扫描会出问题。”

“哦,好的,知道了。”

她连忙点头,脸颊似乎微微红了一下,抱着那盒零件转身快步走回自己的工位。

动作有点急,背影单薄。

“她叫张琴,”旁边一个正在给零件上油的大姐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本地口音和八卦的意味,“刚来没多久,手脚还算利索,就是有点毛躁,人嘛…蛮老实。”

张琴。

名字和她的人一样,带着点山野的清秀气。

我点点头,没多问。

只是那天下午,眼角的余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那个角落里低头认真返工的身影。

她专注时微微抿起的嘴唇,偶尔抬手擦汗时露出的光洁脖颈,像投入这潭死水般生活里的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平淡如水的日子,因为有了一个可以偶尔投去目光的角落,似乎不再那么难熬。

食堂里,我端着饭盘,目光扫视,看到她独自坐在角落小口吃饭,便自然地走过去坐下。

起初她有些拘谨,低着头,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回答我的问话也简短。

无非是“嗯”、“还好”、“习惯了”。

后来次数多了,她偶尔也会抬起眼睛看我,问一句:“主管,宁波那边…是不是很大很热闹?”

眼神里有种对外面世界模糊的向往。

车间里,她的工位在我的巡视路线上。

走过时,我会停下看看她的操作。

她开始会紧张,手指有点僵。

我便指出她动作里可以更省力、更不易出错的小技巧,比如某个卡扣用拇指侧面压比用指尖更顺手。

她照做后,效率果然快了些,废品也少了。

再走过时,她会抬起头,对我露出一个小小的、带着点羞涩和感激的笑,眼睛弯起来,像月牙。

那笑容干净得像山涧里初融的雪水,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纯然,轻易就淌进了我心底最干涸龟裂的地方。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日复一日的简单交谈和那些转瞬即逝的笑容里,悄然滋生。

在江西这片被遗忘的灰败底色上,她成了唯一鲜亮而温暖的色彩。

我像在冰原上跋涉了太久的人,本能地贪恋着靠近这唯一的篝火。

一个深秋的傍晚,天阴沉着,飘着细密的冷雨。

下班时,我看到张琴站在厂门口简陋的雨棚下,望着越来越密的雨幕,脸上有些焦急,不停地跺着脚。

她没带伞。

“没带伞?”

我走过去,撑开自己那把有些旧的黑伞。

她转过头,看到是我,脸又红了,点点头:“嗯,没想到会下这么大…走吧,送你一段。”

我把伞朝她那边倾过去。

伞不大,两个人靠得很近,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像是某种廉价洗发水的花果香,混着车间里带来的淡淡机油味。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了句“谢谢”,钻进了伞下。

我们并肩走入雨中。

冰凉的雨丝被风裹挟着,斜斜扫来。

伞下狭窄的空间里,只听得见雨点密集敲打伞布的声音,还有彼此有些局促的呼吸。

沉默在蔓延,却并不尴尬。

走过一段泥泞的小路,她指着前方一个岔路口:“我家…往那边拐进去就到了。”

“嗯。”

我应着,脚步没停,依旧把她送到那个岔路口里面一点。

雨水打湿了我外侧的肩膀,布料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谢谢你,主管。”

她站在自家院门外低矮的屋檐下,转过身看着我,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在她脚边溅起小小的水花。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叫我名字就行,吴强。”

我说。

雨声似乎小了些。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点点头,又轻轻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推开那扇有些斑驳的木门,身影消失在门后。

我撑着伞,站在淅淅沥沥的冷雨中,肩膀的湿冷似乎蔓延到了心口,却又有一种陌生的暖意,在胸腔里缓慢地升腾。

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冬天降临,山区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和张琴的关系,像被这低温催熟的果子,进展得平缓而自然。

我们开始在食堂固定的角落一起吃饭,话题从工作延伸到琐碎的生活。

我知道她家在离厂不远的村子里,母亲身体不太好,常年吃药,父亲是个沉默寡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家里还有个弟弟在上初中。

日子过得紧巴巴。

她也知道了我的大概——湖北人,在宁波工作过,家里父母年纪大了。

关于那些创业的惨败和婚姻的离散,我语焉不详,只说在外面不太顺利。

她听着,眼神里有种单纯的疼惜,没有追问,只是轻轻说:“现在好了,在这里,安稳。”

安稳。

这个词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我那颗被现实磨砺得粗糙的心。

是啊,这里没有惊涛骇浪,没有冷眼算计,只有眼前这个女孩温顺的眉眼和平淡却踏实的日子。

那颗被宁波工人们的信任短暂温暖过、又被小张和周总轻易碾碎的自尊心,在她清澈的目光里,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栖息的角落。

我需要这份安稳,渴望这份带着烟火气的温度,来填补内心巨大的空洞和漂泊感。

年底的气氛渐渐浓了,尽管在江西分厂这偏僻之地,年味也像稀薄的雾气一样弥漫开来。

厂里发了点微薄的年货,食堂象征性地加了两个荤菜。

一个飘着小雪的傍晚,我送张琴回家。

走到她家院门外那个熟悉的路口,寒意让我们的呼吸在空气中凝成白雾。

屋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红辣椒,在暮色中像凝固的血滴。

她停住脚步,转过身,鼻尖冻得有点红。

昏黄的路灯光透过稀疏的雪花,落在她脸上。

“吴强…”她抬起头看我,声音比平时更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过了年…你还会在这里吗?”

她的眼神里有期待,也有一丝掩藏不住的惶恐。

她知道我的“临时支援”身份。

雪花无声地落在她浓密的睫毛上,很快融化。

那一刻,她眼中的脆弱和依赖,像一把小小的钩子,精准地钩住了我心底最柔软、也最渴望被需要的那部分。

长久以来的孤独和漂泊感,在此刻找到了一个看似温暖的归宿。

我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去她睫毛上的一点雪水。

她没有躲闪,只是望着我。

“在。”

一个字,从喉咙深处滚出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心,也带着对未来模糊的承诺,“我哪儿也不去。”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辰。

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带着凉意和清甜气息的嘴唇,在我脸颊上碰了一下,如蜻蜓点水。

随即,她像受惊的小鹿,转身推开院门,跑了进去,留下木门在风雪中吱呀作响。

我站在原地,脸上被她触碰过的地方,那点凉意迅速被滚烫取代,一首烧到耳根。

风雪似乎更大了,但心口却像揣了个小火炉。

漂泊的船,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简陋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