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砚心

第3章 雨中共伞

微雨砚心 砚秋书 2025-11-12 19:49:57 现代言情
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来得凶,前一秒还是响晴的天,后一秒乌云就压了过来,风卷着落叶往窗上撞,像有谁在外面拍门。

苏微正对着《研山铭》的水渍处发愁,那片深褐色的印记像块顽固的斑,用脱酸剂处理了三次,还是褪不干净。

她起身关窗,木窗“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裹着雨星灌进来,吹得案头的宣纸乱飞。

苏微伸手去按,后腰的旧伤突然疼了——那是去年修复一批被水泡过的佛经时,她蹲在地上整理残页,起身时没注意,撞到了墙角的石墩,疼了好几天。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手撑在窗台上,看着雨噼里啪啦砸下来,青瓦上的水流成了瀑布,巷口的青石板路很快积了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

就在这时,她看见巷口站着个人。

那人撑着把黑伞,伞檐压得低,只能看见一截深灰的衬衫领口。

雨太大,伞面被风吹得往里凹,他却没动,就那么站在积水里,抬头往书斋的方向看。

苏微眯起眼,看见他手里还拎着个袋子,被雨打湿了边角,隐约能看见“姜茶”两个字。

是谢砚霖。

苏微心里咯噔一下,转身抓起门边的伞就往下跑。

楼梯是老式的木楼梯,踩上去“咯吱”响,她跑得急,差点在最后一级崴了脚。

推开门时,风铃被撞得叮铃乱响,雨丝立刻扑了满脸。

“谢先生?”

男人闻声转头,伞檐抬起来的瞬间,苏微看见他的头发湿了大半,额前的碎发往下滴水,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

他手里的另一把伞递了过来,紫檀木的伞柄被雨水浸得发亮,带着温润的凉意。

“刚从古籍馆过来。”

他说话时,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咽雨水,“见下雨了,猜你没带伞。”

苏微接过伞,指尖碰到他的手,冰凉冰凉的,还带着雨水的湿。

她往旁边让了让:“先进来再说,看你都淋湿了。”

谢砚霖走进来时,鞋底带了不少水,在青砖地上踩出一串脚印。

苏微找了条干净的毛巾递过去,是她平时擦桌子用的,带着淡淡的艾草香。

他接过去擦头发,毛巾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双眼睛,正看着案头摊开的《研山铭》。

“这里的水渍最难处理。”

苏微走过去,指着那片深褐色,“墨迹晕染得厉害,得一层层剥离污渍,就像……就像给古籍做美容,得耐心挑掉里面的杂质。”

她说话时,谢砚霖的目光落在她额前的碎发上,那里沾了点雨星,亮晶晶的。

他伸手想替她拂掉,手伸到一半又停住,转而拿起桌上的脱酸剂:“这个浓度是不是太高了?”

“嗯,”苏微点头,“我正想稀释一下,怕伤了纸。”

谢砚霖没说话,转身去了茶水间。

苏微听见他在里面找杯子,还有撕开姜茶包装的声音。

她重新坐回案前,看着那片水渍,突然觉得没那么烦了。

雨还在下,敲得窗棂“哒哒”响,茶水间传来水壶烧水的“呜呜”声,两种声音混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安稳。

“趁热喝。”

一杯姜茶很快放在她面前,红糖的甜香混着姜的辣气飘过来。

谢砚霖手里也端着一杯,正低头吹着热气,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很柔和。

苏微捧起杯子,暖意从掌心蔓延开,后腰的疼似乎都轻了些。

“你做这些的时候,会不会觉得累?”

他突然问,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里有不少细小的划痕,是被竹刀或碎纸割的,旧伤叠新伤,像藏着无数个安静的夜晚。

苏微愣了愣,指尖摩挲着杯壁:“累是真的。

有时候盯着虫洞看久了,闭眼睛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孔,做梦都在挑纸纤维。”

她笑了笑,“但你看,”她指着《研山铭》上刚补好的“山”字,“当这一笔和原迹对上的时候,就像……就像和几百年前的人握了握手。”

谢砚霖的目光跟着落在那字上,墨色温润,与原作几乎融为一体。

他沉默了会儿,突然说:“我祖父以前也说,修复不是复原,是对话。”

他放下杯子,走到窗边看雨,“他修复过一本宋刻本《论语》,书页被老鼠咬得只剩半本,他花了整整一年,每天只修两页。”

“后来呢?”

苏微追问。

“后来他在那本书的衬页里,发现了前清一位藏书家的批注,说‘雨夜读此,闻窗外竹声,如与孔夫子对谈’。”

谢砚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祖父说,那一刻他突然懂了,为什么有人愿意耗一辈子在这故纸堆里。”

苏微没说话,低头喝了口姜茶,姜的辣混着红糖的甜,在喉咙里烧出暖暖的热流。

她想起祖父临终前,躺在床上还攥着那把竹镊子,说“微微,修书和做人一样,急不得,漏不得,错不得”。

那时她不懂,只觉得祖父的世界太小,小到只有一方书案,一堆旧纸。

雨渐渐小了,变成淅淅沥沥的毛毛雨。

谢砚霖走到案前,看着她稀释脱酸剂,突然说:“我知道有家老药铺,他们的艾草膏治跌打损伤很灵,明天让司机给你送一盒?”

苏微的脸有点热:“不用麻烦……不麻烦。”

他打断她,目光落在她后腰上,“刚才看你扶着腰,是旧伤?”

被他说中,苏微反而不好意思了,含糊地点点头。

谢砚霖没再追问,只是拿起那把紫檀木伞:“雨小了,我先回去。”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明天我让司机带些新采的桂花来,你不是说要做桂花糨糊吗?”

苏微愣在原地,看着他撑伞走进雨里。

黑伞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移动,像一朵沉默的墨花。

他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转身朝书斋的方向挥了挥手。

苏微下意识地也挥了挥手,等反应过来时,脸颊己经烫得像火烧。

雨停时,天边透出点微光,给云层镶了道金边。

苏微收拾案头时,发现谢砚霖的杯子没带走,杯底还剩点姜茶渣,像沉淀的星星。

她拿起杯子要洗,却看见杯沿上有个浅浅的唇印,想起他低头喝茶时的样子,心跳又开始乱了。

窗外的风铃被晚风拂动,叮铃轻响。

苏微走到窗边,看着巷口的积水倒映着渐亮的天,突然觉得,这场雨下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