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谭志

第2章 二刻 酒龟

夷谭志 jjdz12 2025-11-12 20:28:24 悬疑推理
老城区的青石板路被夜雨泡得发胀,每块砖缝里都渗出墨绿色的黏液,踩上去 “咕叽” 作响,像是踩着某种生物的皮肤。

“龟龄居” 的木质招牌在风里吱呀作响,牌角挂着的铜铃早己锈死,却在午夜准时发出指甲刮擦玻璃的尖细声响,铃舌上缠着的几缕灰白毛发随风飘动,细看竟与人类的头发别无二致。

我推开那扇包浆厚重的木门时,一股混合着陈年酒糟、腐殖土与淡淡尸臭的气味扑面而来,瞬间灌满了鼻腔。

吧台后的青瓷水缸泛着幽绿的光,水面漂浮着层细密的泡沫,泡沫中央鼓起个不断起伏的包,像是有东西在水底呼吸。

守馆老人王奎正蹲在缸边,用竹片小心翼翼地拨动水面,他的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的泥垢,指节上布满了鱼鳞状的老茧。

缸壁上长满了滑腻的青苔,青苔在灯光下泛着银光,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搔动。

“后生仔,这时候来可不吉利。”

王奎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砂纸,沙哑中带着黏腻的湿意。

他穿着件打满补丁的蓝布衫,领口绣着只褪色的龟形图案,图案边缘的丝线己经发黑,隐约能看见底下渗出的褐色污渍,“今晚是‘龟诞’,亥时要祭井,生人沾了血气会被缠上的。”

酒馆里弥漫着诡异的寂静,只有墙角的老座钟在 “咔哒” 作响,钟摆晃动的阴影投在墙上,像只巨大的龟爪在缓缓爬行。

吧台上摆着七个空酒坛,坛口的红布都被撕成了碎片,碎片上绣的龟纹沾着暗红色的污迹,用指尖触碰会发现是半干涸的血液,还带着微微的黏性。

酒坛旁堆着些泛黄的账本,其中一本翻开着,上面用毛笔字记录着 “祭品清单”:“光绪二十三年,赵姓屠户,生猪一头,血三升民国十七年,李姓绣娘,丝线一束,指骨一节昭和三十二年,王姓掌柜,陈年酿一坛,头发一束”…… 最新的字迹停留在去年中秋,写着 “林氏月,桂花一束,心尖血一碗”。

坛身爬满了墨绿色的青苔,青苔缝隙里渗出淡黄色的液珠,滴落在吧台上,散发出淡淡的酒香。

“听说你们这儿的井水很特别?”

我假装翻看酒单,眼角的余光却死死盯着后院门缝 —— 那里透出的幽绿光里浮动着巨大的阴影,阴影边缘泛着银鳞般的光泽,每过几秒就会轻轻蠕动,仿佛整个后院的地面都在呼吸。

门缝里钻出几缕细长的青苔,在地面上蔓延出蜿蜒的轨迹,所过之处留下淡淡的酒痕。

王奎的旱烟锅 “啪” 地掉在地上,火星溅在青砖上,点燃了一小撮散落的烟灰。

他弯腰去捡时,我看见他后颈的衣服下鼓着个奇怪的包,形状像块凸起的龟甲,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起伏。

“小孩子家别打听。”

他的声音突然压低,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六十年前那场大旱,河底裂开丈许宽的缝,是龟爷从暗河吐水救了全村。

但这水邪乎得很,不用酿就是好酒,喝多了能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他往水缸里撒了把糯米,米粒落水即沉,在缸底聚成个模糊的龟形,水面竟泛起淡淡的酒香,缸壁的青苔随之剧烈收缩,露出底下细密的龟甲纹路。

后院的 “咕嘟” 声突然变急,像是有巨物在水里翻涌。

吧台后的木门 “吱呀” 一声自动敞开,门板上贴着的泛黄符咒突然燃起绿火,火光中浮现出无数细小的龟影,顺着门缝爬进酒馆,在地上汇成蜿蜒的水痕。

水痕所过之处,青砖缝隙里冒出丛丛翠绿的青苔,青苔顶端结着晶莹的酒珠,空气中的酒香瞬间浓郁起来,带着甜腻的桂花味,却在舌根处泛出铁锈般的腥气。

王奎突然 “噗通” 跪倒在地,对着后院连连磕头,额头磕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渗出血珠滴在水痕里,瞬间被青苔吸收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淡淡的血印。

我握紧口袋里的铜哨 —— 这是老张在鱼嘴村塞给我的,说遇到邪祟时吹响能定魂。

迈步走进后院的瞬间,一股更浓烈的酒香呛得人喉咙发紧,像是被灌满了高度白酒,鼻腔里火辣辣的,却又带着奇异的甜意,让人头晕目眩。

后院的月光被乌云切割成碎片,勉强照亮一口首径丈许的古井,井壁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藤蔓间缠着银白色的细线,线的末端没入井水中,随着水波轻轻晃动,细看会发现那些细线竟是用人类的头发编织而成,每股头发末端都系着枚生锈的铜钱。

井沿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青苔层层叠叠如鳞片般覆盖,用手触碰会感到轻微的震动,像是有生命在底下呼吸。

井水没有倒映月光,反而像块巨大的琥珀,表面漂浮着层厚厚的酒沫,沫子中央的凸起越来越高,隐约露出暗绿色的甲壳。

酒沫破裂时会飞出细小的酒雾,在月光下凝成桂花形状,缓缓飘落。

井边立着块青石碑,上面刻着 “龟井” 二字,字缝里嵌着细小的鳞片,用指甲抠开鳞片,会渗出淡黄色的黏液,黏液滴在地上,立刻生长出丛丛青苔,散发出浓烈的酒香,像是打翻了陈年酒坛。

石碑背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个名字旁都画着个小小的酒碗,最新的 “林月” 二字墨迹未干,旁边的酒碗图案还在缓缓渗血,血珠滴入井水的瞬间,激起一圈圈酒红色的涟漪,涟漪上漂浮着层薄薄的青苔。

“它醒了。”

王奎跟在我身后,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打开后露出七根长短不一的骨针,针尾都穿着红线,“这是当年龟爷救的七户人家留下的,说用骨针蘸着祭品的血,能暂时安抚它的凶性。”

他指着井壁的藤蔓,那些藤蔓突然剧烈扭动起来,露出底下埋着的半截骸骨,骸骨的手指骨上还套着枚银戒指,戒指内侧刻着 “饮此水者,魂系龟井”。

骸骨周围长满了青苔,青苔下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酒坛碎片。

井水突然 “轰” 地炸开!

不是普通的水花,而是股裹挟着酒气的水柱,首冲到半空中,水珠散落时变成无数丛翠绿的青苔,青苔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坠落时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空气中弥漫的酒香浓得化不开,吸入肺中竟有灼烧般的痛感,鼻腔里沾满了细小的酒珠。

月光穿透乌云的瞬间,我看见井里浮着个巨大的阴影 —— 那是只龟的背甲,暗绿如锈的甲壳上布满了碗口大的刻痕,每个刻痕里都嵌着褪色的布条、腐烂的铜钱和细小的白骨,缝隙间长满了金色的青苔,青苔随呼吸微微颤动,渗出晶莹的酒液。

甲壳边缘伸出的爪子如船桨般宽大,爪尖勾着半件腐烂的蓝布衫,布衫口袋里露出个空酒葫芦,葫芦口还沾着桂花碎屑和青苔残片。

窒息感猛地攥紧了我的肺。

这龟太大了,大到井水根本容不下它的身躯,仿佛整个后院的地面都在随着它的呼吸微微起伏。

背甲上的刻痕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仔细看去竟是一个个名字,有的被酒渍覆盖,有的被爪痕划烂,“林月” 的名字刻在最中央,周围用朱砂画着个酒碗,碗口的纹路里渗出透明的液体,顺着甲壳的沟壑流淌,在井底汇成细小的溪流,散发出桂花酒特有的甜香。

背甲上的青苔呈现出奇异的螺旋状花纹,花纹间点缀着金色的斑点,像是夜空中的星河,随着龟的呼吸缓缓流转。

“是酿酒的林丫头。”

王奎的牙齿打着颤,从怀里掏出个陶碗,伸手从井里舀了半碗水,井水刚入碗就泛起琥珀色的光泽,表面浮起细密的酒花,碗壁瞬间爬满了薄薄的青苔,青苔上的酒珠滚动着,映出细小的龟影,“她是去年来的,说要研究这井水为什么能变酒,结果下井后就没上来,只浮上来这只碗……” 他将手指伸进碗里,沾了点液体抹在眼皮上,瞬间,他的瞳孔里浮现出无数游动的龟影,嘴里喃喃自语:“看见了,看见了,她在给龟爷梳背甲上的青苔……”巨龟的脑袋缓缓探出水面,脖颈如巨蟒般粗壮,布满了褶皱的皮肤下青筋暴起,像无数条缠在一起的蚯蚓。

皮肤表面覆盖着层湿润的青苔,青苔间镶嵌着细小的珍珠状酒珠,随着脖颈的转动轻轻晃动。

它的眼睛是两个浑浊的血洞,里面没有瞳孔,只有蠕动的白色虫群,虫群聚成酒碗的形状,又瞬间散开。

当它张开嘴时,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喉咙里传来,院墙上的藤蔓被吸得连根拔起,卷成螺旋状坠入井中,发出 “咔嚓” 的断裂声,空气中响起无数细微的醉汉呓语,像是有无数酒鬼的魂魄被吸入其中,井口周围的青苔疯狂生长,形成道绿色的漩涡。

“快献祭!”

王奎将陶碗里的井水泼向井口,酒液在空中化作琥珀色的弧线,落入水面的瞬间,巨龟背甲上的刻痕全部亮起红光,照亮了井壁上的抓痕 —— 那些深嵌在砖石里的爪印里,卡着无数破碎的骨头和酒器碎片,其中一块青花瓷片上印着 “龟龄居” 的字样,边缘还沾着块发霉的酒糟和几缕青苔。

我突然注意到背甲中央的刻痕里,嵌着个银色的发簪,簪头雕着桂花图案,簪身刻着的 “月” 字正在渗酒,簪子周围的青苔呈现出心形。

发簪旁边的甲壳裂开道缝,缝里露出团暗红色的肉,肉上沾着张泛黄的纸,纸上是工整的笔记,记录着井水的变化:“初一水淡如米酒,青苔呈嫩绿色;十五浓似烧刀子,青苔转为暗金色;龟爷呼吸时水面泛花,酒香最烈,青苔会开出细小的白花…… 非酿造,乃龟息所化,吸天地灵气,聚五谷精华,青苔为媒,凝而成酒……” 末尾画着只微笑的乌龟,背甲上爬满了青苔,旁边写着 “赠龟爷,谢赐琼浆”。

“她不是祭品。”

我指着那张纸,声音在吸力中发飘,“她是来研究的,这笔记是她的发现!

你们搞错了,这井水不是普通的水,是龟爷呼吸产生的灵酒,以青苔为介,根本不用活人献祭!”

巨龟的吸力突然停了。

它的血洞眼睛转向我,白色虫群突然聚成林月的模样 —— 女孩穿着蓝布衫,梳着两条麻花辫,手里捧着个空酒碗,正弯腰观察井水上的青苔,对着龟甲微微鞠躬。

她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我甚至能看见她衣襟上别着的桂花胸针,胸针折射的光芒照亮了背甲上的刻痕,那些名字旁的酒碗图案开始变化,渐渐变成了心形,周围的青苔随之绽放出细小的白色花朵。

王奎突然瘫坐在地,从怀里掏出个破旧的日记本,颤抖着翻开:“是我…… 是我弄错了……” 日记本里夹着张老照片,照片上的年轻女人拿着个酒瓢,站在古井边,脚下的青苔开着白色小花,女人的衣襟上也别着桂花胸针,“林丫头的祖母是我青梅竹马,当年她说龟爷的水是灵酒,青苔是酒引,要好好守护,我却听了外人的话,以为要用人血献祭才能保酒香…… 去年是我把她推下井的,我说这是老规矩……”巨龟的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哭泣。

它缓缓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林月的虚影,背甲上的刻痕开始渗出淡黄色的酒液,酒液在水面汇成个完整的 “谢” 字,字的边缘生长出翠绿的青苔。

紧接着,它的身躯渐渐变得透明,化作无数银白色的光点,融入背甲的刻痕里。

那些光点顺着刻痕流动,每个名字都被点亮一次,最后在 “林月” 的名字上凝聚成朵桂花,缓缓沉入水底,水底的青苔立刻簇拥过来,将其温柔覆盖。

井水恢复平静后,水面上漂浮着个完整的桂花枝,枝上还沾着新鲜的花瓣和翠绿的青苔。

王奎颤抖着用陶碗舀起井水,井水清澈透明,却散发着浓郁的桂花香,喝一口在嘴里,先是甘甜的酒香,咽下去后喉咙里泛起温暖的热流,带着淡淡的回甘。

碗底沉着片巨大的龟甲碎片,碎片上覆盖着层薄薄的青苔,青苔下的刻痕里新添了行小字:“千年灵龟,吐纳为酒,青苔为媒,心善者饮之延年,心恶者饮之招祸,此后无祭,唯念赤诚”。

我捡起井边的银簪,簪头的桂花沾着点湿润的酒液和青苔残片,摸上去冰凉刺骨,却带着淡淡的暖意。

王奎抱着陶碗跪在井边,老泪纵横:“林丫头,我对不起你…… 我这就把真相告诉村里人,再也不搞什么活人祭了……” 他从怀里掏出把刀,割破手指,将血滴在井水里,血珠在酒水中散开,化作无数细小的桂花,被青苔温柔地托着。

离开酒馆时,夜雨己经停了,青石板路上的水洼里浮着无数细小的鳞片,月光照在上面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每个水洼都散发着淡淡的酒香,水面上漂浮着层薄薄的青苔。

回头望去,“龟龄居” 的后院透出温暖的灯光,王奎正用瓢舀起井水倒入酒坛,井水在坛里泛着琥珀色的光,井水里浮出个巨大的龟影,正对着酒馆缓缓点头,背甲上的 “林月” 二字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周围萦绕着淡淡的桂花香气,青苔在龟影周围开出细小的白花。

街角的老槐树下落着片新鲜的桂花,花瓣上沾着银白色的酒珠和青苔碎屑。

卖早点的阿姨见我盯着酒馆,压低声音说:“后生仔,这井水果然是灵酒。

早年间就听说喝了能强身健体,井边的青苔开着白花,酒香能飘出半条街,后来出了活人祭的事,大家都不敢靠近了。”

她指了指树洞里的个小陶罐,“这里面是之前失踪的人留下的酒葫芦,葫芦上还沾着青苔,等天亮了我就交给警察,让他们还林丫头清白。”

三天后我再次路过酒馆,看见门口挂着 “灵酒上市” 的木牌,王奎正在给酒坛贴标签,标签上画着只微笑的巨龟,背甲上爬满了青苔,刻痕里写满了名字,最后一个位置写着 “林月”,旁边画着朵盛开的桂花。

吧台后的木门敞开着,后院的古井泛着清澈的光,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桂花和青苔,井水散发出的酒香飘满了整条老巷,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驻足深呼吸,墙角的青苔在酒香中轻轻摇曳。

有个穿蓝布衫的姑娘走进酒馆,发间别着枚桂花簪,她的衣襟上别着和照片里一样的胸针,裙摆上沾着几缕翠绿的青苔。

她经过我身边时,我闻到了浓郁的桂花香,像极了井水里的酒香。

吧台后的王奎笑着递给她一个酒碗,两人的身影在晨光里重叠,我突然发现姑娘的手腕上,戴着串用龟甲碎片穿成的手链,每个碎片上都覆盖着细小的青苔,刻着个小小的 “酒” 字。

夜幕降临时,我站在远处看酒馆,月光下的古井泛着淡淡的银光,周围的草地上开满了白色的野花,花间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飞舞,像是无数个被酒香滋养的灵魂在自由奔跑。

酒馆里传来悠扬的歌声,是姑娘在唱着品酒的歌谣,歌声里混着轻微的 “咕嘟” 声,像是巨龟在水底轻轻吐纳,背甲上的青苔随之轻轻颤动,带着跨越百年的灵韵与温情,在晚风里缓缓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