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谭志

第3章 三刻 龙提

夷谭志 jjdz12 2025-11-12 20:28:25 悬疑推理
暴雨像被捅破的尸袋,浓稠的黑雨砸在防洪堤上,溅起的水花带着铁锈味,混着腐烂水草的腥气,在空气中凝成黏腻的雾。

我站在防汛亭里,看着混凝土堤面渗出的黏液在探照灯下凝成蛛网状的银线,每根银线末端都挂着米粒大的鳞片,在风里微微颤动,反射出幽绿的光。

周明远工程师的手指在监控屏幕上划过,指腹蹭过那些发光的水纹时,屏幕突然滋啦作响,冒出股带着腥气的黑烟,在玻璃上凝成扭曲的龙形。

“它要出来了。”

周工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纸,软塌塌地贴在空气里。

他从保险柜里拖出个铁皮箱,锁扣上缠着三圈红绳,绳结处沾着发黑的血渍,绳头还缠着半片干枯的龙鳞。

打开箱子的瞬间,股腐肉混着檀香的气味涌出来 —— 里面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布上摆着块半米长的脊椎骨化石,化石表面覆盖着细密的鳞片,缝隙里嵌着指甲盖大的碎骨,凑近看能认出是人类的指骨。

“六十年前我爹他们挖出来的,当时整根龙骨从河床探出来,像条要撑破地面的巨蛇,骨头上还挂着半件防汛服。”

雨幕突然静了,连风声都咽了气。

监控画面里的水位线诡异地停滞在堤岸半米处,水面像被冻住的油脂,泛着青黑色的光。

紧接着,剧烈的震动从脚底传来,防汛亭的玻璃 “咔嚓” 裂开细纹,裂缝里钻出银白色的细小鱼苗,鱼嘴张合着啃噬玻璃,发出砂纸摩擦的刺耳声响,鱼腹上还沾着细碎的人皮组织。

“快拿祭品!”

周工抓起箱底的黄纸符咒,符咒边缘卷着焦黑的痕迹,上面用朱砂画的龙形突然活了,龙尾甩动着爬出纸页,在空气中留下道血红色的轨迹,没入窗外的雨幕里。

“当年用了七个童男童女的血才把它镇下去,现在只能用这个顶一阵!”

他的手腕上露出块青黑色的胎记,形状像缩小的龙鳞,随着震动微微发烫。

巡堤队员举着探照灯冲进雨里,光柱劈开黑暗的瞬间,我看见防洪堤的混凝土墙面正在剥落,露出下面层层叠叠的白骨。

那些骨头不是整齐的排列,而是像被巨力揉碎的树枝,胡乱地嵌在水泥里,骨缝间同样缠着银白色的鱼线,线的末端连着水面下的阴影,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像无数只垂吊的手。

“那是什么?”

队员小李的声音劈了叉,他的探照灯光柱抖得像风中的烛火。

光柱扫过水面的瞬间,我看见巨大的阴影正在水底移动,阴影边缘泛着磷光,每次摆动都掀起三米高的巨浪,浪尖上漂浮着无数残缺的尸体 —— 有穿着防汛服的队员,制服编号还清晰可见;有穿校服的孩子,书包带缠在脖子上;还有个穿碎花裙的女人,手里攥着张褪色的船票。

他们的西肢都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喉咙里插着细长的银鳞,鳞片上刻着模糊的名字。

震动越来越剧烈,堤面裂开碗口宽的缝隙,墨绿色的黏液从缝里涌出,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

溪流里浮出个青铜鼎,鼎身刻着 “镇龙” 二字,鼎口飘出缕缕黑烟,烟里裹着模糊的人脸,每张脸都在无声地尖叫,嘴唇开合间吐出细小的龙鳞。

鼎耳上缠着生锈的铁链,链环上沾着暗红色的污迹,用手指一刮,竟露出底下新鲜的血肉。

突然,水面 “轰” 地炸开!

不是普通的浪花,而是股裹挟着腥风的水柱,首冲到二十米高的夜空。

探照灯的光柱被水柱劈成碎片,在雨里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光里浮出个庞然巨物 —— 那是颗覆盖着青黑色鳞片的龙头,龙角断裂处渗着黑色的血液,血珠坠落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圈血红色的涟漪,涟漪里浮出无数挣扎的人影。

它的眼睛是两个空洞的血洞,里面没有瞳孔,只有无数细小的白虫在蠕动,虫群聚成 “怨债” 之类的字眼,又瞬间散开,露出底下森白的骨壁。

窒息感猛地攥紧了我的喉咙。

这龙太大了,大到让人失去距离感,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它的身躯填满。

鳞片反射着探照灯的光,却没有暖意,只有冰碴子般的寒意刺进皮肤,鳞片边缘锋利如刀,每片都有盾牌大小,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人脸,像是被活生生烙上去的。

它的龙须垂在水面上,像两束粗壮的血管,末端缠着腐烂的布条,布条上绣着褪色的 “防汛” 二字,还沾着块发霉的馒头。

“它…… 它真的存在……” 小李瘫坐在泥里,手指抠进地面的裂缝,指甲缝里塞满银白色的黏液,黏液里混着细小的骨头渣。

龙的巨眼转向我们,血洞里的白虫突然停止蠕动,下一秒,股强大的吸力从龙嘴传来,探照灯的光柱被吸得弯曲,队员们的雨衣被掀起,露出背上青黑色的鳞片状斑块,斑块正在快速扩散,边缘处的皮肤己经开始脱落,露出底下鲜红的血肉。

龙的脖颈微微转动,每块鳞片摩擦的声响都像钢锯在锯骨头。

它的身躯缓缓浮出水面,不是光滑的流线型,而是布满了狰狞的伤口,有些伤口里嵌着生锈的钢筋,钢筋上还挂着碎布和毛发;有些则露出森白的骨茬,骨头上还挂着块块腐肉,腐肉里嵌着枚枚金属徽章 —— 全是历年防汛先进工作者的奖章,其中枚上面刻着 “周” 字,正是周工父亲的名字。

“祭品!

快扔祭品!”

周工把铁皮箱里的稻草人人形全推出去。

二十七个扎着红绳的稻草人落入水面,却没像预想中那样沉入水底,而是被无形的力量托在浪尖上,稻草缝隙里钻出细小的手骨,骨节处缠着银线,线的另一端连在龙的鳞片上。

每个稻草人的胸口都别着块带血的铁片,铁片上刻着不同的名字,全是近十年在堤岸失踪的人,其中个名字 “李建国”,正是小李父亲的名字。

龙的巨嘴突然张开,不是咆哮,而是无声的吸气。

空气瞬间变得稀薄,我的肺像被挤扁的塑料袋,喉咙里涌上铁锈味。

队员们纷纷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抠着地面,却还是被无形的力量拖着向水边滑动,他们的皮肤接触到地面的黏液,立刻冒出密密麻麻的水泡,水泡破裂后露出下面的鳞片,鳞片上还带着血丝,像刚从肉里长出来。

“它在讨债……” 周工的声音只剩气音,他突然扯开衬衫,露出胸口的疤痕,疤痕组成个残缺的龙形,“我爹当年就是用自己的血画了镇龙符,才暂时压住它。

但它记仇,只要是当年参与筑堤的人后代,都逃不掉。”

他指着龙角断裂处 —— 那里挂着块褪色的木牌,牌上用红漆写着七个名字,名字被水泡得发胀,笔画间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正是六十年前筑堤队七个队员的名字,周工父亲的名字被圈了红圈,旁边画着个小小的棺材。

龙的巨爪突然从水底探出来,爪尖如刀,指甲缝里嵌着混凝土碎块和碎骨,还有半块儿童手表,表盘停在午夜十二点。

它轻轻一抓,防洪堤的墙面就像饼干般塌了块,露出个幽深的洞穴。

洞穴里堆满了白骨,最上面躺着具穿着老式防汛服的尸体,尸体的胸口插着半截龙鳞,鳞上刻着模糊的 “周” 字,尸体的手指骨上还攥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七个年轻队员站在刚建成的防洪堤前,每个人都笑得灿烂,其中个正是年轻时的周父。

“那是我爹……” 周工的脸白成纸,嘴唇哆嗦着,“他当年说要留下镇着它,就没从堤里出来…… 我以为是传说,没想到……” 他突然从铁皮箱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是缕灰白的头发,“这是他留下的唯一东西,说要是龙再出来,就用这个祭它。”

龙爪抓起尸体,缓缓举到眼前,血洞里的白虫突然涌出来,覆盖住尸体的脸,几秒后又缩回洞里 —— 尸体的脸己经变成了周工的模样,连皱纹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龙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震得堤岸都在颤抖,洞穴里的白骨开始滚动,汇成条骨河,流向龙的嘴边,白骨滚动时发出 “咔嚓咔嚓” 的声响,像是在诉说六十年的怨恨。

窒息感压得我几乎晕厥。

龙的身躯完全浮出水面,长达百米的躯干盘绕在防洪堤上,鳞片摩擦混凝土的声响震得耳膜生疼,每片鳞片都在渗出黑色的血液,滴在地上汇成细小的血河,血河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龙鳞,每个鳞片上都映着不同的人脸,全是近六十年在堤岸失踪的人。

它的尾巴甩动着拍打水面,每次拍打都有十几具尸体浮上来,尸体的肚子都鼓鼓囊囊的,用刀划开就会涌出银白色的小鱼苗,鱼嘴里都叼着细小的鳞片,鳞片上刻着 “债” 字。

雨突然变成了血红色,雨滴落在皮肤上像被针扎,留下细小的红点,红点很快连成线,在皮肤上画出龙形的纹路。

龙的血洞里流出黑色的眼泪,眼泪滴在水面上,激起的涟漪里浮现出无数人脸,全是近六十年在堤岸失踪的人。

它的巨眼转向防汛亭,白虫再次聚成字 ——“还欠三个”。

“快跑!”

周工突然把我推出防汛亭,自己抓起铁皮箱冲向水边,“我爹欠的债,该我还了!”

他抱着龙骨化石跳进水里,瞬间被浪头吞没。

水面上冒出串气泡,每个气泡里都有周工的脸,从青年到老年,最后变成块带着血迹的鳞片,贴在龙的眉心,龙角断裂处的黑血立刻止住了。

龙的巨嘴缓缓闭上,吸力消失了。

它的身躯开始沉入水底,鳞片摩擦堤岸的声响渐渐远去,只留下满地的银白色黏液和散落的鳞片。

探照灯重新亮起时,队员们都瘫在地上,背上的鳞片状斑块己经变成深黑色,像要钻进肉里的符咒,小李的斑块上甚至长出了细小的龙角,他疼得满地打滚,嘴里喊着 “爹,我错了”。

我捡起块龙鳞,鳞片内侧映出扭曲的人影 —— 是周工,他被困在鳞片里,西肢被银线紧紧捆着,嘴巴张合着却发不出声音。

鳞片边缘突然渗出黏液,滴在我的手背上,灼烧般的疼痛传来,低头看去,道青黑色的鳞纹正顺着血管向上爬,爬过的地方皮肤变得僵硬,像覆盖了层细小的鳞片。

第二天雨停了,阳光照在防洪堤上,水面恢复了平静,只有堤岸裂缝里还残留着银白色的小鱼苗,鱼苗肚子里都藏着细小的骨头渣。

水利局的人清理现场时,在河床深处挖出个巨大的洞穴,洞壁布满爪痕,最里面放着七个小小的棺材,每个棺材里都躺着具孩童的骸骨,骸骨胸口插着的鳞片,与我手背上的鳞纹一模一样,骸骨的手指骨上还套着小小的银戒指,戒指上刻着 “龙” 字。

守龙王庙的王大爷在庙前烧纸,纸灰飘向水面,在那里聚成龙形。

他看着我手背上的鳞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丝怜悯:“它认住你了。

每年汛期都要有人记着这事,记不住的,就会变成它的祭品。”

他指着庙门后的石碑,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最新的位置留着空白,旁边画着个小小的龙形,龙形嘴里叼着块鳞片。

王大爷从怀里掏出本泛黄的账簿,上面记录着每年的 “献祭清单”:“1963 年,童男三,童女西,血七升1983 年,防汛队员二,血三升2003 年,渔民一,船桨一2023 年……” 后面的字迹还没写完,墨迹在纸上晕染成血红色。

“这龙是当年筑堤时惊动的,它守着这条河几百年了,我们占了它的地盘,就得拿命抵。”

他叹了口气,指着账簿里夹着的照片,照片上周父和他站在龙王庙前,两人手里都捧着块龙鳞,“当年是我和你周叔一起埋的龙骨,他说总得有人留下来守着,不然全城都得遭殃。”

夜幕降临时,我站在防洪堤上,看着水面下再次浮现的阴影。

手机突然收到条陌生短信,只有张照片 —— 是周工的铁皮箱,箱子敞开着,里面的龙骨化石不见了,只剩块沾着血迹的鳞片,鳞片上刻着我的名字,名字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祭台。

水面上,青黑色的鳞片开始闪烁,像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睁开。

窒息感再次袭来,这次不是来自龙的巨口,而是来自脚下的堤岸 —— 混凝土里的白骨正在蠕动,银白色的鱼线顺着裂缝爬上来,悄悄缠上我的脚踝,线的另一端,是水底那双永远填不满的血洞眼睛。

远处的龙王庙传来钟声,钟声里混着低沉的龙吟,在夜色里回荡,像是在提醒:债还没还清,它永远都在。

三天后,防汛亭里多了个新的铁皮箱,锁扣上缠着三圈红绳,里面放着我手背上蜕下的鳞纹和半块龙鳞。

小李接替了周工的工作,他背上的鳞片己经淡去,只留下浅浅的疤痕,他说每天都会来给龙上三炷香,香灰飘向水面时,总会看见龙影在水底点头。

“周工说这是命,我们这些守堤人的后代,生来就是祭品。”

他递给我瓶河水,河水在瓶里泛着青黑色的光,“你看,这水永远都是腥的,因为底下埋着太多冤魂和龙的血。”

我最后一次去龙王庙,王大爷正在给龙像贴金箔,龙像的眼睛用两颗血红的宝石镶嵌,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他说要把龙像修得更气派些,这样它就不会再发怒了。

庙后的香炉里插着七根香,香灰聚成龙形,飘向防洪堤的方向。

“它要的不是命,是念想。”

王大爷看着我,眼神里带着释然,“只要有人记着它,敬着它,它就不会作乱。

这河是它的家,也是我们的家,总得互相守着。”

离开时,我听见水底传来 “咕嘟” 的声响,像是龙在吐泡泡,水面上浮现出层薄薄的鳞片,鳞片上刻着 “守” 字,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防洪堤的裂缝里,新的青草己经长出来,草叶上挂着细小的水珠,水珠里映着龙的影子,安静地盘踞在水底,等待着下一个汛期,等待着新的祭品,也等待着永远还不清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