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军功路
第3章 染坊猎杀
破庙里最后一点火光也熄灭了，浓墨般的黑暗吞噬了残破的神像和角落里的狗尸。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焦糊和灰尘混合的呛人气息。
张亮几口咽下罗珊带来的杂粮饼子，干硬的碎屑刮着喉咙，像吞下了一把沙子。
铁牛笨拙地用布条裹好了手臂的伤口，猴子小心地磨着那把从王癞子身上搜刮来的小匕首，刀刃在昏暗中偶尔闪过一点寒芒。
秀才缩在墙角，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眼神里多了些强行压下去的恐惧，死死盯着庙门方向。
罗珊带来的情报像一张无形的网，在张亮脑海中铺开，勾勒出临川城贫民窟混乱而危险的轮廓。
黑虎帮的爪牙像疯狗一样在几条主要的烂泥巷子里乱窜，衙役的灯笼在几个固定的路口逡巡。
悬赏十两银子的告示，像瘟疫般刺激着每一个饥饿贪婪的灵魂，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逡巡，寻找着他们的踪迹。
“时间不多。”
张亮的声音在死寂的庙里响起，低沉得如同地底的回音。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啪声。
饥饿感被冰冷的杀意暂时压下，只剩下一种全神贯注的、如同捕猎前的紧绷。
“猴子，你探的路，再说一遍。”
猴子立刻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手指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快速划动：“亮哥，从庙后面那个狗洞钻出去，贴着西墙根走，全是烂泥塘和垃圾堆，又臭又滑，黑虎帮的狗腿子嫌脏，很少往那边搜。
钻过三道塌掉的矮墙，就能到‘臭水沟’边。
顺着沟边的烂草棚子摸过去，绕开‘烂眼张’那个老赌鬼的窝棚，再往前百十步，就是‘刘记染坊’的后墙。
那地方荒废好几年了，塌得只剩个空壳子，墙根底下全是半人高的蒿草，鬼都不去！”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赵疤眼那王八蛋，仗着是周黑虎的远房亲戚，管着西头两条巷子的‘孝敬’。
他有个姘头，就住染坊斜对面那个小破院里！
那姘头是个暗门子，赵疤眼隔三差五晚上就溜过去快活，有时喝得烂醉，回去得晚！
染坊那片地方偏，晚上除了打更的，根本没人！”
“独眼刘呢？”
张亮追问，目光锐利如鹰隼。
“独眼刘那老狐狸更精！
他管着码头那边的苦力，油水足，平时身边总跟着两三个打手，住在靠近城隍庙那片砖瓦房里，有黑虎帮的人守着，不好下手！”
猴子啐了一口，“不过，他每天早上天蒙蒙亮，都雷打不动去码头边上的‘老曹记’喝头汤面！
那面馆就在河沿上，后面就是乱石滩，芦苇荡子一人多高！”
张亮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如同冰冷的机器在计算着生死的概率。
庙外的风声似乎更紧了，远处隐隐传来几声粗暴的喝骂和零星的狗吠，像是追索的猎犬在逼近。
“赵疤眼。”
张亮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今晚，就他。”
目标选定，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铁牛眼中爆发出凶悍的光芒，无声地握紧了拳头。
猴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握紧了匕首。
秀才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绷紧。
张亮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罗珊身上。
她一首安静地听着，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担忧，但更多的是理解和支持。
“罗珊，”张亮的声音难得地放缓了一丝，“你留在这里。
天亮后，如果我们没回来…”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罗珊用力摇头，声音清晰而坚定：“不！
我跟你们去！
我熟悉路，比猴子还熟！
我能望风！
染坊那边地形复杂，多一双眼睛，多一分把握！”
她看着张亮，眼神没有丝毫退缩，“你们需要有人在外面看着衙役和黑虎帮的动向！”
张亮盯着她看了几秒，那双清澈眸子里燃烧的勇气和决绝，让他无法拒绝。
他最终点了点头，没有废话：“跟紧我，别出声。”
行动在无声中展开。
张亮第一个钻出那个狭窄污秽的狗洞，冰冷的烂泥瞬间裹住了小腿。
他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
猴子紧随其后，身形瘦小灵活。
接着是铁牛，庞大的身躯钻得有些费力，但力量惊人。
秀才几乎是闭着眼被猴子拖出来的。
罗珊最后一个出来，动作轻盈，小心地将洞口用一块破木板虚掩好。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浓重的垃圾腐臭和臭水沟的腥臊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脚下的烂泥又黏又滑，每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噗嗤”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张亮弓着腰，贴着长满滑腻苔藓的矮墙根快速移动，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的黑暗。
猴子像他的影子，在更前方探路，身形在倒塌的土墙和垃圾堆的阴影间时隐时现。
铁牛殿后，巨大的身躯像一堵移动的墙，警惕着后方。
秀才夹在中间，深一脚浅一脚，牙齿咯咯作响，但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罗珊紧跟在张亮侧后方，呼吸轻浅，明亮的眼睛如同夜枭，不断扫视着远处巷口可能出现的光亮和人影。
黑暗成了他们唯一的掩护，也成了最大的恐惧来源。
每一次风声掠过破棚子发出的呜咽，都像追兵的脚步；远处野猫凄厉的嘶叫，如同临死前的哀鸣。
汗水混着泥水，从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但没人敢擦。
猴子突然在前方一个塌陷的土坑边停下，做了个极度危险的手势！
张亮瞬间伏低身体，将罗珊和秀才按在身后的断墙阴影里。
铁牛也立刻蹲下，像一块沉默的岩石。
前方十几步外，一个岔路口。
两点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晃动，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两个男人粗鲁的交谈。
“妈的，这鬼地方臭死了！
真他娘晦气，大半夜的还得钻这老鼠窝！”
一个声音抱怨道。
“少废话！
十两银子！
抓住那几个小崽子，够咱们快活好一阵了！”
另一个声音带着贪婪，“仔细点！
眼睛放亮点！
周爷说了，死活不论！”
“你说那张亮，真那么有种？
敢宰了王癞子？”
“哼，走了狗屎运罢了！
等老子抓住他，非把他手指头一根根掰断…”声音和灯笼的光晕顺着另一条岔路渐渐远去，消失在黑暗深处。
冷汗，浸透了后背。
刚才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汗臭味和劣质烟草味！
差一点，就是狭路相逢，生死相搏！
张亮缓缓松开按住罗珊的手，能感觉到她身体微微的颤抖，但她的眼神在黑暗中依旧坚定。
他无声地做了个继续前进的手势。
队伍再次在死亡的阴影中潜行。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在恶臭的泥潭里跋涉了几个世纪，猴子终于在一个长满蒿草的土坡后停下，指着前方低声说：“亮哥，到了！
前面就是染坊！”
张亮透过一人多高的枯黄蒿草缝隙望去。
前方一片巨大的废墟轮廓在黯淡的星光下显现。
倒塌的高大砖墙，断裂的染布架子如同巨兽的骨骼，几个巨大的、早己干涸开裂的圆形染缸半埋在瓦砾中，像张开的黑洞洞的巨口。
夜风吹过残垣断壁，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染料和霉烂布匹混合的刺鼻气味。
这里果然荒凉破败，死气沉沉。
染坊斜对面，几十步开外，隐约可见一个低矮的小院轮廓，窗户里透出一点极其微弱昏黄的光，像黑暗中一只窥伺的眼睛——赵疤眼姘头的住处。
“猴子，你带铁牛、秀才，去染坊里面，找好地方。”
张亮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切割着黑暗，“罗珊，跟我留在外面，看着路口和那个院子。”
猴子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和嗜血，用力点头，带着铁牛和秀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染坊那如同巨兽残骸的废墟深处。
他们很快消失在倒塌的砖墙和巨大的染缸阴影里。
张亮和罗珊则伏在蒿草丛中，身体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
罗珊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膛，她强迫自己冷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那个亮着微光的小院，以及更远处可能有人经过的路口。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和冰冷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漫长得如同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
远处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鲁含混的哼唱，打破了死寂。
“小…小翠儿…我的小心肝儿…爷…爷来了…嗝…”一个醉醺醺的声音由远及近。
张亮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罗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深深抠进了泥土里。
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在巷口。
借着对面小院窗户透出的微光，隐约可见那人身材壮实，穿着一件还算体面的绸衫，但敞着怀，露出浓密的胸毛。
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斜划到嘴角，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条扭曲的蜈蚣——正是赵疤眼！
他手里还拎着一个酒葫芦，走路歪歪斜斜，显然喝了不少。
“美人儿…开门啊…”赵疤眼走到小院门口，醉醺醺地拍打着门板。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浓妆艳抹、衣衫不整的女人探出头，娇嗔道：“死鬼！
怎么才来？
又灌了多少马尿？”
说着就要把他拉进去。
“急…急什么…”赵疤眼淫笑着，伸手在女人身上乱摸，“让爷…爷先放放水…”他推开女人，摇摇晃晃地朝着染坊废墟这边走来，显然是想找个背人的地方解决。
他越走越近，浓烈的酒气和体味扑面而来。
他甚至没注意到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一个趔趄，骂骂咧咧地朝着离张亮他们藏身处不远的一个倒塌染缸后面走去。
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
张亮眼中寒光爆射！
就是现在！
他如同捕食的猎豹，没有丝毫犹豫，身体从蒿草丛中暴起！
速度快得只在黑暗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没有呼喊，没有预警，只有最原始、最致命的杀意！
赵疤眼刚解开裤带，醉眼朦胧地抬起头，只看到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到眼前！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脸，只看到一双在黑暗中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
“谁…！”
他惊骇的吼叫只来得及发出半个音节。
张亮左手如同铁钳，带着千钧之力，闪电般捂住了他的嘴！
巨大的力量让赵疤眼的下颌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同时，右手握着那把豁了口的破刀片，没有丝毫停顿，带着积压了整日的亡命怒火和生存的决绝，狠狠捅进了赵疤眼的侧腰！
避开肋骨，首入柔软的内脏！
“噗嗤！”
一声沉闷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器入肉声响起。
赵疤眼眼珠瞬间暴突，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恐惧和剧痛！
他想挣扎，想嘶吼，但嘴被死死捂住，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喉咙里“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身体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剧烈的疼痛让他全身痉挛。
张亮眼神冰冷如铁，手腕猛地一拧！
刀片在柔软的腹腔内残忍地搅动！
赵疤眼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临死前凝固的、极致的痛苦和茫然。
他至死也没明白，自己堂堂黑虎帮的小头目，怎么会像条野狗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这片废墟里。
张亮死死捂住他的嘴，感受着怀中身体最后的痉挛逐渐停止，变得沉重而冰冷。
他缓缓松开手，赵疤眼像一滩烂泥般瘫软下去，倒在冰冷的瓦砾和杂草中，浓稠温热的血液迅速在身下洇开一片深色的、散发着腥气的痕迹。
张亮拔出刀片，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
他迅速在赵疤眼的尸体上摸索起来。
几个沉甸甸的银锭，一小袋铜钱，还有一块代表黑虎帮小头目身份的粗糙铁牌。
他飞快地将这些塞进怀里。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亮哥！
成了？”
猴子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从染坊深处一个倒塌的染缸后面探出头来。
张亮站起身，甩了甩刀片上的血珠，目光如同寒冰扫过那片黑暗的废墟，又警惕地望向巷口和那个小院方向。
罗珊也从蒿草丛中站了起来，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对着张亮快速地点了点头——外面暂时安全。
“走！”
张亮低喝一声，没有丝毫停留。
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迅速朝着染坊更深处、猴子他们藏身的地方掠去。
铁牛、猴子、秀才立刻跟上，脚步声在死寂的废墟中轻得像猫。
罗珊也紧随其后。
一行人没有沿着原路返回，而是按照猴子探好的另一条更隐蔽的路线，从染坊另一侧的破墙洞钻出，再次没入临川城贫民窟那无边无际、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暗迷宫之中。
废弃的染坊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夜风吹过断壁的呜咽，还有赵疤眼那具迅速冷却的尸体，无声地躺在冰冷的废墟里，圆睁的眼睛倒映着天上惨淡的星光，凝固着临死前的惊骇与不解。
血腥味，如同无形的幽灵，在这片罪恶之地悄然扩散。
周黑虎的又一条得力臂膀，被黑暗无声地吞噬。
而猎杀者，己经消失在更深的阴影里，如同滴入墨水的血珠，消失无踪。
死亡，才刚刚拉开序幕。
临川城的地下世界，即将因为一个名叫张亮的孤儿，掀起滔天血浪。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焦糊和灰尘混合的呛人气息。
张亮几口咽下罗珊带来的杂粮饼子，干硬的碎屑刮着喉咙，像吞下了一把沙子。
铁牛笨拙地用布条裹好了手臂的伤口，猴子小心地磨着那把从王癞子身上搜刮来的小匕首，刀刃在昏暗中偶尔闪过一点寒芒。
秀才缩在墙角，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眼神里多了些强行压下去的恐惧，死死盯着庙门方向。
罗珊带来的情报像一张无形的网，在张亮脑海中铺开，勾勒出临川城贫民窟混乱而危险的轮廓。
黑虎帮的爪牙像疯狗一样在几条主要的烂泥巷子里乱窜，衙役的灯笼在几个固定的路口逡巡。
悬赏十两银子的告示，像瘟疫般刺激着每一个饥饿贪婪的灵魂，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逡巡，寻找着他们的踪迹。
“时间不多。”
张亮的声音在死寂的庙里响起，低沉得如同地底的回音。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啪声。
饥饿感被冰冷的杀意暂时压下，只剩下一种全神贯注的、如同捕猎前的紧绷。
“猴子，你探的路，再说一遍。”
猴子立刻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手指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快速划动：“亮哥，从庙后面那个狗洞钻出去，贴着西墙根走，全是烂泥塘和垃圾堆，又臭又滑，黑虎帮的狗腿子嫌脏，很少往那边搜。
钻过三道塌掉的矮墙，就能到‘臭水沟’边。
顺着沟边的烂草棚子摸过去，绕开‘烂眼张’那个老赌鬼的窝棚，再往前百十步，就是‘刘记染坊’的后墙。
那地方荒废好几年了，塌得只剩个空壳子，墙根底下全是半人高的蒿草，鬼都不去！”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赵疤眼那王八蛋，仗着是周黑虎的远房亲戚，管着西头两条巷子的‘孝敬’。
他有个姘头，就住染坊斜对面那个小破院里！
那姘头是个暗门子，赵疤眼隔三差五晚上就溜过去快活，有时喝得烂醉，回去得晚！
染坊那片地方偏，晚上除了打更的，根本没人！”
“独眼刘呢？”
张亮追问，目光锐利如鹰隼。
“独眼刘那老狐狸更精！
他管着码头那边的苦力，油水足，平时身边总跟着两三个打手，住在靠近城隍庙那片砖瓦房里，有黑虎帮的人守着，不好下手！”
猴子啐了一口，“不过，他每天早上天蒙蒙亮，都雷打不动去码头边上的‘老曹记’喝头汤面！
那面馆就在河沿上，后面就是乱石滩，芦苇荡子一人多高！”
张亮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如同冰冷的机器在计算着生死的概率。
庙外的风声似乎更紧了，远处隐隐传来几声粗暴的喝骂和零星的狗吠，像是追索的猎犬在逼近。
“赵疤眼。”
张亮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今晚，就他。”
目标选定，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铁牛眼中爆发出凶悍的光芒，无声地握紧了拳头。
猴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握紧了匕首。
秀才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绷紧。
张亮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罗珊身上。
她一首安静地听着，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担忧，但更多的是理解和支持。
“罗珊，”张亮的声音难得地放缓了一丝，“你留在这里。
天亮后，如果我们没回来…”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罗珊用力摇头，声音清晰而坚定：“不！
我跟你们去！
我熟悉路，比猴子还熟！
我能望风！
染坊那边地形复杂，多一双眼睛，多一分把握！”
她看着张亮，眼神没有丝毫退缩，“你们需要有人在外面看着衙役和黑虎帮的动向！”
张亮盯着她看了几秒，那双清澈眸子里燃烧的勇气和决绝，让他无法拒绝。
他最终点了点头，没有废话：“跟紧我，别出声。”
行动在无声中展开。
张亮第一个钻出那个狭窄污秽的狗洞，冰冷的烂泥瞬间裹住了小腿。
他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
猴子紧随其后，身形瘦小灵活。
接着是铁牛，庞大的身躯钻得有些费力，但力量惊人。
秀才几乎是闭着眼被猴子拖出来的。
罗珊最后一个出来，动作轻盈，小心地将洞口用一块破木板虚掩好。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浓重的垃圾腐臭和臭水沟的腥臊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脚下的烂泥又黏又滑，每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噗嗤”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张亮弓着腰，贴着长满滑腻苔藓的矮墙根快速移动，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的黑暗。
猴子像他的影子，在更前方探路，身形在倒塌的土墙和垃圾堆的阴影间时隐时现。
铁牛殿后，巨大的身躯像一堵移动的墙，警惕着后方。
秀才夹在中间，深一脚浅一脚，牙齿咯咯作响，但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罗珊紧跟在张亮侧后方，呼吸轻浅，明亮的眼睛如同夜枭，不断扫视着远处巷口可能出现的光亮和人影。
黑暗成了他们唯一的掩护，也成了最大的恐惧来源。
每一次风声掠过破棚子发出的呜咽，都像追兵的脚步；远处野猫凄厉的嘶叫，如同临死前的哀鸣。
汗水混着泥水，从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但没人敢擦。
猴子突然在前方一个塌陷的土坑边停下，做了个极度危险的手势！
张亮瞬间伏低身体，将罗珊和秀才按在身后的断墙阴影里。
铁牛也立刻蹲下，像一块沉默的岩石。
前方十几步外，一个岔路口。
两点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晃动，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两个男人粗鲁的交谈。
“妈的，这鬼地方臭死了！
真他娘晦气，大半夜的还得钻这老鼠窝！”
一个声音抱怨道。
“少废话！
十两银子！
抓住那几个小崽子，够咱们快活好一阵了！”
另一个声音带着贪婪，“仔细点！
眼睛放亮点！
周爷说了，死活不论！”
“你说那张亮，真那么有种？
敢宰了王癞子？”
“哼，走了狗屎运罢了！
等老子抓住他，非把他手指头一根根掰断…”声音和灯笼的光晕顺着另一条岔路渐渐远去，消失在黑暗深处。
冷汗，浸透了后背。
刚才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汗臭味和劣质烟草味！
差一点，就是狭路相逢，生死相搏！
张亮缓缓松开按住罗珊的手，能感觉到她身体微微的颤抖，但她的眼神在黑暗中依旧坚定。
他无声地做了个继续前进的手势。
队伍再次在死亡的阴影中潜行。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在恶臭的泥潭里跋涉了几个世纪，猴子终于在一个长满蒿草的土坡后停下，指着前方低声说：“亮哥，到了！
前面就是染坊！”
张亮透过一人多高的枯黄蒿草缝隙望去。
前方一片巨大的废墟轮廓在黯淡的星光下显现。
倒塌的高大砖墙，断裂的染布架子如同巨兽的骨骼，几个巨大的、早己干涸开裂的圆形染缸半埋在瓦砾中，像张开的黑洞洞的巨口。
夜风吹过残垣断壁，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染料和霉烂布匹混合的刺鼻气味。
这里果然荒凉破败，死气沉沉。
染坊斜对面，几十步开外，隐约可见一个低矮的小院轮廓，窗户里透出一点极其微弱昏黄的光，像黑暗中一只窥伺的眼睛——赵疤眼姘头的住处。
“猴子，你带铁牛、秀才，去染坊里面，找好地方。”
张亮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切割着黑暗，“罗珊，跟我留在外面，看着路口和那个院子。”
猴子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和嗜血，用力点头，带着铁牛和秀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染坊那如同巨兽残骸的废墟深处。
他们很快消失在倒塌的砖墙和巨大的染缸阴影里。
张亮和罗珊则伏在蒿草丛中，身体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
罗珊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膛，她强迫自己冷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那个亮着微光的小院，以及更远处可能有人经过的路口。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和冰冷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漫长得如同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
远处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鲁含混的哼唱，打破了死寂。
“小…小翠儿…我的小心肝儿…爷…爷来了…嗝…”一个醉醺醺的声音由远及近。
张亮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罗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深深抠进了泥土里。
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在巷口。
借着对面小院窗户透出的微光，隐约可见那人身材壮实，穿着一件还算体面的绸衫，但敞着怀，露出浓密的胸毛。
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斜划到嘴角，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条扭曲的蜈蚣——正是赵疤眼！
他手里还拎着一个酒葫芦，走路歪歪斜斜，显然喝了不少。
“美人儿…开门啊…”赵疤眼走到小院门口，醉醺醺地拍打着门板。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浓妆艳抹、衣衫不整的女人探出头，娇嗔道：“死鬼！
怎么才来？
又灌了多少马尿？”
说着就要把他拉进去。
“急…急什么…”赵疤眼淫笑着，伸手在女人身上乱摸，“让爷…爷先放放水…”他推开女人，摇摇晃晃地朝着染坊废墟这边走来，显然是想找个背人的地方解决。
他越走越近，浓烈的酒气和体味扑面而来。
他甚至没注意到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一个趔趄，骂骂咧咧地朝着离张亮他们藏身处不远的一个倒塌染缸后面走去。
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
张亮眼中寒光爆射！
就是现在！
他如同捕食的猎豹，没有丝毫犹豫，身体从蒿草丛中暴起！
速度快得只在黑暗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没有呼喊，没有预警，只有最原始、最致命的杀意！
赵疤眼刚解开裤带，醉眼朦胧地抬起头，只看到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到眼前！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脸，只看到一双在黑暗中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
“谁…！”
他惊骇的吼叫只来得及发出半个音节。
张亮左手如同铁钳，带着千钧之力，闪电般捂住了他的嘴！
巨大的力量让赵疤眼的下颌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同时，右手握着那把豁了口的破刀片，没有丝毫停顿，带着积压了整日的亡命怒火和生存的决绝，狠狠捅进了赵疤眼的侧腰！
避开肋骨，首入柔软的内脏！
“噗嗤！”
一声沉闷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器入肉声响起。
赵疤眼眼珠瞬间暴突，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恐惧和剧痛！
他想挣扎，想嘶吼，但嘴被死死捂住，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喉咙里“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身体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剧烈的疼痛让他全身痉挛。
张亮眼神冰冷如铁，手腕猛地一拧！
刀片在柔软的腹腔内残忍地搅动！
赵疤眼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临死前凝固的、极致的痛苦和茫然。
他至死也没明白，自己堂堂黑虎帮的小头目，怎么会像条野狗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这片废墟里。
张亮死死捂住他的嘴，感受着怀中身体最后的痉挛逐渐停止，变得沉重而冰冷。
他缓缓松开手，赵疤眼像一滩烂泥般瘫软下去，倒在冰冷的瓦砾和杂草中，浓稠温热的血液迅速在身下洇开一片深色的、散发着腥气的痕迹。
张亮拔出刀片，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
他迅速在赵疤眼的尸体上摸索起来。
几个沉甸甸的银锭，一小袋铜钱，还有一块代表黑虎帮小头目身份的粗糙铁牌。
他飞快地将这些塞进怀里。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亮哥！
成了？”
猴子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从染坊深处一个倒塌的染缸后面探出头来。
张亮站起身，甩了甩刀片上的血珠，目光如同寒冰扫过那片黑暗的废墟，又警惕地望向巷口和那个小院方向。
罗珊也从蒿草丛中站了起来，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对着张亮快速地点了点头——外面暂时安全。
“走！”
张亮低喝一声，没有丝毫停留。
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迅速朝着染坊更深处、猴子他们藏身的地方掠去。
铁牛、猴子、秀才立刻跟上，脚步声在死寂的废墟中轻得像猫。
罗珊也紧随其后。
一行人没有沿着原路返回，而是按照猴子探好的另一条更隐蔽的路线，从染坊另一侧的破墙洞钻出，再次没入临川城贫民窟那无边无际、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暗迷宫之中。
废弃的染坊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夜风吹过断壁的呜咽，还有赵疤眼那具迅速冷却的尸体，无声地躺在冰冷的废墟里，圆睁的眼睛倒映着天上惨淡的星光，凝固着临死前的惊骇与不解。
血腥味，如同无形的幽灵，在这片罪恶之地悄然扩散。
周黑虎的又一条得力臂膀，被黑暗无声地吞噬。
而猎杀者，己经消失在更深的阴影里，如同滴入墨水的血珠，消失无踪。
死亡，才刚刚拉开序幕。
临川城的地下世界，即将因为一个名叫张亮的孤儿，掀起滔天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