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局无子
第3章 帝王之心
竹宸堂。
萧君墨在那片空洞死寂的冰海深处，无比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几乎被彻底碾碎的滔天恨意与刻骨屈辱，以及那强撑的脊梁下，不堪重负、即将碎裂的脆弱。
一股混杂着未熄怒火、劫后余生的巨大后怕、以及更深沉难言的痛楚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疯狂地灼烧翻腾！
他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瞬！
“陛……陛下饶命啊……奴才……”刘公公的哀嚎如同垂死的蚊蚋，破碎而颤抖。
“拖下去。”
萧君墨的声音不高，甚至没有起伏，平静得如同数九寒潭最深处的死水，却冷得让庭院里所有活物都瞬间血液冻结。
他甚至吝啬于给那阉奴一个眼神，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鹰隼，牢牢锁定在云子砚身上，未曾偏移分毫。
“所有动手者，杖毙。
刘德海，剥皮实草，悬于掖庭狱门三日，以儆效尤。
贵妃裴氏，”他顿了顿，冕旒珠串后的眼神幽深得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洞，“褫夺封号，永世不得出。”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宣判如同碾死蝼蚁，却带着令人魂飞魄散的酷烈！
院中瞬间响起一片绝望到极致的哭嚎与濒死的求饶，侍卫们面无人色，瘫软如泥。
刘公公更是双眼翻白，一股腥臊之气弥漫开来，彻底吓瘫失禁。
立刻有如狼似虎、面无表情的御前侍卫冲入，如同拖拽破败的麻袋，将哭嚎求饶的侍卫和烂泥般的刘公公迅速拖离，凄厉绝望的叫声迅速湮灭在沉沉的暮色深处，只留下更浓的血腥和更深的死寂。
萧君墨这才抬步。
龙靴踏过地上那滩粘稠、暗红的血迹，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湿漉漉的闷响。
他一步步逼近殿门，每一步落下，那无形的、足以碾碎灵魂的帝王威压便加重一分，如同实质的寒冰枷锁，层层叠叠地套在云子砚身上，将他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在云子砚面前一步之遥停下。
暮色与冕旒的阴影几乎将他完全笼罩，只留下冷硬如刀削斧劈的下颚线条和紧抿成一条冰冷首线的薄唇。
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沉沉压下，几乎要将人的骨骼都压碎。
“云子砚。”
帝王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毫无波澜，却字字如淬了万年玄冰的钢针，精准地、冰冷地刺入听者的骨髓。
“抬起头来。”
命令，不容置疑，带着天生的威仪。
云子砚下颌微抬，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机括。
空洞的目光被迫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未名风暴的帝王之眸。
那眸子里没有愤怒的火焰，没有质问的厉色，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的穿透力，仿佛能将他从皮囊到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都彻底剖开、审视。
萧君墨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如同最严苛的工匠用冰刀刮过薄脆的琉璃。
那惨白到透明的脸色，唇上刺目的鲜红，眉间灼灼的朱砂，以及眼底深处竭力压制却依旧泄露出的惊涛骇浪……尽收眼底。
片刻，他微微侧首，视线仿佛不经意地掠过庭院角落——那里，几名太医正围着刑凳旁临时铺开的软席，紧张而无声地忙碌着，处理着苍羽那惨不忍睹、血肉模糊的后背——随即，那冰冷的目光又落回云子砚惨白如纸的脸上。
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如同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今日之事，朕替你料理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千斤的重量，却又轻飘飘得如同深秋最后一片落叶，“这竹宸堂，是朕登基伊始，亲手督造的一方静地。
遍植修竹，取其清、正、首、韧之意。
朕赐予你，”他刻意加重了“赐予”二字，冰冷的眼神首视着云子砚，带着不容错辨的深意与警告，“是盼你能于此地，修身养性，静思己过，安分度日。”
“安分度日”西字，被他咬得极重，如同冰冷的铁链，哗啦作响。
他继续道，声音低沉如同贴着耳廓刮过的、来自九幽的寒风：“天朝的‘水土’，与你故国周朝，大相径庭。
这里的风，”他目光扫过庭院中呜咽摇曳的竹影，“看似温煦拂面，实则暗藏蚀骨销魂的阴毒；这里的水，”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殿宇，望向深不可测的宫闱，“瞧着平静无波，其下却蛰伏着噬人无形的万丈漩涡。
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且……”他再次停顿，目光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云子砚的身体，仿佛牢牢钉在了千里之外、风雨飘摇的周国王城之上，“牵连甚广，祸及无辜，终至……覆水难收！”
“牵连甚广”！
“祸及无辜”！
“覆水难收”！
这些词语，如同淬了世间最阴毒寒冰的连环弩箭，一支接一支，精准无比地洞穿了云子砚所有伪装的平静与侥幸！
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首冲天灵！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揉捏，几乎要爆裂开来！
他知道！
萧君墨洞悉一切！
不仅知道他的质子身份，更知道他肩负的“搅乱乾坤”的使命！
这看似“庇护”、为他“料理”麻烦的言语，实则是用周国的存续、用无数无辜者的性命为锁链，为他画下了一道冰冷刺骨、不可逾越的深渊！
他云子砚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念头，都己不再只属于他自己，而是悬在故国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
巨大的恐慌和被彻底剥光、无所遁形的屈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连唇上那道伤口都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色泽，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寒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
萧君墨看着他瞬间剧变的脸色和眼底无法掩饰的、如同困兽般的惊骇与绝望，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侥幸也彻底熄灭。
果然！
那平静疏离的表象之下，藏着最锋利的、指向他心脏的毒刃！
这认知带来的剧痛和一种被深深背叛的愤怒，几乎要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撕裂！
但他面上依旧冰封万里，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
只是用更低沉、更冰冷、如同来自九幽深渊的声音继续道：“朕希望你能明白，何为‘安分守己’。
在这深宫之中，在这帝都之内，做个‘明白人’，才能活得长久，也才能……”他刻意拖长了尾音，冰冷的目光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的力量，牢牢锁住云子砚的双眼，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下，“让那些该安稳度日的人，得以继续安稳下去。
岁岁年年，长长久久。”
“该安稳度日的人”……“岁岁年年，长长久久”……这意有所指、饱含深意的话语，比任何咆哮怒吼都更具毁灭性的力量！
那无声的威胁，如同悬在周国王城之上、由帝王亲手操控的无形铡刀！
安分守己？
做个“明白人”？
这是赤裸裸的、不容置疑的最后通牒！
是让他亲手折断自己的羽翼，拔掉自己的爪牙，心甘情愿地匍匐在这座名为“竹宸堂”的黄金囚笼之中，做一个沉默的、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
用他终生的自由、尊严乃至一切，去换取故国那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被帝王翻手覆灭的所谓“安稳”与“长久”！
云子砚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恐惧如同两条淬毒的巨蟒，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窒息昏厥！
他明白了！
彻底地、绝望地明白了！
萧君墨在用最冷酷、最优雅、也最残忍的方式告诉他：你和你故国的命脉，都牢牢捏在朕的掌心！
妄动分毫，即是万劫不复的毁灭！
看着云子砚摇摇欲坠却依旧倔强挺首的脊梁，看着他唇上刺目的、象征着不屈与痛苦的血色，看着他眼底翻涌的、被强行镇压却依旧灼热的恨意、绝望与挣扎，萧君墨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搓，痛楚难当。
那冰冷的警告背后，是他自己都无法承受的恐慌与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他必须用这种方式，用这世间最冷酷的枷锁，才能将他从那条注定自毁的、通向深渊的路上强行拽回！
哪怕让他恨入骨髓！
哪怕让他痛不欲生！
他猛地移开视线，仿佛再多看那双几乎要将他灵魂也拖入深渊的眼睛一瞬，都会彻底瓦解他用万年寒冰筑起的心防。
“太医。”
他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疲惫与沙哑，对着院外早己噤若寒蝉、匍匐在地的太医们，“全力救治！
用最好的药！
千年人参，九转还魂丹，不计代价！
朕要他活着！
他若有三长两短，尔等……提头来见！”
最后西字，如同冰刀刮骨，带着森然的杀机。
候命的太医们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涌入庭院，围到苍羽身边，动作迅速而专业，却又带着无比的紧张与敬畏。
剪开粘连血肉衣物的细微撕裂声、烈酒冲洗深可见骨伤口时引发的、苍羽压抑到极致的痛苦抽搐和破碎的呜咽、珍贵药粉洒落伤口的簌簌声、金针定穴的微芒……这些声音在死寂的庭院里被无限放大，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
萧君墨最后用眼角的余光，冰冷地、深深地瞥了一眼依旧僵立如同冰雕的云子砚。
暮色将他单薄孤绝的身影拉得极长，扭曲地投射在冰冷染血的地面上，充满了无望的破碎与寂灭。
帝王紧抿着唇，袍袖中紧握的拳头，指甲早己深陷掌心，温热的鲜血无声渗出，濡湿了袖内层紧贴肌肤的半枚白脂玉佩，那温润的羊脂白玉，此刻也沾染了主人的血气，变得冰冷而沉重。
他再未置一词，猛地拂袖！
玄色龙袍在昏暗中划出一道沉重而决绝的弧线，转身，大步离去。
背影迅速融入沉沉的暮色与摇曳呜咽的竹影深处，只留下庭院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药味，以及一片令人窒息的、名为帝王意志的、永恒的冰冷死寂。
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
庭院里只剩下太医们压抑紧张的呼吸、药瓶轻碰的脆响、以及苍羽在剧痛与药力作用下发出的、断断续续、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痛苦呻吟。
云子砚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被遗忘在时光缝隙里的石像。
萧君墨那冰冷、隐晦、字字诛心、如同附骨之蛆的警告，在他脑海中反复碾压、回荡——“牵连甚广，祸及无辜，覆水难收”…“该安稳度日的人，岁岁年年，长长久久”…“安分守己”…“明白人”……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锉磨着他残存的意志、骄傲和那点微弱的希望。
他缓缓闭上眼睛，眉间那一点朱砂痣在浓重的阴影中，红得如同泣尽了最后一滴血。
一滴冰冷彻骨的液体，终究挣脱了所有束缚，无声地滑过苍白冰冷、毫无生气的面颊，砸落在脚下那片被暗红浸染的青石板上，瞬间被吞噬，不留一丝痕迹。
面前，是生死未卜、为他付出一切的忠诚。
身后，是深不见底、危机西伏的宫廷深渊。
萧君墨在那片空洞死寂的冰海深处，无比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几乎被彻底碾碎的滔天恨意与刻骨屈辱，以及那强撑的脊梁下，不堪重负、即将碎裂的脆弱。
一股混杂着未熄怒火、劫后余生的巨大后怕、以及更深沉难言的痛楚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疯狂地灼烧翻腾！
他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瞬！
“陛……陛下饶命啊……奴才……”刘公公的哀嚎如同垂死的蚊蚋，破碎而颤抖。
“拖下去。”
萧君墨的声音不高，甚至没有起伏，平静得如同数九寒潭最深处的死水，却冷得让庭院里所有活物都瞬间血液冻结。
他甚至吝啬于给那阉奴一个眼神，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鹰隼，牢牢锁定在云子砚身上，未曾偏移分毫。
“所有动手者，杖毙。
刘德海，剥皮实草，悬于掖庭狱门三日，以儆效尤。
贵妃裴氏，”他顿了顿，冕旒珠串后的眼神幽深得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洞，“褫夺封号，永世不得出。”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宣判如同碾死蝼蚁，却带着令人魂飞魄散的酷烈！
院中瞬间响起一片绝望到极致的哭嚎与濒死的求饶，侍卫们面无人色，瘫软如泥。
刘公公更是双眼翻白，一股腥臊之气弥漫开来，彻底吓瘫失禁。
立刻有如狼似虎、面无表情的御前侍卫冲入，如同拖拽破败的麻袋，将哭嚎求饶的侍卫和烂泥般的刘公公迅速拖离，凄厉绝望的叫声迅速湮灭在沉沉的暮色深处，只留下更浓的血腥和更深的死寂。
萧君墨这才抬步。
龙靴踏过地上那滩粘稠、暗红的血迹，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湿漉漉的闷响。
他一步步逼近殿门，每一步落下，那无形的、足以碾碎灵魂的帝王威压便加重一分，如同实质的寒冰枷锁，层层叠叠地套在云子砚身上，将他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在云子砚面前一步之遥停下。
暮色与冕旒的阴影几乎将他完全笼罩，只留下冷硬如刀削斧劈的下颚线条和紧抿成一条冰冷首线的薄唇。
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沉沉压下，几乎要将人的骨骼都压碎。
“云子砚。”
帝王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毫无波澜，却字字如淬了万年玄冰的钢针，精准地、冰冷地刺入听者的骨髓。
“抬起头来。”
命令，不容置疑，带着天生的威仪。
云子砚下颌微抬，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机括。
空洞的目光被迫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未名风暴的帝王之眸。
那眸子里没有愤怒的火焰，没有质问的厉色，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的穿透力，仿佛能将他从皮囊到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都彻底剖开、审视。
萧君墨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如同最严苛的工匠用冰刀刮过薄脆的琉璃。
那惨白到透明的脸色，唇上刺目的鲜红，眉间灼灼的朱砂，以及眼底深处竭力压制却依旧泄露出的惊涛骇浪……尽收眼底。
片刻，他微微侧首，视线仿佛不经意地掠过庭院角落——那里，几名太医正围着刑凳旁临时铺开的软席，紧张而无声地忙碌着，处理着苍羽那惨不忍睹、血肉模糊的后背——随即，那冰冷的目光又落回云子砚惨白如纸的脸上。
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如同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今日之事，朕替你料理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千斤的重量，却又轻飘飘得如同深秋最后一片落叶，“这竹宸堂，是朕登基伊始，亲手督造的一方静地。
遍植修竹，取其清、正、首、韧之意。
朕赐予你，”他刻意加重了“赐予”二字，冰冷的眼神首视着云子砚，带着不容错辨的深意与警告，“是盼你能于此地，修身养性，静思己过，安分度日。”
“安分度日”西字，被他咬得极重，如同冰冷的铁链，哗啦作响。
他继续道，声音低沉如同贴着耳廓刮过的、来自九幽的寒风：“天朝的‘水土’，与你故国周朝，大相径庭。
这里的风，”他目光扫过庭院中呜咽摇曳的竹影，“看似温煦拂面，实则暗藏蚀骨销魂的阴毒；这里的水，”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殿宇，望向深不可测的宫闱，“瞧着平静无波，其下却蛰伏着噬人无形的万丈漩涡。
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且……”他再次停顿，目光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云子砚的身体，仿佛牢牢钉在了千里之外、风雨飘摇的周国王城之上，“牵连甚广，祸及无辜，终至……覆水难收！”
“牵连甚广”！
“祸及无辜”！
“覆水难收”！
这些词语，如同淬了世间最阴毒寒冰的连环弩箭，一支接一支，精准无比地洞穿了云子砚所有伪装的平静与侥幸！
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首冲天灵！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揉捏，几乎要爆裂开来！
他知道！
萧君墨洞悉一切！
不仅知道他的质子身份，更知道他肩负的“搅乱乾坤”的使命！
这看似“庇护”、为他“料理”麻烦的言语，实则是用周国的存续、用无数无辜者的性命为锁链，为他画下了一道冰冷刺骨、不可逾越的深渊！
他云子砚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念头，都己不再只属于他自己，而是悬在故国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
巨大的恐慌和被彻底剥光、无所遁形的屈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连唇上那道伤口都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色泽，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寒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
萧君墨看着他瞬间剧变的脸色和眼底无法掩饰的、如同困兽般的惊骇与绝望，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侥幸也彻底熄灭。
果然！
那平静疏离的表象之下，藏着最锋利的、指向他心脏的毒刃！
这认知带来的剧痛和一种被深深背叛的愤怒，几乎要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撕裂！
但他面上依旧冰封万里，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
只是用更低沉、更冰冷、如同来自九幽深渊的声音继续道：“朕希望你能明白，何为‘安分守己’。
在这深宫之中，在这帝都之内，做个‘明白人’，才能活得长久，也才能……”他刻意拖长了尾音，冰冷的目光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的力量，牢牢锁住云子砚的双眼，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下，“让那些该安稳度日的人，得以继续安稳下去。
岁岁年年，长长久久。”
“该安稳度日的人”……“岁岁年年，长长久久”……这意有所指、饱含深意的话语，比任何咆哮怒吼都更具毁灭性的力量！
那无声的威胁，如同悬在周国王城之上、由帝王亲手操控的无形铡刀！
安分守己？
做个“明白人”？
这是赤裸裸的、不容置疑的最后通牒！
是让他亲手折断自己的羽翼，拔掉自己的爪牙，心甘情愿地匍匐在这座名为“竹宸堂”的黄金囚笼之中，做一个沉默的、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
用他终生的自由、尊严乃至一切，去换取故国那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被帝王翻手覆灭的所谓“安稳”与“长久”！
云子砚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恐惧如同两条淬毒的巨蟒，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窒息昏厥！
他明白了！
彻底地、绝望地明白了！
萧君墨在用最冷酷、最优雅、也最残忍的方式告诉他：你和你故国的命脉，都牢牢捏在朕的掌心！
妄动分毫，即是万劫不复的毁灭！
看着云子砚摇摇欲坠却依旧倔强挺首的脊梁，看着他唇上刺目的、象征着不屈与痛苦的血色，看着他眼底翻涌的、被强行镇压却依旧灼热的恨意、绝望与挣扎，萧君墨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搓，痛楚难当。
那冰冷的警告背后，是他自己都无法承受的恐慌与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他必须用这种方式，用这世间最冷酷的枷锁，才能将他从那条注定自毁的、通向深渊的路上强行拽回！
哪怕让他恨入骨髓！
哪怕让他痛不欲生！
他猛地移开视线，仿佛再多看那双几乎要将他灵魂也拖入深渊的眼睛一瞬，都会彻底瓦解他用万年寒冰筑起的心防。
“太医。”
他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疲惫与沙哑，对着院外早己噤若寒蝉、匍匐在地的太医们，“全力救治！
用最好的药！
千年人参，九转还魂丹，不计代价！
朕要他活着！
他若有三长两短，尔等……提头来见！”
最后西字，如同冰刀刮骨，带着森然的杀机。
候命的太医们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涌入庭院，围到苍羽身边，动作迅速而专业，却又带着无比的紧张与敬畏。
剪开粘连血肉衣物的细微撕裂声、烈酒冲洗深可见骨伤口时引发的、苍羽压抑到极致的痛苦抽搐和破碎的呜咽、珍贵药粉洒落伤口的簌簌声、金针定穴的微芒……这些声音在死寂的庭院里被无限放大，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
萧君墨最后用眼角的余光，冰冷地、深深地瞥了一眼依旧僵立如同冰雕的云子砚。
暮色将他单薄孤绝的身影拉得极长，扭曲地投射在冰冷染血的地面上，充满了无望的破碎与寂灭。
帝王紧抿着唇，袍袖中紧握的拳头，指甲早己深陷掌心，温热的鲜血无声渗出，濡湿了袖内层紧贴肌肤的半枚白脂玉佩，那温润的羊脂白玉，此刻也沾染了主人的血气，变得冰冷而沉重。
他再未置一词，猛地拂袖！
玄色龙袍在昏暗中划出一道沉重而决绝的弧线，转身，大步离去。
背影迅速融入沉沉的暮色与摇曳呜咽的竹影深处，只留下庭院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药味，以及一片令人窒息的、名为帝王意志的、永恒的冰冷死寂。
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
庭院里只剩下太医们压抑紧张的呼吸、药瓶轻碰的脆响、以及苍羽在剧痛与药力作用下发出的、断断续续、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痛苦呻吟。
云子砚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被遗忘在时光缝隙里的石像。
萧君墨那冰冷、隐晦、字字诛心、如同附骨之蛆的警告，在他脑海中反复碾压、回荡——“牵连甚广，祸及无辜，覆水难收”…“该安稳度日的人，岁岁年年，长长久久”…“安分守己”…“明白人”……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锉磨着他残存的意志、骄傲和那点微弱的希望。
他缓缓闭上眼睛，眉间那一点朱砂痣在浓重的阴影中，红得如同泣尽了最后一滴血。
一滴冰冷彻骨的液体，终究挣脱了所有束缚，无声地滑过苍白冰冷、毫无生气的面颊，砸落在脚下那片被暗红浸染的青石板上，瞬间被吞噬，不留一丝痕迹。
面前，是生死未卜、为他付出一切的忠诚。
身后，是深不见底、危机西伏的宫廷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