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之木槿花
第4章 血祭惊魂
昏黄摇曳的油灯光芒，如同濒死者的喘息，随着沉重木门被推开的幅度，一寸寸蚕食着石室内的绝对黑暗。
那光扭曲地投射在冰冷光滑的石壁上，将苏晓蜷缩在墙角的身影拉长、变形，像一个被困在石壁上的狰狞鬼影。
“丙字七号，时辰到了。”
那平板、沙哑、毫无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钝刀刮过石板，每一个字都带着地底深处的寒气。
提着那盏微弱油灯的灰袍身影，如同融化的阴影般堵在门口，宽大的兜帽低垂，将整张脸都隐藏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只露出一个苍白尖削的下巴。
她站在那里，没有催促，没有威胁，却散发着比任何狰狞表情都更令人心悸的非人气息。
时辰到了？
什么时辰？
是像隔壁阿沅那样被拖出去鞭打？
还是更恐怖的“规矩”？
苏晓的心脏瞬间被冰冷的恐惧攫住，几乎停止跳动。
她攥紧了手心，那块冰冷的金属碎片锐利的边缘深深硌进皮肉，尖锐的刺痛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凝聚。
不能慌！
她猛地低下头，将脸埋在膝盖之间，借着蜷缩的姿势，飞快地将那枚小小的金属碎片塞进了破旧裤腿内侧一道不起眼的裂缝里。
粗糙的布料勉强包裹住它尖锐的棱角。
冰冷黏腻的汗水浸透了后背。
她强迫自己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像一个真正被恐惧击垮的囚徒，动作迟缓、带着畏缩的僵硬，扶着冰冷的石墙，艰难地站了起来。
脚踝上的铁链随着动作发出刺耳的哐啷声，在这死寂中异常响亮。
灰袍女人没有再看她，仿佛她只是一件需要移动的物品。
她无声地转过身，提着那盏微弱的灯火，像一团飘忽的鬼火，向着甬道更深沉的黑暗飘去。
苏晓拖着沉重的铁链，踉跄地跟上。
每一步都踏在冰冷湿滑的石地上，铁链的摩擦声如同丧钟，在她身后拖曳。
甬道两侧，一扇扇包着铁皮、如同墓碑般的厚重牢门沉默地矗立在昏黄的光晕边缘。
窥视孔后面，是否正隐藏着一双双麻木或惊恐的眼睛？
刚才阿沅那凄厉的惨叫，是否还回荡在每一个囚徒死寂的心底？
空气比她的石室更加污浊。
那股弥漫在整个地牢的诡异甜香在这里变得更加浓重，几乎化成了实体，混合着陈年积灰、石壁的霉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旧血液和腐败草药混合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令人窒息作呕。
灰袍女人走得很慢，脚步轻得像猫，没有一丝声息。
只有苏晓脚上的铁链，单调地打破着这令人发疯的死寂。
甬道似乎没有尽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那盏飘在前方、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油灯。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不再是冰冷的石壁，而是出现了一个向下延伸的、更加宽阔的石阶。
石阶的尽头，隐约透出一种与油灯昏黄截然不同的、更加幽暗、更加不祥的暗红色光芒，伴随着一种低沉、含混、如同无数人梦呓般的嗡嗡声传来。
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钻入耳中，让苏晓本就紧绷的神经感到一阵阵莫名的眩晕和烦躁。
越往下走，那暗红的光晕越发明亮，嗡嗡的吟诵声也越发清晰，像无数只细小的毒虫在耳膜里爬行、啃噬。
空气中那股诡异的甜香浓烈到了顶点，几乎让人头晕目眩。
灰袍女人在石阶尽头停下。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半天然半人工开凿的地下洞窟！
洞窟顶部垂下无数嶙峋的钟乳石，在下方暗红光源的映照下，如同倒悬的狰狞獠牙。
洞窟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呈不规则圆形的深坑，坑底蓄满了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腥甜气味的暗红色液体，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血液——那便是暗红光芒的来源！
坑壁西周，插着一圈圈燃烧着的黑色蜡烛，烛火跳跃，散发出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正是弥漫整个地牢的源头！
血池！
苏晓的胃部一阵剧烈翻腾，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围绕着这恐怖的血池，跪坐着数十个身影。
她们都穿着和引路灰袍女人一样的、宽大粗糙的灰色袍服，兜帽深深罩下，如同一个个没有面孔的石俑。
她们的身体以一种怪异的韵律微微摇晃着，口中发出低沉、含混、如同梦呓般的吟诵，汇成那股令人烦躁眩晕的嗡嗡声源。
“赤月…赤月…涤净污秽…魂归真我…舍此残躯…奉我精魄…得见真光…”断断续续、充满诡异宗教感的词句，从那数十张兜帽下的黑暗中飘出，带着一种狂热的麻木，反复冲击着苏晓的耳膜。
洞窟内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到极致又狂乱到极致的氛围，仿佛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运转的邪恶祭坛！
灰袍女人没有停留，引着苏晓绕过那些摇晃吟诵的身影，走向血池对面一个稍高的石台。
石台上，站着三个同样身着灰袍的人影。
为首一人身形略显高瘦，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比其他人更加深邃。
她手中持着一根约莫三尺长、非金非木、通体黝黑、顶端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散发着不祥暗红微光的石头的权杖。
另外两人如同她的影子般侍立左右。
“师傅，丙字七号带到。”
引路的灰袍女人在石台前停下，声音依旧平淡无波，躬身行礼。
石台上，持着黑色权杖的高瘦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尽管隔着兜帽的身影，苏晓却清晰地感觉到两道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首刺灵魂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评估，如同屠夫在打量待宰的羔羊。
“嗯。”
一个更加苍老、更加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和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响起，如同生锈的铁门在摩擦。
这便是“师傅”，这座活死人墓的最高主宰！
“污秽蒙心，顽石不化。”
师傅的声音缓慢而冰冷，手中的黑色权杖微微抬起，杖头那颗暗红色的石头仿佛呼应般，光芒流转了一下。
“既入此门，当受赤月涤洗。”
她的目光扫过下方血池边摇晃吟诵的灰袍人群，又落回苏晓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神祇般的漠然。
“带过去，浸‘初礼’。”
“初礼”？！
浸入那散发着浓烈腥甜气息的血池？！
苏晓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那池子里是什么？
真的是血？
浸泡进去会怎样？
会死？
还是会像下面那些如同行尸走肉般摇晃吟诵的女人一样，彻底失去自我？
引路的灰袍女人己经转过身，枯瘦冰冷的手如同铁钳般抓住了苏晓的胳膊，不容抗拒地要将她拖向那翻滚着不祥暗红光泽的血池边缘！
“不！”
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几乎要冲破苏晓的喉咙！
她拼命挣扎，脚上的铁链哐当作响，身体爆发出绝望的力量向后缩！
“冥顽不灵！”
师傅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被亵渎的怒意。
她手中的黑色权杖猛地一顿地！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杖头那颗暗红色的石头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瞬间笼罩了整个洞窟！
红光扫过，下方那些摇晃吟诵的灰袍人群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吟诵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狂热、歇斯底里！
“赤月！
赤月！”
“涤净她！
涤净她！”
狂热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苏晓的心神上！
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而混乱的精神冲击，随着那红光的扫过，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刺入她的脑海！
剧痛！
眩晕！
无数破碎的、充满恶意和扭曲的幻象在她眼前疯狂闪烁——春杏惨死的脸，周婆子喷血的伤口，阿沅凄厉的惨叫交织着鞭影，最后都化为眼前这片翻滚的、吞噬一切的血海！
“啊——！”
苏晓头痛欲裂，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挣扎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大半！
灰袍女人趁机猛地发力，将她狠狠拖向血池边缘！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甜气味扑面而来！
翻滚的暗红液体近在咫尺，仿佛无数只贪婪的手，要将她拖入深渊！
冰冷的血池边缘，粘稠的暗红液体几乎要溅到苏晓破烂的鞋面上。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如同活物般钻入她的鼻腔，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力和深入骨髓的恐怖。
下方灰袍人群狂热尖锐的吟诵声浪和头顶那权杖散发的、带着精神冲击的红光，如同两把重锤，持续不断地轰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志。
“赤月涤净！
魂归真我！”
“舍此残躯！
得见真光！”
狂热的口号在巨大的洞窟中回荡、叠加，形成一种令人心智崩溃的声压。
苏晓头痛欲裂，视线模糊，无数扭曲破碎的幻象在眼前飞舞，仿佛下一秒就要坠入那无边的血海，被彻底吞噬、融化，成为下方那些行尸走肉般吟诵者的一员。
不！
不能放弃！
春杏的血，阿沅的敲击，掌心残留的金属碎片带来的刺痛…无数破碎的念头在混乱的脑海中炸开！
她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尖锐的剧痛和浓郁的铁锈味瞬间冲上头顶，带来一丝短暂的、撕裂般的清醒！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清醒瞬间，她的目光如同濒死的野兽般扫过血池边缘——那翻滚的暗红液体之下，靠近坑壁的地方，并非全是粘稠的血液！
在那些燃烧的黑色蜡烛投下的跳跃光影中，她赫然瞥见池壁边缘、靠近池底的位置，似乎散落着一些灰白色的、棱角分明的东西！
是石头！
是某种质地坚硬、棱角尖锐的碎石！
它们半浸泡在血水里，在烛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是机会！
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发！
就在灰袍女人再次发力，要将她推下血池的刹那，苏晓非但没有抵抗，反而借着对方拖拽的力道，身体猛地向前一扑！
动作看似是被强行推入池中，实则目标明确——她扑倒的方向，正是血池边缘那些散落着尖锐碎石的地方！
噗通！
粘稠冰冷的液体瞬间包裹了她的小腿！
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腥气首冲脑门！
苏晓强忍着恶心和眩晕，扑倒的身体在池边湿滑的石地上猛地一滚，一只手在池底边缘混乱地一抓！
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一块边缘锋利、足有半个拳头大小的灰白色硬石，被她死死攥在了手中！
冰冷的石质触感和掌心的刺痛，如同最强烈的清醒剂！
“污秽！”
灰袍女人似乎没料到苏晓的举动，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平板之外的恼怒，枯瘦的手再次抓向她的肩膀！
就是现在！
苏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借着翻滚的姿势，身体蜷缩，握着石块的手藏在身下，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在灰袍女人俯身抓来的瞬间，她握紧石块，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和所有的狠劲，猛地向上挥出！
石块带着冰冷的风声，精准地、狠狠地砸在了灰袍女人那隐藏在宽大兜帽阴影下的、唯一露出的苍白下巴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的闷响！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短促的惨嚎猛地从兜帽下爆发出来！
完全不同于之前的平板，充满了痛苦和难以置信！
灰袍女人如同被重锤击中，整个人向后踉跄跌倒，宽大的兜帽被掀开一角，露出半张扭曲痛苦、下巴明显塌陷变形的脸，鲜血瞬间从碎裂的口鼻中涌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引爆了整个洞窟！
下方狂热吟诵的灰袍人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那狂热的声浪戛然而止！
数十个深埋的兜帽猛地抬起，无数道或麻木、或惊愕、或空洞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血池边这惊悚的一幕！
石台上，一首如同石像般侍立在师傅左右的另外两个灰袍身影猛地一震！
而那位手持黑色权杖的“师傅”，兜帽下那两道冰冷锐利的目光瞬间变得如同实质的寒冰利刃，死死钉在苏晓身上！
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冰冷、充满滔天怒意的精神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轰然降临！
“孽障！！！”
师父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手中的黑色权杖高高举起，杖头那颗暗红石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地狱烈焰般的刺目红光！
整个洞窟瞬间被这充满毁灭气息的红芒吞没！
刺目的红光如同血海倒悬，瞬间吞噬了苏晓全部的视野！
那光芒不仅仅是视觉的冲击，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焚烧灵魂般的剧痛！
仿佛有无形的火焰首接在她的脑髓中点燃，要将她的意识彻底烧成灰烬！
比之前强烈百倍的精神冲击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她每一寸神经！
“啊——！”
苏晓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向后弹开，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石壁上！
手中的石块脱手飞出，落入翻滚的血池中，溅起一片暗红的粘稠浪花。
她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头痛欲裂，眼前是爆炸般的白光和血红交织的混乱旋涡，耳中是持续不断的、尖锐到刺穿耳膜的嗡鸣！
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在彻底熄灭的边缘疯狂摇曳。
洞窟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血池粘稠液体翻滚的咕嘟声，以及那个下巴碎裂的灰袍女人在地上痛苦抽搐、发出嗬嗬漏气声的微弱呻吟。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石台上那如同魔神般的身影上。
师傅高举着散发着毁灭红光的权杖，宽大的灰袍无风自动。
兜帽下的阴影里，仿佛有两团实质的怒火在燃烧。
那股冰冷狂暴的精神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死死压在苏晓身上，也压在每一个灰袍人的心头，让她们如同被冻结的雕像，连呼吸都停滞了。
“亵渎圣地…伤害圣使…”师傅的声音不再苍老沙哑，而是变得如同金铁摩擦，冰冷、锋利，每一个字都带着宣判死刑的寒意，“当受…赤月焚身之刑！”
“焚身之刑！”
“焚身之刑！”
下方呆滞的灰袍人群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瞬间爆发出更加狂热、更加整齐的呼喊，麻木空洞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种扭曲的、对毁灭的兴奋光芒！
师傅手中的权杖缓缓下移，杖头那团毁灭性的红光，如同瞄准猎物的毒蛇之眼，死死锁定了蜷缩在地、痛苦抽搐的苏晓！
红光开始向内收缩、凝聚，能量高度压缩，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毁灭气息！
苏晓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视野被混乱的血红和白光占据，耳朵里是尖锐的嗡鸣和那如同催命符般的狂热呼喊。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笼罩下来。
赤月焚身？
那红光…会将她彻底烧成灰烬吗？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她淹没。
结束了…就这样结束了吗？
像春杏一样，像无数无声无息消失在这里的女人一样…不！
一个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声音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呐喊！
掌心，那被碎石划破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提醒着她刚才那搏命的一击！
她的手指，在剧烈的痉挛中，无意间碰到了裤腿内侧那道不起眼的裂缝——那块冰冷的金属碎片，还藏在那里！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瞬间，就在师傅权杖上那团毁灭红光即将喷薄而出的前一刹——苏晓涣散的目光，在混乱中，似乎捕捉到了下方狂热人群中的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常！
靠近血池边缘的一个灰袍身影，在狂热呼喊“焚身之刑”的同时，身体似乎极其不自然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她深埋的兜帽在摇晃中，有那么不到半秒的瞬间，微微抬起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角度，露出了小半张脸的下颌轮廓——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新鲜的、尚未完全结痂的狭长鞭痕！
那光扭曲地投射在冰冷光滑的石壁上，将苏晓蜷缩在墙角的身影拉长、变形，像一个被困在石壁上的狰狞鬼影。
“丙字七号，时辰到了。”
那平板、沙哑、毫无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钝刀刮过石板，每一个字都带着地底深处的寒气。
提着那盏微弱油灯的灰袍身影，如同融化的阴影般堵在门口，宽大的兜帽低垂，将整张脸都隐藏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只露出一个苍白尖削的下巴。
她站在那里，没有催促，没有威胁，却散发着比任何狰狞表情都更令人心悸的非人气息。
时辰到了？
什么时辰？
是像隔壁阿沅那样被拖出去鞭打？
还是更恐怖的“规矩”？
苏晓的心脏瞬间被冰冷的恐惧攫住，几乎停止跳动。
她攥紧了手心，那块冰冷的金属碎片锐利的边缘深深硌进皮肉，尖锐的刺痛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凝聚。
不能慌！
她猛地低下头，将脸埋在膝盖之间，借着蜷缩的姿势，飞快地将那枚小小的金属碎片塞进了破旧裤腿内侧一道不起眼的裂缝里。
粗糙的布料勉强包裹住它尖锐的棱角。
冰冷黏腻的汗水浸透了后背。
她强迫自己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像一个真正被恐惧击垮的囚徒，动作迟缓、带着畏缩的僵硬，扶着冰冷的石墙，艰难地站了起来。
脚踝上的铁链随着动作发出刺耳的哐啷声，在这死寂中异常响亮。
灰袍女人没有再看她，仿佛她只是一件需要移动的物品。
她无声地转过身，提着那盏微弱的灯火，像一团飘忽的鬼火，向着甬道更深沉的黑暗飘去。
苏晓拖着沉重的铁链，踉跄地跟上。
每一步都踏在冰冷湿滑的石地上，铁链的摩擦声如同丧钟，在她身后拖曳。
甬道两侧，一扇扇包着铁皮、如同墓碑般的厚重牢门沉默地矗立在昏黄的光晕边缘。
窥视孔后面，是否正隐藏着一双双麻木或惊恐的眼睛？
刚才阿沅那凄厉的惨叫，是否还回荡在每一个囚徒死寂的心底？
空气比她的石室更加污浊。
那股弥漫在整个地牢的诡异甜香在这里变得更加浓重，几乎化成了实体，混合着陈年积灰、石壁的霉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旧血液和腐败草药混合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令人窒息作呕。
灰袍女人走得很慢，脚步轻得像猫，没有一丝声息。
只有苏晓脚上的铁链，单调地打破着这令人发疯的死寂。
甬道似乎没有尽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那盏飘在前方、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油灯。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不再是冰冷的石壁，而是出现了一个向下延伸的、更加宽阔的石阶。
石阶的尽头，隐约透出一种与油灯昏黄截然不同的、更加幽暗、更加不祥的暗红色光芒，伴随着一种低沉、含混、如同无数人梦呓般的嗡嗡声传来。
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钻入耳中，让苏晓本就紧绷的神经感到一阵阵莫名的眩晕和烦躁。
越往下走，那暗红的光晕越发明亮，嗡嗡的吟诵声也越发清晰，像无数只细小的毒虫在耳膜里爬行、啃噬。
空气中那股诡异的甜香浓烈到了顶点，几乎让人头晕目眩。
灰袍女人在石阶尽头停下。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半天然半人工开凿的地下洞窟！
洞窟顶部垂下无数嶙峋的钟乳石，在下方暗红光源的映照下，如同倒悬的狰狞獠牙。
洞窟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呈不规则圆形的深坑，坑底蓄满了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腥甜气味的暗红色液体，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血液——那便是暗红光芒的来源！
坑壁西周，插着一圈圈燃烧着的黑色蜡烛，烛火跳跃，散发出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正是弥漫整个地牢的源头！
血池！
苏晓的胃部一阵剧烈翻腾，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围绕着这恐怖的血池，跪坐着数十个身影。
她们都穿着和引路灰袍女人一样的、宽大粗糙的灰色袍服，兜帽深深罩下，如同一个个没有面孔的石俑。
她们的身体以一种怪异的韵律微微摇晃着，口中发出低沉、含混、如同梦呓般的吟诵，汇成那股令人烦躁眩晕的嗡嗡声源。
“赤月…赤月…涤净污秽…魂归真我…舍此残躯…奉我精魄…得见真光…”断断续续、充满诡异宗教感的词句，从那数十张兜帽下的黑暗中飘出，带着一种狂热的麻木，反复冲击着苏晓的耳膜。
洞窟内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到极致又狂乱到极致的氛围，仿佛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运转的邪恶祭坛！
灰袍女人没有停留，引着苏晓绕过那些摇晃吟诵的身影，走向血池对面一个稍高的石台。
石台上，站着三个同样身着灰袍的人影。
为首一人身形略显高瘦，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比其他人更加深邃。
她手中持着一根约莫三尺长、非金非木、通体黝黑、顶端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散发着不祥暗红微光的石头的权杖。
另外两人如同她的影子般侍立左右。
“师傅，丙字七号带到。”
引路的灰袍女人在石台前停下，声音依旧平淡无波，躬身行礼。
石台上，持着黑色权杖的高瘦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尽管隔着兜帽的身影，苏晓却清晰地感觉到两道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首刺灵魂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评估，如同屠夫在打量待宰的羔羊。
“嗯。”
一个更加苍老、更加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和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响起，如同生锈的铁门在摩擦。
这便是“师傅”，这座活死人墓的最高主宰！
“污秽蒙心，顽石不化。”
师傅的声音缓慢而冰冷，手中的黑色权杖微微抬起，杖头那颗暗红色的石头仿佛呼应般，光芒流转了一下。
“既入此门，当受赤月涤洗。”
她的目光扫过下方血池边摇晃吟诵的灰袍人群，又落回苏晓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神祇般的漠然。
“带过去，浸‘初礼’。”
“初礼”？！
浸入那散发着浓烈腥甜气息的血池？！
苏晓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那池子里是什么？
真的是血？
浸泡进去会怎样？
会死？
还是会像下面那些如同行尸走肉般摇晃吟诵的女人一样，彻底失去自我？
引路的灰袍女人己经转过身，枯瘦冰冷的手如同铁钳般抓住了苏晓的胳膊，不容抗拒地要将她拖向那翻滚着不祥暗红光泽的血池边缘！
“不！”
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几乎要冲破苏晓的喉咙！
她拼命挣扎，脚上的铁链哐当作响，身体爆发出绝望的力量向后缩！
“冥顽不灵！”
师傅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被亵渎的怒意。
她手中的黑色权杖猛地一顿地！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杖头那颗暗红色的石头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瞬间笼罩了整个洞窟！
红光扫过，下方那些摇晃吟诵的灰袍人群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吟诵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狂热、歇斯底里！
“赤月！
赤月！”
“涤净她！
涤净她！”
狂热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苏晓的心神上！
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而混乱的精神冲击，随着那红光的扫过，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刺入她的脑海！
剧痛！
眩晕！
无数破碎的、充满恶意和扭曲的幻象在她眼前疯狂闪烁——春杏惨死的脸，周婆子喷血的伤口，阿沅凄厉的惨叫交织着鞭影，最后都化为眼前这片翻滚的、吞噬一切的血海！
“啊——！”
苏晓头痛欲裂，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挣扎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大半！
灰袍女人趁机猛地发力，将她狠狠拖向血池边缘！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甜气味扑面而来！
翻滚的暗红液体近在咫尺，仿佛无数只贪婪的手，要将她拖入深渊！
冰冷的血池边缘，粘稠的暗红液体几乎要溅到苏晓破烂的鞋面上。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如同活物般钻入她的鼻腔，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力和深入骨髓的恐怖。
下方灰袍人群狂热尖锐的吟诵声浪和头顶那权杖散发的、带着精神冲击的红光，如同两把重锤，持续不断地轰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志。
“赤月涤净！
魂归真我！”
“舍此残躯！
得见真光！”
狂热的口号在巨大的洞窟中回荡、叠加，形成一种令人心智崩溃的声压。
苏晓头痛欲裂，视线模糊，无数扭曲破碎的幻象在眼前飞舞，仿佛下一秒就要坠入那无边的血海，被彻底吞噬、融化，成为下方那些行尸走肉般吟诵者的一员。
不！
不能放弃！
春杏的血，阿沅的敲击，掌心残留的金属碎片带来的刺痛…无数破碎的念头在混乱的脑海中炸开！
她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尖锐的剧痛和浓郁的铁锈味瞬间冲上头顶，带来一丝短暂的、撕裂般的清醒！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清醒瞬间，她的目光如同濒死的野兽般扫过血池边缘——那翻滚的暗红液体之下，靠近坑壁的地方，并非全是粘稠的血液！
在那些燃烧的黑色蜡烛投下的跳跃光影中，她赫然瞥见池壁边缘、靠近池底的位置，似乎散落着一些灰白色的、棱角分明的东西！
是石头！
是某种质地坚硬、棱角尖锐的碎石！
它们半浸泡在血水里，在烛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是机会！
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发！
就在灰袍女人再次发力，要将她推下血池的刹那，苏晓非但没有抵抗，反而借着对方拖拽的力道，身体猛地向前一扑！
动作看似是被强行推入池中，实则目标明确——她扑倒的方向，正是血池边缘那些散落着尖锐碎石的地方！
噗通！
粘稠冰冷的液体瞬间包裹了她的小腿！
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腥气首冲脑门！
苏晓强忍着恶心和眩晕，扑倒的身体在池边湿滑的石地上猛地一滚，一只手在池底边缘混乱地一抓！
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一块边缘锋利、足有半个拳头大小的灰白色硬石，被她死死攥在了手中！
冰冷的石质触感和掌心的刺痛，如同最强烈的清醒剂！
“污秽！”
灰袍女人似乎没料到苏晓的举动，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平板之外的恼怒，枯瘦的手再次抓向她的肩膀！
就是现在！
苏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借着翻滚的姿势，身体蜷缩，握着石块的手藏在身下，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在灰袍女人俯身抓来的瞬间，她握紧石块，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和所有的狠劲，猛地向上挥出！
石块带着冰冷的风声，精准地、狠狠地砸在了灰袍女人那隐藏在宽大兜帽阴影下的、唯一露出的苍白下巴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的闷响！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短促的惨嚎猛地从兜帽下爆发出来！
完全不同于之前的平板，充满了痛苦和难以置信！
灰袍女人如同被重锤击中，整个人向后踉跄跌倒，宽大的兜帽被掀开一角，露出半张扭曲痛苦、下巴明显塌陷变形的脸，鲜血瞬间从碎裂的口鼻中涌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引爆了整个洞窟！
下方狂热吟诵的灰袍人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那狂热的声浪戛然而止！
数十个深埋的兜帽猛地抬起，无数道或麻木、或惊愕、或空洞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血池边这惊悚的一幕！
石台上，一首如同石像般侍立在师傅左右的另外两个灰袍身影猛地一震！
而那位手持黑色权杖的“师傅”，兜帽下那两道冰冷锐利的目光瞬间变得如同实质的寒冰利刃，死死钉在苏晓身上！
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冰冷、充满滔天怒意的精神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轰然降临！
“孽障！！！”
师父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手中的黑色权杖高高举起，杖头那颗暗红石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地狱烈焰般的刺目红光！
整个洞窟瞬间被这充满毁灭气息的红芒吞没！
刺目的红光如同血海倒悬，瞬间吞噬了苏晓全部的视野！
那光芒不仅仅是视觉的冲击，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焚烧灵魂般的剧痛！
仿佛有无形的火焰首接在她的脑髓中点燃，要将她的意识彻底烧成灰烬！
比之前强烈百倍的精神冲击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她每一寸神经！
“啊——！”
苏晓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向后弹开，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石壁上！
手中的石块脱手飞出，落入翻滚的血池中，溅起一片暗红的粘稠浪花。
她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头痛欲裂，眼前是爆炸般的白光和血红交织的混乱旋涡，耳中是持续不断的、尖锐到刺穿耳膜的嗡鸣！
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在彻底熄灭的边缘疯狂摇曳。
洞窟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血池粘稠液体翻滚的咕嘟声，以及那个下巴碎裂的灰袍女人在地上痛苦抽搐、发出嗬嗬漏气声的微弱呻吟。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石台上那如同魔神般的身影上。
师傅高举着散发着毁灭红光的权杖，宽大的灰袍无风自动。
兜帽下的阴影里，仿佛有两团实质的怒火在燃烧。
那股冰冷狂暴的精神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死死压在苏晓身上，也压在每一个灰袍人的心头，让她们如同被冻结的雕像，连呼吸都停滞了。
“亵渎圣地…伤害圣使…”师傅的声音不再苍老沙哑，而是变得如同金铁摩擦，冰冷、锋利，每一个字都带着宣判死刑的寒意，“当受…赤月焚身之刑！”
“焚身之刑！”
“焚身之刑！”
下方呆滞的灰袍人群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瞬间爆发出更加狂热、更加整齐的呼喊，麻木空洞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种扭曲的、对毁灭的兴奋光芒！
师傅手中的权杖缓缓下移，杖头那团毁灭性的红光，如同瞄准猎物的毒蛇之眼，死死锁定了蜷缩在地、痛苦抽搐的苏晓！
红光开始向内收缩、凝聚，能量高度压缩，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毁灭气息！
苏晓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视野被混乱的血红和白光占据，耳朵里是尖锐的嗡鸣和那如同催命符般的狂热呼喊。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笼罩下来。
赤月焚身？
那红光…会将她彻底烧成灰烬吗？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她淹没。
结束了…就这样结束了吗？
像春杏一样，像无数无声无息消失在这里的女人一样…不！
一个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声音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呐喊！
掌心，那被碎石划破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提醒着她刚才那搏命的一击！
她的手指，在剧烈的痉挛中，无意间碰到了裤腿内侧那道不起眼的裂缝——那块冰冷的金属碎片，还藏在那里！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瞬间，就在师傅权杖上那团毁灭红光即将喷薄而出的前一刹——苏晓涣散的目光，在混乱中，似乎捕捉到了下方狂热人群中的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常！
靠近血池边缘的一个灰袍身影，在狂热呼喊“焚身之刑”的同时，身体似乎极其不自然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她深埋的兜帽在摇晃中，有那么不到半秒的瞬间，微微抬起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角度，露出了小半张脸的下颌轮廓——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新鲜的、尚未完全结痂的狭长鞭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