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三公里的温度

第2章 初程,槐树胡同

最后三公里的温度 麒麟圣子 2025-11-13 05:28:52 现代言情
监护仪的警报声还没响够三分钟,孟姐己经抓起车钥匙:“第一单来了,市一院肿瘤科,终末期胃癌,家属要求转回家——槐树胡同17号,说是老爷子住了一辈子的老院。”

她的白大褂下摆扫过我的脚踝,“跟紧了,流程过一遍,我今天带你一天,后面就需要你独自完成了,“嗯”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答应道。

市一院肿瘤科的走廊飘着股若有似无的中药味。

302床的李老头陷在病床上,被子底下的身体薄得像片枯叶。

管床的张医生正往病历本上写字,钢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格外清晰:“血压85/50,心率58,氧饱和82,自主呼吸浅促。”

他把病历递给孟姐,指腹点着“多器官功能衰竭”几个字,“家属签了放弃有创抢救,槐树胡同那边路窄,车开不进深处,得提前跟家属说,最后几十米可能要抬着走。”

孟姐翻病历的手指停在住址页:“槐树胡同?

是不是有棵三百年的老槐树那片?”

“对,”张医生的眼镜滑到鼻尖,“老爷子昨天还念叨,说槐花落的时候,他孙子总在树下捡花瓣。”

我站在床边,手心里全是汗。

孟姐突然碰了碰我的胳膊,示意我看她动作。

她撕开电极片包装的声音很轻,电极膏的冰凉气味钻进鼻腔:“监护仪导联片,记住位置——右上胸骨右缘,左上胸骨左缘,左下左锁骨中线第五肋间。”

她的手指在李老头枯瘦的胸膛上比画,“老年人皮肤松,贴的时候往上提一提皮肤,不然半路颠到胡同口,线准掉。”

我学着她的样子贴第三片电极,指尖触到老人皮肤的瞬间,像碰着块冰凉的蜡。

监护仪屏幕亮起的刹那,心率曲线突然抖了抖,58,56,55……数字像漏了气的气球往下坠。

“氧气流量调2升/分,”孟姐己经把鼻氧管固定在老人鼻翼,“鼻氧管要贴着鼻梁,不然进了胡同,两边墙挤着,颠簸起来容易滑出来。

你看,这样绕耳一周,再系在下颌,稳当。”

她的动作快而轻,鼻氧管的软塞刚塞进老人鼻孔,他突然哼了一声,喉咙里涌出点淡粉色的痰。

“吸痰器!”

孟姐的声音没拔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劲。

我手忙脚乱地拆包装,吸痰管的塑料膜划破了手心,疼得我一哆嗦。

孟姐己经接过吸痰管,动作利落地插进老人嘴角,负压吸引器发出“嘶嘶”的声,把那些泡沫痰吸得干干净净。

“记住,临终病人痰多,别等他呛咳再处理,”她把用过的吸痰管扔进黄色垃圾袋,又转向门口——李老头的儿子李强正扒着门框,眼泡肿得像核桃,手里攥着个布包,边角磨得发亮,“尤其是进胡同前,路不平,一颠就容易呛。”

“李师傅,我们准备走了。”

孟姐的声音放软了些,“槐树胡同那截石板路不好走,担架可能会晃,您别担心,我们有办法。”

李强的喉结滚了滚,把布包往我手里塞:“这是我妈织的护膝,他年轻时候在胡同口修自行车,冻坏了腿,总说戴着暖和……麻烦你们,进胡同的时候帮他戴上,他最爱听胡同里的鸽哨声,一听就踏实。”

布包上还留着体温,我摸到里面细密的针脚,突然想起自己爷爷的护膝,也是这股棉花混着旧布料的味道。

我郑重地点点头,把布包小心放在担架边。

老赵这时从门外匆匆走进来,他是我们团队里经验丰富的老队员。

“都准备好了吧,那咱赶紧出发。”

老赵沉稳的声音让我慌乱的心安定了些。

我们把李老头抬上担架,推出病房。

医院外,救护车闪着灯等待着。

一路上,监护仪的数字还算平稳。

到了槐树胡同口,车果然开不进去。

老赵指挥着大家把担架抬下来,我赶紧拿起布包,给李老头戴上护膝。

胡同里弥漫着一股陈旧而安宁的气息,鸽哨声断断续续传来。

突然,李老头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监护仪的曲线急剧波动。

孟姐眉头一皱,立刻开始检查。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老槐树的花瓣纷纷飘落,像是一场神秘的仪式。

李老头的颤抖慢慢停止,心率曲线也逐渐平缓,可他的呼吸却越来越微弱……救护车刚拐进槐树胡同口,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

氧饱和掉到了70,心率首线往下掉,40,30……李老头的胸廓彻底不动了,嘴唇紫得像颗烂茄子。

胡同两侧的灰墙逼仄地压过来,把警报声挤得格外刺耳,墙头上探出的槐树枝桠,像无数只攥紧的手。

“准备胸外按压!”

孟姐己经跪在担架旁,双手交叠按在老人胸骨中下段,“小吴,跟家属说!”

我转头看向李强,他脸煞白,双手死死抓住扶手,指节泛青。

“李师傅,病人现在心跳骤停,我们正在抢救,情况很危急!”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舌头像打了结,“这里离17号还有五十米,我们会一边救一边走,但……但您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李强猛地低下头,额头抵着膝盖,发出“呜呜”的哭声,混着远处传来的鸽哨声,像头受伤的野兽在哀嚎。

“按压深度5厘米,频率100次/分!”

孟姐的额角渗着汗,按压的节奏稳得像节拍器,“肾上腺素1毫克,静推!”

我摸出针剂的手在抖,安瓿瓶在手里转了好几圈才攥住,掰开时玻璃碴划破了手指,血珠滴在白色的床单上,像朵突然绽开的小红花。

胡同里的石板路凹凸不平,担架每晃一下,我的按压就偏一分,孟姐的声音像定海神针:“稳住!

想着他儿子说的鸽哨声,咱们得让他听着回家!”

“换你!”

孟姐突然喊道,松开了手。

我脑子“嗡”的一声,空白了两秒。

胸外按压的动作在学校练过无数次,可此刻老人的胸骨在我手下塌陷的触感如此真实,每一次按压都像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心跳快得要冲出喉咙,耳边全是监护仪的尖叫、自己粗重的呼吸、孟姐冷静的指令,还有远处隐约的鸽哨声——那声音忽远忽近,像在给我打节拍。

汗水流进眼睛,涩得发疼。

我盯着老人的脸,突然想起刚才他抓着我胳膊的力度,想起李强塞给我护膝时的体温,想起这胡同里他生活了一辈子的痕迹。

掌心的老茧磨得生疼,但按压的节奏却慢慢稳了下来——不是因为不紧张了,是因为知道此刻我手里攥着的,不只是条人命,还有李强没说出口的那句“谢谢”,和李老头听着鸽哨声时,那点没散尽的念想。

“心率回来了!

60次!”

孟姐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氧饱和75!

维持按压!

还有十米就到17号了!”

我抬头,看见17号院斑驳的木门就在眼前,门口的石墩上还放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想来是李老头以前喝茶用的。

风卷着槐树叶擦过灰墙,发出沙沙的响,远处的鸽哨声又起,清亮得像能穿透生死。

担架刚落在17号院的门槛内,李老头的心率又开始往下掉,但这次,我没有慌。

孟姐拍了拍我的肩膀:“够稳。”

她帮老人戴上护膝的动作很轻,像在完成一个庄重的仪式。

李强突然跪坐在地,抱着父亲的手贴在门上:“爸,到家了,您看这门,还是您亲手刷的红漆呢……”我看着监护仪上渐渐拉成首线的曲线,心里突然一松。

刚才有多紧张,此刻就有多平静。

这第一单,从医院到槐树胡同,从慌乱到沉稳,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孟姐说的“转运的意义”——不是把人从一个地方送到另一个地方,是帮他们把没说完的牵挂、没回完的家,都稳稳当当地,带到终点。

胡同里的鸽哨声又响了,这次格外清晰,像在为这段旅程,画上一个温柔的句号。

我和老赵回到宿舍,老赵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吴,今天表现不错,第一单能顶住就好。”

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脑海中还是李老头和那逐渐拉成首线的监护仪曲线。

洗漱完躺在床上,我却怎么也睡不着。

那鸽哨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李老头儿子的哭声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熟悉的鸽哨声,我猛地坐起,望向窗外,月光下,一只白鸽停在窗台上。

我缓缓走到窗边,白鸽竟朝着我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飞走。

我鬼使神差地穿上衣服,跟着白鸽出了宿舍。

白鸽一路引我来到槐树胡同17号,月光下,17号院的门半掩着,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