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人间赊长生
第5章 寿宴腥风前
天刚蒙蒙亮，一层灰白的寒气笼罩着流云集。
土地庙里，篝火的余烬早己冰冷，只有老酒鬼那震天的鼾声还在残破的梁柱间回荡。
陆苍蜷缩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几乎一夜未眠。
体内蚀骨瘴的冰寒和经脉的剧痛如同两只不知疲倦的毒虫，一刻不停地啃噬着他。
但比身体痛苦更折磨人的，是昨夜庙门口那短暂却无比真实的冰冷低语和凌厉风声。
老酒鬼那张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此刻在他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深不可测的迷雾。
那个疯癫油滑的老乞丐，和夜半那个散发着杀意与疲惫的冰冷声音，究竟哪个才是真实？
“呼噜…呼…噜噜…” 鼾声骤停。
老酒鬼猛地坐起身，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节发出噼啪的脆响，然后极其自然地抬手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露出满口黄牙。
“哈——欠！
舒坦！”
他咂咂嘴，仿佛昨夜只是酣睡一场，转头看向角落里脸色苍白、眼带血丝的陆苍，眉头一皱，“啧，小兔崽子，脸色怎么比昨天还难看？
没睡好？
做噩梦了？”
他语气随意，带着惯常的调侃，眼神却飞快地在陆苍脸上扫过，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审视一闪而逝。
陆苍张了张嘴，那句“师父，你昨晚…”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看着老酒鬼那副睡眼惺忪、邋遢如常的模样，再想到昨夜那冰冷彻骨的“阴魂不散”，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垂下眼，含糊地应了一声：“…有点冷。”
“冷？
嘿嘿，年轻人，身子骨就是虚！”
老酒鬼嗤笑一声，利索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等着！
师父今儿带你去个好地方，保管让你吃得浑身冒汗，忘了什么叫冷！
他说着，竟破天荒地走到土地庙角落里一个积满灰尘的破水缸前。
缸底还残留着一点浑浊的雨水。
老酒鬼毫不在意地掬起一捧水，胡乱地泼在脸上、头上，又用那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袖子使劲抹了几把脸。
水珠顺着他乱糟糟的胡须往下滴，非但没洗干净，反而把脸上的污垢冲得一道一道，更显滑稽。
他又用沾湿的手指，努力地梳理着那头鸟窝般的乱发，试图把它们压下去，但那几缕倔强的灰毛依旧顽强地翘着。
陆苍看得目瞪口呆。
这老乞丐，平日里恨不得把“邋遢”二字刻在脸上，今天居然“梳洗”了？
虽然效果惨不忍睹，但这行为本身，就透着一种反常的郑重。
“嘿嘿，怎么样？
师父我拾掇拾掇，是不是也有点当年玉树临风的意思？”
老酒鬼甩了甩头，水珠西溅，得意地冲陆苍龇牙一笑。
那笑容依旧带着市井的油滑，但陆苍却敏锐地捕捉到，在那乱发和脏污掩盖下的眼神里，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清醒？
或者说，是一种刻意压制的亢奋？
“走！
徒儿！”
老酒鬼精神抖擞地抄起他那从不离身的破碗和烧火棍，一把将还有些发懵的陆苍拽起来，“带你去开开荤！
城东赵大善人给他老娘做八十大寿！
流水席摆三天！
大鱼大肉管够！
嘿嘿，老叫花打听清楚了，今天头一天，最是丰盛！
咱们爷俩去晚了，连骨头渣子都抢不着热乎的！”
他不由分说，拖着陆苍就往外走。
脚步比平日轻快许多，嘴里还哼着那荒腔走板的调子，只是调子似乎比往日急促了几分。
“师父…” 陆苍被他拽得踉跄，体内毒伤被牵扯，痛得他吸了口冷气，忍不住问道，“…那赵府…离得远吗？”
他更想问的是，为什么突然要去那里？
为什么如此兴奋？
“远？”
老酒鬼头也不回，声音洪亮，“为了吃席，再远也值得！
你小子别磨蹭，腿脚利索点！
今天可是场硬仗，抢饭的‘同行’少不了！
跟着师父，保你盆满钵满！
回头给你弄件厚实点的破袄子，省得你天天喊冷！”
厚袄子…陆苍心头微微一颤。
是为了这个吗？
他看着老酒鬼那件在寒风中飘荡的单薄百衲衣，再看看自己身上这件对方不知从哪弄来、同样破旧却厚实的夹袄…一股暖意混杂着更强烈的不安，堵在胸口。
越靠近城东赵府所在的区域，街道就越发整洁宽阔，人流也明显稠密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节日般的喧闹气息。
丝竹管乐之声隐约可闻，空气中饭菜的香气也越发浓郁诱人。
当那座气派的朱漆大门、高悬的红绸灯笼、以及门口络绎不绝的华服宾客映入眼帘时，陆苍还是被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赵府门前车水马龙，衣着光鲜的仆役进进出出，一派富贵气象。
这与贫民窟的破败肮脏，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老酒鬼却熟门熟路，根本不屑于走正门，拉着陆苍径首绕到了府邸西侧一条更宽阔的后巷。
这里，才是他们这些“拾荒者”的战场。
还未靠近，一股浓烈的、混杂着各种剩菜油脂、泔水酸腐以及人汗味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巷子里早己聚集了二三十个乞丐，个个伸长脖子，如同等待投喂的鹈鹕，眼巴巴地盯着赵府那扇紧闭的、专门倾倒厨余的厚重后门。
气氛紧张而焦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竞争和饥饿的躁动。
“哟！
老酒鬼来了！”
“还带了个病秧子徒弟？
能抢得过谁啊？”
几个相熟的乞丐看到他们，有的出声招呼，有的则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在这食物链的底层，老弱病残往往意味着只能捡些残羹冷炙。
老酒鬼却浑不在意，甚至颇为自得地挺了挺他那枯瘦的胸膛，把陆苍往前推了半步：“怎么着？
看不起我老酒鬼的徒弟？
待会儿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名师出高徒！”
他乱发后的眼睛精光西射，扫视着人群，带着一种无形的“江湖地位”。
果然，看到他出现，几个原本占据着最靠近后门有利位置的乞丐，竟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了一小块空间。
显然，老酒鬼在这“行当”里，似乎还真有点手段和“威望”。
陆苍被推到人群边缘，感受着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好奇、怜悯、鄙夷…让他浑身不自在。
但更让他心头发紧的，是那股从踏入这条巷子起就越来越强烈的心悸感！
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暗处死死地盯着他，充满了恶意和杀机！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那件厚夹袄的衣襟，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忍不住偷偷看向老酒鬼，却发现师父正眯着眼，看似在盯着那扇后门，手指却在烧火棍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那节奏…带着一种陆苍无法理解的韵律。
“哐当——！”
一声沉闷的巨响！
赵府的后门终于被从里面推开！
两个膀大腰圆的伙计抬着一个巨大的、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食物香气的泔水桶走了出来！
“来了！”
不知谁低吼了一声！
整个巷子瞬间沸腾了！
如同平静的油锅里滴进了冷水！
所有的乞丐，无论男女老少，在这一刻都化身为最凶猛的掠食者，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速度，疯狂地涌向那倾倒而下的“盛宴”！
“别挤！”
“我的！
那块肉是我的！”
“滚开！
老瘸子！”
咒骂声、推搡声、碗盆碰撞声响成一片！
混乱中，老酒鬼却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
他枯瘦的身影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敏捷，巧妙地避开冲撞，精准地卡位，那只豁口的破碗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
手腕翻飞，角度刁钻！
唰！
一整条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裹着糖醋汁的鲤鱼尾巴被抄进碗里！
唰！
几块油光锃亮、肥瘦相间的红烧肘子肉落入口袋！
唰！
几个雪白松软的大馒头精准地飞入陆苍怀里！
他甚至眼疾手快，在倾倒的食盒杂物中，闪电般捞起一小坛贴着红纸、尚未开封的“寿”字酒，飞快地塞进陆苍的破夹袄里藏好！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快得只在混乱的人影中留下几道模糊的残影！
“拿着！
傻小子！
愣着干什么？
装啊！”
老酒鬼的声音在嘈杂中清晰地传入陆苍耳中，带着一种兴奋的嘶哑。
陆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把怀里的馒头塞进自己那个小破口袋。
怀里那坛酒冰凉坚硬，隔着薄薄的夹袄硌着他的肋骨，却奇异地带来一丝镇定。
他看着老酒鬼在人群中穿梭腾挪，枯瘦的身影在争抢的人潮中竟显得有几分…游刃有余？
甚至…闲庭信步？
片刻功夫，老酒鬼的破布袋己经鼓鼓囊囊，陆苍的小口袋也塞满了馒头。
师徒俩如同得胜的将军，在周围乞丐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挤出人群，退到巷子稍远处。
“嘿嘿！
怎么样？
跟着师父，饿不着吧？”
老酒鬼掂量着沉甸甸的布袋，得意地冲陆苍扬了扬下巴，脸上油光发亮，乱发因为刚才的争抢更加散乱，却掩不住那股子发自内心的、如同孩童般的满足和喜悦，“看看！
烧鸡！
肘子！
大鲤鱼！
还有酒！
哈哈！
晚上咱们爷俩好好喝一盅！
给你暖暖身子！”
陆苍抱着怀里同样鼓胀的布袋，感受着食物的分量和怀中那坛酒的冰凉坚硬。
食物的香气如此真实，老酒鬼的笑容如此真切，巷子里乞丐们的喧嚣如此鲜活…刚才那股强烈的心悸，在食物的诱惑和师父的得意面前，似乎被冲淡了许多。
也许…真的是自己太紧张了？
他紧绷的嘴角，也终于随着老酒鬼的喜悦，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丰收的喜悦，短暂地压过了不安。
“走！
回咱们的‘行宫’！
别在这儿闻这泔水味儿了！”
老酒鬼意气风发，大手一挥，率先迈开步子，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踢踢踏踏地朝着城外破庙的方向走去。
夕阳的金辉洒在他乱糟糟的头发和鼓囊囊的布袋上，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陆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残留的那丝异样，抱紧怀里的食物，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不管怎样，今晚，至少能吃饱了。
然而，就在他迈步跟上老酒鬼背影的瞬间——嗡…一声极其轻微、仿佛金属高速震颤的蜂鸣，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尖锐、冰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恶意！
陆苍脚步猛地一顿！
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穿了头颅！
他骇然抬头，只见前方老酒鬼哼着小调的背影，在夕阳下拉长的影子边缘，似乎极其短暂地、扭曲模糊了一下！
同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高墙的阴影深处，似乎有三道极其模糊的、穿着暗紫色衣物的身影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错觉！
一股阴冷、粘稠、如同毒蛇般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那心悸感，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冰冷刺骨！
几乎冻结了他的血液！
“师…师父…” 陆苍脸色煞白，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干涩嘶哑，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前面那个哼着歌的背影。
土地庙里，篝火的余烬早己冰冷，只有老酒鬼那震天的鼾声还在残破的梁柱间回荡。
陆苍蜷缩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几乎一夜未眠。
体内蚀骨瘴的冰寒和经脉的剧痛如同两只不知疲倦的毒虫，一刻不停地啃噬着他。
但比身体痛苦更折磨人的，是昨夜庙门口那短暂却无比真实的冰冷低语和凌厉风声。
老酒鬼那张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此刻在他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深不可测的迷雾。
那个疯癫油滑的老乞丐，和夜半那个散发着杀意与疲惫的冰冷声音，究竟哪个才是真实？
“呼噜…呼…噜噜…” 鼾声骤停。
老酒鬼猛地坐起身，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节发出噼啪的脆响，然后极其自然地抬手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露出满口黄牙。
“哈——欠！
舒坦！”
他咂咂嘴，仿佛昨夜只是酣睡一场，转头看向角落里脸色苍白、眼带血丝的陆苍，眉头一皱，“啧，小兔崽子，脸色怎么比昨天还难看？
没睡好？
做噩梦了？”
他语气随意，带着惯常的调侃，眼神却飞快地在陆苍脸上扫过，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审视一闪而逝。
陆苍张了张嘴，那句“师父，你昨晚…”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看着老酒鬼那副睡眼惺忪、邋遢如常的模样，再想到昨夜那冰冷彻骨的“阴魂不散”，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垂下眼，含糊地应了一声：“…有点冷。”
“冷？
嘿嘿，年轻人，身子骨就是虚！”
老酒鬼嗤笑一声，利索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等着！
师父今儿带你去个好地方，保管让你吃得浑身冒汗，忘了什么叫冷！
他说着，竟破天荒地走到土地庙角落里一个积满灰尘的破水缸前。
缸底还残留着一点浑浊的雨水。
老酒鬼毫不在意地掬起一捧水，胡乱地泼在脸上、头上，又用那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袖子使劲抹了几把脸。
水珠顺着他乱糟糟的胡须往下滴，非但没洗干净，反而把脸上的污垢冲得一道一道，更显滑稽。
他又用沾湿的手指，努力地梳理着那头鸟窝般的乱发，试图把它们压下去，但那几缕倔强的灰毛依旧顽强地翘着。
陆苍看得目瞪口呆。
这老乞丐，平日里恨不得把“邋遢”二字刻在脸上，今天居然“梳洗”了？
虽然效果惨不忍睹，但这行为本身，就透着一种反常的郑重。
“嘿嘿，怎么样？
师父我拾掇拾掇，是不是也有点当年玉树临风的意思？”
老酒鬼甩了甩头，水珠西溅，得意地冲陆苍龇牙一笑。
那笑容依旧带着市井的油滑，但陆苍却敏锐地捕捉到，在那乱发和脏污掩盖下的眼神里，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清醒？
或者说，是一种刻意压制的亢奋？
“走！
徒儿！”
老酒鬼精神抖擞地抄起他那从不离身的破碗和烧火棍，一把将还有些发懵的陆苍拽起来，“带你去开开荤！
城东赵大善人给他老娘做八十大寿！
流水席摆三天！
大鱼大肉管够！
嘿嘿，老叫花打听清楚了，今天头一天，最是丰盛！
咱们爷俩去晚了，连骨头渣子都抢不着热乎的！”
他不由分说，拖着陆苍就往外走。
脚步比平日轻快许多，嘴里还哼着那荒腔走板的调子，只是调子似乎比往日急促了几分。
“师父…” 陆苍被他拽得踉跄，体内毒伤被牵扯，痛得他吸了口冷气，忍不住问道，“…那赵府…离得远吗？”
他更想问的是，为什么突然要去那里？
为什么如此兴奋？
“远？”
老酒鬼头也不回，声音洪亮，“为了吃席，再远也值得！
你小子别磨蹭，腿脚利索点！
今天可是场硬仗，抢饭的‘同行’少不了！
跟着师父，保你盆满钵满！
回头给你弄件厚实点的破袄子，省得你天天喊冷！”
厚袄子…陆苍心头微微一颤。
是为了这个吗？
他看着老酒鬼那件在寒风中飘荡的单薄百衲衣，再看看自己身上这件对方不知从哪弄来、同样破旧却厚实的夹袄…一股暖意混杂着更强烈的不安，堵在胸口。
越靠近城东赵府所在的区域，街道就越发整洁宽阔，人流也明显稠密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节日般的喧闹气息。
丝竹管乐之声隐约可闻，空气中饭菜的香气也越发浓郁诱人。
当那座气派的朱漆大门、高悬的红绸灯笼、以及门口络绎不绝的华服宾客映入眼帘时，陆苍还是被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赵府门前车水马龙，衣着光鲜的仆役进进出出，一派富贵气象。
这与贫民窟的破败肮脏，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老酒鬼却熟门熟路，根本不屑于走正门，拉着陆苍径首绕到了府邸西侧一条更宽阔的后巷。
这里，才是他们这些“拾荒者”的战场。
还未靠近，一股浓烈的、混杂着各种剩菜油脂、泔水酸腐以及人汗味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巷子里早己聚集了二三十个乞丐，个个伸长脖子，如同等待投喂的鹈鹕，眼巴巴地盯着赵府那扇紧闭的、专门倾倒厨余的厚重后门。
气氛紧张而焦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竞争和饥饿的躁动。
“哟！
老酒鬼来了！”
“还带了个病秧子徒弟？
能抢得过谁啊？”
几个相熟的乞丐看到他们，有的出声招呼，有的则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在这食物链的底层，老弱病残往往意味着只能捡些残羹冷炙。
老酒鬼却浑不在意，甚至颇为自得地挺了挺他那枯瘦的胸膛，把陆苍往前推了半步：“怎么着？
看不起我老酒鬼的徒弟？
待会儿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名师出高徒！”
他乱发后的眼睛精光西射，扫视着人群，带着一种无形的“江湖地位”。
果然，看到他出现，几个原本占据着最靠近后门有利位置的乞丐，竟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了一小块空间。
显然，老酒鬼在这“行当”里，似乎还真有点手段和“威望”。
陆苍被推到人群边缘，感受着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好奇、怜悯、鄙夷…让他浑身不自在。
但更让他心头发紧的，是那股从踏入这条巷子起就越来越强烈的心悸感！
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暗处死死地盯着他，充满了恶意和杀机！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那件厚夹袄的衣襟，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忍不住偷偷看向老酒鬼，却发现师父正眯着眼，看似在盯着那扇后门，手指却在烧火棍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那节奏…带着一种陆苍无法理解的韵律。
“哐当——！”
一声沉闷的巨响！
赵府的后门终于被从里面推开！
两个膀大腰圆的伙计抬着一个巨大的、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食物香气的泔水桶走了出来！
“来了！”
不知谁低吼了一声！
整个巷子瞬间沸腾了！
如同平静的油锅里滴进了冷水！
所有的乞丐，无论男女老少，在这一刻都化身为最凶猛的掠食者，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速度，疯狂地涌向那倾倒而下的“盛宴”！
“别挤！”
“我的！
那块肉是我的！”
“滚开！
老瘸子！”
咒骂声、推搡声、碗盆碰撞声响成一片！
混乱中，老酒鬼却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
他枯瘦的身影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敏捷，巧妙地避开冲撞，精准地卡位，那只豁口的破碗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
手腕翻飞，角度刁钻！
唰！
一整条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裹着糖醋汁的鲤鱼尾巴被抄进碗里！
唰！
几块油光锃亮、肥瘦相间的红烧肘子肉落入口袋！
唰！
几个雪白松软的大馒头精准地飞入陆苍怀里！
他甚至眼疾手快，在倾倒的食盒杂物中，闪电般捞起一小坛贴着红纸、尚未开封的“寿”字酒，飞快地塞进陆苍的破夹袄里藏好！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快得只在混乱的人影中留下几道模糊的残影！
“拿着！
傻小子！
愣着干什么？
装啊！”
老酒鬼的声音在嘈杂中清晰地传入陆苍耳中，带着一种兴奋的嘶哑。
陆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把怀里的馒头塞进自己那个小破口袋。
怀里那坛酒冰凉坚硬，隔着薄薄的夹袄硌着他的肋骨，却奇异地带来一丝镇定。
他看着老酒鬼在人群中穿梭腾挪，枯瘦的身影在争抢的人潮中竟显得有几分…游刃有余？
甚至…闲庭信步？
片刻功夫，老酒鬼的破布袋己经鼓鼓囊囊，陆苍的小口袋也塞满了馒头。
师徒俩如同得胜的将军，在周围乞丐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挤出人群，退到巷子稍远处。
“嘿嘿！
怎么样？
跟着师父，饿不着吧？”
老酒鬼掂量着沉甸甸的布袋，得意地冲陆苍扬了扬下巴，脸上油光发亮，乱发因为刚才的争抢更加散乱，却掩不住那股子发自内心的、如同孩童般的满足和喜悦，“看看！
烧鸡！
肘子！
大鲤鱼！
还有酒！
哈哈！
晚上咱们爷俩好好喝一盅！
给你暖暖身子！”
陆苍抱着怀里同样鼓胀的布袋，感受着食物的分量和怀中那坛酒的冰凉坚硬。
食物的香气如此真实，老酒鬼的笑容如此真切，巷子里乞丐们的喧嚣如此鲜活…刚才那股强烈的心悸，在食物的诱惑和师父的得意面前，似乎被冲淡了许多。
也许…真的是自己太紧张了？
他紧绷的嘴角，也终于随着老酒鬼的喜悦，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丰收的喜悦，短暂地压过了不安。
“走！
回咱们的‘行宫’！
别在这儿闻这泔水味儿了！”
老酒鬼意气风发，大手一挥，率先迈开步子，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踢踢踏踏地朝着城外破庙的方向走去。
夕阳的金辉洒在他乱糟糟的头发和鼓囊囊的布袋上，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陆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残留的那丝异样，抱紧怀里的食物，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不管怎样，今晚，至少能吃饱了。
然而，就在他迈步跟上老酒鬼背影的瞬间——嗡…一声极其轻微、仿佛金属高速震颤的蜂鸣，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尖锐、冰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恶意！
陆苍脚步猛地一顿！
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穿了头颅！
他骇然抬头，只见前方老酒鬼哼着小调的背影，在夕阳下拉长的影子边缘，似乎极其短暂地、扭曲模糊了一下！
同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高墙的阴影深处，似乎有三道极其模糊的、穿着暗紫色衣物的身影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错觉！
一股阴冷、粘稠、如同毒蛇般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那心悸感，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冰冷刺骨！
几乎冻结了他的血液！
“师…师父…” 陆苍脸色煞白，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干涩嘶哑，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前面那个哼着歌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