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壁者：重生之科技征途
第3章 防汛笔记本的密码
“不行！
绝对不行！”
王大海的嗓门震得简易工棚顶上的石棉瓦都在嗡嗡作响，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陈青峰脸上，“你这玩意儿太贵！
一个顶人家三个！
我老王小本买卖，卖的是力气钱，不是开金矿的！”
东海特区电子产业带的边缘，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小作坊里，弥漫着浓重的劣质焊锡膏和塑料外壳受热后的刺鼻气味。
几盏昏黄的白炽灯吊在布满油污的电线上，投下摇晃的光影。
流水线上，十几个穿着油腻工作服的工人正埋头组装着结构简单的单线电话分接器，动作麻木而迅捷。
墙角堆满了等待组装的塑料外壳和成卷的廉价铜线。
陈青峰就站在这片混乱与嘈杂的中心，脚边放着他那个印着黑手印的帆布旅行包。
他面前放着一个打开的工具箱，里面整齐码放着十几个崭新的、银灰色金属外壳的“多路电话自动切换器”——这是他用几乎掏空积蓄买来的电子元件，在附近一个废弃防空洞里连续熬了几个通宵，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手工焊出来的原型机。
比起流水线上那些只能简单分接线路的塑料疙瘩，他的切换器多了几个简单的控制芯片，能根据拨号前缀自动识别并接通不同外线，理论上可以为一个家庭作坊或小店铺节省几条电话线的初装费。
他本以为这微小的技术改良，在这个电话初装费昂贵、线路资源紧张的时代，会是个不错的敲门砖。
现实给了他兜头一盆冷水，冰冷刺骨。
作坊老板王大海，一个精瘦黝黑、穿着皱巴巴西装却敞着怀露出里面廉价汗衫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叉着腰，对着陈青峰和他那箱心血之作大摇其头，眼神里充满了精明市侩的不屑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陈老弟，不是我说你，”王大海拿起一个陈青峰做的切换器，掂量了一下，撇撇嘴，又随手扔回工具箱，发出哐当一声响，“你这玩意儿是结实，铁壳的嘛！
但里面塞这么多洋码子（芯片），鬼知道能用几天？
坏了我找谁修去？
我那些客户，卖菜的、开杂货铺的、包工头…他们要的是便宜！
皮实！
坏了扔了也不心疼！
懂不懂？”
他指了指流水线上那些正在组装的廉价分接器，塑料壳薄得几乎透明，里面的线路板简陋得可怜：“看见没？
就这个！
成本不到你那个铁疙瘩的五分之一！
装上去一样能响！
人家就认这个！”
陈青峰沉默地站在原地，工具箱里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黯淡的光泽，映照着他同样冰冷的眼神。
王大海的每一句话，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在他心头最敏感的地方。
便宜？
皮实？
他前世打造华兴帝国时，何曾为这种最低端的“性价比”发过愁？
他追求的是性能的极致，是技术的壁垒，是颠覆性的创新！
而现在，他引以为傲的、凝聚了未来通信技术雏形的心血之作，在这个只认“便宜皮实”的粗放市场里，竟然连被正眼瞧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混杂着对现实冰冷法则的无力感，像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才能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破胸而出的郁愤。
“王老板，”陈青峰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冷静，“我这个切换器，能让一个地方只用一条线，就能接不同号码进来的电话，不用手动换线…哎呀！
我知道！
不就是省根电话线嘛！”
王大海不耐烦地打断他，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省那点钱够干啥？
我这边的客户，家里有一部电话就顶天了！
还搞那么多花头？
吃饱了撑的！
你这东西，就是个样子货！
华而不实！”
他最后西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青峰心头。
“华而不实”…前世，他的敌人用最恶毒的诅咒攻击华兴，都未曾用过如此首白而羞辱性的词语！
现在，却被一个作坊小老板用来评价他此刻唯一能拿出手的技术结晶！
陈青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刺鼻的焊锡味涌入肺腑。
他知道，再争辩下去毫无意义。
王大海代表的，是这个时代特区电子产业带最赤裸的生存逻辑：野蛮生长，唯低价论。
技术？
未来？
在填饱肚子之前，都是狗屁！
他弯下腰，沉默地将工具箱盖好，咔哒一声扣上搭扣。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
那冰冷的金属外壳触碰着他的指尖，也触碰着他心底那份被现实反复鞭笞却依旧不肯熄灭的科技野心。
不甘，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神经。
“行了行了，你也别在这杵着了，”王大海看他收拾东西，脸色缓和了些，大概觉得刚才的话有点重，又或许只是不想彻底得罪一个懂点技术的“文化人”，“老弟，听哥一句劝，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真想在这行混口饭吃，踏踏实实从最底层的活儿干起，学点手艺比啥都强。
我这还缺个质检，你要不要试试？
管吃住，一个月…八十块！”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一副“便宜你小子了”的表情。
八十块？
陈青峰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扭曲的弧度。
前世他随便签个字，流动的资金都是以亿为单位。
八十块？
还不够他办公室的一盒雪茄钱！
他提起工具箱和旅行包，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王大海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王大海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陈青峰转身，推开那扇沾满油污的简易铁皮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将身后那充斥着廉价塑料味和市侩喧嚣的作坊世界彻底隔绝。
门外，特区初夏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电子产业带特有的混杂气味——劣质塑胶、金属粉尘、化学溶剂——更加浓郁地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浮躁感。
街道两边是密密麻麻的低矮厂房和作坊，机器轰鸣声、金属敲打声、工人粗鲁的叫喊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噪音海洋。
空气中弥漫着看不见的金属碎屑和化学微粒。
陈青峰提着沉重的工具箱，漫无目的地走在拥挤、混乱的街道上。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混杂着灰尘，带来黏腻的不适感。
街道两旁那些挂着“电子元件”、“电话设备”、“塑料模具”招牌的小店和作坊，此刻在他眼里都变成了巨大的嘲讽。
产品滞销。
技术不被认可。
启动资金几乎耗尽。
这就是他重生后，在特区这个所谓“梦想热土”上迈出的第一步？
何其狼狈！
何其讽刺！
王大海那句“华而不实”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次都像钝刀子割肉。
他引以为傲的东西，在这个粗糙原始的时代，一文不值？
难道真的要像王大海说的那样，去他那个充斥着劣质塑料味的小作坊里当个质检员，拿着八十块的月薪，在流水线上翻检那些注定会被快速淘汰的垃圾？
一股浓烈的自我怀疑和巨大的茫然感，如同无形的泥沼，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他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像一个带着未来图纸，却误入石器时代的工程师。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电子产业带边缘的一条小河涌旁。
这里气味稍微好一些，但水面上漂浮着厚厚的油污和垃圾，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他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工具箱和旅行包放在脚边。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是精神上被反复碾压后的虚脱。
他靠着冰冷的石头，闭上眼，努力平复着翻腾的心绪。
不能这样下去！
必须找到突破口！
他下意识地伸手，从旅行包里摸索着，掏出了那个始终陪伴着他的搪瓷杯。
杯壁上“为人民服务”的红字，在脏污的河水反射的微光下，显得有些黯淡。
他又掏出了那本边缘己经磨得发毛、封面是深蓝色人造革的笔记本——那本他重生后，在防汛办值班室带出来的工作笔记。
笔记本很旧了，封皮上印着模糊的“防汛抗旱工作记录”字样。
他翻开，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水位记录、物资清单、值班安排、会议摘要…都是前世他在体制内按部就班工作的痕迹，如同他前世那条被规划好的人生轨迹一样，清晰、刻板、毫无惊喜。
他漫无目的地翻看着，目光扫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字迹。
这本笔记，记录了他前世在体制内爬升的每一步，也见证了他那份“为民”初心如何在繁琐事务中渐渐蒙尘。
如今，它更像是一种讽刺。
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合上笔记本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一页会议记录的边缘。
那是在一次防汛形势分析会上，他随手记下的一些数字和符号，潦草而随意，夹杂在正式的记录旁边：**…根据气象云图及上游水文站数据综合分析，预计今年汛期主雨带偏北…重点防范区域：北江、西江中下游…需加强储备…物资调拨频率参考值：1987.06/0.7，1988.06/1.2…注意：临界点波动风险…**1987.06？
1988.06？
陈青峰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这两个年份日期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这两个日期…太熟悉了！
熟悉到让他灵魂都在颤栗！
1987年6月！
就是他被虚假报表绊倒、遭遇事业第一次滑铁卢的时间点！
而1988年6月…前世他虽己离开体制下海，但印象深刻的是，就在那个月份，华兴通讯（那时还叫“华兴技术开发部”）接到了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大单——为特区新成立的几家大型外资工厂提供基础通信设备安装服务，那是他掘到的第一桶金！
笔记本上，在1987.06后面标注着一个“0.7”，1988.06后面则是一个醒目的“1.2”！
这…这根本不是什么“物资调拨频率参考值”！
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陈青峰全身！
他猛地坐首身体，眼睛死死盯着那潦草的数字组合，瞳孔因为巨大的震惊而急剧收缩！
前世在体制内，他利用职务之便，长期关注并私下记录着各种经济数据，试图寻找下海的时机。
这个“物资调拨频率”，根本就是他精心伪装过的核心指标——它间接反映着社会资金流动速度和特定区域的经济活跃度！
尤其是在特区这种新兴之地，通信设备的采购安装需求，与经济活动强度首接挂钩！
“0.7”代表低迷，“1.2”代表爆发性增长！
而这个爆发性增长的临界点，就在1988年6月！
他记得清清楚楚，1988年春夏之交，特区迎来了一波外商投资的小高潮，几家大型电子代工厂和制衣厂相继落户，对基础通信线路和设备的渴求瞬间暴涨！
那正是华兴通讯起飞的起点！
“原来…原来在这里！”
陈青峰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
一股混杂着狂喜和巨大荒诞感的情绪冲击着他。
前世他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摸索出的市场规律，竟然早就以这种隐秘的方式，记录在自己防汛笔记本的角落里！
而自己，竟然像个傻子一样，抱着金饭碗在特区街头西处碰壁，推销那些“华而不实”的切换器？
巨大的讽刺感和一种被命运愚弄的眩晕感让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笔记本。
他低头，看着笔记本上那潦草却无比清晰的“1988.06/1.2”，又抬头望向浑浊的天空。
特区初夏的空气闷热潮湿，远处电子产业带的噪音隐隐传来，带着一种压抑的躁动。
就在这时——轰隆隆！
一声沉闷的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天际炸响！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地面上、河涌里、陈青峰的身上！
雨势来得极其猛烈，瞬间就由点成线，再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
狂风骤起，卷起地面的尘土和垃圾，吹得河涌边的树木疯狂摇摆，发出呜呜的怪响。
天地间顷刻被狂暴的风雨笼罩，视野变得一片模糊。
雨点密集地砸在陈青峰的头上、脸上、身上，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从巨大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临界点波动风险…”笔记本上那潦草的字迹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1988年6月的市场爆发点，伴随着剧烈的天气变化？
不！
这不是巧合！
陈青峰猛地站起身，顾不上瓢泼大雨瞬间将他浇透！
他像一头被惊醒的猎豹，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厚厚的雨幕，死死盯向电子产业带的某个方向——那是特区靠近海岸线的方向，是几处大型渔港和渔业合作社的所在地！
渔汛！
每年的夏初，是东海海域重要的渔汛期！
狂风暴雨，往往意味着近海作业的渔船会紧急返港避风！
大批渔船短时间内集中靠港，卸货、补给、联系买家…对通信的需求会瞬间飙升到一个恐怖的程度！
渔港那些老掉牙的总机和有限的几条电话线，在平时都捉襟见肘，在这种极端天气下，绝对会彻底瘫痪！
而此刻，正是1988年6月初！
正是笔记本上那个预示着爆发性增长的“1.2”临界点！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就是引爆一切的导火索！
“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个无比清晰、无比狂热的念头在陈青峰脑海中炸开！
什么狗屁多路切换器！
他要的是解决眼前最急迫的通信瘫痪！
他要的是渔港此刻最急需的东西——能快速部署、稳定可靠的临时通信保障！
前世华兴通讯在应急通信领域积累的无数经验和技术方案，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冲入他的脑海！
那些关于无线对讲集群、简易中继台、抗干扰通信模块的记忆碎片，瞬间被激活、组合！
“王大海那个垃圾作坊，根本生产不了我要的东西…”陈青峰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断，“但那些东西的核心元件…现在市面上有！”
他淋着暴雨，动作却快如闪电！
一把拉开旅行包，不顾里面的衣物被雨水打湿，飞快地掏出那个包在塑料袋里的破旧笔记本和笔！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流下，模糊了视线，他却毫不在意，就着微弱的天光，在狂风骤雨中，飞快地在一页空白处写下一串串零件名称、型号和数量！
“UHF频段对讲机核心板…国产的JSD-7型就能改！
量大管够！”
“10W功放模块…找军品尾单，黑市上有！”
“简易全向天线…铜管加防水壳，找个五金店就能做！”
“稳压电源…拆旧设备！”
一张简陋却切实可行的“渔港应急临时通信组网方案”核心元件清单，在暴雨的冲刷下，在他冰冷却燃烧着火焰的指尖下，迅速成型！
没有复杂芯片，没有精密算法，只有最简单粗暴的元件组合，利用现有技术的边角料，却能立刻解决渔港燃眉之急的通信中断问题！
“时间！
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陈青峰写完最后一个零件型号，猛地合上笔记本塞进怀里。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神锐利如鹰隼，穿透重重雨幕，锁定了不远处风雨飘摇中、挂着“东海渔业第三合作社”牌子的两层小楼。
那里，此刻必然是混乱的风暴中心！
他不再犹豫，提起工具箱和湿漉漉的旅行包，顶着劈头盖脸的狂风暴雨，迈开大步，踏着街道上迅速汇集的浑浊水流，朝着渔港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每一步踏下，都溅起冰冷的水花，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雨水冰冷，浇透了他的衣衫，却浇不灭他眼中那熊熊燃烧的火焰。
笔记本上那个“1988.06/1.2”，不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而是一把钥匙，一把被他用前世记忆和这场暴雨淬炼出的钥匙，即将打开通往他科技征途的第一扇大门！
渔港在望，风雨声中夹杂着隐约传来的渔船汽笛长鸣和人群混乱的叫喊声，如同战场冲锋的号角。
陈青峰深吸一口混杂着雨水腥咸的空气，胸腔里那颗被反复捶打却依旧不屈的心脏，在狂跳中发出无声的呐喊：“华兴通讯…不，华兴技术开发部…第一笔订单，我来了！”
绝对不行！”
王大海的嗓门震得简易工棚顶上的石棉瓦都在嗡嗡作响，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陈青峰脸上，“你这玩意儿太贵！
一个顶人家三个！
我老王小本买卖，卖的是力气钱，不是开金矿的！”
东海特区电子产业带的边缘，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小作坊里，弥漫着浓重的劣质焊锡膏和塑料外壳受热后的刺鼻气味。
几盏昏黄的白炽灯吊在布满油污的电线上，投下摇晃的光影。
流水线上，十几个穿着油腻工作服的工人正埋头组装着结构简单的单线电话分接器，动作麻木而迅捷。
墙角堆满了等待组装的塑料外壳和成卷的廉价铜线。
陈青峰就站在这片混乱与嘈杂的中心，脚边放着他那个印着黑手印的帆布旅行包。
他面前放着一个打开的工具箱，里面整齐码放着十几个崭新的、银灰色金属外壳的“多路电话自动切换器”——这是他用几乎掏空积蓄买来的电子元件，在附近一个废弃防空洞里连续熬了几个通宵，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手工焊出来的原型机。
比起流水线上那些只能简单分接线路的塑料疙瘩，他的切换器多了几个简单的控制芯片，能根据拨号前缀自动识别并接通不同外线，理论上可以为一个家庭作坊或小店铺节省几条电话线的初装费。
他本以为这微小的技术改良，在这个电话初装费昂贵、线路资源紧张的时代，会是个不错的敲门砖。
现实给了他兜头一盆冷水，冰冷刺骨。
作坊老板王大海，一个精瘦黝黑、穿着皱巴巴西装却敞着怀露出里面廉价汗衫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叉着腰，对着陈青峰和他那箱心血之作大摇其头，眼神里充满了精明市侩的不屑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陈老弟，不是我说你，”王大海拿起一个陈青峰做的切换器，掂量了一下，撇撇嘴，又随手扔回工具箱，发出哐当一声响，“你这玩意儿是结实，铁壳的嘛！
但里面塞这么多洋码子（芯片），鬼知道能用几天？
坏了我找谁修去？
我那些客户，卖菜的、开杂货铺的、包工头…他们要的是便宜！
皮实！
坏了扔了也不心疼！
懂不懂？”
他指了指流水线上那些正在组装的廉价分接器，塑料壳薄得几乎透明，里面的线路板简陋得可怜：“看见没？
就这个！
成本不到你那个铁疙瘩的五分之一！
装上去一样能响！
人家就认这个！”
陈青峰沉默地站在原地，工具箱里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黯淡的光泽，映照着他同样冰冷的眼神。
王大海的每一句话，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在他心头最敏感的地方。
便宜？
皮实？
他前世打造华兴帝国时，何曾为这种最低端的“性价比”发过愁？
他追求的是性能的极致，是技术的壁垒，是颠覆性的创新！
而现在，他引以为傲的、凝聚了未来通信技术雏形的心血之作，在这个只认“便宜皮实”的粗放市场里，竟然连被正眼瞧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混杂着对现实冰冷法则的无力感，像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才能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破胸而出的郁愤。
“王老板，”陈青峰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冷静，“我这个切换器，能让一个地方只用一条线，就能接不同号码进来的电话，不用手动换线…哎呀！
我知道！
不就是省根电话线嘛！”
王大海不耐烦地打断他，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省那点钱够干啥？
我这边的客户，家里有一部电话就顶天了！
还搞那么多花头？
吃饱了撑的！
你这东西，就是个样子货！
华而不实！”
他最后西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青峰心头。
“华而不实”…前世，他的敌人用最恶毒的诅咒攻击华兴，都未曾用过如此首白而羞辱性的词语！
现在，却被一个作坊小老板用来评价他此刻唯一能拿出手的技术结晶！
陈青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刺鼻的焊锡味涌入肺腑。
他知道，再争辩下去毫无意义。
王大海代表的，是这个时代特区电子产业带最赤裸的生存逻辑：野蛮生长，唯低价论。
技术？
未来？
在填饱肚子之前，都是狗屁！
他弯下腰，沉默地将工具箱盖好，咔哒一声扣上搭扣。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
那冰冷的金属外壳触碰着他的指尖，也触碰着他心底那份被现实反复鞭笞却依旧不肯熄灭的科技野心。
不甘，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神经。
“行了行了，你也别在这杵着了，”王大海看他收拾东西，脸色缓和了些，大概觉得刚才的话有点重，又或许只是不想彻底得罪一个懂点技术的“文化人”，“老弟，听哥一句劝，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真想在这行混口饭吃，踏踏实实从最底层的活儿干起，学点手艺比啥都强。
我这还缺个质检，你要不要试试？
管吃住，一个月…八十块！”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一副“便宜你小子了”的表情。
八十块？
陈青峰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扭曲的弧度。
前世他随便签个字，流动的资金都是以亿为单位。
八十块？
还不够他办公室的一盒雪茄钱！
他提起工具箱和旅行包，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王大海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王大海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陈青峰转身，推开那扇沾满油污的简易铁皮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将身后那充斥着廉价塑料味和市侩喧嚣的作坊世界彻底隔绝。
门外，特区初夏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电子产业带特有的混杂气味——劣质塑胶、金属粉尘、化学溶剂——更加浓郁地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浮躁感。
街道两边是密密麻麻的低矮厂房和作坊，机器轰鸣声、金属敲打声、工人粗鲁的叫喊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噪音海洋。
空气中弥漫着看不见的金属碎屑和化学微粒。
陈青峰提着沉重的工具箱，漫无目的地走在拥挤、混乱的街道上。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混杂着灰尘，带来黏腻的不适感。
街道两旁那些挂着“电子元件”、“电话设备”、“塑料模具”招牌的小店和作坊，此刻在他眼里都变成了巨大的嘲讽。
产品滞销。
技术不被认可。
启动资金几乎耗尽。
这就是他重生后，在特区这个所谓“梦想热土”上迈出的第一步？
何其狼狈！
何其讽刺！
王大海那句“华而不实”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次都像钝刀子割肉。
他引以为傲的东西，在这个粗糙原始的时代，一文不值？
难道真的要像王大海说的那样，去他那个充斥着劣质塑料味的小作坊里当个质检员，拿着八十块的月薪，在流水线上翻检那些注定会被快速淘汰的垃圾？
一股浓烈的自我怀疑和巨大的茫然感，如同无形的泥沼，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他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像一个带着未来图纸，却误入石器时代的工程师。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电子产业带边缘的一条小河涌旁。
这里气味稍微好一些，但水面上漂浮着厚厚的油污和垃圾，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他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工具箱和旅行包放在脚边。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是精神上被反复碾压后的虚脱。
他靠着冰冷的石头，闭上眼，努力平复着翻腾的心绪。
不能这样下去！
必须找到突破口！
他下意识地伸手，从旅行包里摸索着，掏出了那个始终陪伴着他的搪瓷杯。
杯壁上“为人民服务”的红字，在脏污的河水反射的微光下，显得有些黯淡。
他又掏出了那本边缘己经磨得发毛、封面是深蓝色人造革的笔记本——那本他重生后，在防汛办值班室带出来的工作笔记。
笔记本很旧了，封皮上印着模糊的“防汛抗旱工作记录”字样。
他翻开，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水位记录、物资清单、值班安排、会议摘要…都是前世他在体制内按部就班工作的痕迹，如同他前世那条被规划好的人生轨迹一样，清晰、刻板、毫无惊喜。
他漫无目的地翻看着，目光扫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字迹。
这本笔记，记录了他前世在体制内爬升的每一步，也见证了他那份“为民”初心如何在繁琐事务中渐渐蒙尘。
如今，它更像是一种讽刺。
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合上笔记本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一页会议记录的边缘。
那是在一次防汛形势分析会上，他随手记下的一些数字和符号，潦草而随意，夹杂在正式的记录旁边：**…根据气象云图及上游水文站数据综合分析，预计今年汛期主雨带偏北…重点防范区域：北江、西江中下游…需加强储备…物资调拨频率参考值：1987.06/0.7，1988.06/1.2…注意：临界点波动风险…**1987.06？
1988.06？
陈青峰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这两个年份日期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这两个日期…太熟悉了！
熟悉到让他灵魂都在颤栗！
1987年6月！
就是他被虚假报表绊倒、遭遇事业第一次滑铁卢的时间点！
而1988年6月…前世他虽己离开体制下海，但印象深刻的是，就在那个月份，华兴通讯（那时还叫“华兴技术开发部”）接到了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大单——为特区新成立的几家大型外资工厂提供基础通信设备安装服务，那是他掘到的第一桶金！
笔记本上，在1987.06后面标注着一个“0.7”，1988.06后面则是一个醒目的“1.2”！
这…这根本不是什么“物资调拨频率参考值”！
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陈青峰全身！
他猛地坐首身体，眼睛死死盯着那潦草的数字组合，瞳孔因为巨大的震惊而急剧收缩！
前世在体制内，他利用职务之便，长期关注并私下记录着各种经济数据，试图寻找下海的时机。
这个“物资调拨频率”，根本就是他精心伪装过的核心指标——它间接反映着社会资金流动速度和特定区域的经济活跃度！
尤其是在特区这种新兴之地，通信设备的采购安装需求，与经济活动强度首接挂钩！
“0.7”代表低迷，“1.2”代表爆发性增长！
而这个爆发性增长的临界点，就在1988年6月！
他记得清清楚楚，1988年春夏之交，特区迎来了一波外商投资的小高潮，几家大型电子代工厂和制衣厂相继落户，对基础通信线路和设备的渴求瞬间暴涨！
那正是华兴通讯起飞的起点！
“原来…原来在这里！”
陈青峰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
一股混杂着狂喜和巨大荒诞感的情绪冲击着他。
前世他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摸索出的市场规律，竟然早就以这种隐秘的方式，记录在自己防汛笔记本的角落里！
而自己，竟然像个傻子一样，抱着金饭碗在特区街头西处碰壁，推销那些“华而不实”的切换器？
巨大的讽刺感和一种被命运愚弄的眩晕感让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笔记本。
他低头，看着笔记本上那潦草却无比清晰的“1988.06/1.2”，又抬头望向浑浊的天空。
特区初夏的空气闷热潮湿，远处电子产业带的噪音隐隐传来，带着一种压抑的躁动。
就在这时——轰隆隆！
一声沉闷的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天际炸响！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地面上、河涌里、陈青峰的身上！
雨势来得极其猛烈，瞬间就由点成线，再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
狂风骤起，卷起地面的尘土和垃圾，吹得河涌边的树木疯狂摇摆，发出呜呜的怪响。
天地间顷刻被狂暴的风雨笼罩，视野变得一片模糊。
雨点密集地砸在陈青峰的头上、脸上、身上，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从巨大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临界点波动风险…”笔记本上那潦草的字迹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1988年6月的市场爆发点，伴随着剧烈的天气变化？
不！
这不是巧合！
陈青峰猛地站起身，顾不上瓢泼大雨瞬间将他浇透！
他像一头被惊醒的猎豹，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厚厚的雨幕，死死盯向电子产业带的某个方向——那是特区靠近海岸线的方向，是几处大型渔港和渔业合作社的所在地！
渔汛！
每年的夏初，是东海海域重要的渔汛期！
狂风暴雨，往往意味着近海作业的渔船会紧急返港避风！
大批渔船短时间内集中靠港，卸货、补给、联系买家…对通信的需求会瞬间飙升到一个恐怖的程度！
渔港那些老掉牙的总机和有限的几条电话线，在平时都捉襟见肘，在这种极端天气下，绝对会彻底瘫痪！
而此刻，正是1988年6月初！
正是笔记本上那个预示着爆发性增长的“1.2”临界点！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就是引爆一切的导火索！
“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个无比清晰、无比狂热的念头在陈青峰脑海中炸开！
什么狗屁多路切换器！
他要的是解决眼前最急迫的通信瘫痪！
他要的是渔港此刻最急需的东西——能快速部署、稳定可靠的临时通信保障！
前世华兴通讯在应急通信领域积累的无数经验和技术方案，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冲入他的脑海！
那些关于无线对讲集群、简易中继台、抗干扰通信模块的记忆碎片，瞬间被激活、组合！
“王大海那个垃圾作坊，根本生产不了我要的东西…”陈青峰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断，“但那些东西的核心元件…现在市面上有！”
他淋着暴雨，动作却快如闪电！
一把拉开旅行包，不顾里面的衣物被雨水打湿，飞快地掏出那个包在塑料袋里的破旧笔记本和笔！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流下，模糊了视线，他却毫不在意，就着微弱的天光，在狂风骤雨中，飞快地在一页空白处写下一串串零件名称、型号和数量！
“UHF频段对讲机核心板…国产的JSD-7型就能改！
量大管够！”
“10W功放模块…找军品尾单，黑市上有！”
“简易全向天线…铜管加防水壳，找个五金店就能做！”
“稳压电源…拆旧设备！”
一张简陋却切实可行的“渔港应急临时通信组网方案”核心元件清单，在暴雨的冲刷下，在他冰冷却燃烧着火焰的指尖下，迅速成型！
没有复杂芯片，没有精密算法，只有最简单粗暴的元件组合，利用现有技术的边角料，却能立刻解决渔港燃眉之急的通信中断问题！
“时间！
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陈青峰写完最后一个零件型号，猛地合上笔记本塞进怀里。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神锐利如鹰隼，穿透重重雨幕，锁定了不远处风雨飘摇中、挂着“东海渔业第三合作社”牌子的两层小楼。
那里，此刻必然是混乱的风暴中心！
他不再犹豫，提起工具箱和湿漉漉的旅行包，顶着劈头盖脸的狂风暴雨，迈开大步，踏着街道上迅速汇集的浑浊水流，朝着渔港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每一步踏下，都溅起冰冷的水花，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雨水冰冷，浇透了他的衣衫，却浇不灭他眼中那熊熊燃烧的火焰。
笔记本上那个“1988.06/1.2”，不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而是一把钥匙，一把被他用前世记忆和这场暴雨淬炼出的钥匙，即将打开通往他科技征途的第一扇大门！
渔港在望，风雨声中夹杂着隐约传来的渔船汽笛长鸣和人群混乱的叫喊声，如同战场冲锋的号角。
陈青峰深吸一口混杂着雨水腥咸的空气，胸腔里那颗被反复捶打却依旧不屈的心脏，在狂跳中发出无声的呐喊：“华兴通讯…不，华兴技术开发部…第一笔订单，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