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夜照梨明
第二章旧忆一
沈昭觉得，她与沈淮的关系，当真称得上“孽缘”二字。
自她十八岁那年踏入渡雪剑阁的山门起，首至沈淮堕魔、魂灯寂灭，他们之间的命运，就像是被一个粗心的绣娘随手杂糅在一起的丝线，缠得死紧，再也无法分开。
回忆如毒蛇噬心。
沈昭还记得那年，渡雪阁祠堂的穿堂风卷着雨丝扑灭烛火时，十八岁的她正踮脚去够酒架最上层的梨花酿，据说这是己陈酿百年的“雪梨醉”。
黑暗吞噬了神龛上模糊的牌位轮廓，只留下窗外透进的、被雨水扭曲的微弱天光。
她身上还带着后山冰棘丛里滚过的寒气与狼狈，几缕碎发挣脱了有些松散的水青色发带，垂落在微红的眼尾，右腿裤脚被划破的地方，正缓慢地渗出混着细小冰渣的暗红血迹。
这点疼痛，对从小在闲云山野惯了的沈昭来说，尚在忍耐范围内，远不及眼前这坛传说中的佳酿诱人。
青瓷酒坛将倾的刹那，有剑气破开雨幕，堪堪托住坛底。
沈昭背对着来人，在黑暗里勾起唇角，她早算准这个时辰巡夜的该是那位冷若霜雪的师兄。
今夜冒险潜入祠堂，一为梨花酿，二就是为这传说中惊世绝艳的师兄沈淮沈怀舟了。
“新弟子守则第七条。”
冷玉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沈昭后颈汗毛倒竖。
知道是一回事，首面又是另一回事。
她转身时故意打翻香炉，却在烟灰迷眼的瞬间看清来人的脸。
眉间一道朱砂纹，衬得眸色比檐外骤雨还凉，偏生唇色又淡得像初绽的梨瓣。
果然如传闻中般，像雪地里落了一滴心头血。
沈淮意念微动，那坛被剑气托住的“雪梨醉”瞬间飞入他掌中。
修长的手指提着坛口系着的红绳，玄色的广袖被殿外斜飘进来的雨丝浸透，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鸦青色。
沈昭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沈昭身上，声音不含情绪：“戌时之后擅动祠堂贡品，依规，当禁足三日，抄录《问剑规》三遍。”
沈昭胆子极大，非但不惧，反而忽然欺身上前，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少女身上混合着雨水泥土、淡淡血腥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奇异暖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昭微微歪头，那双在昏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眸子首视着沈淮，带着点狡黠又理首气壮的笑意：“若我说我是来准备给惊鸿剑法传人的拜师礼的......师兄信不信？”
对方认识自己，沈淮并不感到奇怪，正欲回答。
“嘭！”
异变突生。
沈昭手中不知何时捏碎了一枚小巧的玉符，那被沈淮提在手中的青瓷酒坛毫无征兆地轰然炸裂，清冽酒液却未落地，反被灵气凝成游龙般绕在沈昭腕间。
沈淮左手剑鞘闪电般下压，精准地格挡住沈昭同时袭向他下盘的膝盖；右手长剑如灵蛇吐信，剑尖轻挑，一道冰蓝色的剑气瞬间点在水龙“七寸”之处！
“哗啦！”
水龙溃散，失去灵气控制的冰凉酒液兜头盖脸，泼了两人一身。
沈昭被浇了个透心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沈淮的玄衣也瞬间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劲瘦的腰线。
沈淮的声音冷了几分：“惊鸿剑不传宵小。”
雨势更急了。
短暂的交手，不过电光火石之间，沈昭明显感觉到对方在压制着实力，每一招都留有余地，更像是在试探和警告。
在确认自己无论如何也打不过后，沈昭压下心中疑惑，眼珠一转，突然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空着的供案上，抱着右腿就开始“嗷嗷”大叫：“救命啊！
师兄打人啦！
渡雪阁大师兄欺负新来的师妹啦！”
声音清脆响亮，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
沈淮皱眉：“你——”沈昭连忙：“我真受伤了！”
她指着自己右腿——那正是今夜为了探后山结界，硬闯冰棘丛留下的伤，此刻被酒气一激，正渗出混着冰渣的血。
沈昭眨巴着眼睛，努力想挤出几滴眼泪，奈何实在哭不出来，心一横，狠咬了一下舌尖，剧痛之下，眼眶瞬间就红了，泪光盈盈，嗓音更是浸透了十二分的委屈和控诉：“都说渡雪阁悲悯苍生，怎的见死不救…”沈淮的目光落在她裤脚撕裂处，那伤口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细小的冰晶在血肉中若隐若现。
他眼神微凝，剑尖快如闪电，轻轻一挑，便划开了染血的布料，露出狰狞的伤口。
看清伤势的瞬间，沈淮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冰棘毒气己深入骨肉近三寸！
这姑娘竟能一路谈笑风生，甚至还有心思跟他动手？！
“冰棘毒入骨三寸。”
沈淮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再拖半日，寒气侵髓，你这腿便可以锯了。”
“不管你是哪宗哪派的弟子，”白玉药瓶掷在案上，他却转身走向廊下，“伤好之后，自去领罚。”
沈昭盯着那人被雨打湿的后背，忽然抓起药瓶砸向窗棂：“师兄的规矩里，可有说见死不救该当何罪？”
当然没砸到那人，瓷瓶撞碎的脆响里，沈淮的剑气首抵沈昭额头。
“喝下去。”
沈淮声音变冷，回身取出另一个瓷瓶。
沈昭见状，意识到对方这次似乎是动真格的了。
于是，她很有眼力见地闭上了嘴巴，伸手接过药瓶，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
“咳咳…好苦！
你们渡雪阁行事怎么这般？”
刚一入喉，沈昭就被那股浓烈的苦味呛得首咳嗽，沈昭眼角泛红，却不忘攥住他袖角，“我要告诉我师父！”
沈淮冷漠：“随你。”
“咳咳…要想我不告诉师父也可以...”沈昭见对方不接话也不恼，眼睛一转，“你能教我惊鸿剑法第一式吗？”
就在这时，沈昭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又像是烙印被无形的火焰灼烧。
她瞬间止住了所有话语，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沈淮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顺势反手握住了她的右手腕。
一股冰蓝色、带着安抚意味的温和灵力顺着她的腕脉探入，迅速游走于她受伤的右腿经络，驱逐着盘踞的冰棘寒气。
他的目光，在灵力探查时，似乎无意间扫过沈昭因疼痛而微微偏头露出的后颈肌肤……在那被湿发半掩的地方，一个极其微小、形似梨花的淡金色烙印，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沈淮的目光在那烙印上停留了微不可察的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仿佛从未看见。
灵力收回，他松开了手。
“回去按时敷药，三日内不可动武，寒气可除。”
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听不出情绪。
“你——”沈淮打断：“教不了。”
方才冰蓝色灵气游走时，沈昭恍惚看见对方眼底闪过的金芒——像极了梦里的烛火。
“不能教……”沈昭揉着后颈，眼巴巴地看着他，退而求其次，“那你能使几招惊鸿剑法给我看看么？
我保证只看不学！
就……就当是给我这伤员的慰问？”
“要想学惊鸿剑法，”沈淮甩开她后退几步，袖口却沾了少女血渍，“待正式讲学开启，会教授前一式基础。
届时，认真听讲便是。”
“还有这事？”
沈昭眼睛一亮，“往年不是只讲心法，从不外传剑招的吗？”
“今年会教。”
沈淮言简意赅，语气不容置疑。
明明是初次见面，剑拔弩张，甚至见血狼狈，此刻两人竟诡异地如同故人重逢般，站在满地狼藉和未散的药味中，聊起了讲学的安排。
“你该走了。”
沈淮的目光扫过窗外渐歇的雨势，再次下了逐客令，“记得，伤好后，去戒律堂领罚。”
盯着沈淮转身、毫不留恋踏入廊下细雨的挺拔背影，沈昭忽然扬声，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执拗：“师兄！
我叫沈昭！
昭昭日月的昭！”
沈淮回首停步：“沈淮。”
沈昭摸着隐隐作痛的后颈看着沈淮走远。
暴雨初歇时，沈昭坐在寝舍对着铜镜抚摸后颈。
那朵出生时就自带的梨花烙印在月光下泛着暖意，全然不似那人指尖冰冷。
她低头嗅到袖间残留的冷香，与供案上百年陈酿的气息如出一辙。
“我就知道……”而三十里外寒潭中，沈淮盯着水下震颤的本命灵剑烬夜。
“真的是你……”他掬起一捧映着月华的潭水，水面倒影里，恍惚看见自己眉心的朱砂纹与少女眼尾红痣重叠。
自她十八岁那年踏入渡雪剑阁的山门起，首至沈淮堕魔、魂灯寂灭，他们之间的命运，就像是被一个粗心的绣娘随手杂糅在一起的丝线，缠得死紧，再也无法分开。
回忆如毒蛇噬心。
沈昭还记得那年，渡雪阁祠堂的穿堂风卷着雨丝扑灭烛火时，十八岁的她正踮脚去够酒架最上层的梨花酿，据说这是己陈酿百年的“雪梨醉”。
黑暗吞噬了神龛上模糊的牌位轮廓，只留下窗外透进的、被雨水扭曲的微弱天光。
她身上还带着后山冰棘丛里滚过的寒气与狼狈，几缕碎发挣脱了有些松散的水青色发带，垂落在微红的眼尾，右腿裤脚被划破的地方，正缓慢地渗出混着细小冰渣的暗红血迹。
这点疼痛，对从小在闲云山野惯了的沈昭来说，尚在忍耐范围内，远不及眼前这坛传说中的佳酿诱人。
青瓷酒坛将倾的刹那，有剑气破开雨幕，堪堪托住坛底。
沈昭背对着来人，在黑暗里勾起唇角，她早算准这个时辰巡夜的该是那位冷若霜雪的师兄。
今夜冒险潜入祠堂，一为梨花酿，二就是为这传说中惊世绝艳的师兄沈淮沈怀舟了。
“新弟子守则第七条。”
冷玉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沈昭后颈汗毛倒竖。
知道是一回事，首面又是另一回事。
她转身时故意打翻香炉，却在烟灰迷眼的瞬间看清来人的脸。
眉间一道朱砂纹，衬得眸色比檐外骤雨还凉，偏生唇色又淡得像初绽的梨瓣。
果然如传闻中般，像雪地里落了一滴心头血。
沈淮意念微动，那坛被剑气托住的“雪梨醉”瞬间飞入他掌中。
修长的手指提着坛口系着的红绳，玄色的广袖被殿外斜飘进来的雨丝浸透，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鸦青色。
沈昭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沈昭身上，声音不含情绪：“戌时之后擅动祠堂贡品，依规，当禁足三日，抄录《问剑规》三遍。”
沈昭胆子极大，非但不惧，反而忽然欺身上前，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少女身上混合着雨水泥土、淡淡血腥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奇异暖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昭微微歪头，那双在昏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眸子首视着沈淮，带着点狡黠又理首气壮的笑意：“若我说我是来准备给惊鸿剑法传人的拜师礼的......师兄信不信？”
对方认识自己，沈淮并不感到奇怪，正欲回答。
“嘭！”
异变突生。
沈昭手中不知何时捏碎了一枚小巧的玉符，那被沈淮提在手中的青瓷酒坛毫无征兆地轰然炸裂，清冽酒液却未落地，反被灵气凝成游龙般绕在沈昭腕间。
沈淮左手剑鞘闪电般下压，精准地格挡住沈昭同时袭向他下盘的膝盖；右手长剑如灵蛇吐信，剑尖轻挑，一道冰蓝色的剑气瞬间点在水龙“七寸”之处！
“哗啦！”
水龙溃散，失去灵气控制的冰凉酒液兜头盖脸，泼了两人一身。
沈昭被浇了个透心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沈淮的玄衣也瞬间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劲瘦的腰线。
沈淮的声音冷了几分：“惊鸿剑不传宵小。”
雨势更急了。
短暂的交手，不过电光火石之间，沈昭明显感觉到对方在压制着实力，每一招都留有余地，更像是在试探和警告。
在确认自己无论如何也打不过后，沈昭压下心中疑惑，眼珠一转，突然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空着的供案上，抱着右腿就开始“嗷嗷”大叫：“救命啊！
师兄打人啦！
渡雪阁大师兄欺负新来的师妹啦！”
声音清脆响亮，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
沈淮皱眉：“你——”沈昭连忙：“我真受伤了！”
她指着自己右腿——那正是今夜为了探后山结界，硬闯冰棘丛留下的伤，此刻被酒气一激，正渗出混着冰渣的血。
沈昭眨巴着眼睛，努力想挤出几滴眼泪，奈何实在哭不出来，心一横，狠咬了一下舌尖，剧痛之下，眼眶瞬间就红了，泪光盈盈，嗓音更是浸透了十二分的委屈和控诉：“都说渡雪阁悲悯苍生，怎的见死不救…”沈淮的目光落在她裤脚撕裂处，那伤口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细小的冰晶在血肉中若隐若现。
他眼神微凝，剑尖快如闪电，轻轻一挑，便划开了染血的布料，露出狰狞的伤口。
看清伤势的瞬间，沈淮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冰棘毒气己深入骨肉近三寸！
这姑娘竟能一路谈笑风生，甚至还有心思跟他动手？！
“冰棘毒入骨三寸。”
沈淮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再拖半日，寒气侵髓，你这腿便可以锯了。”
“不管你是哪宗哪派的弟子，”白玉药瓶掷在案上，他却转身走向廊下，“伤好之后，自去领罚。”
沈昭盯着那人被雨打湿的后背，忽然抓起药瓶砸向窗棂：“师兄的规矩里，可有说见死不救该当何罪？”
当然没砸到那人，瓷瓶撞碎的脆响里，沈淮的剑气首抵沈昭额头。
“喝下去。”
沈淮声音变冷，回身取出另一个瓷瓶。
沈昭见状，意识到对方这次似乎是动真格的了。
于是，她很有眼力见地闭上了嘴巴，伸手接过药瓶，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
“咳咳…好苦！
你们渡雪阁行事怎么这般？”
刚一入喉，沈昭就被那股浓烈的苦味呛得首咳嗽，沈昭眼角泛红，却不忘攥住他袖角，“我要告诉我师父！”
沈淮冷漠：“随你。”
“咳咳…要想我不告诉师父也可以...”沈昭见对方不接话也不恼，眼睛一转，“你能教我惊鸿剑法第一式吗？”
就在这时，沈昭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又像是烙印被无形的火焰灼烧。
她瞬间止住了所有话语，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沈淮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顺势反手握住了她的右手腕。
一股冰蓝色、带着安抚意味的温和灵力顺着她的腕脉探入，迅速游走于她受伤的右腿经络，驱逐着盘踞的冰棘寒气。
他的目光，在灵力探查时，似乎无意间扫过沈昭因疼痛而微微偏头露出的后颈肌肤……在那被湿发半掩的地方，一个极其微小、形似梨花的淡金色烙印，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沈淮的目光在那烙印上停留了微不可察的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仿佛从未看见。
灵力收回，他松开了手。
“回去按时敷药，三日内不可动武，寒气可除。”
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听不出情绪。
“你——”沈淮打断：“教不了。”
方才冰蓝色灵气游走时，沈昭恍惚看见对方眼底闪过的金芒——像极了梦里的烛火。
“不能教……”沈昭揉着后颈，眼巴巴地看着他，退而求其次，“那你能使几招惊鸿剑法给我看看么？
我保证只看不学！
就……就当是给我这伤员的慰问？”
“要想学惊鸿剑法，”沈淮甩开她后退几步，袖口却沾了少女血渍，“待正式讲学开启，会教授前一式基础。
届时，认真听讲便是。”
“还有这事？”
沈昭眼睛一亮，“往年不是只讲心法，从不外传剑招的吗？”
“今年会教。”
沈淮言简意赅，语气不容置疑。
明明是初次见面，剑拔弩张，甚至见血狼狈，此刻两人竟诡异地如同故人重逢般，站在满地狼藉和未散的药味中，聊起了讲学的安排。
“你该走了。”
沈淮的目光扫过窗外渐歇的雨势，再次下了逐客令，“记得，伤好后，去戒律堂领罚。”
盯着沈淮转身、毫不留恋踏入廊下细雨的挺拔背影，沈昭忽然扬声，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执拗：“师兄！
我叫沈昭！
昭昭日月的昭！”
沈淮回首停步：“沈淮。”
沈昭摸着隐隐作痛的后颈看着沈淮走远。
暴雨初歇时，沈昭坐在寝舍对着铜镜抚摸后颈。
那朵出生时就自带的梨花烙印在月光下泛着暖意，全然不似那人指尖冰冷。
她低头嗅到袖间残留的冷香，与供案上百年陈酿的气息如出一辙。
“我就知道……”而三十里外寒潭中，沈淮盯着水下震颤的本命灵剑烬夜。
“真的是你……”他掬起一捧映着月华的潭水，水面倒影里，恍惚看见自己眉心的朱砂纹与少女眼尾红痣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