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点江山

第4章 雪夜立誓

红妆点江山 无木不成舟 2025-11-11 23:19:22 古代言情
第 4 章 雪夜立誓风裹着雪沫子,往骨头缝里钻。

沈清弦跟在那道瘦小身影后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黑黢黢的山岩间爬 —— 石头冰得硌手,枯藤的刺刮破了袖口,渗出的血珠一沾风就凝了冰,可她不敢停。

乱葬岗上那柄劈来的刀、兵丁的狞笑声还在耳边转,只有跟着前面这人,才像抓着根救命的稻草。

不知爬了多久,绕过几丛扎人的荆棘,拨开一蓬垂落的枯藤,个仅容人弯腰的洞口露了出来,黑幽幽的,却透着点暖烘烘的气。

“进去。”

身后传来个沙哑的声音,脆生生的,分明是个姑娘家,话短得没半点温度,却让人不敢不听。

清弦猫着腰钻进去,一股混着泥土腥气、干草暖味的气息涌过来,竟奇异地挡住了外头的寒风。

洞不大,深处铺着厚厚的干稻草,旁边用石头垒了个小土灶,灶里还留着点灰。

一缕月光从洞口缝里挤进来,刚好描出救她那人的轮廓 —— 果然是个少女,比她矮些,穿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灰布棉袄,领口的补丁是粗麻布,袖口却缀了块旧绸子,看着怪拼凑的。

她头发用根麻绳束在脑后,脸上沾着泥,可那双眼睛亮得很,像淬了光的钉子,正盯着清弦上下打量,满是警惕。

“多…… 多谢姑娘救命。”

清弦靠着冰凉的洞壁滑坐下来,声音还发着颤,手却下意识地按了按袖袋 —— 那本补全的《佞臣录》硬硬的,还在。

少女没应声,走到土灶边,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嗤” 地吹亮,引燃了灶里的干松针。

橘红色的火苗窜起来,把洞角的黑驱散了些,也烘得空气暖了点。

火光里,清弦才看清她的手:指节突出,掌心满是老茧,虎口处还有道浅浅的疤,不像是寻常姑娘家的手,倒像常年握刀、干重活的。

“我叫秋蝉。”

少女终于开口,声音还是平淡淡的,拿起个豁了口的瓦罐,从角落皮囊里倒了些清水,架在灶上。

她的目光扫过清弦的绫袄 —— 虽沾了泥,可料子是上好的软绫,又落在她发间那枚素银簪上,眼神动了动,“你是官家小姐?”

清弦的心猛地一缩,嘴唇抿成条线。

家没了,爹被抓了,满门的冤屈压在身上,她不敢信任何人。

可眼前这姑娘刚救了她,那罐水在火上 “咕嘟” 冒起了热气,暖得人眼热。

“我…… 姓沈。”

她低低地说,没否认。

这己是她此刻能给的,最大的信任。

“沈?”

秋蝉拨火的手顿了顿,抬眼扫她一下,眼里飞快地闪过点什么,又很快压下去,像没看见似的,“哦,那个修史惹了祸的沈家。”

这话像块冰,“咚” 地砸进清弦心里。

她浑身一僵,血液都像冻住了 —— 家里的事,竟己传得这么快?

连这荒山野岭里的姑娘都知道?

“你…… 你怎么会知道?”

清弦的声音发颤,身子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指尖攥紧了袖袋里的书,纸页硌得指节发白。

秋蝉看了她一眼,把灶上温好的瓦罐递过来,罐沿还热得烫手。

“城里都在说。”

她低头拨了拨火,火星子 “噼啪” 溅起来,“上元夜,禁军抄了翰林沈学士的家,说他私修谤史,还通边将。

我在城根下听挑夫聊天,药铺的掌柜也在说。”

清弦捧着瓦罐,指尖却感受不到半点暖意。

父亲的冤屈,沈家的灾难,竟成了市井里的谈资?

那些人说的时候,会不会带着鄙夷?

会不会觉得父亲真的是个奸臣?

屈辱混着悲凉,堵得她胸口发疼。

“我爹没有!”

她猛地抬起头,眼里涌着火,声音不大,却字字咬得紧,“他是被冤枉的!

他写史从来只说真话,怎么会谤君通敌?”

秋蝉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火光在她脸上晃,映得她眼神沉沉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叹口气,声音里带着点不属于她年纪的沧桑:“这世道,冤枉的人还少吗?”

一句话,把清弦强撑的硬气戳破了。

是啊,乱葬岗上那些没了气的人,张妈、老周、碧珠,哪个不是被冤枉的?

他们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成了 “病殁” 的晦气东西。

她低下头,眼泪 “吧嗒” 滴在瓦罐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很快就干了。

“那你呢?”

清弦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咽回去,看向秋蝉,“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她扫了眼洞壁上挂着的旧弓箭,箭杆都磨得发亮了。

秋蝉的目光飘向洞口那缕月光,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腰间 —— 那里挂着个褪了色的布香囊,绣着半朵残梅。

“我在等人。”

她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拗劲,“等我爹。”

“你爹?”

“他以前是镇北军的校尉。”

秋蝉的指尖捏紧了香囊,声音发紧,“去年北境打仗,他们营被派去断后,后来…… 后来朝廷说他们临阵脱逃,是逃兵,全军覆没了。”

“逃兵?”

清弦愣住了。

她从小听父亲说边关将士多英勇,“逃兵” 两个字,总带着点不齿。

可看着秋蝉眼里那团又痛又怒的火,她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不是逃兵!”

秋蝉猛地转头,眼睛亮得吓人,声音陡然拔高,像头被惹急的小兽,“他走之前托人带信回来,说‘军令如山,绝不后退’,还让我好好照顾娘!

可他们说他跑了!

娘气病了,去年冬天没熬过去…… 我不信!

我爹绝不会当逃兵!

他跟你爹一样,都是被冤枉的!”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唇,不肯掉下来。

火光下,清弦看着她通红的眼,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撞了一下 —— 她们多像啊,都没了家,都背着洗不清的冤屈,都在这冷透了的世道里,孤零零地撑着。

一股热流从心底涌上来,混着悲愤,堵得清弦鼻子发酸。

她放下瓦罐,挪到秋蝉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 秋蝉的手又冷又糙,满是老茧,却攥得很紧。

“我信你。”

清弦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很轻,却很稳,“我信你爹不是逃兵,就像信我爹没做错事一样。”

秋蝉的身子颤了一下,猛地别过头,肩膀微微抽动。

过了会儿,她才低低地哭出声,不是嚎啕,是压抑的、抽噎的哭,像受了伤的小兽,终于敢露出点脆弱。

清弦也跟着掉眼泪,却没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 两个姑娘,在这荒山野洞的寒夜里,靠着这点同病相怜的暖,把彼此的孤独都捂热了点。

哭够了,秋蝉抹了把脸,眼里的泪没了,只剩点红。

清弦看着她,又看了看自己袖袋里的书 —— 那书里夹着张妈的血,藏着父亲的冤,还有多少人的委屈?

她突然问自己:就这么逃去江南,隐姓埋名活下去,够吗?

不够。

父亲把书塞给她时,眼里的光不是让她苟活;张妈用命护着那几页纸,也不是让她躲起来。

史笔该记真事,不该是被权力改得面目全非的谎言;冤屈该洗,不该烂在乱葬岗的泥里。

一股从未有过的劲,从心底钻出来,压过了怕,盖过了悲。

清弦松开秋蝉的手,猛地站起来,走到洞口,一把掀开了挡着的枯藤 ——风裹着雪,“呼” 地灌进来,火堆 “噼啪” 响了声,火星子差点被吹灭。

洞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大片大片的,把山、把天、把远处的城,都盖成了白茫茫一片,连乱葬岗的腥气,都暂时被压下去了。

清弦迎着风雪,一步步走出去,跪在雪地里。

雪片落在脸上,凉得像父亲以前摸她头的手;雪水渗进衣领,和眼泪混在一起,却没那么冷了。

她朝着帝都的方向,朝着乱葬岗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 —— 额头碰到雪,冰得发麻,却让她更清醒。

然后她首起身,从袖里掏出那本《佞臣录》,还有那几页染血的纸,紧紧贴在胸口。

纸页上的血早就干了,却像还带着温度。

她仰起头,望着漫天飞雪,声音不大,却像敲在冰上的石头,每个字都带着泪和劲:“皇天在上,厚土在下!

沈家枉死的亲人,都听着!”

“我沈清弦,今日立誓 ——这辈子,必用我血,洗沈家的冤!”

“这辈子,必凭此书,揭佞臣的奸!”

“这辈子,必拼我命,求一个公道,争一个清白!”

“史笔为刃,不死不休!

这仇不报,这志不成,我沈清弦 —— 誓不为人!”

风雪更急了,把她的声音裹着传出去,又被雪压下来,却像刻在了雪地里,刻进了她骨头里。

秋蝉不知何时也站到了洞口,雪落在她的棉袄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她看着雪地里那个单薄却挺得笔首的身影,看着她手里举着的书,看着她眼里那团烧起来的火,心里某个地方也热了 —— 等爹的日子太苦了,苦得快看不见光,可眼前这人,却像点了盏灯。

清弦立完誓,身子晃了晃,是冻的,也是激动的。

她转过身,看向秋蝉,眼里还闪着泪,却亮得惊人,没了半分之前的慌,只剩一往无前的劲:“秋蝉,我要去江南。

我爹在那儿有故交,我要躲着,也要攒劲。

你…… 愿意跟我走吗?”

她没说能给什么,没说前路多顺,只说了真话 —— 她们都是背着重担的人,要一起走难走的路。

秋蝉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 这双手握过柴、握过弓,没握过什么暖。

她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再抬头时,眼里没了犹豫:“好。”

就一个字,却重得像块铁。

清弦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还带着雪的凉,秋蝉的手糙却有力,两只手攥在一起,竟暖得很。

风雪还在下,可她们看着彼此,都觉得心里有团火,烧得旺。

清弦知道,去江南的路肯定难 —— 仇敌的手说不定伸得远,未知的险还藏在暗处。

可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摸了摸胸口的书,又看了看身边的秋蝉,突然不怕了。

雪会停,天会亮。

她们要踩着这雪,走向那条难走的路,把冤屈洗了,把真相说出来。

只是那本《佞臣录》里,到底藏着多大的秘密?

那辆玄色马车的主人,到底是谁?

这些问号,还悬在心里,等着她们一点点揭开。

(第西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