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点江山

第5章 江南潜影

红妆点江山 无木不成舟 2025-11-11 23:19:23 古代言情
第 5 章 江南潜影永和七年的春,来得比往年急些。

江南临州的风刚暖透,运河两岸的柳就抽了絮,白绒绒地飘在水面上,和粉白的桃花瓣缠在一起,被画舫的橹搅碎,漾开满河的软香。

丝竹声从舫里漏出来,混着吴侬软语的笑,裹着暖风飘得远,把这江南的富庶与婉约,揉得软乎乎的。

清漪书院藏在城西的山坳里,白墙黛瓦嵌在竹海间,风穿过竹梢,“沙沙” 地响,倒比城里的丝竹更清透。

书院不大,却因山长林文镜是当代大儒,又藏了好些孤本珍籍,江南的士子们提起它,都要多几分敬重。

这日午后,西侧的 “墨香阁” 里静得很,只有书页翻动的 “哗啦” 声,偶尔掺着梯脚蹭过地板的轻响。

一架高梯倚在书架旁,上头站着个穿青布袍的年轻人,正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把顶层的书册抽出来。

他身形偏瘦,肩线却挺得首,侧脸清秀,肤色是常年不见强阳的白,唯有眉眼间凝着股与年纪不符的静 —— 不是学子的青涩,是沉在水底的稳。

这便是化名 “阿弦” 的沈清弦。

三年江南的日子,磨掉了她从前衣袂带香的娇弱,连指尖都沾了书卷的糙意,却把那股藏在骨子里的韧,养得更沉了。

她把几册潮了边的《地方风物志》轻放在梯下的长案上,案上铺着软布,怕磨坏了书脊。

又从抽屉里摸出个小漆匣,里头的干艾草、芸香草是按比例配好的,专用来给古籍防潮。

她的指尖在纸页上划过,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书里的字 —— 这双手从前只握过绣针与毛笔,如今却能辨纸性、补虫洞,连摹补缺失的字迹,都能仿得跟原笔分不出真假。

“阿弦!

阿弦!”

阁门口传来压低的呼唤,带着点急慌。

清弦的手顿了顿,先把手里的芸香草放回匣中,才缓缓转过身。

脸上那点沉在书里的静,飞快地换成了温和的怯意 —— 这是她练了三年的模样,像株不起眼的竹,让人不会多留意。

探头进来的是同院的陈师兄,青袍领口沾了点墨,脸上又兴奋又神秘:“别收拾了!

山长叫你呢!

京城来大人物了 —— 摄政王府的长史,周瑾周大人!

说是为王府藏书楼来收孤本,特地来咱们书院!

山长让你带着前几日修好的《南行杂录》,去‘澄心堂’见客!”

摄政王府?

这五个字像颗小石子,“咚” 地砸进清弦心里。

她垂在身侧的手悄悄蜷了蜷,指甲掐进掌心,那点疼让她没露出半分异样。

萧执…… 他的人,怎么会找到这里?

三年来,她把 “沈清弦” 三个字埋得严严实实,只敢以 “阿弦” 的身份活着。

靠着幼时父亲教的书法与古籍知识,过了书院的三关考核,才得以留在墨香阁。

她平日里除了整理典籍,就是泡在书堆里,对着《佞臣录》上的名字,在故纸堆里找蛛丝马迹 —— 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哪些人背后还藏着别的事。

秋蝉则在城里扎了根,靠着采买、帮工混在市井里,悄悄听消息,慢慢织了张薄得可怜的情报网。

她们像两条藏在水底的鱼,连吐泡泡都要小心翼翼。

可现在,京城的风,竟吹到了这江南的山坳里。

“我…… 我就是个整理书的,山长怎么会叫我?”

阿弦的声音放得轻,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慌,像个没见过大人物的学子。

“还不是因为你修书的本事!”

陈师兄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那《南行杂录》虫蛀得快散架了,又是孤本,连山长都头疼,你倒好,不仅补好了,连缺的字都摹得跟原笔一样!

周大人是出了名的爱书人,特意要看看修书的人!

这可是好机会!

要是得了周大人的眼,说不定能荐你去王府藏书楼呢!

快走吧!”

清弦心里的算盘飞快打着:躲,肯定不行 —— 山长己经开口,周瑾又点名,躲了反而显眼;去,是险,可说不定也是机会 —— 离权力近点,才能更快找到真相。

父亲从前说过,最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最安全。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点受宠若惊的红:“那…… 师兄等我片刻,我把书收好就来。”

澄心堂里飘着茶香,是江南特有的雨前龙井,清清爽爽的。

林山长坐在主位上,须发都白了,却精神得很,手里捏着个茶盏,正和对面的人说话。

那人穿件靛蓝色的杭绸首缀,料子是上好的,却没绣什么花纹,看着素雅。

他面容清癯,眼角有细纹,可那双眼睛亮得很,扫过来时,带着股久居上位的稳,正是摄政王府的长史周瑾。

阿弦捧着个锦缎书匣,垂着头,脚步放得极轻,走进堂里。

先对着林山长躬身,又转向周瑾,声音稳得没颤:“学生阿弦,见过山长,见过周大人。”

“不必多礼。”

林山长笑了笑,指了指周瑾手边的茶几,“把《南行杂录》给周大人看看。”

阿弦走上前,把书匣轻轻放在茶几上,匣底与木面碰出的轻响,在安静的堂里格外清晰。

她退到一旁,垂着手,能感觉到周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 不锐,却像能穿透衣服,看到她藏在底下的心思。

周瑾打开书匣,把那套《南行杂录》取出来。

书页边缘的虫洞被补得平平整整,用的纸是特意找的旧纸,颜色、厚度都跟原书差不离;缺的字摹得极像,连原笔的飞白都仿出来了,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是补的。

他的手指在摹补的字迹上轻轻划了划,眼里露出点惊讶。

他爱书几十年,见过的修书匠人不少,可这么年轻,手艺又这么细的,还是头一个。

更难得的是,这手艺里藏着心思 —— 不是死补,是懂书,懂写字的人。

“好手艺。”

周瑾点点头,抬眼看向阿弦,语气里是真的欣赏,“年纪轻轻,能有这般本事,不容易。

听闻你对古籍断代、辨伪,也有想法?”

阿弦微微抬头,眼神还是谦谦的:“大人过奖了。

学生只是从小喜欢翻旧书,看得多了,就摸出点门道。

断代辨伪,无非是看版刻的字、纸的帘纹、避讳的字,还有藏书印,凑在一起琢磨,算不得什么本事。”

“哦?”

周瑾放下书,身子微微前倾,带着点探问的意思,“那依你看,这《南行杂录》除了写岭南的风土,里头还藏着别的意思吗?”

这是考她,也是探她。

阿弦心里清楚 —— 太露锋芒会惹祸,太藏着又抓不住机会。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轻,却没了怯意:“回大人,学生浅见,这书的著者从前做过漕运的小官。

您看这里,” 她指了指书中一页,“写岭南的果子,却提了码头的船怎么装、走哪条水最快;写当地的风俗,又顺带提了豪强跟漕帮的往来。

要是细琢磨,或许能看出前朝漕运的门道,对现在…… 说不定也有点用。”

她没说虚的大道理,只挑了最实在的 “漕运” 说 —— 既显了她的眼力,又没碰朝堂的敏感处,刚好挠到权力者可能关心的地方。

周瑾的眼睛亮了亮,放下书,抚掌笑出声:“好!

好一个‘漕运的门道’!

林山长,你这书院里,果然藏着能人!

不仅手艺好,还有经世的心思!”

林山长也笑了,看向阿弦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

周瑾从袖里摸出张名帖,递过来。

名帖是素白的纸,只印了 “周瑾” 两个字,墨色沉,纸也厚实。

“阿弦小友,这是我的名帖。

日后若去京城,拿着它去王府藏书楼找我。

那里还有些难修的孤本,说不定要借你的本事。”

名帖落在手里,有点沉。

阿弦的心里 “咯噔” 一下,面上却依旧是受宠若惊的模样,双手接过,躬身道:“多谢大人抬爱,学生不敢当。”

走出澄心堂,春日的阳光暖得晃眼,阿弦却觉得后背的汗把里衣都浸湿了。

跟周瑾的这几句话,看着平和,实则每一句都踩着线 —— 多一分就显了,少一分就淡了,稍有差池,就是灭顶之灾。

她捏着那张名帖,指尖微微用力,纸边硌得指腹发疼。

这薄薄一张纸,是通往京城的门,可门后是生路,还是死路?

回到墨香阁,她靠在书架上,慢慢舒了口气。

阁外的竹影晃进来,落在书页上,斑斑点点的。

远处传来学子们的谈笑声,混着竹风,一派安宁。

可她知道,这安宁碎了 —— 周瑾来了,京城的影子,就落在了江南。

秋蝉昨日还跟她说,城里好像有齐王的人在活动,跟盐铁走私有关,而《佞臣录》上,刚好有个名字,跟前朝的盐铁案牵连着。

原来江南不是避风港,仇敌的影子,早就在这儿织了网。

她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素银簪 —— 这簪子陪了她三年,不管是修书还是赶路,从来没摘过。

冰凉的簪身贴着指尖,让她乱跳的心慢慢稳下来。

“史笔为刃……” 她在心里默念着雪夜的誓言,声音很轻,却带着劲。

周瑾的名帖,是险,也是机会。

它意味着,她藏在江南的日子,或许要结束了。

通往京城,通往那笔血海深仇的路,好像终于开了条缝。

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继续藏着,还是顺着这条缝,往里走?

阿弦走到窗边,望向北方的天。

江南的云很软,可北方的天,说不定正飘着雪。

她的眼神静下来,像深潭里的水,底下却藏着不肯灭的火。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