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兄之碎青瓷
第5章 断臂
“太子殿下，说笑了。”
容珩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刀锋，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狠狠劈开了校场凝固的空气。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冰冷的沙地上，也砸在太子萧彻骤然僵住的脸上。
那抹志在必得的笑容瞬间冻结在太子唇角，随即化为难以置信的错愕和一丝被当众拂逆的羞恼。
他贵为储君，何曾被人如此首白、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过？
尤其拒绝他的，还是天子的一条鹰犬！
“容珩！”
太子萧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上位者被冒犯的怒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宫体恤你义妹伤势，一片好心，你竟敢……殿下好意，臣心领。”
容珩打断太子的话，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他微微躬身，姿态无可挑剔，但那低垂的眼帘下，眸光深寒如渊，没有丝毫退让，“只是小妹顽劣粗鄙，性情乖戾，更兼身负重伤，恐污了东宫清贵之地，惊扰殿下圣安。
臣，不敢领受。”
“不敢领受？”
太子萧彻怒极反笑，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要撞上容珩挺拔的身躯，那双养尊处优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被挑衅的怒火，“好一个不敢领受！
容珩，你是在教训本宫？
还是在告诉本宫，这宫里头，还有你内卫府带不走的人？！”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巨浪，汹涌地拍向容珩！
太子身后的护卫们手按刀柄，眼神凌厉，只待主子一声令下。
校场的气氛瞬间绷紧到极致，肃杀之气弥漫，连呼啸的寒风都似乎屏住了呼吸。
沈青瓷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剧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她看着前方那两个对峙的身影，容珩挺拔如孤峰，太子则像被激怒的猛虎。
她感觉自己像风暴中心的一片落叶，随时会被撕得粉碎。
容珩的拒绝像一道冰冷的光，暂时隔绝了太子的魔爪，但这道光带来的，是更恐怖的灭顶之灾！
“臣不敢。”
容珩的声音依旧没有丝毫波澜，仿佛面对的不是储君的怒火，而是寻常的微风。
他甚至微微抬起了眼帘，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平静地迎上太子喷火的视线，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冻结的漠然。
“臣只是……陈述事实。”
“事实？！”
太子萧彻嗤笑一声，目光阴鸷地扫过地上狼狈的沈青瓷，又落回容珩那张苍白冷硬的脸，“事实就是，本宫现在要带她走！
容珩，你莫非想抗旨不成？！”
他刻意咬重了“抗旨”二字，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话音未落，太子身后一名身材魁梧、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护卫猛地踏出一步，沉声道：“殿下有令，带走青瓷姑娘！
容掌印，请让开！”
说着，蒲扇般的大手就朝着地上的沈青瓷抓来！
动作迅疾，带着破空之声，显然是高手！
沈青瓷瞳孔骤缩，惊恐地想要向后缩去，但剧痛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带着煞气的手掌抓向自己的肩膀！
就在那护卫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沈青瓷衣衫的刹那——一道黑影，快如鬼魅！
容珩动了！
他仿佛在原地消失了一瞬，下一瞬，己如移形换影般挡在了沈青瓷身前！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听到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断裂的脆响！
“咔嚓——！”
紧接着是那魁梧护卫撕心裂肺的惨嚎：“啊——！！！”
只见容珩的右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了那护卫的手腕！
那护卫粗壮的手腕此刻呈现出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森白的骨茬甚至刺破了皮肉，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容珩的手指深深嵌入对方的腕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眼睛，寒光西射，如同盯住猎物的凶兽，翻涌着近乎实质的杀意！
冰冷的气息以他为中心骤然爆发，瞬间压过了校场上所有的声音和寒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太子的笑容彻底僵死，眼中第一次闪过惊骇。
他身后的护卫们齐齐倒抽一口冷气，手按刀柄，却无人敢再上前一步！
地上那护卫的惨嚎声在死寂的校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容珩缓缓松开手。
那魁梧护卫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烂泥，抱着扭曲断裂的手臂，滚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哀嚎，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沙土。
容珩垂下手，指尖滴落着不属于自己的、温热的鲜血。
他看也没看地上翻滚的护卫，目光平静地转向脸色铁青的太子萧彻，声音冷得像冰渣：“殿下御下，似乎过于‘宽纵’了。
内卫府校场重地，擅动刀兵、惊扰操练者，按律——当诛。”
最后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他是在说那个护卫，还是在警告太子？！
太子萧彻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到了极点。
他死死盯着容珩，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的蛇。
他身后的护卫们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校场上只剩下寒风呼啸和那断臂护卫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容珩挺拔地站在那里，玄色劲装上溅了几点刺目的猩红，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他微微侧身，恰好将地上蜷缩的沈青瓷完全挡在自己投下的阴影里。
那身影并不十分宽阔，却如同一堵沉默而坚固的铁壁，隔绝了所有来自太子的恶意和窥探。
沈青瓷仰望着近在咫尺的背影。
那溅血的衣角，那滴血的指尖，那如山岳般挡在她身前的姿态……这一幕带来的冲击，远比昨夜御书房他代受戒尺更甚！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致恐惧、荒谬震撼和一丝微弱到几乎被忽略的……悸动，在她冰冷的心湖中炸开！
他……为了她……当众折断了太子护卫的手臂？
甚至不惜说出“当诛”这样的重话？
为什么？！
是为了维护内卫府的威严？
还是……为了她？
不！
不可能！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狠狠掐灭。
他是容珩！
是那个踩碎她手指、锁住她玉璜、逼她涂药的男人！
他只是在维护他自己的权威！
只是不容许太子染指他的“私有物”！
可为什么……看着他滴血的指尖，她的心脏会不受控制地狂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太子萧彻猛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强行压下了滔天的怒火。
他脸上扯出一个极其扭曲、冰冷的笑容，眼神阴鸷地扫过容珩，又扫过他身后地上模糊的身影。
“好……好得很！”
太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容掌印果然……铁面无私！
忠心护‘妹’！”
“妹”字被他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
他不再看地上的护卫，仿佛那只是一条无用的死狗，目光死死锁住容珩：“今日之事，本宫记下了。
但愿容掌印这份‘兄妹情深’，能经得起父皇的垂询！”
赤裸裸的威胁。
说完，他猛地一挥袖，转身便走，脚步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
他身后的护卫们连忙跟上，甚至无人敢去搀扶那个在地上哀嚎翻滚的断臂同僚。
太子一行人如同来时般突兀，又如退潮般迅速消失在昏暗的校场入口，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寒风卷起沙尘，吹拂着容珩衣角溅上的血迹。
他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沈青瓷，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寂，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沈青瓷挣扎着想爬起来，至少……离开这片染血的沙地。
她刚一动，右手传来的剧痛让她再次闷哼出声，冷汗涔涔。
容珩似乎听到了动静。
他缓缓转过身。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再次落在沈青瓷身上。
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有尚未完全褪去的冰冷杀意，有一丝极淡的疲惫，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审视。
他弯下腰，在沈青瓷惊愕的目光中，再次伸出了手。
不是那只染血的右手，而是左手。
掌心向上，指节修长，带着薄茧。
这一次，沈青瓷没有犹豫，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力气和勇气犹豫。
她几乎是本能地，用自己唯一还能动用的左手，颤抖着抓住了那只冰冷的手掌。
指尖传来他皮肤的温度，比她自己的手还要凉。
容珩的手沉稳有力，稍一用力，便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拉了起来。
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硬。
沈青瓷身体脱力，站立不稳，几乎要撞进他怀里。
容珩扶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勉强站稳。
两人距离极近，沈青瓷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和冷冽的沉水香混杂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从他背部传来的、新鲜的血腥气。
那十记戒尺的伤，恐怕在刚才的爆发中，又崩裂了。
“能走吗？”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沈青瓷咬紧牙关，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头。
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但身体的剧痛让她连站稳都困难。
容珩没再说话。
他松开了扶着她肩膀的手，转身，迈开步子，朝着校场外走去。
步伐依旧沉稳，却比来时慢了许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沈青瓷看着他染血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沾满沙土和冷汗的左手，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冰冷手掌的触感。
她深吸一口气，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艰难地跟在他身后。
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但她强迫自己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空旷冰冷的宫道。
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
沿途遇到的宫人内侍，远远看到容珩衣角上的血迹和他身后形容狼狈的沈青瓷，无不骇然变色，慌忙退避，如同见了煞神。
静思苑那扇死气沉沉的院门，终于在望。
容珩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沈青瓷跟在他身后，踏入这熟悉的囚笼，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剧痛。
容珩没有走向主屋，而是在院中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停住了脚步。
他背对着沈青瓷，缓缓解下了身上那件溅血的深灰色披风，随手扔在冰冷的石桌上。
玄色劲装的后背处，果然洇开了一片更大、颜色更深的湿痕。
他没有回头，声音冰冷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跪下。”
沈青瓷浑身一僵，刚刚因他庇护而生出的那丝荒谬的悸动瞬间被冻结。
她看着他那染血的、沉重的背影，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她。
果然……庇护之后，是更残酷的惩罚吗？
因为她的无能，因为她在太子面前的狼狈，因为他为她出手而可能带来的麻烦？
她闭了闭眼，认命般地屈膝，就要跪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不是跪我。”
容珩的声音再次响起，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缓缓转过身，脸色在院中清冷的天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沈青瓷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他抬手指向院墙角落——那里摆放着一盆半死不活的、叶子枯黄蜷缩的冬青。
“跪它。”
他的声音冷硬如铁。
跪……一盆冬青？
沈青瓷愕然抬头，完全无法理解这荒谬的命令。
容珩的目光锐利如刀，似乎要将她穿透：“跪着，看着它。
什么时候想清楚你错在哪里，什么时候起来。”
“我……” 沈青瓷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质问，但所有的声音都哽在喉咙里。
错？
她错在哪里？
错在不够强大？
错在成了他的累赘？
还是错在……不该引起太子的注意？
容珩不再看她，径首走向主屋，推门而入，反手将门关上。
沉重的关门声，如同最后的宣判。
院内，只剩下沈青瓷一个人，对着那盆奄奄一息的枯黄冬青。
寒风卷过，枯叶瑟瑟发抖。
她看着那盆毫无生气的植物，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剧痛的手，再想到容珩染血的衣角和那个断臂护卫的惨状……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缓缓地、艰难地屈膝，跪在了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膝盖的旧伤和浑身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着那盆冬青。
错在哪里？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静思苑的囚笼，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冰冷和窒息。
而那个男人关上的房门，隔绝了所有的答案，只留下无边的风雪和这荒谬的惩罚。
院墙外，似乎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掠过，快如鬼魅。
是内卫府的暗桩？
还是太子派来窥探的眼线？
沈青瓷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对着枯死的冬青，如同祭坛上一件被献祭的祭品。
寒意从膝盖、从心底，丝丝缕缕地蔓延上来，冻结了她的血液，也冻结了她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
容珩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刀锋，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狠狠劈开了校场凝固的空气。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冰冷的沙地上，也砸在太子萧彻骤然僵住的脸上。
那抹志在必得的笑容瞬间冻结在太子唇角，随即化为难以置信的错愕和一丝被当众拂逆的羞恼。
他贵为储君，何曾被人如此首白、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过？
尤其拒绝他的，还是天子的一条鹰犬！
“容珩！”
太子萧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上位者被冒犯的怒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宫体恤你义妹伤势，一片好心，你竟敢……殿下好意，臣心领。”
容珩打断太子的话，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他微微躬身，姿态无可挑剔，但那低垂的眼帘下，眸光深寒如渊，没有丝毫退让，“只是小妹顽劣粗鄙，性情乖戾，更兼身负重伤，恐污了东宫清贵之地，惊扰殿下圣安。
臣，不敢领受。”
“不敢领受？”
太子萧彻怒极反笑，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要撞上容珩挺拔的身躯，那双养尊处优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被挑衅的怒火，“好一个不敢领受！
容珩，你是在教训本宫？
还是在告诉本宫，这宫里头，还有你内卫府带不走的人？！”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巨浪，汹涌地拍向容珩！
太子身后的护卫们手按刀柄，眼神凌厉，只待主子一声令下。
校场的气氛瞬间绷紧到极致，肃杀之气弥漫，连呼啸的寒风都似乎屏住了呼吸。
沈青瓷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剧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她看着前方那两个对峙的身影，容珩挺拔如孤峰，太子则像被激怒的猛虎。
她感觉自己像风暴中心的一片落叶，随时会被撕得粉碎。
容珩的拒绝像一道冰冷的光，暂时隔绝了太子的魔爪，但这道光带来的，是更恐怖的灭顶之灾！
“臣不敢。”
容珩的声音依旧没有丝毫波澜，仿佛面对的不是储君的怒火，而是寻常的微风。
他甚至微微抬起了眼帘，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平静地迎上太子喷火的视线，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冻结的漠然。
“臣只是……陈述事实。”
“事实？！”
太子萧彻嗤笑一声，目光阴鸷地扫过地上狼狈的沈青瓷，又落回容珩那张苍白冷硬的脸，“事实就是，本宫现在要带她走！
容珩，你莫非想抗旨不成？！”
他刻意咬重了“抗旨”二字，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话音未落，太子身后一名身材魁梧、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护卫猛地踏出一步，沉声道：“殿下有令，带走青瓷姑娘！
容掌印，请让开！”
说着，蒲扇般的大手就朝着地上的沈青瓷抓来！
动作迅疾，带着破空之声，显然是高手！
沈青瓷瞳孔骤缩，惊恐地想要向后缩去，但剧痛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带着煞气的手掌抓向自己的肩膀！
就在那护卫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沈青瓷衣衫的刹那——一道黑影，快如鬼魅！
容珩动了！
他仿佛在原地消失了一瞬，下一瞬，己如移形换影般挡在了沈青瓷身前！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听到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断裂的脆响！
“咔嚓——！”
紧接着是那魁梧护卫撕心裂肺的惨嚎：“啊——！！！”
只见容珩的右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了那护卫的手腕！
那护卫粗壮的手腕此刻呈现出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森白的骨茬甚至刺破了皮肉，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容珩的手指深深嵌入对方的腕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眼睛，寒光西射，如同盯住猎物的凶兽，翻涌着近乎实质的杀意！
冰冷的气息以他为中心骤然爆发，瞬间压过了校场上所有的声音和寒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太子的笑容彻底僵死，眼中第一次闪过惊骇。
他身后的护卫们齐齐倒抽一口冷气，手按刀柄，却无人敢再上前一步！
地上那护卫的惨嚎声在死寂的校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容珩缓缓松开手。
那魁梧护卫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烂泥，抱着扭曲断裂的手臂，滚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哀嚎，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沙土。
容珩垂下手，指尖滴落着不属于自己的、温热的鲜血。
他看也没看地上翻滚的护卫，目光平静地转向脸色铁青的太子萧彻，声音冷得像冰渣：“殿下御下，似乎过于‘宽纵’了。
内卫府校场重地，擅动刀兵、惊扰操练者，按律——当诛。”
最后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他是在说那个护卫，还是在警告太子？！
太子萧彻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到了极点。
他死死盯着容珩，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的蛇。
他身后的护卫们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校场上只剩下寒风呼啸和那断臂护卫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容珩挺拔地站在那里，玄色劲装上溅了几点刺目的猩红，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他微微侧身，恰好将地上蜷缩的沈青瓷完全挡在自己投下的阴影里。
那身影并不十分宽阔，却如同一堵沉默而坚固的铁壁，隔绝了所有来自太子的恶意和窥探。
沈青瓷仰望着近在咫尺的背影。
那溅血的衣角，那滴血的指尖，那如山岳般挡在她身前的姿态……这一幕带来的冲击，远比昨夜御书房他代受戒尺更甚！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致恐惧、荒谬震撼和一丝微弱到几乎被忽略的……悸动，在她冰冷的心湖中炸开！
他……为了她……当众折断了太子护卫的手臂？
甚至不惜说出“当诛”这样的重话？
为什么？！
是为了维护内卫府的威严？
还是……为了她？
不！
不可能！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狠狠掐灭。
他是容珩！
是那个踩碎她手指、锁住她玉璜、逼她涂药的男人！
他只是在维护他自己的权威！
只是不容许太子染指他的“私有物”！
可为什么……看着他滴血的指尖，她的心脏会不受控制地狂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太子萧彻猛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强行压下了滔天的怒火。
他脸上扯出一个极其扭曲、冰冷的笑容，眼神阴鸷地扫过容珩，又扫过他身后地上模糊的身影。
“好……好得很！”
太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容掌印果然……铁面无私！
忠心护‘妹’！”
“妹”字被他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
他不再看地上的护卫，仿佛那只是一条无用的死狗，目光死死锁住容珩：“今日之事，本宫记下了。
但愿容掌印这份‘兄妹情深’，能经得起父皇的垂询！”
赤裸裸的威胁。
说完，他猛地一挥袖，转身便走，脚步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
他身后的护卫们连忙跟上，甚至无人敢去搀扶那个在地上哀嚎翻滚的断臂同僚。
太子一行人如同来时般突兀，又如退潮般迅速消失在昏暗的校场入口，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寒风卷起沙尘，吹拂着容珩衣角溅上的血迹。
他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沈青瓷，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寂，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沈青瓷挣扎着想爬起来，至少……离开这片染血的沙地。
她刚一动，右手传来的剧痛让她再次闷哼出声，冷汗涔涔。
容珩似乎听到了动静。
他缓缓转过身。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再次落在沈青瓷身上。
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有尚未完全褪去的冰冷杀意，有一丝极淡的疲惫，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审视。
他弯下腰，在沈青瓷惊愕的目光中，再次伸出了手。
不是那只染血的右手，而是左手。
掌心向上，指节修长，带着薄茧。
这一次，沈青瓷没有犹豫，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力气和勇气犹豫。
她几乎是本能地，用自己唯一还能动用的左手，颤抖着抓住了那只冰冷的手掌。
指尖传来他皮肤的温度，比她自己的手还要凉。
容珩的手沉稳有力，稍一用力，便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拉了起来。
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硬。
沈青瓷身体脱力，站立不稳，几乎要撞进他怀里。
容珩扶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勉强站稳。
两人距离极近，沈青瓷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和冷冽的沉水香混杂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从他背部传来的、新鲜的血腥气。
那十记戒尺的伤，恐怕在刚才的爆发中，又崩裂了。
“能走吗？”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沈青瓷咬紧牙关，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头。
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但身体的剧痛让她连站稳都困难。
容珩没再说话。
他松开了扶着她肩膀的手，转身，迈开步子，朝着校场外走去。
步伐依旧沉稳，却比来时慢了许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沈青瓷看着他染血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沾满沙土和冷汗的左手，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冰冷手掌的触感。
她深吸一口气，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艰难地跟在他身后。
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但她强迫自己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空旷冰冷的宫道。
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
沿途遇到的宫人内侍，远远看到容珩衣角上的血迹和他身后形容狼狈的沈青瓷，无不骇然变色，慌忙退避，如同见了煞神。
静思苑那扇死气沉沉的院门，终于在望。
容珩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沈青瓷跟在他身后，踏入这熟悉的囚笼，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剧痛。
容珩没有走向主屋，而是在院中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停住了脚步。
他背对着沈青瓷，缓缓解下了身上那件溅血的深灰色披风，随手扔在冰冷的石桌上。
玄色劲装的后背处，果然洇开了一片更大、颜色更深的湿痕。
他没有回头，声音冰冷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跪下。”
沈青瓷浑身一僵，刚刚因他庇护而生出的那丝荒谬的悸动瞬间被冻结。
她看着他那染血的、沉重的背影，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她。
果然……庇护之后，是更残酷的惩罚吗？
因为她的无能，因为她在太子面前的狼狈，因为他为她出手而可能带来的麻烦？
她闭了闭眼，认命般地屈膝，就要跪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不是跪我。”
容珩的声音再次响起，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缓缓转过身，脸色在院中清冷的天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沈青瓷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他抬手指向院墙角落——那里摆放着一盆半死不活的、叶子枯黄蜷缩的冬青。
“跪它。”
他的声音冷硬如铁。
跪……一盆冬青？
沈青瓷愕然抬头，完全无法理解这荒谬的命令。
容珩的目光锐利如刀，似乎要将她穿透：“跪着，看着它。
什么时候想清楚你错在哪里，什么时候起来。”
“我……” 沈青瓷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质问，但所有的声音都哽在喉咙里。
错？
她错在哪里？
错在不够强大？
错在成了他的累赘？
还是错在……不该引起太子的注意？
容珩不再看她，径首走向主屋，推门而入，反手将门关上。
沉重的关门声，如同最后的宣判。
院内，只剩下沈青瓷一个人，对着那盆奄奄一息的枯黄冬青。
寒风卷过，枯叶瑟瑟发抖。
她看着那盆毫无生气的植物，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剧痛的手，再想到容珩染血的衣角和那个断臂护卫的惨状……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缓缓地、艰难地屈膝，跪在了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膝盖的旧伤和浑身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着那盆冬青。
错在哪里？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静思苑的囚笼，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冰冷和窒息。
而那个男人关上的房门，隔绝了所有的答案，只留下无边的风雪和这荒谬的惩罚。
院墙外，似乎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掠过，快如鬼魅。
是内卫府的暗桩？
还是太子派来窥探的眼线？
沈青瓷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对着枯死的冬青，如同祭坛上一件被献祭的祭品。
寒意从膝盖、从心底，丝丝缕缕地蔓延上来，冻结了她的血液，也冻结了她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