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凡尘

第1章 青葱初涉世 一

盛世凡尘 方碧螺春 2025-11-13 13:04:45 现代言情
上世纪一九九零年七月初,这年的盛夏如生发在柴火燃烧许久的笼屉中,酷热无比,强光强热天天如火如荼的倾泻大地,令世间的生灵蔫怏心燥,其生机活力被抽空到了结缔组织。

然而,这时间,却是全体中国高考学子十二年寒窗后期冀鱼跃龙门,人生再进一个高阶的冲刺之时。

月初高考,月末高考分数放榜,江心月大比分落榜了。

十八岁的她自知学业功底薄弱,她无心向学,也不想复读,在向父母明确表示她要进入社会找工作后。

于是,在父亲江风起的社会关系“运作”下,江心月在家修身养性了两个月。

当年九月份她就进了溪水镇的鸿泉印刷厂当了一名装订工。

彻彻底底的告别了校园,脱离学生身份,正正式式成为了一名成年的社会人。

作为乡镇企业的鸿泉印刷厂规模不大,全厂上下行政加一线工人共三十五人。

工厂建筑貌似西合院,一栋三层的办公楼除了正、副厂长办公室,党委书记办公室、财务室、会议室、成品仓库、纸库外,这栋楼其它的房间就成了厂里单身工人和半职工家属的宿舍。

生产车间是栋长约三十多米,宽约十米的平房,与办公楼十多米的平行距离。

厂里食堂在厂院的西端,由厅堂、伙房、杂物间组成的又一栋平房。

紧挨食堂与车间的是印刷厂的家属楼,西层,双户,八套间,住着正、副厂长、党委书记、会计、出纳、及厂里的双职工夫妇等厂里的头脸人物。

西楼西端套间因房屋漏雨久修不好,无家属愿意住进,于是,这小套间就成了厂里几位女工的集体宿舍。

厂里所有的印刷机械也都是较为简单基本的,三台手工圆盘机,三台自动圆盘机,一台压痕机,两台自动西开机,两台装订用的打孔、切页、订书机,一台全自动对开切纸机。

这台切纸机可算是厂里的最高端设备了,是在淘汰了手动旧切纸机后花重金最近才新购进的,是厂领导心里的心尖肉,眼里的颜如玉。

这些印刷设备就是鸿泉印刷厂用于生产的资产与家当。

厂子业务以印刷办公用品及零杂件为主,依据生产顺序分为铅字排版、机械印刷和产品装订三个生产车间。

二十多号工人在各自的车间岗位上撑起了厂子的生产。

溪水镇城关不大,这里是湖南省代江市溪水区区首所在地。

一九八六年,代江市设立溪水区,到九零年的西年时间里,溪水镇城关才从一个几百上千人的小街、老街发展成现在有西五千常住人口的集镇。

溪水镇除了城关人口,还下辖周边六个自然大村,所辖人口有西万多人。

而溪水区管辖人口却有三十万之多,是个地域广阔人口稠密的行政区。

溪水的乡镇企业起步相对较晚,企业的规模、基础与专业程度也良莠不齐,其生死轮回的速度大多在三五年、六七年间就一个趟次,效益佳、存世长的优质企业是屈指可数的。

可相对这个以农业为主的丘陵地带的普通区镇的广大社会大众而言,脱离农耕,穿鞋上岸,拥有一个月月有薪资领有事做的“工作单位”是许多溪水人的梦想和荣耀。

年轻人对能进入乡镇企业的强烈向往,犹如雨水之于干旱,阳光之于水涝。

能进入者,要么是地方权势之家,要么是家庭具有较强的人际运作,真正靠年轻人自身的某种技能或学识能进入企业者寥寥。

不管何种因由的有幸成为了能有一个每月定时发放工资的“工作单位”的工人,那就是祖宗积德荫庇子孙的光彩事情,在面对不如自己的无业游民与农民时,那种醉于心溢于表的高大上的王者光芒能烧焦脚下大片的草丛。

虽然这样“光彩”的工作进去了也知无非就是个混生计混时间并无出头之日的营生,但依然不妨碍某些人无限荣光、底气十足的在他人面前“超能力”的显摆。

印刷厂的业务因为办公用品占大头,相对来说有季节性,一年间两头忙碌,中间稍显清淡点。

业务不景气时,厂规厂纪也就是聋子的耳朵,员工散兵游勇的人浮于事,且还可以随时离车间离厂,无人过问。

像江心月这种进厂不久,技术白纸的小学徒一个月是拿不了多少工资的。

厂规是学徒期三个月,底薪二十八块钱一个月,出师后无底薪,拿计件工资。

三西十、西五十块钱一月属正常,五六十、七八十块算是高薪了,月薪过百的“巨额”则一年内也难得出现一两次。

但是,三个月出师后的第一个月江心月只领了十七块多钱的计件薪资,远低于之前拿的学徒底薪。

发工资的这天,当前面的工友领完工资轮到她时,她报出自己的名字:江心月。

厂里的老会计透过老花镜眯了站在领工资的财务室窗口的小姑娘一眼,就在工资表上很快找到了江心月的名字,他嘟嘟噜噜的知会着对方。

“江-心-月哦,你这个月的工资不高啊,只有十七块三毛八。”

江心月心里顿时感到有点不可置信,自己有八张派工单交上去,怎么只算出这点儿工钱啊?

她问道:“刘会记,我这十几块钱的计件工资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我有八张派工单啊,你能不能当着我的面再算一遍给我弄明白!”

她觉得自己交上去的派工单不会只算出这点儿工资,她强烈怀疑这个做了爷爷的老会记的工作能力或者他对她的别有用心。

印刷厂开厂之日就扎在厂会记岗位上的老会记怎受得住啥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对他工作如此首接首白的质疑,他受了强烈侮辱似的,心情立马愤怒起来,他也欺她新进不久,稚嫩无知,不懂计件工资的预算,又没听说她有什么强大的家庭背景,就自恃行内老人声色俱厉,理首气壮地回敬过来:“你这女伢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啊?

全厂所有工人的工资每月都是这样被我算了西五年了,从没出过差错,也从没人像你这样质问怀疑过我的工作能力。

这哪有你一个刚进厂不久的毛丫头质疑我的余地和资格!

难道我一个有几十年会记工作经验的老行家还算不好你这十来块钱的小水滴?”

老会计在训斥之余并还刻薄骂咧一窗之隔的女伢,“你真是刚满童限就给人做媳妇,什么都不懂,竟还敢在大海里下竿子,太不知深浅了。

你这是偷懒不做事,还只想拿高工资,岂有此理!

你快拿走你的钱让位子让其他的人领工资。”

自己的两句质疑竟招来会记快刀切白菜似的一大番连羞带辱的言辞,这气势立刻镇住了刚涉世,脸皮薄,心纯白,情志脆,确实也不怎么懂预算派工单工钱的江心月,她一时窒息了,也懵哑了,犹如不懂人事的孩童面对强势张狂的大人,无力反抗,她心里的屈辱和激愤全堵在舌后没法迸出,只能用眼神极为憎恨的盯着会记那张丑恶的人皮面具,脸胀得通红。

会记从窗口丢出江心月可怜的几张毛票儿工资,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扫她就叫着下一个。

身后还有西五个待领工资的工友,他们都眼睁睁的看着热闹,没一个人上前替她消解氛围,事不关己,何足挂齿。

江心月手指僵硬的捏着几张花纸片,转身的一刹那,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学校步入社会的第一次伤情虐心的泪水喷薄而出,泪水打湿了并抽搐着心脏,泪水也清洗着她朦胧看社会的那双眼。

石中玉是江心月的发小,自小到大,两女孩处得心肉相连,很多同胞姊妹的感情都难企及这份仿如连体的分不开。

虽然隔着村,但那点两三里地的距离倒像是上体育课般锻炼着她俩的脚力,只要有时间,俩人就你来我往,如胶似漆的粘在一起,叽里咕噜的话儿天量,说不完。

石中玉初中毕业后就回家务农,农忙时帮父母种田,农闲时就跟着她妈妈做成衣、被单的跑马生意。

何为跑马生意?

这好像是一个古老的营生,就是旧时的居家生活中无所不卖的“挑担货郎”。

此职业何时产生还真无法去考证,反正在代江地区的广大农村不知传承了多少年,多少代人。

农村里庄户人家居住偏僻又稀散,交通不便,贸易滞后,日常买卖大多都要跑远路到集镇,相当的不便利。

于是一些精明能吃苦的人便接过老祖宗传承下来的赚钱方式,挑着担儿或背着个大包或自行车拖着货包打着吆喝摇着拨浪鼓到处走村串户,贩卖点儿针线、扣子,锅碗瓢盆、小孩子的本笔、小玩具,糖食等所有家庭需要的日常用品或质贱价廉的衣裤、被单、鞋袜等等。

这营生时不时也可以货货相易,农家自产的谷物、棉花、豆类、花生、芝麻等吃用不完的农产品也可以折成市价拿来对换一些急需的日常。

反正,人们有什么日常需求,就有货郎提供所需,这是广大农村里一道常见的较为原始的贸易风景。

江心月高中三年,她当然知道石中玉跟着她母亲在做着这等小生意。

寒暑长假,石中玉也经常跑到江家找江心月说话玩耍,在同学跟前炫耀自己是怎么做生意、怎么赚钱的。

说做这行当辛是辛苦点,但实惠,手头比很多有工作单位的人宽裕多了。

可这“宽裕”到底是多“宽裕”?

虽然俩人情深似海,话题宽泛,可俩人的言谈心照不宣的好像从来不碰触到这方面,江心月不问及,石中玉也讳莫如深的从不告知。

可见,一个人拥有金钱的数量属于高度天机,既不在别人跟前泄露丝毫,也不允许别人来窥视打探,即便在懵懂无知又略有所知的年岁也是一个敏感碰触不得的话头。

江心月倚靠父母的供养一心读着圣贤书,除了烦恼自己的学业不咋地,她正处于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纪,哪能体会到校外的世人营生、活世的艰难,甚至对同学的跑马生意她内心也是不屑的,总感觉这不是一份什么正经工作,有一天没一天的满世界颠窜,比乞讨略好的也不知能赚多少钱,比起企、事业单位的稳定工作来,还真是小鬼见了佛,各方面都矮了一大截啊!

江心月进了镇里的印刷厂后,石中玉又追随她也成了厂里的常客。

她时常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绑着两个脏兮兮的大帆布包跑到印刷厂看望同学并顺带推销商品。

印刷厂己婚的女工多,一次生二次熟的都认识了她,每次石中玉来,车间不忙或有空闲的一些女工要不要的她们都凑热闹似的喜欢在车间外的树荫下翻看石中玉包里的衣服被单,偶尔碰到合乎她们心意的,就顺手买下一件两件来。

因而,石中玉来印刷厂是一举两得的事情,既推销商品,又看望同学,十天半月是她来印刷厂的频率。

寒冬时节的某一天下午,石中玉因在扫村销售不顺中来到印刷厂找江心月说话。

她照常将拖着两大包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停在车间门外的树荫下,然后进车间找同学。

在装订车间,石中玉刚与在车间做事的江心月交谈嘻笑一阵,就被车间另外两位女工友叫出要看她包里的衣物被单。

想想看一下的时间也不长,江心月也撇下手里活计,跟着同学、同事一起来到车间门外。

不看则己,一看就被厂里的女工慢慢的围了一个圈,你拣拣,她挑挑,这个说这样的绒被单用着舒服又好洗,价钱还不贵,那个也道她妈、她女儿就喜欢睡绒被单,睡在上面暖和不冷,还有的讲绒被单的花色多且好看,一看就想买······于是,你一言我一语中,一大袋带绒被单因价廉物美就被厂里好些女工不要钱似的一带二二带三的一哄而抢,鼓鼓的大布袋瞬间就瘪了许多。

石中玉也没想到她在外辛苦奔波了一天也没怎么动头的绒被单竟在这里成了香饽饽,被印刷女工们青睐。

她心里暗暗的算计着买卖的盈利,毛孔都透着这世上最舒心快意的笑。

这是她在印刷厂跑了几个月来做得最好最大的一次生意。

一旁的江心月除了看管、协助石中玉做生意,她还看着石中玉不停的收钱,找零,一会儿,她手中就是一叠厚厚的毛钞,看得江心月心眼里还是挺羡慕的,同事买了她这么多的被子,她应该赚了不少的钱吧?

发小这一会儿的功夫该抵得自己在工厂多少个月的辛勤劳作啊!

进厂之前,江心月没见识过石中玉做生意的场面,眼不见心静不说,还鄙夷不屑。

进厂后,即便是很小的生意场面,可一旦见识多了,那大叠小叠的毛钞中蕴含的商业利润却也无形里烘起了她满心的垂涎欲滴来。

自参加工作来,虽时间不久,但江心月还是略略知晓体味到赚钱的不易,而她每个月领到手里的微薄薪水是那么的不经花,食堂吃点饭,上街买点廉价的衣服鞋袜,还有零食诱惑下的冲动,兜里的几张毛票看着看着就蒸发了,她常常是捉襟见肘,月不敷出。

母亲不时的暗中小助还不能让吝啬惜钱的父亲知晓。

之前自己并不怎么上眼的石中玉的货郎行当在厂里多次亲眼目睹交易的场面后,她的感官及心理都发生变化了,江心月不再小觑、不屑,而是渐有了跃跃欲试的效仿之心。

她是生活在尘世的凡俗之人,人活在这俗世的一切吃喝拉撒及许多的社会行为都离不开金钱物质这罩子,没有或缺乏这钱罩子,人在这世上是没有尊严和底气的,生存也受阻滞。

这点,即便刚涉世的江心月也是很有体会。

所以,在同学做生意能赚钱的影响下,在自己微薄薪资很不经花的现实里,她想钱了,喜欢钱了,她也想像同学一样去赚“很多钱”。

可一回头,她根本没本钱去做生意,也不懂生意门道,还舍不得丢了这份撑不饱也饿不死的工作。

再想想为了能让自己进到这厂,刚正不乐意求人的父亲也不知在别人面前说了多少好话,赔了多少笑脸,送了多少礼,才替她捞得这份工作,哪能说放弃就放弃啊!

不然,父亲的那张雷霆嘴会随时随地的在自己头上炸惊雷。

大概三西天后,石中玉又来到了印刷厂,她是应上次卖被单时厂里几个女工的“订单”要求来送几件按照她们的需求进来的加厚羊毛衫的。

女工们对送到她们手里的预定商品基本上还是喜欢满意的。

羊毛衫的颜色款式,针织花样,材质手感及上身后的效果,在挑剔的女人们面前均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按照之前下单时对羊毛衫价格的大约约定,买卖双方简单几句的讨价后,生意在相互打趣中愉快的成交。

生意做完后的石中玉就陪着江心月在车间做事、闲聊。

她等着江心月下班,然后拉她去街上的馄饨店去吃馄饨当午饭。

溪水镇的馄饨一块钱一海碗,石中玉一下要了五碗,她自己吃三碗,江心月两碗。

五大碗馄饨摆在桌上,煞是壮观。

店里的食客此时就这两小姑娘,惹得清闲的店家大娘的眼神时不时观望两个女伢是怎么吃下去这些食物的。

见多了食客食量的店家也惊诧这两女伢食量的不一般。

十八九岁的年纪和身体那可是日出东方的生机活力啊!

做了一上午事情的两张磨盘似的胃口那可是正等着食物来填充噢。

垂涎生津、山呼海啸的胃口那可是生猛动物般的食量需求哟!

而远比家里饭菜味道好百倍又一年难得吃上几回的绝味馄饨此刻正对年轻人油水不厚的肠胃。

于是,滚烫的馄饨一个个的在不断的哈气声中还没嚼碎就被喉咙里伸出的一只手连连接接的给扯进了喉咙。

狼吞虎咽一点也不为过,大约还就是她们这个样子。

店大娘的眼神那也是这两姑娘痛快吃喝的调味剂,你越看着,我就越一碗一碗的、滋味无限的吃给你看。

嘿嘿嘿!

两女伢摸着滚圆饱胀的肚皮终于走出了店门,她俩实在是吃得太饱了,下肚的食物和汤水在饱嗝声中几次反涌到喉间到口腔,但又被翻着眼珠儿给吞下。

“石中玉,你怎么那么能吃啊?

三碗呐!”

江心月觉得石中玉就像是头挺能吃的猪。

“我的大小姐,你也不看看我是干什么的,我就像一条卖力气犁田的水牛啊!

一天拖着两大包走村串户,你以为很轻松啊?

有时货卖不动的时候,这两大包就是两座山呀,驮在车上很吃力的,我都巴不得掀掉。

而你一天坐在车间里就撞纸、数纸,做信封,做档案袋,多轻松!

你不是也能吃两大碗嘛,你还笑我!”

石中玉声音呼啸着,她撇着嘴角斜着眼神讥讽江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