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天旧事
第5章 紫藤苑
紫藤苑的月亮像一枚被泉水洗过的银币，明晃晃地挂在飞檐角上。
宵漾躺在绣满缠枝牡丹的锦被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枕畔的流苏。
这是她来相府的第三个月，依然会在半夜惊醒，以为自己还躺在牙行那堆发霉的稻草上。
"姑娘又踢被子了。
"春桃的声音从帐外轻轻传来。
宵漾立刻闭上眼睛，感受着丫鬟轻手轻脚地靠近。
带着茉莉香味的指尖掠过她的下巴，将锦被重新掖到肩头。
被角被细致地折进去三寸——这是苏小姐立下的规矩，说小孩子肩膀最易受寒。
"昨儿个表小姐眼红得都要滴血了。
"春桃压低声音对另一个丫鬟说，"那羊脂玉镯可是太后赏的，小姐竟给了这个......""嘘——"另一个丫鬟紧张地打断，"当心隔墙有耳。
"宵漾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她的手腕上正戴着那只玉镯，此刻贴着肌肤传来丝丝凉意。
这让她想起苏芷的手——那双养尊处优的手每次为她梳头时，总会突然停在半空。
铜镜里，两双眼睛一黑一异，却在眼尾扬起相同的弧度，像两对振翅欲飞的燕尾。
雨夜总是来得突然。
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描金屏风上，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和你说说我姑姑吧。
"苏芷突然开口，手指蘸了茶水，在紫檀案几上画了两个相连的圆圈。
水痕在烛光下泛着微光，像一对没有瞳仁的眼睛。
"苏浣。
"她的指甲在"眼睛"下方划出三道水痕，"十八年前死在雪夜里，就在你现在住的厢房后头那片梅林。
"宵漾摇头的瞬间，右眼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照亮了苏芷惨白的脸。
在那一瞬的亮光中，宵漾看见——不，是右眼让她看见——铺天盖地的雪幕里，一个紫衣女子仰面倒在血泊中。
女子的眼睛睁得很大，左紫右金，身上有血手的痕迹，死不瞑目。
"小姐！
"春桃撞开房门时带着哭腔，"老太爷往这边来了！
己经过了垂花门！
"茶盏翻倒的声音格外刺耳。
苏芷一把抓住宵漾的手腕，玉镯磕在桌沿发出清脆的"叮"声。
宵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进了靠墙的紫檀密橱。
雕着百子图的橱门合拢前，她看见苏芷用袖子狠狠擦去了案几上的水痕。
"听说你买了个异瞳奴？
"蟠龙杖叩地的声音像丧钟。
透过密橱的镂空雕花，宵漾看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的锦袍下摆用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龙纹，每走一步，那些龙就像要扑出来咬人。
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浑浊发黄，却亮得吓人，像两盏将熄未熄的鬼火。
苏芷跪下的动作带起一阵香风："祖父明鉴，那孩子只是......""只是什么？
"老人突然用杖头挑起苏芷的下巴。
蟠龙杖顺着脖颈下滑，停在苏芷心口，"别忘了，浣儿是怎么死的。
"密橱里的宵漾浑身发抖。
僵持了一段时间，老太公还是败下阵来，佝偻着身，叹了口气。
“我早晚一天也会杀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终于远去。
橱门打开时，宵漾才发现自己咬破了嘴唇。
——————————————————————————————相府的规矩像一张无形的网，比牙行管事的鞭子更令人窒息。
宵漾第一次踏进书房时，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她盯着自己露在绣鞋外的脚趾——那里还留着牙行时冻疮的疤痕。
"小心那个笔洗。
"苏芷的声音从书案后传来，"是前朝官窑的......"话音未落，宵漾的衣袖己经带倒了案头的青瓷笔洗。
清脆的碎裂声里，她条件反射般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冰凉的地砖。
在牙行，打碎东西要挨十下藤条，最严重的一次她三天没能爬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苏芷的裙摆突然出现在视线里，月白色的缎子上绣着银蝶，"我爹上月摔了御赐的澄泥砚，不过罚了三个月月俸。
"她突然轻笑出声，带着薄荷味的指尖抬起宵漾的下巴，"来，给你画个花钿。
"狼毫笔尖蘸着朱砂墨，在眉心落下微凉的触感。
宵漾透过睫毛看见苏芷近在咫尺的脸——小姐今天用了茉莉头油，发间别着支金累丝蝴蝶簪，振翅欲飞的蝶翼上缀着米粒大的珍珠。
"眉心点痣，方显才气。
"苏芷退后半步欣赏自己的杰作，忽然皱起鼻子，"你抖什么？
我又不会吃人。
"三个月后，宵漾己经能分辨松烟墨与油烟墨的气味差异。
她知道磨墨时要"轻胶重研"，手腕悬转七分力道；记得苏芷辰时必要雨前龙井，配的杏脯要切成指甲盖大小；甚至能模仿小姐的字迹抄完整本《女诫》——虽然写出来的字像被雨水冲散的蚂蚁，歪歪扭扭爬满宣纸。
"你这手字......"某个梅雨天，苏芷突然从背后握住她的手腕。
潮湿的空气让小姐的衣袖染上沉水香，那双手带着练剑留下的薄茧，引导着笔锋在宣纸上划出凌厉的撇捺。
笔尖突然顿住。
苏芷的拇指按在宵漾腕骨凸起处，那里泛着蛛网状的紫纹，在苍白皮肤上格外刺目。
"这是......"宵漾猛地抽回手，袖口扫翻了砚台。
墨汁在《女诫》上洇开，像突然降临的夜色吞噬了字句。
她想起牙行那个终年不见阳光的地窖，冬天的石板地会结霜，孩子们像货物般挤在一起取暖。
管事说这是"寒毒"，和那些没能熬过冬天的孩子一样，都是命贱的证明。
窗外惊雷炸响，雨点突然砸在瓦片上。
苏芷的手悬在半空，珍珠耳坠随着急促的呼吸晃动。
宵漾看见小姐腰间挂着的羊脂玉佩——那是及笄礼时老太爷赏的。
"去请府医。
"苏玉瑶突然对门外吩咐，声音比冰还冷，"就说我染了风寒。
"当夜，紫藤苑飘着苦涩的药香。
宵漾蜷缩在耳房的床上，听见苏玉瑶在内室与府医争执："......明明是寒毒入骨，你开这些温补的方子有什么用？
"更深露重时，有人掀开她的被子。
宵漾惊醒时，看见苏芷只穿着素白中衣坐在床沿，手里捧着个珐琅小盒。
小姐的手指沾着淡青色药膏，正轻轻涂在她脚踝的冻疮上。
"这是北疆进贡的雪莲膏。
"苏芷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我及笄那年......"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指尖在宵漾突出的踝骨上收紧，“身体可有不适？”
宵漾摇了摇头。
苏芷心疼的摸了摸宵漾的头，她一向把她当妹妹看，“早点休息，我给你涂完药，便出去了。”
宵漾躺在绣满缠枝牡丹的锦被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枕畔的流苏。
这是她来相府的第三个月，依然会在半夜惊醒，以为自己还躺在牙行那堆发霉的稻草上。
"姑娘又踢被子了。
"春桃的声音从帐外轻轻传来。
宵漾立刻闭上眼睛，感受着丫鬟轻手轻脚地靠近。
带着茉莉香味的指尖掠过她的下巴，将锦被重新掖到肩头。
被角被细致地折进去三寸——这是苏小姐立下的规矩，说小孩子肩膀最易受寒。
"昨儿个表小姐眼红得都要滴血了。
"春桃压低声音对另一个丫鬟说，"那羊脂玉镯可是太后赏的，小姐竟给了这个......""嘘——"另一个丫鬟紧张地打断，"当心隔墙有耳。
"宵漾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她的手腕上正戴着那只玉镯，此刻贴着肌肤传来丝丝凉意。
这让她想起苏芷的手——那双养尊处优的手每次为她梳头时，总会突然停在半空。
铜镜里，两双眼睛一黑一异，却在眼尾扬起相同的弧度，像两对振翅欲飞的燕尾。
雨夜总是来得突然。
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描金屏风上，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和你说说我姑姑吧。
"苏芷突然开口，手指蘸了茶水，在紫檀案几上画了两个相连的圆圈。
水痕在烛光下泛着微光，像一对没有瞳仁的眼睛。
"苏浣。
"她的指甲在"眼睛"下方划出三道水痕，"十八年前死在雪夜里，就在你现在住的厢房后头那片梅林。
"宵漾摇头的瞬间，右眼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照亮了苏芷惨白的脸。
在那一瞬的亮光中，宵漾看见——不，是右眼让她看见——铺天盖地的雪幕里，一个紫衣女子仰面倒在血泊中。
女子的眼睛睁得很大，左紫右金，身上有血手的痕迹，死不瞑目。
"小姐！
"春桃撞开房门时带着哭腔，"老太爷往这边来了！
己经过了垂花门！
"茶盏翻倒的声音格外刺耳。
苏芷一把抓住宵漾的手腕，玉镯磕在桌沿发出清脆的"叮"声。
宵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进了靠墙的紫檀密橱。
雕着百子图的橱门合拢前，她看见苏芷用袖子狠狠擦去了案几上的水痕。
"听说你买了个异瞳奴？
"蟠龙杖叩地的声音像丧钟。
透过密橱的镂空雕花，宵漾看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的锦袍下摆用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龙纹，每走一步，那些龙就像要扑出来咬人。
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浑浊发黄，却亮得吓人，像两盏将熄未熄的鬼火。
苏芷跪下的动作带起一阵香风："祖父明鉴，那孩子只是......""只是什么？
"老人突然用杖头挑起苏芷的下巴。
蟠龙杖顺着脖颈下滑，停在苏芷心口，"别忘了，浣儿是怎么死的。
"密橱里的宵漾浑身发抖。
僵持了一段时间，老太公还是败下阵来，佝偻着身，叹了口气。
“我早晚一天也会杀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终于远去。
橱门打开时，宵漾才发现自己咬破了嘴唇。
——————————————————————————————相府的规矩像一张无形的网，比牙行管事的鞭子更令人窒息。
宵漾第一次踏进书房时，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她盯着自己露在绣鞋外的脚趾——那里还留着牙行时冻疮的疤痕。
"小心那个笔洗。
"苏芷的声音从书案后传来，"是前朝官窑的......"话音未落，宵漾的衣袖己经带倒了案头的青瓷笔洗。
清脆的碎裂声里，她条件反射般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冰凉的地砖。
在牙行，打碎东西要挨十下藤条，最严重的一次她三天没能爬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苏芷的裙摆突然出现在视线里，月白色的缎子上绣着银蝶，"我爹上月摔了御赐的澄泥砚，不过罚了三个月月俸。
"她突然轻笑出声，带着薄荷味的指尖抬起宵漾的下巴，"来，给你画个花钿。
"狼毫笔尖蘸着朱砂墨，在眉心落下微凉的触感。
宵漾透过睫毛看见苏芷近在咫尺的脸——小姐今天用了茉莉头油，发间别着支金累丝蝴蝶簪，振翅欲飞的蝶翼上缀着米粒大的珍珠。
"眉心点痣，方显才气。
"苏芷退后半步欣赏自己的杰作，忽然皱起鼻子，"你抖什么？
我又不会吃人。
"三个月后，宵漾己经能分辨松烟墨与油烟墨的气味差异。
她知道磨墨时要"轻胶重研"，手腕悬转七分力道；记得苏芷辰时必要雨前龙井，配的杏脯要切成指甲盖大小；甚至能模仿小姐的字迹抄完整本《女诫》——虽然写出来的字像被雨水冲散的蚂蚁，歪歪扭扭爬满宣纸。
"你这手字......"某个梅雨天，苏芷突然从背后握住她的手腕。
潮湿的空气让小姐的衣袖染上沉水香，那双手带着练剑留下的薄茧，引导着笔锋在宣纸上划出凌厉的撇捺。
笔尖突然顿住。
苏芷的拇指按在宵漾腕骨凸起处，那里泛着蛛网状的紫纹，在苍白皮肤上格外刺目。
"这是......"宵漾猛地抽回手，袖口扫翻了砚台。
墨汁在《女诫》上洇开，像突然降临的夜色吞噬了字句。
她想起牙行那个终年不见阳光的地窖，冬天的石板地会结霜，孩子们像货物般挤在一起取暖。
管事说这是"寒毒"，和那些没能熬过冬天的孩子一样，都是命贱的证明。
窗外惊雷炸响，雨点突然砸在瓦片上。
苏芷的手悬在半空，珍珠耳坠随着急促的呼吸晃动。
宵漾看见小姐腰间挂着的羊脂玉佩——那是及笄礼时老太爷赏的。
"去请府医。
"苏玉瑶突然对门外吩咐，声音比冰还冷，"就说我染了风寒。
"当夜，紫藤苑飘着苦涩的药香。
宵漾蜷缩在耳房的床上，听见苏玉瑶在内室与府医争执："......明明是寒毒入骨，你开这些温补的方子有什么用？
"更深露重时，有人掀开她的被子。
宵漾惊醒时，看见苏芷只穿着素白中衣坐在床沿，手里捧着个珐琅小盒。
小姐的手指沾着淡青色药膏，正轻轻涂在她脚踝的冻疮上。
"这是北疆进贡的雪莲膏。
"苏芷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我及笄那年......"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指尖在宵漾突出的踝骨上收紧，“身体可有不适？”
宵漾摇了摇头。
苏芷心疼的摸了摸宵漾的头，她一向把她当妹妹看，“早点休息，我给你涂完药，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