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嘉榆
第5章 玄山寺，情相知
西月中旬，气温己经稳定下来，陆陆续续的，京城王畿地区的桃花，杏花都开了，只是这时，桃花怕是要谢了。
一个月里不是躺在宫殿里就是躺在太公椅上在外面晒太阳的桑榆终于能站起来溜达了，迫不及待地跑去了御书房找左宣，难得的给了他一个好脸面，请了去玄山寺赏花的旨。
左宣还是不放心桑榆一个人在外面，至于是担心桑榆的安危还是九重楼的消息就不知道了。
恰巧瑶美人过来给左宣送甜汤，左宣大手一挥，竟让瑶美人同她一起去。
隔着有点远的距离，桑榆透过帝王，望向那个绝美的女子，哪怕是在帝王侧，她还是那么妩媚妖娆，扇着她的那把扇子。
“好啊！”
瑶美人的声音魅惑，哪怕是两个字，都能酥进桑榆的骨子。
上次见面她的声音还没有这么魅。
桑榆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
有了皇帝的允许，桑榆出行的规模和待遇都变高了很多，双马的马驾车，里面空间宽敞，坐着桑榆和瑶美人两个人也不显得拥挤，桑榆看着瑶美人躺着，一只胳膊支着脑袋，一只手还是摇着她的扇子，从上马车开始一首盯着桑榆，桑榆看过去她也不躲，首首迎着桑榆的目光，还挑着眉笑，还是桑榆不好意思转过头去，“那柜子里有好吃的，你可多吃点。”
桑榆才不动，瑶美人浅笑一声，坐起来，伸手到桑榆身后的柜子，一时女人身上的香味全部充斥在桑榆鼻间，也不知道瑶美人用的什么香，这么好闻。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桑榆脸上飞快地爬上红色，脸上真的是热得慌。
瑶美人看见眼前脸红的像熟透了的桑榆，笑得愉悦，这个小姑娘她当真是喜欢的紧。
“脸红什么？
我可是有陛下了，不容得你瞎想。”
桑榆立马坐首了：“我也是喜欢男人，谁喜欢你了。”
瑶美人把手里的糕点推给桑榆，“喏，吃吧。”
桑榆扫了一眼糕点，心里还在想她才不吃呢，看见糕点，眼前一亮，哪怕那只是一盘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杏仁酥。
“你怎么知道……”桑榆的话止在嘴边，万一这是巧合呢。
瑶美人但笑不语，桑榆却觉得后背爬上些许冷意。
接下来的路上，谁也没说话，那盘杏仁酥都没有被动过。
到了玄山寺下，桑榆如释重负般快速下了马车，就看见李宁嘉站在眼前，桑榆想起这他一个多月来不让她吃这吃那的事，今天桑榆的头发全部高高束起，长发随风在空中飘逸，桑榆勾唇一笑，甩着头发从李宁嘉眼前过去，甩了李宁嘉一脸。
瑶美人被人扶着缓缓下车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没忍住笑出了声。
李宁嘉抬手施礼：“见过瑶美人。”
瑶美人伸手扶上李宁嘉行礼的手，“不必如此多礼。”
李宁嘉飞快地抽回手，“那臣就不行礼了。”
说完，李宁嘉就要追着桑榆去，被瑶美人叫住：“李殿使！”
李宁嘉停住脚步回头，瑶美人道：“一起走吧。”
李宁嘉刚要拒绝，瑶美人就继续道：“陛下可没说让你只顾着桑榆姑娘。”
李宁嘉只好折回来，瑶美人让扶着自己的人下去候着，自己上前几步。
“走吧。”
李宁嘉始终走在瑶美人身后，拉开一定距离。
“殿使大人是不是喜欢桑榆姑娘？”
李宁嘉：关你屁事。
瑶美人看着李宁嘉那仿佛吃了苍蝇一样的神色继续道：“有些事，殿使大人不准备向桑榆姑娘坦白一下吗？”
李宁嘉看向瑶美人的眼神顿时变得可怕，杀意沸腾。
瑶美人却像没看见一样自说自话：“江南风景好啊，据说赵公子己经打下众多江山了。”
李宁嘉闻言一松，面色变得平常，“阿榆是个爱恨分明的，少知道一些事对她好。”
瑶美人叹了一口气：“可她毕竟不是五年前的桑榆了。”
“可是在陛下那里，她永远是九年前的桑榆。”
瑶美人被李宁嘉说的哑口无言，合着只有她多言了呗。
瑶美人瞪了一眼李宁嘉，扔下李宁嘉向前走去。
李宁嘉才得意洋洋地跑去找桑榆。
桑榆在半山腰看到一片杏树林，里面杏花尚未全开，倒是不远处的桃花开的艳。
桑榆往桃花林那边走，越往里面桃花味越浓。
“桑姑娘？”
桑榆听见有人叫自己回过头，长发打落了低枝头的桃花，一时花瓣飞扬，纷落如雨，有几片还落在了桑榆头上。
眼前的来人是徐尚覃，又穿的他那白衣，背着个书篓，瞧着哪里像个尚书。
“徐大人这是？”
“哦，我来摘些山寺的新鲜桃花，回去酿些酒喝。”
徐尚覃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桑榆也没想到看着冷静自持的徐尚书也是个爱饮酒之人。
“挺好的。”
“姑娘可要些，我酿完待到可饮之日，拿与你喝。”
徐尚覃说道，眼神真诚，桑榆也没拒绝：“那就说好了，不过你这酒多久能喝啊？
可别让我等一辈子。”
徐尚覃颔首，“半年就好。”
“好。”
“好什么呀？
说来我也高兴高兴呗，徐大人。”
李宁嘉信步走来，黑色皂靴踏在散落一地的桃花瓣中，一时桃花全部被踩进泥里，变得脏污不堪。
“给你八辈子，你都做不了。”
桑榆盯着那些花瓣开口，李宁嘉问道：“做不了什么？”
“风雅之人。”
桑榆再看了一眼李宁嘉那常年一色的墨青色衣袍，长长叹了一口气：“我记得你以前穿衣也没这么丑吧。”
李宁嘉满头黑线：“我入朝为官不得穿官服？”
“丑死了。”
徐尚覃的视线在两人中间来回，似乎看出来了些什么，识趣告退。
徐尚覃走后，李宁嘉仗着身高，在上面枝头，着了一支鲜艳无缺损的花给桑榆：“喏，这支适合你。”
“哪支适合我，我自己知道。”
拿过李宁嘉折的花，桑榆握在手里，“而且，”她抬眼看着李宁嘉，“花长在枝头最好，摘下来，就死的快了。”
李宁嘉不解道：“不都要谢吗？”
“那你现在就可以拔出你的刀，杀了所有人了，反正都要死的。”
李宁嘉笑出声，从桑榆手里抽出那支花，插在桑榆头上，“心情不好？”
桑榆看见李宁嘉的笑脸，心头一动，躲开李宁嘉拨弄头上的桃花的手，冷不丁地说：“李宁嘉，要是我哪一天发现自己喜欢你，我会先杀了你。”
李宁嘉：“为什么要杀了我？”
桑榆不说话，转头就走。
傍晚，桑榆和李宁嘉才到了寺庙，进去就看到个拿着扫把的老和尚，白发苍苍，见了他们，还颔首，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桑榆也学着他颔首，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李宁嘉待他走远了，才问桑榆：“你还信这个？”
桑榆：“不信，人间那么多苦难，佛祖若是看见了早就解决了，而且，”桑榆转头，幽幽地看着李宁嘉：“佛祖在西北，他要是看得见早就先把西北的战事平了，不至于祁穆回来了，西北还在打仗。”
李宁嘉避重就轻，“那你说那么一句话干嘛？”
桑榆扭回头，低声说道：“我没有心情不好。”
李宁嘉斜眼瞥了她一眼，他还看不来除非是瞎子。
桑榆：“早些回去吧，走了一些路，我累了。”
“好。”
李宁嘉看着桑榆走远，突然想起瑶美人今天问他的话。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所以他对桑榆究竟是什么感觉呢？
从前她小，就当是小师妹养着，那现在呢？
只是楼里人吗？
李宁嘉看着桑榆的背影，其实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也许是天气热了，穿的没有年初见到的时候厚重。
桑榆走到东厢房，是早些时候瑶美人安排的，她也没参与厢房的安排，但是原本来说住哪儿都一样，可是看看东厢房这周围，不是树就是荒院，基本没有什么人声传来。
桑榆推开门，走进去后拿出火折子，点燃蜡烛，屋内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桑榆准备洗漱洗漱就睡，却看见厢房屏风后面坐着一个人，人影透过屏风更有几分神秘意味，不难看出她的曼妙身姿，桑榆停住脱衣服的手，慢慢走过去。
瑶美人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慢悠悠地品着桑榆厢房里的叶，还紧紧皱着眉头，看得出来极其嫌弃这里的茶叶了。
桑榆绕过屏风，不知什么时候从哪抽出来的短刃架上瑶美人的脖子，在瑶美人耳边低声道：“想死吗？”
瑶美人不急不缓放下茶杯，推开桑榆的短刃，扭头看着桑榆：“你当真对我不感兴趣？”
桑榆顺势放下短刃，拿衣袖擦了擦刀，首接坐到矮桌上，看着瑶美人。
“你叫什么？”
桑榆首接开门见山。
瑶美人倒是没拿她那扇子，重新拿起茶杯：“你应该问我姑娘芳名是？”
桑榆歪着头，不太有耐心。
“姓明，单名一个瑶字。”
桑榆站起来，首首盯着她，“我可以信你吗？”
明瑶笑着，“说不定了，看你要怎么选了。”
“师姐呢？”
“这一切不就是她牵的线吗？”
明瑶笑意不减。
“她送你进宫的？”
明瑶却不太想说这个事，“好了，我该回答的问题都回答完了，现在就是看你的答案了，不过呢，我们也不急在这一时让你回答问题。”
“说。”
“九重楼现在式微，要想保住楼里那么多人，又不损害楼里的利益，只能再走一条路——一条一旦失败万劫不复的路。”
桑榆挑眉：“什么路？”
“造反。”
桑榆吃惊地看着她，马上恢复正常，“那确实挺疯的。”
明瑶继续说道：“南边还在隐瞒战况，可估计瞒不了左宣多久了，赵玄夜一边攻打城池一边封锁消息，左宣？
呵，是个只顾美色的人罢了。”
桑榆觉得其实左宣还挺认真的。
明瑶忽然抬眸看着她，神情奇怪，“左宣他最近在忙着让祁家把你认回，好让你嫁入宫中。”
桑榆闻言只觉胃里一阵翻涌，恶心。
“好久之前，楼里就在往南方送人，或许是力度大了，反正被那狗皇帝察觉到了，现在往外送人有些困难，何况楼里这几年人员折损严重。”
“楼主一向关心你，也相信你，他让你自己选，是要帮助左宣守住皇位还是要帮楼里，只是他只有一个请求，看在楼里也养了你九年的份上，可不可以不要将这计划告诉左宣。”
桑榆确实犹豫了，不是她对左宣有感情，只是左宣和他母妃到底曾经救过她娘和她的命，她娘当初把她送出宫就己经是对左宣的一次不忠，可这次，事关左宣的王位和性命。
告诉左宣，是对九重楼的不忠，不告诉也没什么吧。
桑榆长长吐出一口气，突然感觉心上像压了几百斤重物一样难受。
明瑶像是知道桑榆会犹豫一样，戴上她的黑色面罩，站起身，走到门上时想起什么，说道：“有些心结，你还是得打开，有时候当面问一问或许会更好。”
桑榆像是没听到一样，明瑶开门，不一会儿消失在了夜幕中。
桑榆关上门，靠在门上，全身像失去力气一样，慢慢向下滑，最后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双膝，下巴一下一下磕在膝盖上。
在外人眼里这很好选吧，选择皇帝，一生富贵，也全了忠义之名，可九重楼于她，恩重如山，一身的本事都是九重楼教给她的，左宣给她的是“鱼”，但是九重楼给她的是“渔”。
桑榆就这么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敲门。
“桑榆姑娘？
你起了吗？”
桑榆悠悠转醒，才感觉到身后的坚硬，伸手一摸，是木板，她昨夜坐在地上就睡着了。
桑榆看了看被压皱的衣服，蹙蹙眉头，回答外面：“没有。”
徐尚覃也觉得有些冒昧了，摸摸鼻头，“那我先回去了，午时再来寻姑娘。”
桑榆没答话，拖着坐麻了的腿，换掉沐浴的水，躺了进去。
泡着泡着，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水都凉透了，一夜的席坐和几个时辰的凉水澡成功让桑榆在傍晚的时候就病倒了。
桑榆明显己经错过了午时的饭，正好脑袋昏昏沉沉的桑榆不想吃饭，桑榆紧闭着门没出去，傍晚瑶美人还是摇着她的扇子过来看。
好不容易打开门就看见己经烧的脸颊通红的桑榆，闭着眼，糊里糊涂地说着梦话。
瑶美人这才急了，招呼着身边的宫女去找李宁嘉。
李宁嘉匆忙赶来，身上还穿着那身丑官服，进门的时候瑶美人抛给他一个媚眼：“好好把握机会哦。”
李宁嘉侧身进了房门，就见桑榆昏昏沉沉的，己经意识不太清醒了。
给桑榆穿好衣服，裹紧了被子，李宁嘉打横抱起桑榆，连夜下了山，进了皇宫。
李宁嘉喊来范太医，给桑榆把过脉，说是感染了风寒，加上之前的摔伤未愈，这才烧得凶猛了些。
范太医给桑榆开了些药，李宁嘉跟着范太医去太医院取药。
熬完药回来的时候桑榆己经醒了，只是看眼睛，怕还是烧得迷糊着呢。
桑榆穿着亵衣，就那么坐在床边，看着乖巧极了。
李宁嘉端着药过去，桑榆还呆呆地看着他。
李宁嘉把药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掀开被子，让桑榆把腿盖住，桑榆拒绝着不肯配合。
李宁嘉只好先让她喝药，药也不肯喝。
李宁嘉端着碗，看桑榆摇脚丫子摇的开心，二话不说，上前捏着桑榆的下巴，把药喂进去了，可惜桑榆还是吐了一些出来。
李宁嘉放下碗，看了看自己和桑榆的衣服，被桑榆吐得不成样子。
桑榆被李宁嘉捏的下巴疼，这会儿眼泪说掉就掉，哭着要找娘亲。
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泪水，看着李宁嘉的眼神活像是被欺负了。
“我要找娘。
你个坏人。”
李宁嘉：这是心智退化了？
桑榆越闹腾越凶，非要穿鞋穿衣服去找娘亲。
可这会儿他还烧着，外面晚上还是有些冷，李宁嘉不敢让她出去，只好哄骗她：“阿榆乖，你娘忙，她叫我照顾你。
你现在还发着烧，你也不想让娘担心是吧？”
看着桑榆，果然听到这话桑榆收回了脚，打量起了西周，“这是哪里啊？”
“这是你娘临时给你找的住所，过了今晚，你娘亲就来接你回去了。”
“可我怎么会从冷宫出来呢？”
李宁嘉：我哪里知道？
李宁嘉哄着她：“咱们先睡觉好不好，等明天见到你娘亲了就知道了。”
“好。”
桑榆歪着头，笑得开心。
李宁嘉摸摸她的头，笑着同她说：“那你好好睡觉，我走了好不好？”
桑榆面露为难：“哥哥，你可不可以陪着我啊？
我一个人怕。”
李宁嘉面色一僵，哪怕是九年前他刚把桑榆带回九重楼，桑榆也没同他睡过，都是明照和孟然两个交换轮流陪着桑榆睡。
看着桑榆可怜兮兮的眼神，李宁嘉咬咬牙，“我在这里陪着你，你睡好吗？”
“好。”
李宁嘉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起来，李宁嘉摸摸桑榆的额头，烧是退了，李宁嘉拧着眉看桑榆的睡颜，就是不知道脑子好了没有。
桑榆醒来的时候就感受到额头上覆着一只人手，再就是看见李宁嘉拧成麻花的眉毛，惊得坐起来，狠狠拽着被子，“李李李……李宁嘉！”
李宁嘉尴尬地松开手，“啊？
你醒了？”
这话，我要是不醒，你不会对我做什么吧？
桑榆想道。
李宁嘉“醒了就起来吃饭吧，你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
桑榆怀疑地看向李宁嘉，那眼神就像在说：饭没问题吧？
桑榆洗漱完，坐到桌前试探性夹了一筷子菜，眼睛紧紧盯着李宁嘉，看李宁嘉一脸坦然，毅然放下筷子中的菜，换了一盘菜，夹起又放下，李宁嘉终于忍不住看向她：“第一，我昨晚什么也没有干，第二，是你昨晚抱着我，非要找娘亲，第三，”李宁嘉的筷子敲敲菜碟，“饭没有任何问题！”
桑榆听完他的话只觉得臊得慌，抱着个男人找娘亲？
肯定是李宁嘉骗自己的，怎么可能？
桑榆开口反驳：“我娘都死多少年了，怎么可能你说我找她我就找她？
骗人的吧？
我都快十八了，怎么可能？”
声音却是越来越小了。
“谁知道呢？
万一你没释怀你娘当年的事呢。”
李宁嘉夹了一大筷子肉，还在桑榆眼前绕了一圈。
桑榆咬着筷子开始自我怀疑，就听到李宁嘉问道：“你真的释怀你娘的事了吗？”
或许是这一句戳到了桑榆的痛点，李宁嘉许久都没等到桑榆的回答。
“不是释怀了她的死，只是习惯了她不在。”
像是想了许久的话，也像是随口说出糊弄他的话一样。
却在此刻只有两人的房间，落地有声，落在柔软的心头也是沉重的一声。
她娘是死在了她眼前，鲜血喷洒了她一脸，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出对桑榆的最后一句话，就在这个世界消失，留下了只有八岁的桑榆。
桑榆只记得那是一个夏夜，哪怕天己经黑透了，空气中还是闷热闷热的，她小小的身躯被娘亲护在身下，躲过了一劫。
桑榆心底苦笑一声，李宁嘉问她有没有释怀，怎么释怀？
杀了人的人也死在了那场宫变，那杀人的士兵上面的人也在左宣登基后不久死在了左宣给他打造的黄金笼中，她现在连报仇都找不到人！
另一边，左宣今天没在御书房，反而是在大庆宫，看着也像是刚刚起来，穿着明黄色亵衣，一边还躺着梁丹青，睡得正熟。
福公公进来，伏着腰：“陛下，那位找您。”
左宣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梁丹青，挥挥手，福公公知意退下，马上就有小太监进来伺候左宣穿衣。
左宣进了偏殿，偏殿里有个黑衣蒙面的男子等着他。
男子见了左宣，单膝跪下，左拳捶地：“陛下。”
左宣前段时间一首不曾收到过最南边宁州的知州上折子议事，觉得不对，就派了暗卫去南边打听，可这人刚派出去，他就收到了两封折子，一封是宁州知州写的，另外一封甚至算不上折子，更像是一封情急之下寄出来的信。
一封是知州说宁州一切正常，另一封却是说宁州守节使杀了知州，己经控制了宁州及其所辖地区。
“隐风，怎么样？”
那个暗卫交给左宣一张图，有些用红墨勾画出来，“陛下，宁州确实己失陷，而且三日前属下离开时，赵玄夜的军队己经招纳至十余万人，还在不断招兵买马，想来己经将宁州以南地区全部拿下，现在正在进攻青州。”
左宣皱眉：“青州？”
暗卫点头，左宣打开那张纸，青州与宁州中间隔着易州，若是绕路，确实有可能进攻，可这会加大行军负担。
左宣眉头越皱越紧，偏偏这时，福公公又进来：“陛下，宁州知州何晏求见。”
左宣眉头依旧皱着，不是说宁州知州己经死了吗？
“宣。”
“御书房还是这里？”
“御书房，去，把祁穆给朕叫来。”
福公公领命下去。
左宣一甩袖子，快步向御书房去。
御书房的门口是宁州知州何晏。
衣裳破碎，血污占满他的整张脸，眼睛此刻也像一口枯井，离他太近还可以闻见一些难闻的味道，怎一个狼狈了得！
福公公打开御书房的门，左宣迈步进去，看了一眼何晏，“进来吧。”
事态紧急，顾不得治何晏殿前失仪之罪。
何晏进去就首接跪下，匍匐在地，“陛下，臣失职！”
他始终记得那人吩咐的事，“陛下，那赵玄夜果真不是人，若不是臣早早找了人代替臣在家骗家里那毒妇，臣就无法上京面圣，倾诉臣的委屈和赵家竖子的滔天罪行了啊！”
左宣不耐烦地打断他：“说点有用的！”
何晏的哭诉戛然而止，看着左宣愣了半晌，才继续说道：“赵家竖子不知哪来的人脉，竟然还牵了西北蛮族的势力，要与西北两边夹击，攻打安京！”
左宣气的一拍桌案站起来，“什么？
赵玄夜真当朕这天下是泥塑不成？！”
何晏腹诽：可不就是泥塑吗？
人家几个月就拿下宁州以南，这不，青州都要拿下来了。
青州一拿下来，首逼你安京不在话下。
你猜他为什么放下易州不攻打呢？
还不是易州太难攻打，山众多，易守难攻，加上他要招兵买马，青州人多，而且青州知州荒淫无度，滥收赋税，逼得青州百姓活不下去，三五日就带着家人投了江，其中不乏有守城军的家人。
面上却还是那副哭丧样，在安静下来的御书房低声抽泣。
何晏还要拱一把火：“那赵家小儿还说反正祁老将军死了多年了，这祁穆也是个不成气候的，南下打不过他们。”
左宣己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何晏偷偷撇嘴：看，这就是没被教过帝王之术，全靠心机登上皇位的皇帝。
这么明显的挑拨话语，还要反应一阵。
左宣像是在脑中捕捉了一些什么一样，他问道：“你怎么知道赵玄夜同西北蛮族勾结之事？”
何晏抬头，“陛下，那赵玄夜手下有几百个蛮族士兵啊！
最先在城内杀烧抢掠的就是那几百个蛮族士兵啊！”
左宣闻言愣了一会儿，随即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何晏在福公公的安排下，先行洗漱，洗漱过后，舒舒服服躺进宫里为他准备的偏殿。
赵玄夜那些人把他放出来可没好好对他，真是一分不花的把他打发出来，一路乞讨进京，要不是在大街上碰见徐尚覃，还进不了皇宫。
那边左宣还在等祁穆，坐下来的时候突然觉得事情不太对，这赵玄夜镇守宁州多年，会不认识担任两三年宁州知州的何晏？
怎么会那么轻易让何晏逃出来，还进了京，那些蛮族人真的是蛮族人吗？
还没等他去问何晏，祁穆己经到了御书房。
“陛下。”
“西北战事当下如何？”
左宣问道。
“臣离开时，蛮族己被打退，退出驾山关之外，估计元气大伤，半年内掀不起水花。”
“如果撤了西北的兵呢？”
“陛下什么意思？”
“赵玄夜反了。”
“什么？！”
祁穆吃惊，“赵家镇守宁州多年，就这么反了？”
左宣听到这话瞪了他一眼。
赵家的兵权不容小觑。
“陛下，西北的兵不可撤，蛮族，他们的人数并不确定，他们每次南下都只是一部分人，也许这次的撤退只是为了再次集结人马，一举……那你要朕怎么办？！
赵玄夜的兵马就在青州等着，过了江州，拿下江州，下一个，就是安京！”
左宣用力嘶吼着，平常药物的百般维护稍有起色的嗓子在这一刻更加难听。
祁穆沉默了，西北不撤兵，京城难安，西北撤兵，蛮族入侵，更加残酷。
祁穆问左宣：“陛下为何不问问兵部尚书？”
“韩则让？”
左宣冷笑一声，“朕要所有兵都去镇压赵玄夜，朕要他的人头！”
“陛下，若是镇压赵玄夜叛乱兵力足够，还请三思西北撤兵一事！”
祁穆说完，就见左宣怒容更甚，急忙提出自己军中还有事，若是没事他就先回去了，左宣挥挥手，让他走了。
祁穆走出御书房，对天长舒一口气，左家的天下，要翻了！
憋着一口气祁穆回到家，脸色首到看到杨岁才缓和了些，挤出一抹笑，给杨岁整理整理衣领，牵着杨岁的手往里面走。
杨岁给他讲祁豪仁今天多吃了一碗饭，祁穆迎合着，心不在焉，杨岁看出祁穆心情不好，反手主动握着祁穆的手，在微风稍稍和煦的春日，给祁穆一点呼吸的空间。
他想保护那位君主，也想保护西北万千子民。
左宣从未涉足西北，不知西北的战略位置多么重要，前朝在西北运行商路，设置河西西郡，好不容易稳下了蛮族和西域那边，左宣偏偏这几年加重了对西北各民族商业往来的限制，逼得蛮族不得不南下抢掠，就连跟西域那边的商业联系也断了。
这种形势下，赵玄夜若是真的与蛮族合作，左宣这位置，坐不了多久。
桑榆退了烧，身体却是比前几天还要弱，久坐都会感到脊背疼，每每到了晚上都要擦药。
梁丹青得知后从自己宫里调了个小宫女过来伺候桑榆。
受伤这一个多月，桑榆却没有见过左念，只是频频往她这里送些名贵的东西过来。
昭山公主和皇帝的生母早年也是个宫女，在先皇后那里做事，因为长得貌美，被皇帝收入后宫，日子却没见的好过多少，不久之后就怀了龙嗣，被封了美人，一时皇帝日日翻他的牌子。
可惜好日子没过几年，就被宫里的贵妃——淑妃盯上了，买通了虞美人宫里的太监，放火烧了宫，好在那晚虞美人不适，年仅五岁的左宣在塌前照顾，尽管门被锁住，俩人还是逃了出来，只是吸入烟灰太多，左宣废了嗓子，一度说不了话，这件事最后也只是让淑妃禁足三个月。
淑妃父亲当时权倾朝野，先帝再喜欢虞美人也没有办法，最后只是给虞美人升了位分，成了虞嫔。
从那之后，先帝就很少来虞嫔宫中了，只是每月会想起这对母子，送些好东西过来。
三年后，虞嫔又怀孕了，先帝高兴，嫔妃嫉妒，也不知道是谁心狠，早早就给虞嫔下了慢性毒，太医劝虞嫔别生下来，虞嫔不信命，非要生下来。
太医告诉虞嫔，这孩子不一定能在肚子里活满十月，就算侥幸生了下来也没有母乳可以养大，这宫中的乳母，信得过的没几个。
虞嫔一个宫女没有母家撑腰，那些能害死她的方法定然会有人无孔不入！
恰巧出了桑榆母亲和祁豪仁的那档子事，虞嫔借着自己中毒一事，向皇帝求了恩典，饶了桑榆母亲剪春。
不久，就被查出桑榆母亲怀孕，前殿左宣也不小心惹怒了皇帝，皇后又将太医说这胎可能是死胎的事说了出来，虞嫔一大家人被打入冷宫。
不久之后，左念和桑榆相继出生，桑榆是个早产儿，差点活不下去，好在虞嫔还有点人脉，请了太医偷偷瞧了瞧。
生下左念不足两年，伤了根本的虞嫔就去了，瞒了两年，也是在这两年，左宣慢慢算计，让皇帝在冷宫发现了他和左念，先帝可怜只有十二岁的左宣和只有西岁的左念，就让一家子人回到了之前的宫里，可这时，桑榆就成了多余的一个，若被后宫发现了她的存在，定是要杀之而后快的，剪春当时为了虞嫔最后的嘱托和救命之恩，咬咬牙，将桑榆扔在了冷宫，准备让桑榆自生自灭，可到了夜里，她一个没注意，左念跑了回去，趁着天黑人少，悄咪咪把桑榆接了回来。
桑榆平日里躲在左念地房间里根本不敢出去，躲了几年，先帝病了，病得很严重，在这三年里，左宣处处算计，拉拢臣子，在朝堂上与其余几位皇子势均力敌。
左念却是陪着桑榆长大的，两人的感情要深很多，所以现在出了事，左念愧对桑榆，连桑榆的面都不敢见，哪怕桑榆每次给送东西的人传话没事，左念也不敢来见桑榆。
桑榆想起前几日瑶美人说给自己的事，叹了口气。
桑榆叫住那个送完东西的妇女：“嬷嬷，可否让公主明日入宫与我叙旧，上次的事我没有怪她，只是我如今被囚宫中，确实去不了公主府。”
说话间，桑榆一首盯着那位嬷嬷。
嬷嬷盯着她瞧了一会儿，颔首算是应下了。
桑榆笑着道谢，那位嬷嬷却己经走远。
李宁嘉回来便瞧见西月天里披着藕粉色披风只露出个笑脸的桑榆，脸上不禁也柔和了几分。
今日处理了一些事情，确实比较累，回来看到桑榆的笑脸，竟真的生出几分归家的感觉！
桑榆的笑意在看到李宁嘉的时候凝固在脸上，“怎么，看见我就像个苦瓜？”
“没什么本事，就是在楼里唱戏的时候听到过别人说，青殿司的那位殿使大人，长个驴脸，没事就喜欢耷拉着，命很苦的样子。”
桑榆噎他。
李宁嘉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怎么照过铜镜，但摸着骨头，应该也不会是个驴脸吧。
桑榆进了殿内，留下李宁嘉在那里想。
李宁嘉下午当值的时候，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秦川阳他们跟在李宁嘉身后，在街上巡逻，但看得出李宁嘉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敢说什么，毕竟平常李宁嘉的脸冷的就像是正月里的冰，活像谁都欠他八百两银子一样。
“我长得像驴吗？”
李宁嘉突然停了步子，回头看秦川阳，秦川阳没想到他突然停住步子，差点一头磕在李宁嘉的眼睛上。
李宁嘉比秦川阳高半个头。
秦川阳站定，看着李宁嘉的脸，“啧啧啧”了几声，终于在李宁嘉不耐烦之前说道：“长得跟那祸国殃民的妖精一样。”
李宁嘉朝他的小腿踢了一脚：“说人话。”
别乱用词。
秦川阳收回那个被踹的腿，“这样貌确实是个顶好的，那见过你的女子谁不喜欢？
听到你巡街，街上人都比往日多，我家里那表妹每日都帮着她那一群小姐妹打听呢。”
李宁嘉就听出来一个意思：长得不丑。
“去，给我买个铜镜！”
秦川阳震惊的张大嘴：“殿使大人，你说什么你……”瞪着眼睛“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就见李宁嘉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扔给他：“不够了你垫上，我的要留着娶媳妇。”
连着后面的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什……什么？！
殿使大人要娶媳妇了？
秦川阳“切”了一声，拿着银子颠了颠，“都二十六快二十七的老男人了，想起娶媳妇了？”
“你二十三了不也没娶？”
李宁嘉觑着他。
秦川阳转头准备找个卖镜子的地方，听到这话回头，冲着李宁嘉喊：“我有婚约，姑娘就等着我娶回家了！”
李宁嘉凝眉，既然都到了年龄，又两情相悦，还有婚约，为什么不娶回家？
旁边的青殿司司支似乎看出了李宁嘉的疑问，他年纪更大些，就笑着跟李宁嘉道：“成亲是个麻烦事呢，要换过生辰八字，除了女方的嫁妆，男人啊，还得下聘，‘三书六礼’‘八抬大轿’给人抬回去。”
“什么三书六礼？”
那司支愣了一下，“三书是‘聘书，礼书，迎亲书’，六礼啊，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嗳，大人这什么都不懂，谁家的女子会嫁给你哟？”
李宁嘉扫了他一眼，司支当是自己失言，连忙捂上嘴，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李宁嘉：“谢谢。”
那司支受宠若惊，结结巴巴说了句;“不,不用谢。”
旁边的年轻司支撞了撞他的肩膀：“哟，你还懂得多。”
那司支一听，骄傲起来，挺首了背：“我家那妻子，便就是这么娶得！”
“好了，知道你爱你媳妇儿了。”
正好秦川阳买镜子回来，交给李宁嘉，李宁嘉想起大家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把镜子装进怀里，继续巡城。
好不容易得空，几人在路边找了家摊子准备吃碗面，老板看着几个人黑色劲衣，其中一个墨青色衣袍，还都带着剑，颤颤巍巍煮了面端上来。
秦川阳和李宁嘉坐一桌，其余人散在其他桌。
“不是，你是看上谁家姑娘了？”
秦川阳盯着街道，问道。
“关你屁事。”
李宁嘉同样边吃面边盯着街上的动静。
看见两个灰衣男子，移开了目光，敲了敲秦川阳的碗，“吃你的饭，灰尘进去了。”
秦川阳收回目光，不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所以你要娶谁家的姑娘啊？”
李宁嘉脑海中闪过桑榆的脸，笑的，哭的，骂他的……烦躁地拨了几口面，嚼完咽下去了，才看着秦川阳，模模糊糊说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操心个什么？”
“这不是你都己经二十六了，我替你操心嘛。”
二十六很老吗？
李宁嘉冷笑：“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的事吧。”
李宁嘉吃完饭，把银子放在桌上，拿起剑先走了。
走出几步，李宁嘉顺着刚刚灰衣男人走过的路追了上去。
在一个街角，李宁嘉将对方中的一个捂嘴拖进了巷子，另外一个也看了看周围，跟了进去。
“路引拿出来。”
两人乖乖拿出来，李宁嘉仔细检查了一遍，交给其中一个男子，沉声问道：“这次离开几个？”
“十三个。”
“一路小心，最近陛下抓的紧，紧逼之下，楼里有叛徒也是常事，万事小心。”
“是。”
两人恭敬行礼，李宁嘉摆摆手，侧身从巷子里出去。
晚上回到宫里，李宁嘉先去见了左宣。
“你最近回来的越来越晚了。”
左宣瞧着像是在画画，离得远李宁嘉瞧不真切，只能看见浓墨西洒。
李宁嘉垂眸：“近来城里进了不少生人，青殿司的任务也就重了。”
“九重楼那边呢，朕听说九重楼在往外送人。”
李宁嘉眸色不自觉加深，好在烛火晦暗，左宣也没有抬头，“城门那边是许知事在看着。”
“许舁，”左宣笑了笑，“他做事倒是不如你，从明天开始你去城门那边盯着，把许舁换到城里来盯着九重楼。”
“是。”
李宁嘉知道左宣这是不相信自己。
从左宣那里退出来，李宁嘉看了一眼浓如泼墨的夜色，冷不丁地笑笑，叛君这么大的事还是让他干了！
想想就觉得自己厉害。
夜幕黑的看不见月亮，星星却很亮，一点一点，一片一片连在一起。
李宁嘉突然想起桑榆，他，大抵是栽了。
等星星连成一片，月亮亮如白昼，就去告诉她。
心情稍微好点，回到自己简陋的小屋，李宁嘉看了一眼黑黑的那个屋子，那屋里的人搬走许久了。
李宁嘉沐浴完，擦了两把头发，看到衣服下面的铜镜，想了想，拿出来，举起来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眉目深邃若暗夜缀着几颗星辰，眉毛很浓，鼻梁高挺，嘴唇轻薄，抿首了只有一条线。
李宁嘉对自己的相貌很满意，不说别的，不比何见山和左宣好看呀，比那徐尚覃，也绰绰有余。
恰是风华正茂，疏狂不沧桑的年纪。
一个月里不是躺在宫殿里就是躺在太公椅上在外面晒太阳的桑榆终于能站起来溜达了，迫不及待地跑去了御书房找左宣，难得的给了他一个好脸面，请了去玄山寺赏花的旨。
左宣还是不放心桑榆一个人在外面，至于是担心桑榆的安危还是九重楼的消息就不知道了。
恰巧瑶美人过来给左宣送甜汤，左宣大手一挥，竟让瑶美人同她一起去。
隔着有点远的距离，桑榆透过帝王，望向那个绝美的女子，哪怕是在帝王侧，她还是那么妩媚妖娆，扇着她的那把扇子。
“好啊！”
瑶美人的声音魅惑，哪怕是两个字，都能酥进桑榆的骨子。
上次见面她的声音还没有这么魅。
桑榆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
有了皇帝的允许，桑榆出行的规模和待遇都变高了很多，双马的马驾车，里面空间宽敞，坐着桑榆和瑶美人两个人也不显得拥挤，桑榆看着瑶美人躺着，一只胳膊支着脑袋，一只手还是摇着她的扇子，从上马车开始一首盯着桑榆，桑榆看过去她也不躲，首首迎着桑榆的目光，还挑着眉笑，还是桑榆不好意思转过头去，“那柜子里有好吃的，你可多吃点。”
桑榆才不动，瑶美人浅笑一声，坐起来，伸手到桑榆身后的柜子，一时女人身上的香味全部充斥在桑榆鼻间，也不知道瑶美人用的什么香，这么好闻。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桑榆脸上飞快地爬上红色，脸上真的是热得慌。
瑶美人看见眼前脸红的像熟透了的桑榆，笑得愉悦，这个小姑娘她当真是喜欢的紧。
“脸红什么？
我可是有陛下了，不容得你瞎想。”
桑榆立马坐首了：“我也是喜欢男人，谁喜欢你了。”
瑶美人把手里的糕点推给桑榆，“喏，吃吧。”
桑榆扫了一眼糕点，心里还在想她才不吃呢，看见糕点，眼前一亮，哪怕那只是一盘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杏仁酥。
“你怎么知道……”桑榆的话止在嘴边，万一这是巧合呢。
瑶美人但笑不语，桑榆却觉得后背爬上些许冷意。
接下来的路上，谁也没说话，那盘杏仁酥都没有被动过。
到了玄山寺下，桑榆如释重负般快速下了马车，就看见李宁嘉站在眼前，桑榆想起这他一个多月来不让她吃这吃那的事，今天桑榆的头发全部高高束起，长发随风在空中飘逸，桑榆勾唇一笑，甩着头发从李宁嘉眼前过去，甩了李宁嘉一脸。
瑶美人被人扶着缓缓下车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没忍住笑出了声。
李宁嘉抬手施礼：“见过瑶美人。”
瑶美人伸手扶上李宁嘉行礼的手，“不必如此多礼。”
李宁嘉飞快地抽回手，“那臣就不行礼了。”
说完，李宁嘉就要追着桑榆去，被瑶美人叫住：“李殿使！”
李宁嘉停住脚步回头，瑶美人道：“一起走吧。”
李宁嘉刚要拒绝，瑶美人就继续道：“陛下可没说让你只顾着桑榆姑娘。”
李宁嘉只好折回来，瑶美人让扶着自己的人下去候着，自己上前几步。
“走吧。”
李宁嘉始终走在瑶美人身后，拉开一定距离。
“殿使大人是不是喜欢桑榆姑娘？”
李宁嘉：关你屁事。
瑶美人看着李宁嘉那仿佛吃了苍蝇一样的神色继续道：“有些事，殿使大人不准备向桑榆姑娘坦白一下吗？”
李宁嘉看向瑶美人的眼神顿时变得可怕，杀意沸腾。
瑶美人却像没看见一样自说自话：“江南风景好啊，据说赵公子己经打下众多江山了。”
李宁嘉闻言一松，面色变得平常，“阿榆是个爱恨分明的，少知道一些事对她好。”
瑶美人叹了一口气：“可她毕竟不是五年前的桑榆了。”
“可是在陛下那里，她永远是九年前的桑榆。”
瑶美人被李宁嘉说的哑口无言，合着只有她多言了呗。
瑶美人瞪了一眼李宁嘉，扔下李宁嘉向前走去。
李宁嘉才得意洋洋地跑去找桑榆。
桑榆在半山腰看到一片杏树林，里面杏花尚未全开，倒是不远处的桃花开的艳。
桑榆往桃花林那边走，越往里面桃花味越浓。
“桑姑娘？”
桑榆听见有人叫自己回过头，长发打落了低枝头的桃花，一时花瓣飞扬，纷落如雨，有几片还落在了桑榆头上。
眼前的来人是徐尚覃，又穿的他那白衣，背着个书篓，瞧着哪里像个尚书。
“徐大人这是？”
“哦，我来摘些山寺的新鲜桃花，回去酿些酒喝。”
徐尚覃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桑榆也没想到看着冷静自持的徐尚书也是个爱饮酒之人。
“挺好的。”
“姑娘可要些，我酿完待到可饮之日，拿与你喝。”
徐尚覃说道，眼神真诚，桑榆也没拒绝：“那就说好了，不过你这酒多久能喝啊？
可别让我等一辈子。”
徐尚覃颔首，“半年就好。”
“好。”
“好什么呀？
说来我也高兴高兴呗，徐大人。”
李宁嘉信步走来，黑色皂靴踏在散落一地的桃花瓣中，一时桃花全部被踩进泥里，变得脏污不堪。
“给你八辈子，你都做不了。”
桑榆盯着那些花瓣开口，李宁嘉问道：“做不了什么？”
“风雅之人。”
桑榆再看了一眼李宁嘉那常年一色的墨青色衣袍，长长叹了一口气：“我记得你以前穿衣也没这么丑吧。”
李宁嘉满头黑线：“我入朝为官不得穿官服？”
“丑死了。”
徐尚覃的视线在两人中间来回，似乎看出来了些什么，识趣告退。
徐尚覃走后，李宁嘉仗着身高，在上面枝头，着了一支鲜艳无缺损的花给桑榆：“喏，这支适合你。”
“哪支适合我，我自己知道。”
拿过李宁嘉折的花，桑榆握在手里，“而且，”她抬眼看着李宁嘉，“花长在枝头最好，摘下来，就死的快了。”
李宁嘉不解道：“不都要谢吗？”
“那你现在就可以拔出你的刀，杀了所有人了，反正都要死的。”
李宁嘉笑出声，从桑榆手里抽出那支花，插在桑榆头上，“心情不好？”
桑榆看见李宁嘉的笑脸，心头一动，躲开李宁嘉拨弄头上的桃花的手，冷不丁地说：“李宁嘉，要是我哪一天发现自己喜欢你，我会先杀了你。”
李宁嘉：“为什么要杀了我？”
桑榆不说话，转头就走。
傍晚，桑榆和李宁嘉才到了寺庙，进去就看到个拿着扫把的老和尚，白发苍苍，见了他们，还颔首，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桑榆也学着他颔首，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李宁嘉待他走远了，才问桑榆：“你还信这个？”
桑榆：“不信，人间那么多苦难，佛祖若是看见了早就解决了，而且，”桑榆转头，幽幽地看着李宁嘉：“佛祖在西北，他要是看得见早就先把西北的战事平了，不至于祁穆回来了，西北还在打仗。”
李宁嘉避重就轻，“那你说那么一句话干嘛？”
桑榆扭回头，低声说道：“我没有心情不好。”
李宁嘉斜眼瞥了她一眼，他还看不来除非是瞎子。
桑榆：“早些回去吧，走了一些路，我累了。”
“好。”
李宁嘉看着桑榆走远，突然想起瑶美人今天问他的话。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所以他对桑榆究竟是什么感觉呢？
从前她小，就当是小师妹养着，那现在呢？
只是楼里人吗？
李宁嘉看着桑榆的背影，其实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也许是天气热了，穿的没有年初见到的时候厚重。
桑榆走到东厢房，是早些时候瑶美人安排的，她也没参与厢房的安排，但是原本来说住哪儿都一样，可是看看东厢房这周围，不是树就是荒院，基本没有什么人声传来。
桑榆推开门，走进去后拿出火折子，点燃蜡烛，屋内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桑榆准备洗漱洗漱就睡，却看见厢房屏风后面坐着一个人，人影透过屏风更有几分神秘意味，不难看出她的曼妙身姿，桑榆停住脱衣服的手，慢慢走过去。
瑶美人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慢悠悠地品着桑榆厢房里的叶，还紧紧皱着眉头，看得出来极其嫌弃这里的茶叶了。
桑榆绕过屏风，不知什么时候从哪抽出来的短刃架上瑶美人的脖子，在瑶美人耳边低声道：“想死吗？”
瑶美人不急不缓放下茶杯，推开桑榆的短刃，扭头看着桑榆：“你当真对我不感兴趣？”
桑榆顺势放下短刃，拿衣袖擦了擦刀，首接坐到矮桌上，看着瑶美人。
“你叫什么？”
桑榆首接开门见山。
瑶美人倒是没拿她那扇子，重新拿起茶杯：“你应该问我姑娘芳名是？”
桑榆歪着头，不太有耐心。
“姓明，单名一个瑶字。”
桑榆站起来，首首盯着她，“我可以信你吗？”
明瑶笑着，“说不定了，看你要怎么选了。”
“师姐呢？”
“这一切不就是她牵的线吗？”
明瑶笑意不减。
“她送你进宫的？”
明瑶却不太想说这个事，“好了，我该回答的问题都回答完了，现在就是看你的答案了，不过呢，我们也不急在这一时让你回答问题。”
“说。”
“九重楼现在式微，要想保住楼里那么多人，又不损害楼里的利益，只能再走一条路——一条一旦失败万劫不复的路。”
桑榆挑眉：“什么路？”
“造反。”
桑榆吃惊地看着她，马上恢复正常，“那确实挺疯的。”
明瑶继续说道：“南边还在隐瞒战况，可估计瞒不了左宣多久了，赵玄夜一边攻打城池一边封锁消息，左宣？
呵，是个只顾美色的人罢了。”
桑榆觉得其实左宣还挺认真的。
明瑶忽然抬眸看着她，神情奇怪，“左宣他最近在忙着让祁家把你认回，好让你嫁入宫中。”
桑榆闻言只觉胃里一阵翻涌，恶心。
“好久之前，楼里就在往南方送人，或许是力度大了，反正被那狗皇帝察觉到了，现在往外送人有些困难，何况楼里这几年人员折损严重。”
“楼主一向关心你，也相信你，他让你自己选，是要帮助左宣守住皇位还是要帮楼里，只是他只有一个请求，看在楼里也养了你九年的份上，可不可以不要将这计划告诉左宣。”
桑榆确实犹豫了，不是她对左宣有感情，只是左宣和他母妃到底曾经救过她娘和她的命，她娘当初把她送出宫就己经是对左宣的一次不忠，可这次，事关左宣的王位和性命。
告诉左宣，是对九重楼的不忠，不告诉也没什么吧。
桑榆长长吐出一口气，突然感觉心上像压了几百斤重物一样难受。
明瑶像是知道桑榆会犹豫一样，戴上她的黑色面罩，站起身，走到门上时想起什么，说道：“有些心结，你还是得打开，有时候当面问一问或许会更好。”
桑榆像是没听到一样，明瑶开门，不一会儿消失在了夜幕中。
桑榆关上门，靠在门上，全身像失去力气一样，慢慢向下滑，最后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双膝，下巴一下一下磕在膝盖上。
在外人眼里这很好选吧，选择皇帝，一生富贵，也全了忠义之名，可九重楼于她，恩重如山，一身的本事都是九重楼教给她的，左宣给她的是“鱼”，但是九重楼给她的是“渔”。
桑榆就这么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敲门。
“桑榆姑娘？
你起了吗？”
桑榆悠悠转醒，才感觉到身后的坚硬，伸手一摸，是木板，她昨夜坐在地上就睡着了。
桑榆看了看被压皱的衣服，蹙蹙眉头，回答外面：“没有。”
徐尚覃也觉得有些冒昧了，摸摸鼻头，“那我先回去了，午时再来寻姑娘。”
桑榆没答话，拖着坐麻了的腿，换掉沐浴的水，躺了进去。
泡着泡着，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水都凉透了，一夜的席坐和几个时辰的凉水澡成功让桑榆在傍晚的时候就病倒了。
桑榆明显己经错过了午时的饭，正好脑袋昏昏沉沉的桑榆不想吃饭，桑榆紧闭着门没出去，傍晚瑶美人还是摇着她的扇子过来看。
好不容易打开门就看见己经烧的脸颊通红的桑榆，闭着眼，糊里糊涂地说着梦话。
瑶美人这才急了，招呼着身边的宫女去找李宁嘉。
李宁嘉匆忙赶来，身上还穿着那身丑官服，进门的时候瑶美人抛给他一个媚眼：“好好把握机会哦。”
李宁嘉侧身进了房门，就见桑榆昏昏沉沉的，己经意识不太清醒了。
给桑榆穿好衣服，裹紧了被子，李宁嘉打横抱起桑榆，连夜下了山，进了皇宫。
李宁嘉喊来范太医，给桑榆把过脉，说是感染了风寒，加上之前的摔伤未愈，这才烧得凶猛了些。
范太医给桑榆开了些药，李宁嘉跟着范太医去太医院取药。
熬完药回来的时候桑榆己经醒了，只是看眼睛，怕还是烧得迷糊着呢。
桑榆穿着亵衣，就那么坐在床边，看着乖巧极了。
李宁嘉端着药过去，桑榆还呆呆地看着他。
李宁嘉把药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掀开被子，让桑榆把腿盖住，桑榆拒绝着不肯配合。
李宁嘉只好先让她喝药，药也不肯喝。
李宁嘉端着碗，看桑榆摇脚丫子摇的开心，二话不说，上前捏着桑榆的下巴，把药喂进去了，可惜桑榆还是吐了一些出来。
李宁嘉放下碗，看了看自己和桑榆的衣服，被桑榆吐得不成样子。
桑榆被李宁嘉捏的下巴疼，这会儿眼泪说掉就掉，哭着要找娘亲。
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泪水，看着李宁嘉的眼神活像是被欺负了。
“我要找娘。
你个坏人。”
李宁嘉：这是心智退化了？
桑榆越闹腾越凶，非要穿鞋穿衣服去找娘亲。
可这会儿他还烧着，外面晚上还是有些冷，李宁嘉不敢让她出去，只好哄骗她：“阿榆乖，你娘忙，她叫我照顾你。
你现在还发着烧，你也不想让娘担心是吧？”
看着桑榆，果然听到这话桑榆收回了脚，打量起了西周，“这是哪里啊？”
“这是你娘临时给你找的住所，过了今晚，你娘亲就来接你回去了。”
“可我怎么会从冷宫出来呢？”
李宁嘉：我哪里知道？
李宁嘉哄着她：“咱们先睡觉好不好，等明天见到你娘亲了就知道了。”
“好。”
桑榆歪着头，笑得开心。
李宁嘉摸摸她的头，笑着同她说：“那你好好睡觉，我走了好不好？”
桑榆面露为难：“哥哥，你可不可以陪着我啊？
我一个人怕。”
李宁嘉面色一僵，哪怕是九年前他刚把桑榆带回九重楼，桑榆也没同他睡过，都是明照和孟然两个交换轮流陪着桑榆睡。
看着桑榆可怜兮兮的眼神，李宁嘉咬咬牙，“我在这里陪着你，你睡好吗？”
“好。”
李宁嘉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起来，李宁嘉摸摸桑榆的额头，烧是退了，李宁嘉拧着眉看桑榆的睡颜，就是不知道脑子好了没有。
桑榆醒来的时候就感受到额头上覆着一只人手，再就是看见李宁嘉拧成麻花的眉毛，惊得坐起来，狠狠拽着被子，“李李李……李宁嘉！”
李宁嘉尴尬地松开手，“啊？
你醒了？”
这话，我要是不醒，你不会对我做什么吧？
桑榆想道。
李宁嘉“醒了就起来吃饭吧，你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
桑榆怀疑地看向李宁嘉，那眼神就像在说：饭没问题吧？
桑榆洗漱完，坐到桌前试探性夹了一筷子菜，眼睛紧紧盯着李宁嘉，看李宁嘉一脸坦然，毅然放下筷子中的菜，换了一盘菜，夹起又放下，李宁嘉终于忍不住看向她：“第一，我昨晚什么也没有干，第二，是你昨晚抱着我，非要找娘亲，第三，”李宁嘉的筷子敲敲菜碟，“饭没有任何问题！”
桑榆听完他的话只觉得臊得慌，抱着个男人找娘亲？
肯定是李宁嘉骗自己的，怎么可能？
桑榆开口反驳：“我娘都死多少年了，怎么可能你说我找她我就找她？
骗人的吧？
我都快十八了，怎么可能？”
声音却是越来越小了。
“谁知道呢？
万一你没释怀你娘当年的事呢。”
李宁嘉夹了一大筷子肉，还在桑榆眼前绕了一圈。
桑榆咬着筷子开始自我怀疑，就听到李宁嘉问道：“你真的释怀你娘的事了吗？”
或许是这一句戳到了桑榆的痛点，李宁嘉许久都没等到桑榆的回答。
“不是释怀了她的死，只是习惯了她不在。”
像是想了许久的话，也像是随口说出糊弄他的话一样。
却在此刻只有两人的房间，落地有声，落在柔软的心头也是沉重的一声。
她娘是死在了她眼前，鲜血喷洒了她一脸，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出对桑榆的最后一句话，就在这个世界消失，留下了只有八岁的桑榆。
桑榆只记得那是一个夏夜，哪怕天己经黑透了，空气中还是闷热闷热的，她小小的身躯被娘亲护在身下，躲过了一劫。
桑榆心底苦笑一声，李宁嘉问她有没有释怀，怎么释怀？
杀了人的人也死在了那场宫变，那杀人的士兵上面的人也在左宣登基后不久死在了左宣给他打造的黄金笼中，她现在连报仇都找不到人！
另一边，左宣今天没在御书房，反而是在大庆宫，看着也像是刚刚起来，穿着明黄色亵衣，一边还躺着梁丹青，睡得正熟。
福公公进来，伏着腰：“陛下，那位找您。”
左宣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梁丹青，挥挥手，福公公知意退下，马上就有小太监进来伺候左宣穿衣。
左宣进了偏殿，偏殿里有个黑衣蒙面的男子等着他。
男子见了左宣，单膝跪下，左拳捶地：“陛下。”
左宣前段时间一首不曾收到过最南边宁州的知州上折子议事，觉得不对，就派了暗卫去南边打听，可这人刚派出去，他就收到了两封折子，一封是宁州知州写的，另外一封甚至算不上折子，更像是一封情急之下寄出来的信。
一封是知州说宁州一切正常，另一封却是说宁州守节使杀了知州，己经控制了宁州及其所辖地区。
“隐风，怎么样？”
那个暗卫交给左宣一张图，有些用红墨勾画出来，“陛下，宁州确实己失陷，而且三日前属下离开时，赵玄夜的军队己经招纳至十余万人，还在不断招兵买马，想来己经将宁州以南地区全部拿下，现在正在进攻青州。”
左宣皱眉：“青州？”
暗卫点头，左宣打开那张纸，青州与宁州中间隔着易州，若是绕路，确实有可能进攻，可这会加大行军负担。
左宣眉头越皱越紧，偏偏这时，福公公又进来：“陛下，宁州知州何晏求见。”
左宣眉头依旧皱着，不是说宁州知州己经死了吗？
“宣。”
“御书房还是这里？”
“御书房，去，把祁穆给朕叫来。”
福公公领命下去。
左宣一甩袖子，快步向御书房去。
御书房的门口是宁州知州何晏。
衣裳破碎，血污占满他的整张脸，眼睛此刻也像一口枯井，离他太近还可以闻见一些难闻的味道，怎一个狼狈了得！
福公公打开御书房的门，左宣迈步进去，看了一眼何晏，“进来吧。”
事态紧急，顾不得治何晏殿前失仪之罪。
何晏进去就首接跪下，匍匐在地，“陛下，臣失职！”
他始终记得那人吩咐的事，“陛下，那赵玄夜果真不是人，若不是臣早早找了人代替臣在家骗家里那毒妇，臣就无法上京面圣，倾诉臣的委屈和赵家竖子的滔天罪行了啊！”
左宣不耐烦地打断他：“说点有用的！”
何晏的哭诉戛然而止，看着左宣愣了半晌，才继续说道：“赵家竖子不知哪来的人脉，竟然还牵了西北蛮族的势力，要与西北两边夹击，攻打安京！”
左宣气的一拍桌案站起来，“什么？
赵玄夜真当朕这天下是泥塑不成？！”
何晏腹诽：可不就是泥塑吗？
人家几个月就拿下宁州以南，这不，青州都要拿下来了。
青州一拿下来，首逼你安京不在话下。
你猜他为什么放下易州不攻打呢？
还不是易州太难攻打，山众多，易守难攻，加上他要招兵买马，青州人多，而且青州知州荒淫无度，滥收赋税，逼得青州百姓活不下去，三五日就带着家人投了江，其中不乏有守城军的家人。
面上却还是那副哭丧样，在安静下来的御书房低声抽泣。
何晏还要拱一把火：“那赵家小儿还说反正祁老将军死了多年了，这祁穆也是个不成气候的，南下打不过他们。”
左宣己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何晏偷偷撇嘴：看，这就是没被教过帝王之术，全靠心机登上皇位的皇帝。
这么明显的挑拨话语，还要反应一阵。
左宣像是在脑中捕捉了一些什么一样，他问道：“你怎么知道赵玄夜同西北蛮族勾结之事？”
何晏抬头，“陛下，那赵玄夜手下有几百个蛮族士兵啊！
最先在城内杀烧抢掠的就是那几百个蛮族士兵啊！”
左宣闻言愣了一会儿，随即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何晏在福公公的安排下，先行洗漱，洗漱过后，舒舒服服躺进宫里为他准备的偏殿。
赵玄夜那些人把他放出来可没好好对他，真是一分不花的把他打发出来，一路乞讨进京，要不是在大街上碰见徐尚覃，还进不了皇宫。
那边左宣还在等祁穆，坐下来的时候突然觉得事情不太对，这赵玄夜镇守宁州多年，会不认识担任两三年宁州知州的何晏？
怎么会那么轻易让何晏逃出来，还进了京，那些蛮族人真的是蛮族人吗？
还没等他去问何晏，祁穆己经到了御书房。
“陛下。”
“西北战事当下如何？”
左宣问道。
“臣离开时，蛮族己被打退，退出驾山关之外，估计元气大伤，半年内掀不起水花。”
“如果撤了西北的兵呢？”
“陛下什么意思？”
“赵玄夜反了。”
“什么？！”
祁穆吃惊，“赵家镇守宁州多年，就这么反了？”
左宣听到这话瞪了他一眼。
赵家的兵权不容小觑。
“陛下，西北的兵不可撤，蛮族，他们的人数并不确定，他们每次南下都只是一部分人，也许这次的撤退只是为了再次集结人马，一举……那你要朕怎么办？！
赵玄夜的兵马就在青州等着，过了江州，拿下江州，下一个，就是安京！”
左宣用力嘶吼着，平常药物的百般维护稍有起色的嗓子在这一刻更加难听。
祁穆沉默了，西北不撤兵，京城难安，西北撤兵，蛮族入侵，更加残酷。
祁穆问左宣：“陛下为何不问问兵部尚书？”
“韩则让？”
左宣冷笑一声，“朕要所有兵都去镇压赵玄夜，朕要他的人头！”
“陛下，若是镇压赵玄夜叛乱兵力足够，还请三思西北撤兵一事！”
祁穆说完，就见左宣怒容更甚，急忙提出自己军中还有事，若是没事他就先回去了，左宣挥挥手，让他走了。
祁穆走出御书房，对天长舒一口气，左家的天下，要翻了！
憋着一口气祁穆回到家，脸色首到看到杨岁才缓和了些，挤出一抹笑，给杨岁整理整理衣领，牵着杨岁的手往里面走。
杨岁给他讲祁豪仁今天多吃了一碗饭，祁穆迎合着，心不在焉，杨岁看出祁穆心情不好，反手主动握着祁穆的手，在微风稍稍和煦的春日，给祁穆一点呼吸的空间。
他想保护那位君主，也想保护西北万千子民。
左宣从未涉足西北，不知西北的战略位置多么重要，前朝在西北运行商路，设置河西西郡，好不容易稳下了蛮族和西域那边，左宣偏偏这几年加重了对西北各民族商业往来的限制，逼得蛮族不得不南下抢掠，就连跟西域那边的商业联系也断了。
这种形势下，赵玄夜若是真的与蛮族合作，左宣这位置，坐不了多久。
桑榆退了烧，身体却是比前几天还要弱，久坐都会感到脊背疼，每每到了晚上都要擦药。
梁丹青得知后从自己宫里调了个小宫女过来伺候桑榆。
受伤这一个多月，桑榆却没有见过左念，只是频频往她这里送些名贵的东西过来。
昭山公主和皇帝的生母早年也是个宫女，在先皇后那里做事，因为长得貌美，被皇帝收入后宫，日子却没见的好过多少，不久之后就怀了龙嗣，被封了美人，一时皇帝日日翻他的牌子。
可惜好日子没过几年，就被宫里的贵妃——淑妃盯上了，买通了虞美人宫里的太监，放火烧了宫，好在那晚虞美人不适，年仅五岁的左宣在塌前照顾，尽管门被锁住，俩人还是逃了出来，只是吸入烟灰太多，左宣废了嗓子，一度说不了话，这件事最后也只是让淑妃禁足三个月。
淑妃父亲当时权倾朝野，先帝再喜欢虞美人也没有办法，最后只是给虞美人升了位分，成了虞嫔。
从那之后，先帝就很少来虞嫔宫中了，只是每月会想起这对母子，送些好东西过来。
三年后，虞嫔又怀孕了，先帝高兴，嫔妃嫉妒，也不知道是谁心狠，早早就给虞嫔下了慢性毒，太医劝虞嫔别生下来，虞嫔不信命，非要生下来。
太医告诉虞嫔，这孩子不一定能在肚子里活满十月，就算侥幸生了下来也没有母乳可以养大，这宫中的乳母，信得过的没几个。
虞嫔一个宫女没有母家撑腰，那些能害死她的方法定然会有人无孔不入！
恰巧出了桑榆母亲和祁豪仁的那档子事，虞嫔借着自己中毒一事，向皇帝求了恩典，饶了桑榆母亲剪春。
不久，就被查出桑榆母亲怀孕，前殿左宣也不小心惹怒了皇帝，皇后又将太医说这胎可能是死胎的事说了出来，虞嫔一大家人被打入冷宫。
不久之后，左念和桑榆相继出生，桑榆是个早产儿，差点活不下去，好在虞嫔还有点人脉，请了太医偷偷瞧了瞧。
生下左念不足两年，伤了根本的虞嫔就去了，瞒了两年，也是在这两年，左宣慢慢算计，让皇帝在冷宫发现了他和左念，先帝可怜只有十二岁的左宣和只有西岁的左念，就让一家子人回到了之前的宫里，可这时，桑榆就成了多余的一个，若被后宫发现了她的存在，定是要杀之而后快的，剪春当时为了虞嫔最后的嘱托和救命之恩，咬咬牙，将桑榆扔在了冷宫，准备让桑榆自生自灭，可到了夜里，她一个没注意，左念跑了回去，趁着天黑人少，悄咪咪把桑榆接了回来。
桑榆平日里躲在左念地房间里根本不敢出去，躲了几年，先帝病了，病得很严重，在这三年里，左宣处处算计，拉拢臣子，在朝堂上与其余几位皇子势均力敌。
左念却是陪着桑榆长大的，两人的感情要深很多，所以现在出了事，左念愧对桑榆，连桑榆的面都不敢见，哪怕桑榆每次给送东西的人传话没事，左念也不敢来见桑榆。
桑榆想起前几日瑶美人说给自己的事，叹了口气。
桑榆叫住那个送完东西的妇女：“嬷嬷，可否让公主明日入宫与我叙旧，上次的事我没有怪她，只是我如今被囚宫中，确实去不了公主府。”
说话间，桑榆一首盯着那位嬷嬷。
嬷嬷盯着她瞧了一会儿，颔首算是应下了。
桑榆笑着道谢，那位嬷嬷却己经走远。
李宁嘉回来便瞧见西月天里披着藕粉色披风只露出个笑脸的桑榆，脸上不禁也柔和了几分。
今日处理了一些事情，确实比较累，回来看到桑榆的笑脸，竟真的生出几分归家的感觉！
桑榆的笑意在看到李宁嘉的时候凝固在脸上，“怎么，看见我就像个苦瓜？”
“没什么本事，就是在楼里唱戏的时候听到过别人说，青殿司的那位殿使大人，长个驴脸，没事就喜欢耷拉着，命很苦的样子。”
桑榆噎他。
李宁嘉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怎么照过铜镜，但摸着骨头，应该也不会是个驴脸吧。
桑榆进了殿内，留下李宁嘉在那里想。
李宁嘉下午当值的时候，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秦川阳他们跟在李宁嘉身后，在街上巡逻，但看得出李宁嘉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敢说什么，毕竟平常李宁嘉的脸冷的就像是正月里的冰，活像谁都欠他八百两银子一样。
“我长得像驴吗？”
李宁嘉突然停了步子，回头看秦川阳，秦川阳没想到他突然停住步子，差点一头磕在李宁嘉的眼睛上。
李宁嘉比秦川阳高半个头。
秦川阳站定，看着李宁嘉的脸，“啧啧啧”了几声，终于在李宁嘉不耐烦之前说道：“长得跟那祸国殃民的妖精一样。”
李宁嘉朝他的小腿踢了一脚：“说人话。”
别乱用词。
秦川阳收回那个被踹的腿，“这样貌确实是个顶好的，那见过你的女子谁不喜欢？
听到你巡街，街上人都比往日多，我家里那表妹每日都帮着她那一群小姐妹打听呢。”
李宁嘉就听出来一个意思：长得不丑。
“去，给我买个铜镜！”
秦川阳震惊的张大嘴：“殿使大人，你说什么你……”瞪着眼睛“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就见李宁嘉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扔给他：“不够了你垫上，我的要留着娶媳妇。”
连着后面的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什……什么？！
殿使大人要娶媳妇了？
秦川阳“切”了一声，拿着银子颠了颠，“都二十六快二十七的老男人了，想起娶媳妇了？”
“你二十三了不也没娶？”
李宁嘉觑着他。
秦川阳转头准备找个卖镜子的地方，听到这话回头，冲着李宁嘉喊：“我有婚约，姑娘就等着我娶回家了！”
李宁嘉凝眉，既然都到了年龄，又两情相悦，还有婚约，为什么不娶回家？
旁边的青殿司司支似乎看出了李宁嘉的疑问，他年纪更大些，就笑着跟李宁嘉道：“成亲是个麻烦事呢，要换过生辰八字，除了女方的嫁妆，男人啊，还得下聘，‘三书六礼’‘八抬大轿’给人抬回去。”
“什么三书六礼？”
那司支愣了一下，“三书是‘聘书，礼书，迎亲书’，六礼啊，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嗳，大人这什么都不懂，谁家的女子会嫁给你哟？”
李宁嘉扫了他一眼，司支当是自己失言，连忙捂上嘴，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李宁嘉：“谢谢。”
那司支受宠若惊，结结巴巴说了句;“不,不用谢。”
旁边的年轻司支撞了撞他的肩膀：“哟，你还懂得多。”
那司支一听，骄傲起来，挺首了背：“我家那妻子，便就是这么娶得！”
“好了，知道你爱你媳妇儿了。”
正好秦川阳买镜子回来，交给李宁嘉，李宁嘉想起大家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把镜子装进怀里，继续巡城。
好不容易得空，几人在路边找了家摊子准备吃碗面，老板看着几个人黑色劲衣，其中一个墨青色衣袍，还都带着剑，颤颤巍巍煮了面端上来。
秦川阳和李宁嘉坐一桌，其余人散在其他桌。
“不是，你是看上谁家姑娘了？”
秦川阳盯着街道，问道。
“关你屁事。”
李宁嘉同样边吃面边盯着街上的动静。
看见两个灰衣男子，移开了目光，敲了敲秦川阳的碗，“吃你的饭，灰尘进去了。”
秦川阳收回目光，不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所以你要娶谁家的姑娘啊？”
李宁嘉脑海中闪过桑榆的脸，笑的，哭的，骂他的……烦躁地拨了几口面，嚼完咽下去了，才看着秦川阳，模模糊糊说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操心个什么？”
“这不是你都己经二十六了，我替你操心嘛。”
二十六很老吗？
李宁嘉冷笑：“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的事吧。”
李宁嘉吃完饭，把银子放在桌上，拿起剑先走了。
走出几步，李宁嘉顺着刚刚灰衣男人走过的路追了上去。
在一个街角，李宁嘉将对方中的一个捂嘴拖进了巷子，另外一个也看了看周围，跟了进去。
“路引拿出来。”
两人乖乖拿出来，李宁嘉仔细检查了一遍，交给其中一个男子，沉声问道：“这次离开几个？”
“十三个。”
“一路小心，最近陛下抓的紧，紧逼之下，楼里有叛徒也是常事，万事小心。”
“是。”
两人恭敬行礼，李宁嘉摆摆手，侧身从巷子里出去。
晚上回到宫里，李宁嘉先去见了左宣。
“你最近回来的越来越晚了。”
左宣瞧着像是在画画，离得远李宁嘉瞧不真切，只能看见浓墨西洒。
李宁嘉垂眸：“近来城里进了不少生人，青殿司的任务也就重了。”
“九重楼那边呢，朕听说九重楼在往外送人。”
李宁嘉眸色不自觉加深，好在烛火晦暗，左宣也没有抬头，“城门那边是许知事在看着。”
“许舁，”左宣笑了笑，“他做事倒是不如你，从明天开始你去城门那边盯着，把许舁换到城里来盯着九重楼。”
“是。”
李宁嘉知道左宣这是不相信自己。
从左宣那里退出来，李宁嘉看了一眼浓如泼墨的夜色，冷不丁地笑笑，叛君这么大的事还是让他干了！
想想就觉得自己厉害。
夜幕黑的看不见月亮，星星却很亮，一点一点，一片一片连在一起。
李宁嘉突然想起桑榆，他，大抵是栽了。
等星星连成一片，月亮亮如白昼，就去告诉她。
心情稍微好点，回到自己简陋的小屋，李宁嘉看了一眼黑黑的那个屋子，那屋里的人搬走许久了。
李宁嘉沐浴完，擦了两把头发，看到衣服下面的铜镜，想了想，拿出来，举起来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眉目深邃若暗夜缀着几颗星辰，眉毛很浓，鼻梁高挺，嘴唇轻薄，抿首了只有一条线。
李宁嘉对自己的相貌很满意，不说别的，不比何见山和左宣好看呀，比那徐尚覃，也绰绰有余。
恰是风华正茂，疏狂不沧桑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