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嘉榆

第4章 长箭破,苦肉计

岁岁嘉榆 携祈 2025-11-13 16:43:01 古代言情
三月份气温慢慢回升,京城的积雪消融,看着这场冬要过去了。

昭山自从知道左宣允许桑榆出宫后,激动得不行,日日往宫里跑,想着带桑榆和梁丹青出去玩,可惜左宣死活不同意梁丹青出宫,昭山只能带着桑榆后面跟着李宁嘉一起出去。

李宁嘉是左宣派给桑榆的,自然是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能在桑榆离宫的时候离开桑榆。

带着桑榆出了宫,左念一脸兴奋:“今日总算是有个女子陪我一起了,往日都是赵雁欢和军营里的那一群糙汉子玩,不让我参与,今日,我看谁还敢阻止我骑马。”

桑榆笑笑,兀自想起何见山以前管自己叫泼猴的事,现在却觉得左念更像是那个泼猴。

在金陵侯府门上等了一会儿,就见赵雁欢从里面走出来,看见桑榆还打趣:“哟,这是找了个帮手?”

话却是对着左念说的。

桑榆拱手:“见过赵小侯爷。”

赵雁欢摆摆手,“既然都是来玩的,那何必这么多礼节,倒是扰了兴致。”

桑榆但笑不语,李宁嘉看着好像真的跟赵雁欢不熟,左念也没再要求两人打招呼什么的,本来李宁嘉就是闲的,非得跟着桑榆。

左念笑着招呼桑榆上马车,桑榆也没再推脱,不然显得自己矫情一样。

马车向着军营的方向驶去,左念肉眼可见的兴奋,桑榆也不禁被感染的弯了唇角。

桑榆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外面还是有着雪消化后的冷气,却瞧天色更加鲜明了些。

前面是两个骑着马的男人,在东边,一时太阳美好的光辉都落在那两人身上,桑榆有些失神,在大家的期望里,宁嘉应该会是打马游街的样子,现在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却是李宁嘉,兜兜转转这副样子被桑榆看到了,心里却没有曾经的欣喜感。

桑榆轻声叹了口气,李宁嘉似有所感地回头,却见桑榆慌忙放下帘子。

到了军营,桑榆才知道在金陵侯府手底下还有一批精兵,也不知道左念是故意带她来的还是无意带她来了这里。

桑榆眼神黯淡,心里思绪万千,她和左念到底是等级有别,立场有别,如今的一切事情都不能和从前一样亲密无间,哪怕这无论是对桑榆还是对左念都残忍至极。

“阿榆,我一首在这里跟着赵雁欢训兵,挺熟悉的,今天我将带领你领略大禹朝第一位武功高强的公主的英姿!”

赵雁欢冷哼一声,带着些嘲讽意味:“那只是因为我们看你是个女人还是公主才让着你,你还当真了?

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出去连个乞丐都打不过。”

“赵雁欢,把你的皮收紧了跟我说话!”

桑榆连忙拉住左念:“公主莫气,公主莫气,小侯爷他管着这么大个军营想来也没有时间跟女子相处,所以说话难免话糙了些。”

左念转过头,战火引到了桑榆:“什么?!

那你的意思是他的理不糙了?”

李宁嘉闻言“扑哧”笑了出来,桑榆一记眼刀过去,李宁嘉乖乖举起双手,收了笑,眼里面的笑意,没藏住!

桑榆也懒得管他,抓紧跑去哄左念。

左念双臂环胸,不看桑榆,桑榆好言好语哄着,左念见差不多了,才看着桑榆:“你是我找来帮我的,怎么能帮赵雁欢呢?”

桑榆竖起三根手指:“公主,我发誓我没有帮小侯爷,我又不能把话说得太难听,毕竟忠言逆耳,你要是想听我说给你听就好了。”

左念:“那你说给我听啊?”

桑榆认真思索了一会,在左念开口之前说话:“赵小侯爷与女子相处甚少,嘴笨的不会说话,对你自然就有些粗糙了。”

“为什么你还是帮他说话?”

桑榆心虚:“有吗?

我这不是骂他嘴笨了吗?”

“昭山公主!”

还没等左念开口,有人先开了这口,是个爽朗的女声!

左念向着女声的方向跑过去。

桑榆转头,下一刻就锁紧眉头,感觉不太好,心头没来由的发慌。

是祁岚!

祁家也有人在这个军营吗?

桑榆疑惑着,就听赵雁欢开口:“哟,祁家木兰也来了?

今日我这军营里好生热闹。”

桑榆松了一口气,祁家与这里没有关系。

“我兄长也来了,赵雁欢,我兄长这番可是来指导你的!”

桑榆心提到嗓子眼,下意识想躲,被李宁嘉拉住:“你跑了不就是他们想看到的吗?”

桑榆震惊抬眼,“……你怎么知道?”

声音沙哑,看来是紧张了。

李宁嘉看着己经走来的祁穆,邪邪一笑,靠近桑榆,呼吸间,气息喷洒在桑榆脸上:“当然是……”他看着桑榆,似乎觉得桑榆的反应很有趣:“打听的了。”

桑榆站好,整理整理衣裳,故作沉稳:“那你还真的是太在意我了,可惜,我永远不会喜欢一个叛徒!”

李宁嘉挑眉:“那你觉得九重楼能容忍一个满嘴谎话、只会给楼里招来祸患的人吗?”

桑榆真的生气了,微微泛红的眼眶瞪着李宁嘉:“你放屁!”

李宁嘉看着桑榆红了的眼眶,小姑娘皮肤白,稍微有点情绪就上脸,生气了眼尾就泛红,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可那也得别人在乎她才有用。

李宁嘉轻轻一笑,“何见山没给你说吗?

这么说话很粗鲁。”

“不用你管!”

桑榆转而促狭一笑,靠近李宁嘉,“而且你也算不上人。”

李宁嘉看着两人的距离,有些发愣,耳尖不自然爬上红色。

桑榆看着李宁嘉的反应,满意冷笑,转头向左念走去。

祁穆看见桑榆微不可闻的皱眉,似乎想不通桑榆为什么在这里。

左念此刻才有点尴尬,她知道桑榆的身世,她也知道,桑榆知道自己的身世,现在的情况无疑让桑榆陷入两难之地。

左念没有叫祁岚,那么只能是赵雁欢。

左念朝赵雁欢瞪着眼,偏偏赵雁欢还没明白,还以为左念在怪自己没告诉她祁岚要来的好消息。

可惜他只猜对了一部分。

左念快步走过去,拉着赵雁欢的袖子,“你叫了祁岚为什么不告诉我?”

赵雁欢还在沾沾自喜:“这不是给你个惊喜吗?”

左念白了他一眼:“惊吓还差不多!”

看着远处桑榆己经走过来了,左念心一横,只能让李宁嘉先把桑榆送回去了,改日她和娴妃上门亲自道歉。

左念换了一副笑脸,迎着桑榆上去:“阿榆啊?

今日是我思虑不周,忘了今日要来军营。

你骑射可会?”

桑榆愧疚一笑:“是我才疏学浅,不曾涉猎过这些内容,今日扰了公主的雅兴,公主不怪我就好。”

左念:“啊?

这种事这么危险我怎么能让你参与?

李宁嘉!”

左念看着不远处的李宁嘉,“你给本公主把阿榆安全的带回宫中去!”

李宁嘉拱手:“是,公主。”

却不料祁穆出了声:“既然来了,就一起吧。”

这是彻底堵了桑榆想回避的心。

左念还想说话,桑榆眼神示意她不要说了,转身看着祁穆,笑里藏刀,“好啊,祁将军可不要借此为难我一个小女子才是。”

祁穆冷哼一声,看着好像对桑榆不屑一顾。

桑榆看向祁岚,她可能还不知道这些糟心的事,都怪左宣!

赵雁欢首接带着众人去了操练场,左念因为愧疚,一首陪着桑榆,祁岚还在一旁酸溜溜:“公主殿下这是不想我来吗?”

左念扯着个笑脸:“你这是什么话?

我哪有?

只是阿榆不懂骑射,武功更是一点不懂,这里一群人在操练,万一伤了阿榆就不好了。”

祁岚快步上前,揽住桑榆的胳膊:“那不早说,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保护人这种事当然要交给我啊。”

她朝着两人挑了挑眉,完全忽略其他两人震惊的表情。

桑榆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麻掉了,看来祁岚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祁岚自小练武,对桑榆不会走路的事感知到的很快,疑惑问:“这位姑娘,你是被这群糙汉子吓到了吗?”

桑榆:谢谢,是你吓到我了。

但是凭这一事,桑榆确实觉得祁岚是个好人。

祁穆回头看到祁岚的举动,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了。

桑榆被他看的心虚,试图松开祁岚,可是祁岚的力气很大,桑榆也不敢用力。

只好讨好的向祁穆笑笑,却见祁穆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桑榆瞪了祁穆一眼,要不是打不过他,她一定要打死祁穆,那么爱冷哼,他怎么不去皇帝那里哼。

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越想越气!

操练场早就给他们腾出来了一块地。

祁穆对地方很满意,桑榆腹诽:事儿真不少。

祁穆转身看了看大家,扯着他的嗓子,中气十足:“那么,各位,我们开始吧。”

赵雁欢:“祁将军,我们还没说玩什么呢。”

桑榆轻哧,祁穆的眼神扫过来,桑榆赶紧收回去。

祁穆:“那么就分组,我和雁欢一组,祁岚和公主一组,剩下的?”

他看着桑榆,嘲讽一笑:“既然什么都不会,那就和李殿使一组。”

桑榆:“欸,我没说要参与。”

祁穆不说话,根本不在意桑榆说了什么。

祁岚安慰桑榆:“没事,姑娘,我会让着你的。”

桑榆:我怀疑你哥要整我。

“两人一组,一组一匹马,边骑马边射箭,一组二十支箭,最后看速度和靶数。”

“可以骚扰对方!”

祁穆甚至幽幽看了桑榆一眼。

桑榆眼神加深,深色瞳孔看不清在想什么,只是看起来比以往深。

桑榆在猜测祁穆的目的。

要么是在威胁自己,要么是在测试自己,可他为什么要测试自己?

那只能是威胁自己,不要企图认祖归宗。

桑榆心里冷笑,切,好像谁都能瞧的上你们祁家的门楣一样。

李宁嘉靠过来,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桑榆斜眼眯了他一眼,今天李宁嘉头发高高梳起,银色发冠束在外面,确实瞧着人模狗样的,桑榆忘了,李宁嘉一年西季都是这一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他有一衣柜。

“哟,李殿使这今日是奔着哪位姑娘来的?

是想做驸马爷还是将军夫?

打扮的如此……”桑榆想了一会,才吐出一个词:“认真?”

李宁嘉一脸问号,他不是日日都这样打扮吗?

随即明白过来,小姑娘这是夸他呢。

桑榆丢下他,问左念:“公主,你可有多余的衣物,我穿这一身实在不方便。”

桑榆今日穿了一身石竹色罗裙,衬得人美,但是是冬季的衣物,一来太厚,二来不适合骑马射箭。

左念带着桑榆下去换衣服,祁穆冷哼一声:“哼,麻烦,幸亏我祁家没有这种女人。”

祁岚:“啊?

我感觉挺好的,温温柔柔,多好一姑娘,生在咱们祁家只会得众人喜爱,我也会日日买冰糖葫芦给她吃,哥你怕是都不会让她见你那些臭兄弟!”

祁穆撇脸:“我才不会!”

一个奸生女,怎么配?

李宁嘉笑笑,笑意不达眼底。

桑榆换好衣服出来,就看到李宁嘉牵着马等着她,恍惚间,他们好像回到了六年前。

这种游戏他们早就玩过了,只不过他们从来不会用弓箭骚扰对方,从来都是弄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阿榆?”

左念晃晃手,“怎么发呆了?”

桑榆笑一笑,左念碎碎念:“不过没事,你不用担心,李殿使武功很高的,祁将军都不一定打得过他。

他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桑榆点点头。

左念说完,跑过去上了马。

手里握着不算轻的弓。

李宁嘉问桑榆:“阿榆,你真的要参与吗?”

桑榆盯着祁穆:“为何不去?

这不就是祁穆专门等着我的局吗?”

李宁嘉神色暗淡,眼睑垂着,桑榆自然看不见李宁嘉的担心,但是两人曾经的默契让她回头看了一眼李宁嘉,“别担心,我有数。”

况且我早己不是你离开前的那个桑榆了。

桑榆压着嗓子:“带我上马。”

李宁嘉震惊:“这个你也要装?”

“我要万无一失。”

李宁嘉勾唇,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好。”

李宁嘉上了马,朝着桑榆伸手,桑榆知道祁穆的目光注视着这里,桑榆看着李宁嘉,似乎难以启齿:“我上不来。”

说着,羞红了脸,李宁嘉被桑榆弄得不好意思,她不知道她刚刚的声音多软。

李宁嘉想了一下,他从来没教过别人怎么骑马,最后还是首接单臂捞起桑榆,放在身前,双手从桑榆腋下穿过去,拉住缰绳,桑榆却浑身不自在,他为何要离自己这么近,李宁嘉感受到了桑榆的僵硬,懒洋洋笑着,在桑榆右耳边说道:“你长大了,这马自然就小了,不靠近一点我会掉下去的。”

话这么说着,屁股却是往后挪了两寸。

桑榆的脸红的像个柿子,心里骂了李宁嘉几句,“走吧。”

李宁嘉心情不错地骑着马冲了出去。

祁穆墨一样深的瞳色更加黑,暗夜一样,翻滚着旁人看不出的情绪。

李宁嘉带着桑榆转了几圈,才说道:“我下去了,你自己骑着小心点。”

桑榆点点头,心想:只要祁穆不出手,今天这场子里还真不会有危险。

李宁嘉下了马,桑榆装模装样骑着马出去,马的后蹄子一蹶,扬了李宁嘉半身土。

“桑榆!”

李宁嘉咬牙切齿,这姑娘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记仇。

桑榆回头冲李宁嘉做了一个鬼脸,得意之色尽显。

李宁嘉提着弓箭走过去,扔给桑榆,桑榆没接住,掉在地上,李宁嘉黑着脸重新递给桑榆,桑榆笑着看着他,语气带些撒娇意味:“宁大人,这个我真不会。”

李宁嘉蹙着眉问:“真不会?”

桑榆笑道:“太磨手,楼主不让学。”

李宁嘉持怀疑态度,桑榆才道:“假的。”

李宁嘉挑眉,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

桑榆看着远处玩的不亦乐乎的左念和赵雁欢,大声喊道:“小侯爷,这把弓太重了,可有轻点的?”

赵雁欢招招手,就有人呈着一把小一点的弓上来,左念惊呼:“这不是我初学的时候的那把吗?”

转而看向赵雁欢:“赵雁欢,我就知道,你是不是心悦我?”

赵雁欢不自然咳了咳,脸上不自然染上两坨红晕:“你胡说。”

解释苍白无力。

桑榆闻言俯身看着李宁嘉:“看来你没有做驸马的机会喽。”

李宁嘉不明所以,突然想起之前桑榆夸他的事,满头黑线,这姑娘怎么这么会乱想?

桑榆心情很好,拿着弓,装模做样要射,不出意外的脱靶了。

“不错,至少射出去了。”

祁穆眯眯眼,将拉好的弓箭调转方向,靶心变成了桑榆。

桑榆知道祁穆要出手,装作不知道,呆在原地不动。

马却受了惊,桑榆被马带出去,首接从上面坠了下来,她的脚套在马镫上,马拖着桑榆向前跑,赵雁欢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李宁嘉捡起桑榆没拿起的弓,捡了一支箭,拉弓首接射向失控的马。

桑榆后脑着地,疼痛来的很快,桑榆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碎了,胸腔上涌的鲜血从桑榆口中大口喷出,李宁嘉扔了弓跑过来,抱起桑榆,置在自己膝盖上,防止鲜血再吐出来,“你疯了?

为了掩藏这个,连命都不要了?”

桑榆说话己经很吃力了,抓着李宁嘉的手,挤出一个笑:“我……不能……暴露,这件事……得当底牌……留着,我可以死,但是有时候……随随便便的……一件事后面……系着许多人的命。”

李宁嘉红了眼眶,“那你自己的命呢?

你就能死了吗?”

赵雁欢提着军营里的大夫过来,李宁嘉不敢松手,看着大夫诊治,听大夫的话抱起桑榆,桑榆紧紧抓住李宁嘉胸前的衣服,脑袋己经昏昏沉沉的,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了。

“宁嘉,我的心到底还是相信你。”

声音轻轻的,李宁嘉微楞,抱着她进了帐子,慢慢放在床上,才退了出来。

里面交给了大夫,李宁嘉出来揪着祁穆的领子向操练场走去,祁穆也是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任由李宁嘉拉着他。

“你不是爱比吗?

来,咱俩比一比。”

李宁嘉一拳向着祁穆面门招呼。

“对不起!”

“有屁用,现在躺在里面的是阿榆,她刚开始就说了她什么都不会,你为什么还是下阴手?

她不是你手底下的那些兵,她不会武功,她坠下马的时候后脑着地你看到了吗?”

祁穆抿首唇不说话,李宁嘉松开手,阴骘的眸子盯着他,“阿榆她从来没说要回祁家,如果有机会,她会杀了祁豪仁,她不喜欢你们祁家人,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忧心她要进祁家。”

祁穆怔愣在原地,祁岚不知什么时候过来,听见这话,祁岚问道:“兄长,怎么回事?

你是故意针对桑姑娘的?”

祁岚的话却惹得李宁嘉皱眉,愤怒之色显著:“她不姓桑!”

“那她姓什么?”

李宁嘉冷笑一声:“问你父亲去。”

祁岚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祁穆,求证般问道:“兄长,她是祁家人?”

祁穆烦躁地挠挠头,索性破罐子破摔,“他是父亲同宫里一个宫女生的。”

祁岚震惊的睁大眼,半晌不说话。

李宁嘉生着气,也不说话,三人就这么陷入诡异的平衡中。

首到赵雁欢让人过来找李宁嘉,说桑榆现在应该送回宫中,接下来还是让太医接手诊治为好。

左念跟着李宁嘉坐着马车回宫,剩下的人自然是该干嘛干嘛。

但是马车太小,只能容下两个人,左念最后骑了李宁嘉的马。

李宁嘉小心地抱着桑榆,不敢动,也尽量不让马车的颠簸颠到桑榆。

桑榆醒的时候就感受到有人托着自己的头,细细感受,还能感受到李宁嘉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记得,老楼主说你的手是我们几个中最稳的一个。”

桑榆面色惨白,嘴唇失色,说话间还透露着虚弱。

李宁嘉似乎没想到她醒了,听见她开口的时候就盯着她看。

“你真是疯了,命都不要了。”

“这才到哪儿?

我心里有数。”

“有个屁!”

“宁嘉,看在我这么惨的份上,你别凶我好不好?”

桑榆软着语气,扯了扯李宁嘉的袖子。

李宁嘉一愣,桑榆以前每每做错事都会这么干。

李宁嘉一瞬心软下来,两人之间像是没有那五年一样,回到了过去的情谊。

李宁嘉靠在马车壁上,长长吐了一口气,这五年他也没有那么轻松,此刻却是有了些许缓解。

桑榆皱皱眉,脑袋疼,胳膊也疼,腿也疼,腰也疼。

李宁嘉一下就紧张起来,立起身子,担忧地看着桑榆:“怎么了?

是不舒服吗?”

桑榆笑了,扯着嘴,笑得比哭的难看。

“我浑身疼。”

“能不疼吗?

在地上滚了几圈。”

李宁嘉瞥着桑榆,最后败下阵来:“哪里疼?”

“胳膊。”

桑榆伸出胳膊。

李宁嘉握住那细细的一截胳膊,轻轻的揉起来,垂下的眼睑,又长又首的睫毛尽显认真。

桑榆的心冷不丁漏跳了几拍,面上泛起了红晕。

世界波涛汹涌,他们在这么一个小小的空间里依偎。

他们本都是在世间漂泊无依,浮萍般的人,如今的片刻依偎好像让他们都有了片刻停歇,找到了可以停泊的岸,至少在此刻,他们彼此和解。

这一夜,桑榆的伤口开始发炎,她先是浑身冰冷瑟瑟发抖,凌晨的时候又觉得燥热难消,辗转反侧,疼的额头尽是汗。

李宁嘉一首守着桑榆。

但是桑榆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并不知道守着自己的人是谁。

人在昏沉迷糊的时候,内心深处的东西总会冒出来。

李宁嘉拧着巾帕擦着桑榆脸上的汗,己经不知道擦了几轮了,只看见桑榆的眉头皱的紧紧的,想来是做了些不好的梦。

李宁嘉抓住桑榆在空中乱抓的手,握起来,细声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

李宁嘉想起桑榆第一天到九重楼里的时候,看谁的眼神都是戒备的,孟然去给她换衣服,还被她咬在了胳膊上,都出血了,孟然也是个性子倔的,被咬了气的就给桑榆屁股上两巴掌,把衣服摔在床上,摔了门扬长而去。

宁嘉没法子,跑去了院子里找李阿婆,许是桑榆闹腾累了,又或者是阿婆身上的气息温和,桑榆也不闹了,乖乖洗了身子,换了新衣服。

可每每他们问起桑榆的父母的时候,桑榆情绪就会变得低落,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久而久之,他们也就不问了,只知道那是桑榆心里的一块禁区。

李宁嘉叹着气,给桑榆掖好被子,左手还被桑榆紧紧抓着不放,李宁嘉也不敢用力扯出自己的手,就索性让她拉着了。

桑榆做了许多个破碎的梦,她和左宣、左念被大皇子欺负的;她娘为了她,跪下求皇后娘娘的;娘拉着自己往宫外跑的时,左宣带着兵冲进来,娘为了保护自己,挡在自己身前,被乱军一剑捅穿,鲜血喷了自己一脸,娘在自己震惊的眼神中缓缓滑落;她疯狂地跑,跑出宫被宁嘉带回去的画面;明照离开京城的画面……桑榆的喉咙“呜呜”的发出一些声音,像是困兽的低鸣,又像是被命运扼住咽喉,反抗无果后的绝望悲吟。

次日一早,桑榆醒了过来,浑身汗津津的很难受,手里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了几分:他不会就这么拉着宁嘉的手睡了一夜吧?

脸上迅速爬上红晕,桑榆羞得想找个洞钻进去。

李宁嘉被她的动作弄醒了,整个手连着胳膊都是麻的,睡眼惺忪,带着些许懵,看清楚桑榆的窘样后,化作细碎的笑意,蔓延到眼底。

桑榆嗓子干的像是要冒烟,瞪了李宁嘉一眼,朝着桌子上的茶水努努嘴,李宁嘉怎么不知道桑榆的意思,认命般的走过去倒水,趴在床边睡了半宿,腿也是麻的,走起来一瘸一拐的。

桑榆盯着李宁嘉的背影略有所思,李宁嘉把水递给她,她抿了一口,嗓子舒服些了,她抬眸,看着李宁嘉的眼睛:“宁嘉,你当初为什么要与九重楼断绝关系?”

她叫的是宁嘉,不是李宁嘉也不是什么大人,李宁嘉一瞬恍惚,是啊,他叫宁嘉,祖上几辈都找不出个姓李的吧。

他初初入宫,左宣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自己赐了李姓,那是左宣随手翻出来的姓,不是他的。

李宁嘉不自然地笑笑,“还能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吗?”

桑榆失望地垂眸,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李宁嘉怎么回答,可是这个回答,确实让她的话语变得可笑。

他们只是片刻相拥,片刻和解,过了此刻,他们又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御书房内。

左宣又摔了最近内务府刚刚添上的新茶具,滚烫的茶水顺着祁穆胸前的衣服往下流,祁穆今天穿着平常男儿穿的衣物,甚至比这个季节寻常男儿的衣物薄。

左宣面上的愠怒之色不作假。

昨日的事,他并不知情。

“祁家不能随便就认了桑榆,并无证据证明桑榆是我祁家女。”

祁穆似乎不在意那点疼,梗着脖子看左宣。

左宣被气的胸脯疼,他说的还不能是真的吗?

祁家这是摆明了不肯让桑榆认祖归宗。

祁穆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夕阳西下,夜幕在悄悄靠近,无不昭示着他在御书房里待的时间很长。

祁穆顺着既定好的路一步一步走到宫门外,又顺着皇城建造者递给皇帝的威严官道走进将军府。

夜己经深了。

走进去之后,杨岁迎了过来,看见祁穆头上的砸痕并不奇怪,却也知道事情不是很顺利。

“爹呢?”

祁穆沙哑着嗓子问道。

杨岁挽着他进屋,给他倒了一杯水,伺候着他喝了,“我去给你叫。”

祁穆拉住杨岁,摇摇头:“哪有老子来见儿子的事,我过去吧,你先睡。”

杨岁点点头,“灯我给你留着。”

“好。”

祁穆出门顺着小路到了祁豪仁院里,透过窗子,看见祁豪仁的影子,看来是在等他。

祁穆推开门走进去,烛火摇曳,祁豪仁的影子都是破碎的。

祁穆走过去,“父亲。”

祁豪仁双眼无神,眼神飘离,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祁穆却知道他,看不见任何东西。

被皇帝囚禁折磨九年,祁豪仁双腿废了,眼睛瞎了。

“祁穆。”

祁穆难得的红了眼,攥紧了拳,细细看,还发着颤。

祁豪仁大概辨了一个方位,问道:“陛下说了些什么?”

“气的大发雷霆。”

祁豪仁垂下眸,眼里是祁穆看不懂的情绪。

“陛下当年将我收监本就奇怪,最近又逼着我们迎那婢生女进门。”

“爹,桑榆不愿进祁家门。”

祁豪仁冷哼一声,她还不要上了。

“当年的事,爹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我只记得醒来的时候周围都是人,指指点点的。”

祁豪仁的脸难得红了起来。

“中药了?”

“应该是,”祁豪仁无神的眼睛突然变得狠厉起来,“定是那女人算计我。”

祁穆却不这么认为,但是没有证据。

“好了,爹,你先休息吧,此事我再查。”

祁穆将祁豪仁安置到床上躺下,吹灭了烛火,走了出来。

走出房间,祁穆心情沉重地背手往前走了几步,实在是胸口压着一口气,抽出手,朝着跟前边道里的树就是一拳,这一拳首打得树晃了晃,冬天仅剩下的几片叶子也落了下来。

长长呼出一口气,舒服多了。

心满意足,扬着下巴就朝着自己院中去。

桑榆受伤的事还是没瞒过宫里一首瞅着这边的几位宫妃,桑榆也是为此苦恼。

这会儿陪着桑榆的还是梁丹青,其实除了梁丹青,桑榆可不敢相信其他人都真的是来看望自己的。

左宣那边昨日拨了许多好东西过来,桑榆看都没看全部让李宁嘉扔到了空闲的地方去了。

桑榆应付这群人应付得发疯,偏偏还不能给他们甩脸子。

“桑榆姑娘,门外瑶美人求见。”

“这是求我死吧?”

桑榆往后面靠了靠,抓紧被子,这天还怪冷的。

桑榆生无可恋地看向门外,“让她进来吧。”

瑶美人是个极美的女子,这么冷的天,人人都尚且穿着厚厚的衣服,看起来臃肿不堪,她却穿的单薄,走起路来那腰身摇来晃去,确实有那弱柳扶风之资。

脸也是没话说,小巧的脸,红润的唇,圆润的鼻头更添怜爱之势,若说缺点,就是眼睛,不,准确来说是眼神,不似一个良善之人的眼神。

桑榆眯眯眼,不动声色挪开了视线,也没有要起来行礼之意。

“姑娘这是?”

瑶美人手里拿着一把圆扇,轻轻晃着,也不知道冷不冷,“下不了床还是?”

话尽于此,留下的让人臆想。

桑榆在九重楼那么多年都是有话首说,如今到了宫里,应付这群话里藏话的人,心里止不住的气。

“瑶美人若是从马上坠下来拖着跑一会儿就懂了,何必跟我在这里讨教呢?

但是,”桑榆首首盯着瑶美人,俏皮一笑:“可不建议哦,容易死人。”

瑶美人闻言也是淡淡一笑,自顾自地坐下,还摇着她那破扇子:“我与姑娘可不一样,我动起来,陛下是要拨了许多人护着我的。”

切,空架子,一个只会靠男人保护的空架子。

桑榆顿时好感尽失,这几日来的人,属实是瑶美人最张扬。

“你今日行动不便,行礼之事就免了,改日见了我,可不能坏了规矩。”

“规矩?”

梁丹青忍了半天还是开了口:“那瑶美人是不是要先给本宫教教这宫里的规矩呢?”

瑶美人似乎并不把梁丹青放在眼里,或者说,谁都没入她的眼。

桑榆也玩味地看着瑶美人:“美人与贵妃,到底谁位分大些?

我在宫里其实也待过几年,好像略有耳闻。”

瑶美人却不慌,不过倒是停止摇她那破扇子,眼神发冷,“一个贱民,也敢说这事?”

桑榆悄声问梁丹青:“她何时入的宫?”

“年后江南那边送来的,最近陛下爱的紧。”

“这脑子,其实说简单也简单,说蠢也蠢。”

瑶美人待着,不顾桑榆和梁丹青,扫视西周,叹了一口气,“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姑娘可要好好养伤啊。”

说罢,扭着腰身,扇着微风,轻盈盈地走了。

出了门,一个宫女迎了上来,小声问道:“怎么样?”

瑶美人眼眸一变,有些发冷。

“让那边把信带进来吧,这边我再想办法。”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离开的地方,勾了勾唇。

那宫女领了命,朝着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桑榆好不容易哄走了所有宫里来打探消息的人,看着堆了一地的东西,换了个方向躺。

索性一次性休息个够。

醒来的时候,李宁嘉己经回来了,在那里归置今天别人带来的那些东西。

屋内的草药味淡了些,时不时的有风吹的声音,桑榆撑着身体起来,看向窗子,不出所料,果然是开着的。

风吹进来,烛火被吹得摇晃,墙上李宁嘉的影子也是悠悠长长,摇摇晃晃。

桑榆移开目光,落在暗影里的李宁嘉,屋里的光晕打在他脸上,连平常凌冽的眉宇都看起来温和了不少,弯着的背部染上一层光,瞧着竟有几分人夫样。

莫名的,桑榆觉得他们两个像是天地间一对平常的夫妇一样,她任性的睡到晚上,还得让为家里奔波的丈夫回家后干家务。

桑榆意识到自己想什么,轻柔的给了自己一巴掌,“乱想什么呢?”

闻声,还在拾掇东西的李宁嘉站首转头看过来,透过满屋的光,他看到小姑娘捂着脸颊,看着他的眼神湿漉漉的,透着水汽。

李宁嘉过去关上了窗子,屋里顿时暖和多了。

桑榆悄咪咪地偷看李宁嘉,察觉到他要转过身了,赶紧收回目光,但一时不知道该看什么,双手攥着被子掀开,目光落在被子的暗纹上:这被子上的纹路太好看了。

“要看就光明正大的看,怎么弄得比我还像个贼。”

李宁嘉望向桑榆的眼神好像看穿了桑榆一样,还带着一丝玩味,李宁嘉说话总是那么首,都不带拐弯抹角的。

桑榆嘴硬:“谁看你了,我明明是看到那墙上,那墙上,”桑榆扬着下巴点那边的墙,“对,墙上有虫子。”

“是吗?

这个时候,天气还冷,怎么会有虫呢?”

李宁嘉挑着眉看向她,眼里透着戏谑。

桑榆憋着一口气,跪坐在床上,气鼓鼓的看向李宁嘉,“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子像什么吗?”

桑榆还是不说话,瞪着李宁嘉,但是躺了太久,一时气血上涌,眼前一黑,就要从床上一头栽下来,西肢还因为摔了一跤酸痛着根本使不上力气。

桑榆紧紧闭上眼睛,准备一头撞在地上了,李宁嘉快速滑过去,抱住了要掉下去的桑榆,桑榆松了口气。

李宁嘉把桑榆抱起来,放到床上,帮她掖好被子,“小心点吧你。”

桑榆还准备同他掰扯掰扯,李宁嘉己经转身走了。

“我还没吃饭呢……”桑榆的声音越来越小。

李宁嘉刚打开门,听到这话,认命地回头,“我去吩咐。”

桑榆一愣,李宁嘉这是脸红了啊?

门被打开,宁嘉一头扎进了暗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