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笑梨的新书
第3章 出走前夜
煤油灯在窗台上打摆子时，小满正在用报纸裹那本磨破的《土壤学基础》。
纸页间掉出片枯黄的苜蓿叶，是去年秋天夹进去的——那天她在北坡发现，施过羊粪的苜蓿根系比别处粗两指。
母亲的鼾声从隔壁窑洞传来，像破风箱在漏风，小满数着梁上的燕巢，指甲掐进掌心的月牙痕。
“明儿卯时花轿就到。”
张桂芳傍晚灌她喝的安神汤还在胃里烧，小满盯着炕角的红布包袱，缎面上绣的并蒂莲歪歪扭扭，是村长媳妇昨天送来的。
包袱底下压着半张从化肥袋上剪下来的纸，用羊血写着她的生辰八字——母亲今早刚找阴阳先生算的，说她“命里带金，旺夫益子”。
羊圈传来头羊撞木栏的声响，小满摸黑摸到藏在灶台灰里的铁皮盒。
李建国给的报名表边角己磨毛，夹着的萤火虫标本翅膀还泛着微光，旁边是她偷偷攒的三十六枚五分硬币，裹在父亲留下的旧手帕里，帕子上“农业学大寨”的红字褪成浅粉。
后窗“吱呀”响了一声，小满浑身绷紧。
不是虎娃的磨牙声，是有人用羊鞭杆敲窗——李建国约好的信号。
她摸到藏在草席下的镰刀，刀刃是白天在铁匠铺磨的，当时母亲正和村长媳妇在村口唠嗑，她假装割猪草，却把刀刃磨得能照见自己发青的眼窝。
“小满！”
窗外传来压低的呼唤，是同村的秀兰姐，去年刚被卖到外县又逃回来的。
小满摸到窗框上挂着的铜铃——那是她用羊蹄甲穿成的，只要有人爬窗就会响。
此刻铜铃没动，说明秀兰是踩着她昨天搭的土坯上来的。
“接着！”
一个油纸包从窗缝塞进来，带着烤红薯的甜香。
小满拆开看见里面裹着两张油印纸，借着月光认出是近三年的高考题，右下角盖着“县教育局成人教育科”的红章。
秀兰的声音混着夜风飘进来：“李叔说村口槐树洞藏着辆旧自行车，卯时前赶到镇上，赶得上早班汽车......”炕席突然发出吱嘎响，小满浑身血液仿佛冻住。
隔壁窑洞传来母亲的咳嗽声，接着是布鞋踩在青砖上的拖沓声。
她慌忙把书塞进装羊粪样本的陶罐，镰刀藏进柴垛，刚吹灭油灯，木门就被推开条缝，煤油灯的光像把刀劈进来。
“死妮子偷喝糖水？”
张桂芳举着灯进来，油光在她颧骨上晃荡，“秀兰那骚蹄子又来教唆你？”
灯照到炕角的红布包袱，她突然冲过来掀开，看见里面整齐码着的旧衣裳，却没发现底下藏着的报名表和硬币。
小满攥紧藏在袖口的羊蹄甲，指甲掐进掌心。
母亲的手突然停在陶罐上，陶罐里装着她攒了半年的羊粪烘干样本，贴着用作业本撕下来的标签，写着“1985年3月 北坡阳面 含氮量2.3%”。
张桂芳皱着眉揭开盖子，腥膻味混着艾草香涌出来：“整天鼓捣这些腌臢东西，难怪招萤火虫！”
灯影里，母亲的影子在黄土墙上晃成巨人，羊鞭不知何时握在手里。
小满看见鞭梢缠着的红绳——那是她去年用红头绳给母亲编的，此刻却像条吐信的蛇。
张桂芳突然揪住她的头发，把她往柴房拖：“省得你夜里跑出去勾汉子，明儿天亮再放你出来！”
柴房的木门“咣当”关上时，小满撞在堆着的玉米秸秆上。
月光从木板缝里漏进来，照见墙角结网的蜘蛛，还有她藏在这里的玻璃罐——里面装着用萤火虫翅膀拼的“学”字，是父亲临终前教她写的第一个字。
手腕被麻绳勒得发疼，小满想起白天看见的花轿——枣红色的帷幔绣着牡丹，轿夫肩上的红绸带比血还艳。
她摸到腰间的镰刀，是秀兰白天塞给她的，刀把上还缠着她编的草绳。
刀刃割进麻绳时，木屑扎进指缝，她却听见自己心跳得比蝉鸣还响。
“咩——”头羊突然在圈里长叫，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小满割开最后一根绳，柴房的木门被夜风撞开条缝。
她看见自家窑洞的油灯还亮着，母亲的影子在窗纸上走来走去，像根不停打转的纺锤。
远处传来狗吠，是李建国养的大黄，总在她放羊时跟着跑。
赤脚踩在青石板上，碎麦茬扎进脚心。
小满摸黑绕过堆着的粪筐，听见虎娃在窑洞里喊“姐”，突然想起今早他偷偷把自己的白面馍掰了一半塞进她手里。
泪水涌上来，却被她咬着嘴唇咽回去——她不能回头，不能让虎娃看见她流血的脚。
村口的槐树影影绰绰，树洞果然藏着辆二八杠自行车，车把上挂着李建国的蓝布衫。
小满把装着萤火虫标本的玻璃瓶揣进怀里，跨上自行车时，车链发出“咯吱”响。
回头望，自家窑洞的灯灭了，整个村子在月光里静得像座坟，只有她的血脚印，深深浅浅印在黄土路上，像串未写完的方程式。
骑出村口时，北斗星正从东山梁升起来。
小满想起父亲说过，跟着北斗星走，能到县城。
车轱辘碾过带露的野草，她听见玻璃瓶里的萤火虫振翅，突然觉得那不是虫鸣，而是无数个“走”字在夜色里发芽。
前方的路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像条被揉皱又展开的录取通知书，等着她用血迹斑斑的脚印，写下自己的名字。
纸页间掉出片枯黄的苜蓿叶，是去年秋天夹进去的——那天她在北坡发现，施过羊粪的苜蓿根系比别处粗两指。
母亲的鼾声从隔壁窑洞传来，像破风箱在漏风，小满数着梁上的燕巢，指甲掐进掌心的月牙痕。
“明儿卯时花轿就到。”
张桂芳傍晚灌她喝的安神汤还在胃里烧，小满盯着炕角的红布包袱，缎面上绣的并蒂莲歪歪扭扭，是村长媳妇昨天送来的。
包袱底下压着半张从化肥袋上剪下来的纸，用羊血写着她的生辰八字——母亲今早刚找阴阳先生算的，说她“命里带金，旺夫益子”。
羊圈传来头羊撞木栏的声响，小满摸黑摸到藏在灶台灰里的铁皮盒。
李建国给的报名表边角己磨毛，夹着的萤火虫标本翅膀还泛着微光，旁边是她偷偷攒的三十六枚五分硬币，裹在父亲留下的旧手帕里，帕子上“农业学大寨”的红字褪成浅粉。
后窗“吱呀”响了一声，小满浑身绷紧。
不是虎娃的磨牙声，是有人用羊鞭杆敲窗——李建国约好的信号。
她摸到藏在草席下的镰刀，刀刃是白天在铁匠铺磨的，当时母亲正和村长媳妇在村口唠嗑，她假装割猪草，却把刀刃磨得能照见自己发青的眼窝。
“小满！”
窗外传来压低的呼唤，是同村的秀兰姐，去年刚被卖到外县又逃回来的。
小满摸到窗框上挂着的铜铃——那是她用羊蹄甲穿成的，只要有人爬窗就会响。
此刻铜铃没动，说明秀兰是踩着她昨天搭的土坯上来的。
“接着！”
一个油纸包从窗缝塞进来，带着烤红薯的甜香。
小满拆开看见里面裹着两张油印纸，借着月光认出是近三年的高考题，右下角盖着“县教育局成人教育科”的红章。
秀兰的声音混着夜风飘进来：“李叔说村口槐树洞藏着辆旧自行车，卯时前赶到镇上，赶得上早班汽车......”炕席突然发出吱嘎响，小满浑身血液仿佛冻住。
隔壁窑洞传来母亲的咳嗽声，接着是布鞋踩在青砖上的拖沓声。
她慌忙把书塞进装羊粪样本的陶罐，镰刀藏进柴垛，刚吹灭油灯，木门就被推开条缝，煤油灯的光像把刀劈进来。
“死妮子偷喝糖水？”
张桂芳举着灯进来，油光在她颧骨上晃荡，“秀兰那骚蹄子又来教唆你？”
灯照到炕角的红布包袱，她突然冲过来掀开，看见里面整齐码着的旧衣裳，却没发现底下藏着的报名表和硬币。
小满攥紧藏在袖口的羊蹄甲，指甲掐进掌心。
母亲的手突然停在陶罐上，陶罐里装着她攒了半年的羊粪烘干样本，贴着用作业本撕下来的标签，写着“1985年3月 北坡阳面 含氮量2.3%”。
张桂芳皱着眉揭开盖子，腥膻味混着艾草香涌出来：“整天鼓捣这些腌臢东西，难怪招萤火虫！”
灯影里，母亲的影子在黄土墙上晃成巨人，羊鞭不知何时握在手里。
小满看见鞭梢缠着的红绳——那是她去年用红头绳给母亲编的，此刻却像条吐信的蛇。
张桂芳突然揪住她的头发，把她往柴房拖：“省得你夜里跑出去勾汉子，明儿天亮再放你出来！”
柴房的木门“咣当”关上时，小满撞在堆着的玉米秸秆上。
月光从木板缝里漏进来，照见墙角结网的蜘蛛，还有她藏在这里的玻璃罐——里面装着用萤火虫翅膀拼的“学”字，是父亲临终前教她写的第一个字。
手腕被麻绳勒得发疼，小满想起白天看见的花轿——枣红色的帷幔绣着牡丹，轿夫肩上的红绸带比血还艳。
她摸到腰间的镰刀，是秀兰白天塞给她的，刀把上还缠着她编的草绳。
刀刃割进麻绳时，木屑扎进指缝，她却听见自己心跳得比蝉鸣还响。
“咩——”头羊突然在圈里长叫，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小满割开最后一根绳，柴房的木门被夜风撞开条缝。
她看见自家窑洞的油灯还亮着，母亲的影子在窗纸上走来走去，像根不停打转的纺锤。
远处传来狗吠，是李建国养的大黄，总在她放羊时跟着跑。
赤脚踩在青石板上，碎麦茬扎进脚心。
小满摸黑绕过堆着的粪筐，听见虎娃在窑洞里喊“姐”，突然想起今早他偷偷把自己的白面馍掰了一半塞进她手里。
泪水涌上来，却被她咬着嘴唇咽回去——她不能回头，不能让虎娃看见她流血的脚。
村口的槐树影影绰绰，树洞果然藏着辆二八杠自行车，车把上挂着李建国的蓝布衫。
小满把装着萤火虫标本的玻璃瓶揣进怀里，跨上自行车时，车链发出“咯吱”响。
回头望，自家窑洞的灯灭了，整个村子在月光里静得像座坟，只有她的血脚印，深深浅浅印在黄土路上，像串未写完的方程式。
骑出村口时，北斗星正从东山梁升起来。
小满想起父亲说过，跟着北斗星走，能到县城。
车轱辘碾过带露的野草，她听见玻璃瓶里的萤火虫振翅，突然觉得那不是虫鸣，而是无数个“走”字在夜色里发芽。
前方的路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像条被揉皱又展开的录取通知书，等着她用血迹斑斑的脚印，写下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