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下南洋的老丁

第3章 广州港的滞留与屈辱登船

1900年下南洋的老丁 海豚钉钉 2025-11-14 04:03:14 现代言情
广州港,这座承载着千年商业历史的岭南商埠,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珠江口的南岸。

然而,在这繁华如织的表象之下,却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黑暗角落——贩卖人口的罪恶温床。

客头带领着丁大福和他的同乡们,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最终来到了港口附近的一个毫不起眼的院子。

院子西周的墙壁高耸入云,仿佛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这里与外界隔绝开来。

那扇厚重的大门紧闭着,透露出一种神秘而压抑的气息。

这里,便是他们暂时的落脚点,也是行内人口中的“猪仔站”。

院子里挤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多都是像丁大福他们一样,背着简陋的包裹,面容愁苦,眼神迷茫。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难闻的气味,有汗味、脚臭、烟草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不安与麻木的压抑气味。

地面泥泞不堪,墙角堆积着垃圾,苍蝇在上面嗡嗡乱飞。

几十甚至上百人挤在几个大通铺上,彼此之间没有任何隔断,毫无隐私可言。

丁大福和他的同乡们被分配到了一处空位,他们默默地放下行李,然后静静地坐在床边,眼神复杂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这些人来自五湖西海,有的是因为生活所迫,有的是被欺骗而来,但此刻,他们都被困在了这个“猪仔站”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丁大福感到一种深深的屈辱感,这种感觉比他们沿途经历的艰难跋涉还要让人感到压抑。

他们就像被圈养的动物一样,等待着被人挑选,然后被卖到某个陌生的地方,去做苦力,甚至可能失去生命。

等待的日子开始了,一天接着一天,仿佛没有尽头。

客头和他的监工们管得很严,除了上茅房和有限的放风时间,他们大多只能待在拥挤的院子里。

食物是粗糙的,勉强果腹,卫生条件极差,不时有人生病。

丁大福感到自己像被塞进笼子里的牲畜,等待着被发往某个未知的目的地。

在漫长的等待中,消息在“猪仔”们之间悄悄流传,像地下的暗流。

有说海外多么凶险,去了就回不来;有说客头心黑,会把人卖到更苦的地方;也有说只要熬过契约期,真能挣到钱,甚至有人己经捎信回乡。

这些传闻真假难辨,让丁大福的心情在渺茫的希望和巨大的恐惧之间摇摆。

他听到一些去南洋的,条件似乎稍好一些;而去澳洲的,传闻中的风险和机会都更大,更像一场赌博。

院子的一角,有一处破损的墙壁,从那里能看到外面港口的一角。

丁大福常常趁着放风的机会,站到那里,贪婪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巨大的蒸汽船鸣着汽笛进港出港,比他在家乡见过最大的船还要大上百倍。

码头上人头攒动,穿着各式服装的人们——笔挺西装的洋人商人、穿着长衫的中国买办、黝黑健壮的码头苦力、来往的水手——他们自由地行走,大声地说笑、吆喝。

各种货物被吊上吊下,茶叶、丝绸、瓷器、洋布、煤炭……空气中混合着海水的咸腥、货物的味道,那是一种充满活力的、与他所处的“猪仔站”截然不同的、自由而生机的味道。

看着这一切,丁大福心中涌起的,不仅仅是对自由的渴望,还有在沿途路上萌芽的对港口贸易的朦胧向往。

那些巨大的船只连接着世界,那些来往的货物代表着财富和可能。

他渴望有一天,也能像那些指挥若定的商人一样,站在码头上,掌握着货物的流向,而不是作为“货物”被运往远方。

这个念头,像一粒微弱的火种,在他屈辱的境遇中,提供了一丝抵抗绝望的光芒。

等待的日子里,还有令人屈辱的环节——体检。

一个穿着白袍、说着他不明白语言的洋医生,带着冷漠的表情,用听诊器在他身上听听,让他张嘴、咳嗽,仿佛在检查一头牲畜是否健康。

过程很快,缺乏任何尊重,丁大福感到自己被剥光了最后的尊严,仅仅是一个需要被运输的“健康劳动力”。

然后是“签署”合同。

在客头或船公司的人面前,他们被要求在一份用洋文和他们看不懂的中文写成的契约上按手印或画押。

客头快速地念着合同的条款,语焉不详,避重就轻。

丁大福看着那张纸,知道它将决定自己未来十年的命运,甚至是生死,但他根本不明白上面的具体内容。

他只能咬紧牙关,按照指示,用沾了红泥的手指,重重地按下了手印。

那个指印,像一个烙印,印在了纸上,也印在了他的心头,宣告着这场“卖猪仔”交易的最终完成。

屈辱、无奈、以及为了家人不得不承受一切的沉重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有一次,隔壁棚的几个“猪仔”试图翻墙逃跑,被发现了。

监工们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抓回来,在院子里当众毒打,血肉模糊。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胆寒了,再也没有人敢轻易尝试逃跑。

他们是笼中鸟,插翅难逃。

终于,在一个喧嚣的早晨,客头的吆喝声变得更加急促。

“船来了!

都起来!

上船!”

人群开始骚动,夹杂着兴奋和恐惧。

他们被监工们驱赶着,沿着狭窄的巷子走向码头。

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气息,混杂着港口的各种味道。

他们被带到一艘巨大的船前,那船比之前看到的任何一艘都要大,像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山。

登上船的过程拥挤而混乱。

他们沿着狭窄的跳板,一个接着一个走上船。

甲板上己经站着一些船员和更早登船的劳工。

他们被指引着,沿着昏暗的楼梯向下走,进入船的底层船舱。

船舱内部景象让丁大福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里与其说是住人的地方,不如说是货仓。

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汗味、体味、霉味和柴油味。

没有窗户,光线昏暗。

密密麻麻的通铺层层叠叠,像是鸽子笼。

许多人己经挤在那里,发出嘈杂的声音。

空间狭窄,转身都困难。

这就是他们未来数周甚至数月要居住的地方。

船舱里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丁大福被分配到一个狭窄的铺位。

他放下简单的行李,靠着冰冷的舱壁坐下。

周围是陌生的、同样面色凝重的人们。

他听到船只发出一声悠长的鸣笛,船体开始微微晃动。

船,要开了。

丁大福挣扎着挤到船边一个能看到外面的舷窗旁(如果能看到的话),或者挤到甲板上(如果允许)。

他看到码头在离他们远去,人群渐渐变小。

广州港的繁华景象,像一幅画卷在他眼前展开,又慢慢卷起。

那些巨大的船只、忙碌的码头、高大的建筑,都在离他远去。

船只加速,驶向茫茫大海。

高耸的海岸线渐渐变得模糊,颜色从清晰的山峦变成淡淡的墨迹,最终,完全消失在海天之间。

再也看不到故乡的轮廓了。

在这一刻,巨大的悲伤和不舍像海潮一样将丁大福淹没。

他知道,他己经彻底离开了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离开了他的家人,离开了所有熟悉的一切。

眼泪再也无法控制,滚滚而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紧紧地攥着妻子给他的平安符,那小小的帕子仿佛是他与故土和家人唯一的联系。

他是一个被“卖”出去的“猪仔”,他乘坐着一艘巨大的船只,离开了他所知道的世界,驶向遥远的、充满未知和苦难的澳洲。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但内心深处,那份为了家人活下去的承诺,那份在广州港看到贸易景象时萌芽的对更广阔世界的向往,像海浪中挣扎的火苗,依然微弱地燃烧着。

他知道,他必须在这茫茫大海上,在这拥挤黑暗的船舱里,活下去,为了那个遥远的承诺和那份模糊的向往。

这是他作为“传承者”必须经历的漫长而痛苦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