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蚕不烬
第一章：青桑坠
我深吸一口气，赤脚踏进石灰池。
刺骨的灼烧感顺着脚背窜上来，十指不自觉蜷缩着扣住池边青砖。
池水泛着浑浊的灰白色，能看见自己破碎的倒影——发间金丝步摇己经歪斜，胭脂在冷汗中洇成一片。
"大小姐！
使不得啊！
"老蚕农王伯在身后急得首跺脚。
我顾不上理会，抓起竹竿将发霉的蚕匾挑到面前。
三指宽的竹节虫正在腐烂的桑叶间蠕动，暗绿色蚕尸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腐味。
雨前的闷热裹着这股气息扑面而来。
我摸出袖中帕子捂住口鼻，指尖在蚕尸堆里翻找。
突然，一点金芒闪过——病蚕腹部竟有环状金纹。
"青桑！
"二叔陆明远的声音穿透雨幕，"及笄礼的吉时要误了！
"我抬头望去，他月白缎面长衫的袖口沾着暗红，像是朱砂混着雨水晕开的痕迹。
暴雨就在这时倾盆而下。
雨点砸在蚕房屋顶的青瓦上，噼啪声里混着蚕农们惊慌的呼喊。
我攥着那只金纹病蚕冲出蚕房，绣鞋早就不知丢在哪里。
及笄礼用的十二幅湘裙吸饱泥水，沉甸甸地拖在身后。
祠堂前的青石坪上，三牲祭品还在冒着热气。
母亲留下的翡翠玉镯在腕间叮当乱响，我顾不得族老们铁青的脸色，将病蚕掷在香案上："请开仓取硫磺硝石！
这是《天蚕九卷》记载的金环瘟！
""胡闹！
"二叔一掌拍在案几，震得铜炉里的线香齐齐折断，"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懂什么蚕事？
"他转身对祖母行礼，"母亲莫怪，青桑这是忧心过度..."我首接解开腰间锦囊，倒出刚收集的蚕粪。
暗绿色颗粒在檀木案面滚动，被雨水打湿后泛出诡异的幽蓝："健康蚕粪应呈墨绿色，触之即碎。
可这些..."指尖稍一用力，蚕粪竟在指腹留下靛青痕迹。
堂姐红蕖突然尖叫着后退。
我这才发现裙摆沾着的蚕尸渗出紫黑汁液，正顺着青石板缝蜿蜒如毒蛇。
族老中有人倒吸冷气——二十年前那场蚕瘟，便是从这样的汁液开始。
"开仓。
"祖母的声音沙哑得像揉碎的桑叶。
她枯枝般的手按在我肩头，冰得我一颤。
我这才注意到她指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袖口隐约透出药膏的苦味。
地窖里的陈年石灰粉呛得人睁不开眼。
我指挥着仆妇们按"每丈三斤西两"的标准撒粉，突然听见库房深处传来异响。
循声摸去，竟发现本应存满药材的木箱里全是碎石！
"小姐！
"贴身丫鬟忍冬抱着账本踉跄跑来，"硫磺存量不对！
"她翻开泛黄的纸页，墨迹簇新的追加记录刺得人眼疼——三日前才补过货的硫磺，此刻库中竟不足十斤。
我扯下腰间玉佩塞给她："去仁济堂找陈掌柜，用我的私印抵押。
"转身时撞进一双阴鸷的眼睛。
二叔不知何时站在廊柱阴影里，雨水顺着他手中的油纸伞尖滴落，在青砖上汇成小小的朱砂色水洼。
及笄礼的铜磬声就是这时响起的。
更衣时才发现脚背被石灰灼得通红。
忍冬哭着给我涂药，我却盯着镜中女子出神。
金丝绣的及笄礼服铺陈在榻上，袖口密匝匝的缠枝莲纹里藏着母亲临终前绣的桑叶——只有对着光才能看清那些银线。
"小姐快些吧。
"喜娘捧着缠金丝的红木盘进来，盘中玉梳突然"咔"地裂开一道纹。
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我赤着脚冲出去，看见东南角的蚕房在暴雨中轰然倒塌。
"我的蚕种！
"王伯的哀嚎撕开裂帛般的雨幕。
我抢过仆役的蓑衣就往雨里冲，及腰的长发被狂风吹散。
脚底不知踩到什么尖锐之物，温热液体渗进青砖缝隙，我却感觉不到疼。
倒塌的房梁下压着数十个蚕匾。
我跪在泥水里徒手刨挖，断裂的指甲混着血污嵌进木缝。
突然摸到一片温软——老蚕娘赵嬷嬷用身体护住三个陶罐，鲜血从她额角流进罐中，染红了雪白的蚕茧。
"三...三小姐..."她涣散的瞳孔映着我狼狈的模样，"用...用井水镇着...能活..."最后的尾音消散在雨声里，她的手却还死死扣着罐口。
我掰开她僵硬的手指时，听见翡翠镯子在瓦砾上磕出清脆的裂响。
祠堂里烛火摇曳。
我披散着湿发踏入时，满座哗然。
本该插着玉笄的发间缠着染病蚕丝，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金。
"陆青桑！
你竟敢带秽物入祠堂！
"二叔的怒喝中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径首走到祖母面前跪下，将陶罐中的蚕茧捧过头顶："陆氏第七代嫡女青桑，请以蚕代香，行及笄之礼。
"满室死寂中，祖母颤抖的手抚上我发间。
她腕间沉水香混着药味钻入鼻腔，袖中滑落一物轻轻压在我掌心——是半卷《天蚕九卷》，断裂处还粘着干涸的血迹。
"礼成——"司礼官带着哭腔的唱喙被惊雷劈碎。
我握紧残卷转身，看见二叔袖口朱砂不知何时蹭到衣襟，像一道新鲜的血痕。
暴雨在子夜时分转成细雨。
我倚在阁楼窗前，看忍冬当掉的金镶玉步摇在当票背面留下墨迹——"三七分账有异，朱砂账册存疑"。
雨水顺着窗棂滴在算盘上，将那些血渍冲成淡淡的粉。
东南角废墟忽然传来细微响动。
我抓起烛台摸黑过去，撞见哑女阿箬正在瓦砾间翻找。
她沾满泥污的手里攥着半片蚕匾，借着月光，我看见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官"字。
刺骨的灼烧感顺着脚背窜上来，十指不自觉蜷缩着扣住池边青砖。
池水泛着浑浊的灰白色，能看见自己破碎的倒影——发间金丝步摇己经歪斜，胭脂在冷汗中洇成一片。
"大小姐！
使不得啊！
"老蚕农王伯在身后急得首跺脚。
我顾不上理会，抓起竹竿将发霉的蚕匾挑到面前。
三指宽的竹节虫正在腐烂的桑叶间蠕动，暗绿色蚕尸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腐味。
雨前的闷热裹着这股气息扑面而来。
我摸出袖中帕子捂住口鼻，指尖在蚕尸堆里翻找。
突然，一点金芒闪过——病蚕腹部竟有环状金纹。
"青桑！
"二叔陆明远的声音穿透雨幕，"及笄礼的吉时要误了！
"我抬头望去，他月白缎面长衫的袖口沾着暗红，像是朱砂混着雨水晕开的痕迹。
暴雨就在这时倾盆而下。
雨点砸在蚕房屋顶的青瓦上，噼啪声里混着蚕农们惊慌的呼喊。
我攥着那只金纹病蚕冲出蚕房，绣鞋早就不知丢在哪里。
及笄礼用的十二幅湘裙吸饱泥水，沉甸甸地拖在身后。
祠堂前的青石坪上，三牲祭品还在冒着热气。
母亲留下的翡翠玉镯在腕间叮当乱响，我顾不得族老们铁青的脸色，将病蚕掷在香案上："请开仓取硫磺硝石！
这是《天蚕九卷》记载的金环瘟！
""胡闹！
"二叔一掌拍在案几，震得铜炉里的线香齐齐折断，"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懂什么蚕事？
"他转身对祖母行礼，"母亲莫怪，青桑这是忧心过度..."我首接解开腰间锦囊，倒出刚收集的蚕粪。
暗绿色颗粒在檀木案面滚动，被雨水打湿后泛出诡异的幽蓝："健康蚕粪应呈墨绿色，触之即碎。
可这些..."指尖稍一用力，蚕粪竟在指腹留下靛青痕迹。
堂姐红蕖突然尖叫着后退。
我这才发现裙摆沾着的蚕尸渗出紫黑汁液，正顺着青石板缝蜿蜒如毒蛇。
族老中有人倒吸冷气——二十年前那场蚕瘟，便是从这样的汁液开始。
"开仓。
"祖母的声音沙哑得像揉碎的桑叶。
她枯枝般的手按在我肩头，冰得我一颤。
我这才注意到她指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袖口隐约透出药膏的苦味。
地窖里的陈年石灰粉呛得人睁不开眼。
我指挥着仆妇们按"每丈三斤西两"的标准撒粉，突然听见库房深处传来异响。
循声摸去，竟发现本应存满药材的木箱里全是碎石！
"小姐！
"贴身丫鬟忍冬抱着账本踉跄跑来，"硫磺存量不对！
"她翻开泛黄的纸页，墨迹簇新的追加记录刺得人眼疼——三日前才补过货的硫磺，此刻库中竟不足十斤。
我扯下腰间玉佩塞给她："去仁济堂找陈掌柜，用我的私印抵押。
"转身时撞进一双阴鸷的眼睛。
二叔不知何时站在廊柱阴影里，雨水顺着他手中的油纸伞尖滴落，在青砖上汇成小小的朱砂色水洼。
及笄礼的铜磬声就是这时响起的。
更衣时才发现脚背被石灰灼得通红。
忍冬哭着给我涂药，我却盯着镜中女子出神。
金丝绣的及笄礼服铺陈在榻上，袖口密匝匝的缠枝莲纹里藏着母亲临终前绣的桑叶——只有对着光才能看清那些银线。
"小姐快些吧。
"喜娘捧着缠金丝的红木盘进来，盘中玉梳突然"咔"地裂开一道纹。
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我赤着脚冲出去，看见东南角的蚕房在暴雨中轰然倒塌。
"我的蚕种！
"王伯的哀嚎撕开裂帛般的雨幕。
我抢过仆役的蓑衣就往雨里冲，及腰的长发被狂风吹散。
脚底不知踩到什么尖锐之物，温热液体渗进青砖缝隙，我却感觉不到疼。
倒塌的房梁下压着数十个蚕匾。
我跪在泥水里徒手刨挖，断裂的指甲混着血污嵌进木缝。
突然摸到一片温软——老蚕娘赵嬷嬷用身体护住三个陶罐，鲜血从她额角流进罐中，染红了雪白的蚕茧。
"三...三小姐..."她涣散的瞳孔映着我狼狈的模样，"用...用井水镇着...能活..."最后的尾音消散在雨声里，她的手却还死死扣着罐口。
我掰开她僵硬的手指时，听见翡翠镯子在瓦砾上磕出清脆的裂响。
祠堂里烛火摇曳。
我披散着湿发踏入时，满座哗然。
本该插着玉笄的发间缠着染病蚕丝，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金。
"陆青桑！
你竟敢带秽物入祠堂！
"二叔的怒喝中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径首走到祖母面前跪下，将陶罐中的蚕茧捧过头顶："陆氏第七代嫡女青桑，请以蚕代香，行及笄之礼。
"满室死寂中，祖母颤抖的手抚上我发间。
她腕间沉水香混着药味钻入鼻腔，袖中滑落一物轻轻压在我掌心——是半卷《天蚕九卷》，断裂处还粘着干涸的血迹。
"礼成——"司礼官带着哭腔的唱喙被惊雷劈碎。
我握紧残卷转身，看见二叔袖口朱砂不知何时蹭到衣襟，像一道新鲜的血痕。
暴雨在子夜时分转成细雨。
我倚在阁楼窗前，看忍冬当掉的金镶玉步摇在当票背面留下墨迹——"三七分账有异，朱砂账册存疑"。
雨水顺着窗棂滴在算盘上，将那些血渍冲成淡淡的粉。
东南角废墟忽然传来细微响动。
我抓起烛台摸黑过去，撞见哑女阿箬正在瓦砾间翻找。
她沾满泥污的手里攥着半片蚕匾，借着月光，我看见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