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蚕不烬
第二章 暗流生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陆家织坊的柏木门轴便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吱呀呻吟，仿佛这古老的门轴也在这破晓时分被唤醒，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走进织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七十二张素绸机架，它们整齐地排列着，宛如一支沉默的军队，沐浴在清晨的薄雾中。
这些机架虽然看上去有些陈旧，但每一根木条都被擦拭得锃亮，透露出岁月的痕迹和匠人的用心。
在这静谧的氛围中，细若游丝的银线在梭娘们的指间穿梭，仿佛它们是有生命的精灵，在梭娘们的巧手下翩翩起舞。
梭娘们的动作娴熟而优雅，每一次的穿梭都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舞蹈，让人不禁为之倾倒。
青桑赤脚踏进煮茧房，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煮茧房里弥漫着浓浓的蒸汽，让人仿佛置身于云雾之中。
青砖地上，昨夜泼洒的石灰水还未干透，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就像踩着一层薄雪，给这热气腾腾的房间增添了一丝凉意。
"三姑娘看这茧子。
"老茧工福伯颤巍巍捧起竹匾，蚕茧泛着诡异的灰黄色，"昨儿半夜又死了三匾。
"青桑拈起一枚茧子对着天光，本该透亮的茧壳蒙着层阴翳。
她将茧子浸入青瓷碗，滚水霎时翻起浑浊的泡沫——这是陆氏秘传的"沸水验丝法"，优质丝胶遇热会析出琥珀色，而此刻水面浮着的却是铁锈般的褐沫。
"是炭疽病。
"她碾碎茧壳，露出里面发黑的蚕蛹，"让蚕农把病匾抬到后山焚烧，撒过石灰的地面要用艾草灰再擦三遍。
"话音未落，春桃提着沾满泥浆的裙角冲进来："周家的聘礼到前厅了！
大夫人让姑娘去掌眼呢。
"小丫鬟的绣鞋在青砖上留下串湿漉漉的梅花印，青桑盯着那些脚印忽然怔住——这泥浆里混着桑园特有的赭红色黏土，可周家车队分明该从官道过来。
前院的喧闹声仿佛能够穿透那厚重的雨幕，清晰地传入人的耳中。
那声音嘈杂而纷乱，似乎是许多人在同时叫嚷着，让人不禁心生烦躁。
而在这喧闹声中，八抬聘礼箱笼上覆着的红绸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那原本鲜艳的红色，此刻却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颜色也变得暗沉起来，宛如凝结的血块一般，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就在这时，青桑跨过了门槛，踏入了前院。
她的目光恰好与跪在祖宗牌位前的三堂姐红蕖相遇。
红蕖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模糊，她双膝跪地，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
供桌上摆放着两匹缠枝牡丹锦，那精美的图案在漏进的日光下泛着青白的光，看起来竟有些像病人枯槁的面色，毫无生气。
"说是今年新出的冰蚕丝。
"大夫人用银剪挑开锦缎内衬，参差的丝头顿时炸开，"周家特意从岭南运来的。
"青桑的指尖刚触到缎面便缩了回来。
真正的冰蚕丝该是沁凉如泉，这布料却带着阴尸般的粘腻。
她突然转身奔向庖厨，裙裾扫翻案几上的定窑茶盏，碧螺春泼在锦缎上，瞬间洇出巴掌大的黄斑。
"使不得！
"红蕖惊叫着去擦，被青桑一把攥住手腕。
铜壶在灶上咕嘟作响，少女抄起滚水径首泼向织锦。
在众人倒抽冷气声中，浸湿的缎面浮起密密麻麻的红疹，宛如得了恶疾。
"茜草根染的。
"青桑碾碎一片红斑，指尖染上赭红，"周家拿药铺边角料冒充苏木，遇热就会脱色。
"她转向面无血色的堂姐："这样的料子裁作嫁衣，洞房夜怕是要浑身起疹。
"正厅死一般寂静。
青桑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混着二叔腰间那串黄铜钥匙的叮当。
那位掌管库房十年的二老爷，此刻正用钥匙尖划着聘礼单子，在"冰蚕丝二十匹"处刻出深深的沟壑。
"小孩子家懂什么。
"陆明远干笑两声，袖口金线绣的貔貅随动作起伏，"周老爷是织造局的红人......""那正好。
"青桑抓起茶壶又要浇，"咱们把这料子呈给织造局品鉴？
"壶嘴突然被大夫人按住，滚水溅在手背烫起红痕。
青桑趁机凑近二叔，嗅到他袖口飘来的朱砂味——那是官仓文书专用的八宝印泥，掺着龙脑香。
暮色如泼墨般漫进窗棂时，青桑抱着账本钻进蚕室。
三百张竹匾在柏木架上叠成蜂巢，病蚕的酸腐味混着石灰粉的刺鼻。
她摸到东南角第三根立柱，从砖缝里抠出《天蚕九卷》残卷。
烛火忽然一晃，照亮墙角暗格里泛黄的手札。
"乾化三年，官仓拨蚕种八百斤，实收五百......"青桑的指尖顿在某个朱砂印上。
那方"明远清玩"的闲章她再熟悉不过——二叔西十寿辰时，她亲手在鸡血石上刻的贺礼。
可这卷宗日期分明是二十年前，那会儿二叔才刚接管库房。
惊雷炸响，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
青桑忽然想起什么，抓起手札冲向蚕架。
竹匾边缘用朱砂写着"丙寅年制"，正是祖父在世时的手笔。
这些本该在十年前就焚毁的病蚕记录，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三更的梆子裹着雨声传来时，蚕室门吱呀裂开条缝。
哑女阿箬浑身湿透地跌进来，怀中紧抱的蚕匾沾着黑红污渍。
青桑掀开湿漉漉的桑叶，匾底赫然印着半个血手印——拇指缺失，无名指关节处缀着颗朱砂痣。
"这是...三叔公的手印？
"青桑指尖发颤。
二十年前那场蚕瘟，正是三叔公带着病蚕冲进火海，才保住陆氏根基。
她摸着匾边缘的裂痕，突然发现内侧刻着蝇头小楷："改绢令祸，勿信官仓。
"雨声渐急。
青桑望着阿箬比划的手势，突然明白那些混着赭红黏土的脚印从何而来——周家送聘的队伍，分明刚从桑园深处的官仓出来。
走进织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七十二张素绸机架，它们整齐地排列着，宛如一支沉默的军队，沐浴在清晨的薄雾中。
这些机架虽然看上去有些陈旧，但每一根木条都被擦拭得锃亮，透露出岁月的痕迹和匠人的用心。
在这静谧的氛围中，细若游丝的银线在梭娘们的指间穿梭，仿佛它们是有生命的精灵，在梭娘们的巧手下翩翩起舞。
梭娘们的动作娴熟而优雅，每一次的穿梭都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舞蹈，让人不禁为之倾倒。
青桑赤脚踏进煮茧房，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煮茧房里弥漫着浓浓的蒸汽，让人仿佛置身于云雾之中。
青砖地上，昨夜泼洒的石灰水还未干透，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就像踩着一层薄雪，给这热气腾腾的房间增添了一丝凉意。
"三姑娘看这茧子。
"老茧工福伯颤巍巍捧起竹匾，蚕茧泛着诡异的灰黄色，"昨儿半夜又死了三匾。
"青桑拈起一枚茧子对着天光，本该透亮的茧壳蒙着层阴翳。
她将茧子浸入青瓷碗，滚水霎时翻起浑浊的泡沫——这是陆氏秘传的"沸水验丝法"，优质丝胶遇热会析出琥珀色，而此刻水面浮着的却是铁锈般的褐沫。
"是炭疽病。
"她碾碎茧壳，露出里面发黑的蚕蛹，"让蚕农把病匾抬到后山焚烧，撒过石灰的地面要用艾草灰再擦三遍。
"话音未落，春桃提着沾满泥浆的裙角冲进来："周家的聘礼到前厅了！
大夫人让姑娘去掌眼呢。
"小丫鬟的绣鞋在青砖上留下串湿漉漉的梅花印，青桑盯着那些脚印忽然怔住——这泥浆里混着桑园特有的赭红色黏土，可周家车队分明该从官道过来。
前院的喧闹声仿佛能够穿透那厚重的雨幕，清晰地传入人的耳中。
那声音嘈杂而纷乱，似乎是许多人在同时叫嚷着，让人不禁心生烦躁。
而在这喧闹声中，八抬聘礼箱笼上覆着的红绸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那原本鲜艳的红色，此刻却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颜色也变得暗沉起来，宛如凝结的血块一般，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就在这时，青桑跨过了门槛，踏入了前院。
她的目光恰好与跪在祖宗牌位前的三堂姐红蕖相遇。
红蕖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模糊，她双膝跪地，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
供桌上摆放着两匹缠枝牡丹锦，那精美的图案在漏进的日光下泛着青白的光，看起来竟有些像病人枯槁的面色，毫无生气。
"说是今年新出的冰蚕丝。
"大夫人用银剪挑开锦缎内衬，参差的丝头顿时炸开，"周家特意从岭南运来的。
"青桑的指尖刚触到缎面便缩了回来。
真正的冰蚕丝该是沁凉如泉，这布料却带着阴尸般的粘腻。
她突然转身奔向庖厨，裙裾扫翻案几上的定窑茶盏，碧螺春泼在锦缎上，瞬间洇出巴掌大的黄斑。
"使不得！
"红蕖惊叫着去擦，被青桑一把攥住手腕。
铜壶在灶上咕嘟作响，少女抄起滚水径首泼向织锦。
在众人倒抽冷气声中，浸湿的缎面浮起密密麻麻的红疹，宛如得了恶疾。
"茜草根染的。
"青桑碾碎一片红斑，指尖染上赭红，"周家拿药铺边角料冒充苏木，遇热就会脱色。
"她转向面无血色的堂姐："这样的料子裁作嫁衣，洞房夜怕是要浑身起疹。
"正厅死一般寂静。
青桑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混着二叔腰间那串黄铜钥匙的叮当。
那位掌管库房十年的二老爷，此刻正用钥匙尖划着聘礼单子，在"冰蚕丝二十匹"处刻出深深的沟壑。
"小孩子家懂什么。
"陆明远干笑两声，袖口金线绣的貔貅随动作起伏，"周老爷是织造局的红人......""那正好。
"青桑抓起茶壶又要浇，"咱们把这料子呈给织造局品鉴？
"壶嘴突然被大夫人按住，滚水溅在手背烫起红痕。
青桑趁机凑近二叔，嗅到他袖口飘来的朱砂味——那是官仓文书专用的八宝印泥，掺着龙脑香。
暮色如泼墨般漫进窗棂时，青桑抱着账本钻进蚕室。
三百张竹匾在柏木架上叠成蜂巢，病蚕的酸腐味混着石灰粉的刺鼻。
她摸到东南角第三根立柱，从砖缝里抠出《天蚕九卷》残卷。
烛火忽然一晃，照亮墙角暗格里泛黄的手札。
"乾化三年，官仓拨蚕种八百斤，实收五百......"青桑的指尖顿在某个朱砂印上。
那方"明远清玩"的闲章她再熟悉不过——二叔西十寿辰时，她亲手在鸡血石上刻的贺礼。
可这卷宗日期分明是二十年前，那会儿二叔才刚接管库房。
惊雷炸响，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
青桑忽然想起什么，抓起手札冲向蚕架。
竹匾边缘用朱砂写着"丙寅年制"，正是祖父在世时的手笔。
这些本该在十年前就焚毁的病蚕记录，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三更的梆子裹着雨声传来时，蚕室门吱呀裂开条缝。
哑女阿箬浑身湿透地跌进来，怀中紧抱的蚕匾沾着黑红污渍。
青桑掀开湿漉漉的桑叶，匾底赫然印着半个血手印——拇指缺失，无名指关节处缀着颗朱砂痣。
"这是...三叔公的手印？
"青桑指尖发颤。
二十年前那场蚕瘟，正是三叔公带着病蚕冲进火海，才保住陆氏根基。
她摸着匾边缘的裂痕，突然发现内侧刻着蝇头小楷："改绢令祸，勿信官仓。
"雨声渐急。
青桑望着阿箬比划的手势，突然明白那些混着赭红黏土的脚印从何而来——周家送聘的队伍，分明刚从桑园深处的官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