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我想过的人生
第4章 年关
腊月二十三祭灶这天，王胖子抱着一挂冻柿子闯进院来。
方成龙正给猪圈顶铺塑料布，瞧见他新剃的青皮头上凝着霜花，活像撒了层盐粒。
"大舅在县汽车站扒活儿，说初六有趟去沈阳的加班车。
"王胖子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凝在柿子表面，结成层冰壳，"得预备两床被褥，那边工棚漏风。
"方成龙没应声，攥着铁丝的手在寒风里微微发抖。
猪圈梁上挂着那串红辣椒，是母亲特意留着过年炸酱的，眼下倒像一滴滴凝住的血。
西屋传来摔打面盆的闷响。
自打父亲发现酸菜缸里的纸船，母亲和面时总使狠劲，仿佛要把那些泡发的通知书残渣揉进苞米面里。
"带这个。
"王胖子突然从裤兜掏出团红布，展开是半块观音玉佩，"我娘压箱底的，说能避锅炉爆炸。
"方成龙认出这是王婶当年的嫁妆，缺角处还沾着酱缸沿的霉斑。
两人正推让着，村口突然炸起声猪嚎。
李刚爹拎着杀猪刀往晒谷场跑，后头跟着群看热闹的半大孩子。
方成龙瞧见自家那头皮包骨的黑猪也在队列里，西蹄在冻土上拖出凌乱的划痕。
"抵债的。
"王胖子啐了口痰，"你家欠李家那六袋化肥钱..."话没说完就被方成龙眼里的血丝吓住。
晒谷场那边又传来声尖嚎，惊飞了老槐树上最后几片枯叶。
方成龙再没去看杀年猪。
他蹲在灶坑前烧火，听母亲用菜刀剁着冻白菜帮子。
刀刃磕在案板上的节奏越来越急，突然"当啷"一声——刀尖劈中暗藏的砂砾，崩出个米粒大的缺口。
"明儿赶集把这卖了。
"母亲把豁口刀塞进他怀里，围裙兜着掰好的白菜心，"就说钢口好，切冻肉不费劲。
"方成龙摸到刀柄缠着的胶布，那是父亲用输液管煨化的。
赶集那日，他在摊位前蹲到日头偏西，最后用刀换了三斤盐和半卷绷带。
卖刀的老汉嘟囔："这刀见过血。
"方成龙没敢说崩口是砍白菜硌的。
年三十守岁，父亲破例开了瓶绿豆烧。
方成龙抿着辣喉的散酒，看母亲用嫁妆布包住铝饭盒——那是给他装干粮的。
布上并蒂莲的金线早秃了，剩几截线头支棱着，像没烧尽的香灰。
"初五送穷鬼，初六出门吉利。
"父亲突然出声，筷子尖在鱼头上顿了顿，"工地上别省嘴，该吃肉就..."话尾被窗外的鞭炮声吞了。
方成龙盯着那条没动过的鲤鱼。
鱼眼蒙着层白翳，他忽然想起老张头家中毒的牛——临死前眼珠也这么混着。
王胖子是踏着破五的鞭炮屑来的。
两人背着铺盖卷往村口走时，方成龙听见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
回头望，只看见自家烟囱冒着青烟，母亲那件补丁摞补丁的蓝棉袄在窗后一闪。
汽车发动时，方成龙摸到铺盖卷里硬邦邦的物件。
拆开裹了三层的塑料袋，是那把崩口的菜刀，刀柄新缠了电工胶布。
王胖子在旁边"咦"了声，从棉鞋里掏出半块冻硬的槽子糕——准是他娘塞的。
车过三道沟，方成龙突然扯开窗缝。
冷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王胖子正要骂，瞧见他扬手扔出个东西。
那抹银色在雪地里闪了闪，是母亲塞的铝饭盒。
"晦气玩意儿。
"方成龙咬着后槽牙，"印着化肥厂标。
"王胖子没吭声，把槽子糕掰了半块递过去。
车后窗上，远去的村庄缩成个灰点，像团没燃尽的煤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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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成龙正给猪圈顶铺塑料布，瞧见他新剃的青皮头上凝着霜花，活像撒了层盐粒。
"大舅在县汽车站扒活儿，说初六有趟去沈阳的加班车。
"王胖子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凝在柿子表面，结成层冰壳，"得预备两床被褥，那边工棚漏风。
"方成龙没应声，攥着铁丝的手在寒风里微微发抖。
猪圈梁上挂着那串红辣椒，是母亲特意留着过年炸酱的，眼下倒像一滴滴凝住的血。
西屋传来摔打面盆的闷响。
自打父亲发现酸菜缸里的纸船，母亲和面时总使狠劲，仿佛要把那些泡发的通知书残渣揉进苞米面里。
"带这个。
"王胖子突然从裤兜掏出团红布，展开是半块观音玉佩，"我娘压箱底的，说能避锅炉爆炸。
"方成龙认出这是王婶当年的嫁妆，缺角处还沾着酱缸沿的霉斑。
两人正推让着，村口突然炸起声猪嚎。
李刚爹拎着杀猪刀往晒谷场跑，后头跟着群看热闹的半大孩子。
方成龙瞧见自家那头皮包骨的黑猪也在队列里，西蹄在冻土上拖出凌乱的划痕。
"抵债的。
"王胖子啐了口痰，"你家欠李家那六袋化肥钱..."话没说完就被方成龙眼里的血丝吓住。
晒谷场那边又传来声尖嚎，惊飞了老槐树上最后几片枯叶。
方成龙再没去看杀年猪。
他蹲在灶坑前烧火，听母亲用菜刀剁着冻白菜帮子。
刀刃磕在案板上的节奏越来越急，突然"当啷"一声——刀尖劈中暗藏的砂砾，崩出个米粒大的缺口。
"明儿赶集把这卖了。
"母亲把豁口刀塞进他怀里，围裙兜着掰好的白菜心，"就说钢口好，切冻肉不费劲。
"方成龙摸到刀柄缠着的胶布，那是父亲用输液管煨化的。
赶集那日，他在摊位前蹲到日头偏西，最后用刀换了三斤盐和半卷绷带。
卖刀的老汉嘟囔："这刀见过血。
"方成龙没敢说崩口是砍白菜硌的。
年三十守岁，父亲破例开了瓶绿豆烧。
方成龙抿着辣喉的散酒，看母亲用嫁妆布包住铝饭盒——那是给他装干粮的。
布上并蒂莲的金线早秃了，剩几截线头支棱着，像没烧尽的香灰。
"初五送穷鬼，初六出门吉利。
"父亲突然出声，筷子尖在鱼头上顿了顿，"工地上别省嘴，该吃肉就..."话尾被窗外的鞭炮声吞了。
方成龙盯着那条没动过的鲤鱼。
鱼眼蒙着层白翳，他忽然想起老张头家中毒的牛——临死前眼珠也这么混着。
王胖子是踏着破五的鞭炮屑来的。
两人背着铺盖卷往村口走时，方成龙听见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
回头望，只看见自家烟囱冒着青烟，母亲那件补丁摞补丁的蓝棉袄在窗后一闪。
汽车发动时，方成龙摸到铺盖卷里硬邦邦的物件。
拆开裹了三层的塑料袋，是那把崩口的菜刀，刀柄新缠了电工胶布。
王胖子在旁边"咦"了声，从棉鞋里掏出半块冻硬的槽子糕——准是他娘塞的。
车过三道沟，方成龙突然扯开窗缝。
冷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王胖子正要骂，瞧见他扬手扔出个东西。
那抹银色在雪地里闪了闪，是母亲塞的铝饭盒。
"晦气玩意儿。
"方成龙咬着后槽牙，"印着化肥厂标。
"王胖子没吭声，把槽子糕掰了半块递过去。
车后窗上，远去的村庄缩成个灰点，像团没燃尽的煤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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