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我想过的人生
第5章 地灯与霜花
腊月廿三晌午，方成龙蹲在灶坑前添柴火。
母亲把最后半勺猪油抹在铝饭盒里，糖饼在铁锅上烙得滋滋响。
父亲蹲在门槛上卷烟叶，火星子落在补丁摞补丁的棉裤上，烧出个米粒大的洞。
"到矿上机灵点。
"母亲把饭盒塞进帆布包，手指在围裙上蹭了蹭，"跟王胖子互相照应着。
"方成龙应了声，瞥见窗台上冻裂的雪花膏瓶子——那是母亲陪嫁时带过来的，如今只剩个瓷底儿。
村口老槐树下，招工的解放卡车喷着黑烟。
王胖子裹着掉毛的狗皮帽子，正跟几个后生吹牛："俺表哥在矿上食堂掌勺，去了管够吃白面馍！
"见方成龙过来，忙从怀里掏出个玻璃罐："俺娘腌的芥菜疙瘩，咸得齁嗓子，省着吃能顶半月。
"车斗里垫着层麦秸，三十几个汉子挤作一团。
李会计家的大小子掏出扑克牌，牌面被烟熏得焦黄。
方成龙靠着槽帮，看车尾扬起的雪沫子盖住村路，碾子沟的石碑渐渐缩成个小黑点。
矿场窝棚的土墙上结着冰溜子，老金工头踩着翻毛皮鞋踢门板："领了铺盖赶紧歇着！
明早西点下井！
"王胖子领到的被褥泛着霉味，棉花结成硬块，抖落出半只风干的蟑螂。
下井的头天夜里，方成龙被鼾声搅得睡不着。
通铺尽头的老矿工在说梦话："二丫，爹给你扯花布..."月光漏进窗缝，照见墙上用粉笔画的娃娃脸，眼睛处被烟灰熏出两个黑洞。
西点不到，井口调度室排起长队。
王胖子盯着记工簿犯嘀咕："咋还有女工？
"方成龙顺着他目光看去，穿蓝布褂的妇人正在领矿灯，鬓角白头发在汽灯下泛着银光。
"那是支柱工刘婶。
"后头的老矿工咳嗽着插话，"爷们肺痨没了，顶工位养仨娃。
"老金甩着钥匙串过来，不锈钢哨子打在记工簿上啪啪响："新来的领柳条牌！
丢了扣半月工钱！
"巷道里的风裹着煤渣往领口钻。
方成龙弓着腰背支护木，后脖颈被顶板滴水砸得生疼。
王胖子在前头推矿车，胶鞋陷在泥浆里，每走一步都带起扑哧声。
晌午放饭时，刘婶把铝饭盒煨在矿灯上。
方成龙学着她的样子烤糖饼，猪油混着糖精化开，滴在煤堆上引来一队蚂蚁。
王胖子掰了半块芥菜疙瘩给他："比俺娘腌的还咸，得就着雪吃。
""昨儿西巷塌了块顶板。
"刘婶往汤里掰窝头，"老孙头被埋了半截腿，这会儿还在卫生所哼哼。
"她说话时露出的牙缺了颗，黑洞洞的像塌方的矿洞。
后半晌运矸石，方成龙在矿车缝里捡着个顶针。
王胖子凑过来看："准是刘婶落的，她纳鞋底老用这个。
"顶针内侧刻着"平安"俩字，磨得只剩个轮廓。
收工路上，李会计家小子拽住方成龙："帮俺写封家书成不？
"他摊开皱巴巴的信纸，上头印着县农机厂的抬头。
方成龙蹲在煤堆旁代笔，听他念叨："跟俺娘说腿上的冻疮好利索了，食堂天天有肉..."澡堂的热水管结了冰，三十几个汉子围着铁炉子烤棉袄。
王胖子指着某人背上的火罐印子笑："像不像驴粪蛋？
"那人转身骂了句土话，脖颈上的红绳系着个玉观音——和方成龙母亲求的那尊一模一样。
更衣箱的锁鼻儿早让人撬弯了，方成龙的工作服兜里多了把瓜子。
王胖子磕开个瘪的："准是刘婶塞的，她昨儿个问俺你会不会修矿灯。
"后半夜落雪了，方成龙摸出铝饭盒装雪水喝。
月光透过窝棚的破油毡，在糖饼上照出个银圈。
他想起离家前夜，母亲就是借着这样的月光，把攒了半年的粮票缝进他棉袄内衬。
通铺那头忽然响起咳嗽声，老矿工又在说梦话："二丫的花布...扯蓝底碎花的..."方成龙数着窗棂上的冰花，听见山沟里传来运煤车的汽笛，悠长得像母亲唤他回家吃饭的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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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把最后半勺猪油抹在铝饭盒里，糖饼在铁锅上烙得滋滋响。
父亲蹲在门槛上卷烟叶，火星子落在补丁摞补丁的棉裤上，烧出个米粒大的洞。
"到矿上机灵点。
"母亲把饭盒塞进帆布包，手指在围裙上蹭了蹭，"跟王胖子互相照应着。
"方成龙应了声，瞥见窗台上冻裂的雪花膏瓶子——那是母亲陪嫁时带过来的，如今只剩个瓷底儿。
村口老槐树下，招工的解放卡车喷着黑烟。
王胖子裹着掉毛的狗皮帽子，正跟几个后生吹牛："俺表哥在矿上食堂掌勺，去了管够吃白面馍！
"见方成龙过来，忙从怀里掏出个玻璃罐："俺娘腌的芥菜疙瘩，咸得齁嗓子，省着吃能顶半月。
"车斗里垫着层麦秸，三十几个汉子挤作一团。
李会计家的大小子掏出扑克牌，牌面被烟熏得焦黄。
方成龙靠着槽帮，看车尾扬起的雪沫子盖住村路，碾子沟的石碑渐渐缩成个小黑点。
矿场窝棚的土墙上结着冰溜子，老金工头踩着翻毛皮鞋踢门板："领了铺盖赶紧歇着！
明早西点下井！
"王胖子领到的被褥泛着霉味，棉花结成硬块，抖落出半只风干的蟑螂。
下井的头天夜里，方成龙被鼾声搅得睡不着。
通铺尽头的老矿工在说梦话："二丫，爹给你扯花布..."月光漏进窗缝，照见墙上用粉笔画的娃娃脸，眼睛处被烟灰熏出两个黑洞。
西点不到，井口调度室排起长队。
王胖子盯着记工簿犯嘀咕："咋还有女工？
"方成龙顺着他目光看去，穿蓝布褂的妇人正在领矿灯，鬓角白头发在汽灯下泛着银光。
"那是支柱工刘婶。
"后头的老矿工咳嗽着插话，"爷们肺痨没了，顶工位养仨娃。
"老金甩着钥匙串过来，不锈钢哨子打在记工簿上啪啪响："新来的领柳条牌！
丢了扣半月工钱！
"巷道里的风裹着煤渣往领口钻。
方成龙弓着腰背支护木，后脖颈被顶板滴水砸得生疼。
王胖子在前头推矿车，胶鞋陷在泥浆里，每走一步都带起扑哧声。
晌午放饭时，刘婶把铝饭盒煨在矿灯上。
方成龙学着她的样子烤糖饼，猪油混着糖精化开，滴在煤堆上引来一队蚂蚁。
王胖子掰了半块芥菜疙瘩给他："比俺娘腌的还咸，得就着雪吃。
""昨儿西巷塌了块顶板。
"刘婶往汤里掰窝头，"老孙头被埋了半截腿，这会儿还在卫生所哼哼。
"她说话时露出的牙缺了颗，黑洞洞的像塌方的矿洞。
后半晌运矸石，方成龙在矿车缝里捡着个顶针。
王胖子凑过来看："准是刘婶落的，她纳鞋底老用这个。
"顶针内侧刻着"平安"俩字，磨得只剩个轮廓。
收工路上，李会计家小子拽住方成龙："帮俺写封家书成不？
"他摊开皱巴巴的信纸，上头印着县农机厂的抬头。
方成龙蹲在煤堆旁代笔，听他念叨："跟俺娘说腿上的冻疮好利索了，食堂天天有肉..."澡堂的热水管结了冰，三十几个汉子围着铁炉子烤棉袄。
王胖子指着某人背上的火罐印子笑："像不像驴粪蛋？
"那人转身骂了句土话，脖颈上的红绳系着个玉观音——和方成龙母亲求的那尊一模一样。
更衣箱的锁鼻儿早让人撬弯了，方成龙的工作服兜里多了把瓜子。
王胖子磕开个瘪的："准是刘婶塞的，她昨儿个问俺你会不会修矿灯。
"后半夜落雪了，方成龙摸出铝饭盒装雪水喝。
月光透过窝棚的破油毡，在糖饼上照出个银圈。
他想起离家前夜，母亲就是借着这样的月光，把攒了半年的粮票缝进他棉袄内衬。
通铺那头忽然响起咳嗽声，老矿工又在说梦话："二丫的花布...扯蓝底碎花的..."方成龙数着窗棂上的冰花，听见山沟里传来运煤车的汽笛，悠长得像母亲唤他回家吃饭的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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