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坠墨

第二章:锋芒微露 第一节:内门的门槛

青云坠墨 杜青衫725 2025-11-12 02:27:06 仙侠奇缘
沈砚走进内门弟子院落时,鞋底板沾着的泥,在光洁的青石板上拖出一道浅痕,像不小心划过素笺的墨线。

那是九月的清晨,薄雾还没散,内门的亭台楼阁浸在乳白的雾气里,飞檐翘角若隐若现,像幅晕染开的水墨画。

可画里的人,看他的眼神却带着刺,扎得人皮肤发紧。

内门弟子的服饰是月白镶金边,袖口绣着流云纹,风一吹,衣袂飘飘,衬得腰间悬挂的佩剑都亮得晃眼。

沈砚站在人群里,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外门灰衣,像水墨画里溅了滴墨,突兀得让他下意识想往后缩,把自己藏进廊柱的阴影里。

“这就是那个外门杂役?”

有人压低声音议论,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听说靠耍小聪明赢了大比,真能跟上内门的进度?

我看悬。”

“你看他那剑,锈得都快掉渣了,摆墙角都嫌占地方。

也配进内门?”

沈砚把装着几件换洗衣物的布包往身后藏了藏,指尖攥紧了手里的青锋剑。

剑鞘上残存的旧木片在雾气里泛着潮,像他此刻的心情——又涩又沉,像淬剑房里没烧透的炭。

分配给他的房间在院落最偏的角落,窗外就是杂树林。

同屋住着两个内门弟子。

一个叫周明,是本地乡绅的儿子,总爱摸着自己那雕花梨木剑架炫耀,说那是家里特意请名师打的;另一个叫刘启,话不多,却总在沈砚练剑时,用眼角余光瞥他的青锋剑,嘴角会悄悄撇出点不屑,像在看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沈砚把青锋剑靠在墙角,剑穗上的三个正结垂着,在一众挂在精致剑架上的新剑中间,像个站不稳的孩子,怯生生的。

周明瞥了一眼,嗤笑道:“沈师弟,内门可不是淬剑房,剑得养着,擦油、上膏、定期请铸剑师维护,不是当柴火棍使的。”

沈砚没接话,只是从怀里摸出块干净的鹿皮,细细擦拭剑身。

他知道,在这里,解释是多余的,唾沫星子淹不死人,却能扰了心。

得用剑说话,用手里的青锋剑,一点点敲开那些带着偏见的眼睛。

可内门的差距,比他想的更刺骨,像淬剑时突然泼上的冷水,激得人打颤。

每月初一,是领丹药的日子。

内门弟子排着队,个个昂首挺胸,领走三瓶晶莹剔透的“清灵丹”——那是能助内力运转的灵药,灵气氤氲,外门弟子连见都少见。

轮到沈砚时,管事却只递给他一瓶,瓶身上的标签还歪歪扭扭,像是临时贴上去的。

“外门升上来的弟子,得考核三个月,合格了才能按足额领。”

管事的语气公事公办,眼神却瞟着他的灰衣,带着点“你本就不该来”的意味,“沈师弟,好好表现,别让掌门失望。”

周围传来低低的笑,像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却比树叶声刺耳。

沈砚捏着那瓶丹药,指节泛白,手背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却终究没说什么。

他知道,争辩只会换来更多的嘲讽,像往火里添柴,烧得更旺。

夜里,他借着月光把丹药倒出来,一共十二粒,个个圆润饱满,透着淡淡的清香,放在掌心都能感觉到丝丝暖意。

他数了西粒出来,剩下的小心用油纸包好,揣在怀里贴身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他绕了远路去了藏经阁。

秦伯的咳疾犯了,正靠在窗边喘气,手里的帕子上沾着淡淡的血丝,像落了点梅瓣。

“秦伯。”

沈砚把药瓶递过去,声音有点发紧,“这个能缓解些,管事说对内力有好处,也能养气。”

秦伯摸了摸药瓶的形状,摇了摇头,把瓶子推回去:“你留着用,内门不比外门,功法深,进度快,没丹药跟不上进度。

我这老骨头,吃了也是浪费。”

“我在外门没丹药也过来了。”

沈砚把药塞进他手里,指尖触到老人冰凉的指腹,“您不用,我练剑也不安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秦伯看着他眼里的执拗,像看到了当年那个不肯放弃的自己,叹了口气,把药收了。

他摸索着接过沈砚带来的青锋剑,指尖划过剑刃,忽然道:“内门心法练着觉得滞涩?

气总像堵在胸口,沉不下去?”

沈砚一愣:“您怎么知道?”

他确实觉得,内门的《凌云心经》比外门基础心法精妙得多,运转也快得多,可每次运气时,总像隔着层纱,不顺畅,像磨剑时遇上了硬痂,怎么蹭都打滑。

“心不静。”

秦伯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剑脊,“你总想着追上别人,怕被落下,心就浮了。

外门那套磨剑的法子,内门也能用——心沉下来,比什么丹药都管用。

剑要磨,心更要磨,磨去浮躁,才能见真章。”

沈砚抱着剑往回走,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忽然觉得手里的剑轻了些,像卸去了什么重担,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改变是从林舟出现开始的。

林舟是内门大师兄,修为己达“凝气境”巅峰,据说离“通玄境”只有一步之遥,是掌门玄真子的亲传弟子。

他总是穿着月白的长老亲传弟子服,待人温和,说话时嘴角总带着笑意,可那笑意里,总隔着层看不见的膜,让人觉得亲近,却又摸不透。

沈砚总在子时的月下练剑,那时院落里没人,他可以放开手脚,把外门练出的蛮力和内门的心法一点点揉在一起,像把两种不同的铁融成钢。

那天他正练到“流云十三式”的“云卷云舒”,总觉得转腕时差了点意思,柔不够柔,刚不够刚,像团没揉透的面。

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手腕再松些,像拈着片叶子,不用力,却能让叶子跟着你走。”

沈砚吓了一跳,剑差点脱手。

转身看见林舟站在月光里,手里握着柄玉柄长剑,剑身在月下泛着柔光,像浸在水里的玉。

“大师兄。”

他连忙收剑行礼,后背都绷紧了。

林舟笑了笑,走到他面前:“你的剑招太刚,缺了转圜。

内门剑法不是让你把力气练得更大,是让你把力气用得更巧。”

他拔出剑,演示了一遍“云卷云舒”——剑势柔和,像真的有云在他腕间流动、舒展,可沈砚看得分明,那柔和的剑势里,藏着能断石裂金的力量,像平静的河面下藏着暗流。

“内门剑法,讲究‘柔中藏刚’,不是硬拼力气,是借力打力,像水流过石,既能绕开,也能穿石。”

林舟收剑回鞘,动作行云流水,目光落在他的青锋剑上,“这剑是柄好剑,底子不错,只是缺了养护。

锈去了,锋芒自会露出来。”

第二天一早,一个小师弟送来个锦盒,说是林舟大师兄给的。

沈砚打开一看,里面是盒“养剑膏”,膏体细腻如脂,还带着淡淡的檀香,闻着就让人心静。

他用指尖蘸了点,凉凉的,滑滑的。

心里忽然暖了些——原来内门,也不全是冰冷的,也有照进来的光。

他用养剑膏细细擦拭青锋剑,一点点揉进剑身的纹路里。

锈迹渐渐淡了,露出底下银亮的剑身,像蒙尘的明珠终于见了光,连那道旧的断裂痕都显得不那么刺眼了。

周明和刘启看见时,眼里的不屑少了些,多了点探究,像在琢磨这破剑怎么突然亮堂起来了。

三个月的考核来得很快,是与内门弟子切磋,检验这阵子的进境。

沈砚的对手偏偏是周明——他总觉得沈砚一个杂役抢了本该属于他的关注,一上来就带着火气,剑招首指沈砚以前在淬剑房留下的旧伤处,阴沉沉的。

沈砚避开剑锋,想起秦伯“不欺弱,不媚强”的话,没有还手,只是一味防守,像在雾里绕圈。

周明的剑越来越急,招招狠辣,见始终伤不到沈砚,最后竟假装失足,借着惯性往沈砚身上撞,想把他挤下擂台,摔个狼狈。

沈砚侧身躲开,青锋剑却在最后一刻收了力——他本可以顺势挑飞对方的剑,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可那样,只会树更多的敌,像在泥地里打滚,只会越滚越脏。

最终,裁判宣布平局。

周明得意地扬着头,仿佛赢了一般,沈砚却觉得心里堵得慌,像吞了口淬剑房的铁渣。

林舟在台下看了全程,赛后把他叫到湖边的亭子里。

“你刚才为何收剑?”

大师兄的语气依旧温和,眼神却带着审视,像在掂量一块璞玉,“他用阴招,你就该让他知道后果,这是教他规矩,也是护你自己。”

“我不想刚入内门就……就什么?”

林舟打断他,语气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严厉,“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沈砚,你要记住,我们是正道弟子,对‘邪’不能手软,对‘恶’也一样。

你的剑太‘软’,心太软,成不了大事,护不了任何人。”

沈砚低头看着手里的青锋剑,剑穗上的三个正结垂着,在风里轻轻晃。

他忽然觉得,秦伯教他的“正”,像磨剑时的耐心,慢慢来,磨出真容;而林舟说的“正”,像淬火时的决绝,该硬就得硬。

这两种“正”,好像不是一回事。

那天夜里,他又去了藏经阁。

秦伯听他说完,沉默了半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掌心的温度很安稳:“剑有剑的道,人有人的道。

别人说的,是别人走出来的道,你得在自己的脚印里,走出自己的道。”

老人从怀里掏出块半旧的剑穗,上面系着个磨得发亮的木珠,触手温润,“这个给你,比你那棉绳结实,也稳当些。”

沈砚接过剑穗,木珠在掌心滚了滚,带着秦伯的体温,熨帖得很。

他回去后,把旧的棉绳解下来,换上新剑穗。

木珠在剑穗上轻轻晃着,像颗定盘星,无论剑怎么动,它都稳稳的。

窗外的月光落在青锋剑上,剑身映出他的影子,比以前挺拔了些。

沈砚忽然明白,内门的门槛,从来不是修为高低,不是服饰新旧,是如何在别人的规矩里,守住自己的“正”,像青锋剑上的那道断裂痕,虽有残缺,却始终是剑的一部分,不歪,不斜。

他握紧剑,剑穗上的木珠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像在说:慢慢来,别急,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