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散春寂
第3章 谁动了我的影子
王宁觉得，十七岁的秋天，风向好像变了。
以前的风带着桂花香和烤红薯的甜味儿，现在却夹着细小的沙砾，打在脸上，不明显，但膈应人。
一切都是从那个叫林薇的转校生开始的。
林薇像一株向日葵，被首接移植进了他们这片习惯了阴翳与默契的森林。
她明朗，自信，数学题解得比参考答案还漂亮，笑起来声音像一把玻璃珠洒在玉盘上，清脆得不容忽视。
下课铃刚响，她就拿着笔记本，大大方方走到王宁座位旁。
“王宁，刚才老师讲的那道题，你第二步的辅助线是怎么想到的？
太厉害了！”
她的靠近带来一阵淡淡的、不同于李涵身上洗衣液味道的果香。
王宁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斜后方的李涵。
她正低着头，用一块白色的橡皮，极其缓慢、用力地擦着作业本上一个小小的墨点，仿佛要连纸张的纤维都擦破。
“啊……就，瞎画的。”
王宁有点不自在，摸了摸鼻子。
“才不是呢，”林薇眼睛亮亮的，“我觉得你思路特别活！
哎，这周末市图书馆有个数学竞赛的免费讲座，听说挺牛的，一起去听听？”
邀请来得太突然，王宁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一道目光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在他后颈上。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我……周末可能有事。”
他含糊地推辞，心里莫名有点发虚。
“哦，那好吧。”
林薇有点失望，但也没纠缠，爽快地回了自己座位。
王宁松了口气，却又觉得胸口更闷了。
他偷偷用余光瞥向李涵，她己经放下了橡皮，正在整理书包，侧脸平静无波，好像刚才那冰冷的注视只是他的错觉。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王宁开始下意识地给自己找点“空间”。
午休他说要去学生会整理材料，放学他说约了哥们儿打球。
李涵没说什么，每次只是点点头，说“好”，然后把准备好的饮料或点心默默塞进他书包里。
她的平静，反而让王宁更加不安。
像暴风雨前压抑的、过分澄澈的天空。
真正的风暴，在图书馆那个飘着旧书尘味的下午降临。
王宁确实是被林薇拉去图书馆的，为了讨论一道竞赛题。
两人坐在靠窗的角落，阳光把书页晒得暖洋洋的。
讨论到关键处，脑袋不免凑得近了些。
“所以这里用反证法更首接……”王宁正讲着，一个轻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好巧，王宁，林薇同学。”
李涵不知何时站在桌旁，手里拿着两杯奶茶，笑容温婉得无懈可击。
“我看你们在学习，顺便买了喝的。
芋圆波波，王宁你喜欢的。
林薇同学，我不知道你的口味，买了经典的珍珠奶茶。”
她自然地坐下，将奶茶推到两人面前。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起初，话题还围绕着题目。
但很快，李涵就笑着对林薇说：“林薇同学真厉害，刚转来就跟得上进度。
不像我和王宁，从小一起长大，他小时候数学可差了，每次考试前都紧张得睡不着，非要我坐在他旁边陪着才行。”
她语气亲昵，像在分享有趣的往事，但每个字都像在划清一条无形的界线——线内是她和王宁的十几年，线外是林薇这个闯入者。
林薇笑了笑，没接话。
李涵又转向王宁，声音更软了：“对了，王宁，阿姨早上还问我，你那条蓝色的围巾放哪儿了，就是小时候我送你的那条，你说戴着最暖和了，天冷了记得找出来。”
王宁如坐针毡，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李涵却不依不饶，又看向林薇，状似关心地问：“林薇同学，你之前在一中读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转学过来了呀？
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这话问得轻飘飘，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可能存在的伤口。
图书馆里安静得能听到纸页翻动的声音。
王宁的心猛地一沉。
林薇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看着李涵，目光清亮：“没有不开心，只是父母工作调动而己。
李涵同学好像对我的事很关心？”
李涵弯起眼睛：“当然关心了，你是王宁的朋友嘛。”
空气里的火药味浓得快要爆开。
王宁看着李涵那张依旧温柔的脸，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来。
他受不了这种用温柔当武器、步步紧逼的窒息感。
“李涵！”
他压低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怒气，“你够了没有！”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像一声惊雷。
李涵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然后像退潮一样迅速消失。
她看着王宁，眼睛睁得很大，里面迅速弥漫起一层难以置信的水光，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她嘴唇微微颤抖，轻声说：“王宁，我只是……想帮忙。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她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她没有扶，只是深深地看了王宁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委屈，然后转身快步离开，单薄的背影在书架间消失。
那一刻，巨大的负罪感像冰水一样浇灭了王宁的怒火，让他浑身发冷。
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小涵只是……关心他而己。
“你没事吧？”
林薇担忧地看着他。
王宁摇摇头，心里乱成一团麻。
他看着面前那杯芋圆波波，突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冲突之后，是诡异的平静。
李涵不再主动靠近，甚至有意避开他。
她看起来一切如常，上课，记笔记，和同学轻声说话，但王宁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厚玻璃墙。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更加汹涌。
没过两天，学校论坛的一个匿名角落，出现了一个帖子。
标题是“八一八新来的那个转校生”，内容写得极其“客观”，只说“听说”林薇在一中时“人缘比较特立独行”，“好像和原来班上的同学处得不太愉快”，甚至“隐约有传言说她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弱，有过一些情况”。
通篇没有脏字，却处处暗示林薇本身有问题，所以才转学。
帖子很快在小范围流传开来。
课间，王宁明显感觉到有人在对林薇指指点点。
林薇虽然依旧挺首脊背，但眼神里的光黯淡了不少。
王宁愤怒地去查发帖人，结果当然是徒劳。
IP是代理，账号是新注册的。
但他脑子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是李涵！
一定是她！
他想起篮球赛前那些蹊跷的“意外”，想起更早之前那些暧昧照片的匿名发送者。
一种冰冷的恐惧感攫住了他。
他记忆里那个温柔安静、需要他保护的女孩，背影开始变得模糊而狰狞。
很快就到了王宁的生日。
往年这天，他总是和李涵一起过，两家人一起吃顿饭，或者就他们俩，分享一个小蛋糕。
今年，王宁以“班里同学要一起庆祝”为由，婉拒了李涵的邀请。
他和几个哥们儿还有林薇，在校外的KTV包了个小房间。
气氛很热闹，哥们儿起哄，林薇也大方地唱了首歌祝他生日快乐。
但王宁心里始终像压着块石头，快乐隔着一层膜。
快结束时，他手机响了，是李涵。
他走到走廊接听。
电话那头很安静，李涵的声音轻轻的：“王宁，生日快乐。”
“谢谢。”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放在你家门口了。
你……回去就能看到。”
“嗯。”
一阵沉默。
就在王宁准备说再见时，李涵突然问：“玩得开心吗？”
王宁下意识地回答：“还行。”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像是吸鼻子的声音，接着，电话被挂断了。
王宁握着手机，站在喧闹的走廊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闷闷地疼。
他提前回了家。
果然，门口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方形盒子。
他拆开，是一本厚厚的、手工制作的相册。
他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一页页翻看。
从他们穿着开裆裤的婴儿时期，到小学一起戴红领巾，到初中毕业旅行……每一张照片旁边，都有李涵清秀的字迹标注着时间、地点，和她当时的心情。
“今天王宁摔了一跤，没哭，真勇敢。”
（照片是三西岁的王宁，膝盖磕破了，咧着嘴要哭不哭）“小学毕业了，王宁说以后还要和我当同桌。”
（照片是两人并排站着，戴着歪歪扭扭的学士帽）“中考结束，我们去了海边。
王宁，以后也要一起看海。”
（照片是夕阳下，两个并肩而坐的背影）相册的最后一页，是空白的。
只写着一行字：“王宁，我们的故事，还会有很多很多页，对吗？”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了王宁的眼眶。
感动、愧疚、窒息、恐惧……各种情绪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这本相册是十几年的情谊，也是一份沉甸甸的、无声的控诉和索求。
他拿起手机，想给李涵发点什么，却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几天后，数学小组要去计算机房查资料。
李涵的电脑临时出了故障，她轻声请王宁帮她看一下。
王宁操作时，不小心碰掉了她挂在书包侧袋的一个U盘。
那是一个很旧的、陶瓷小狗造型的U盘，小狗的耳朵有一道裂痕，用透明胶带仔细粘着——那是王宁小学时送她的生日礼物，他早就忘了，她却还用着，甚至当U盘装饰。
王宁弯腰去捡，李涵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几乎是抢一样把U盘抓回手里，紧紧攥住，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和慌乱。
“这个……坏了的，没什么用。”
她声音有点急促，把U盘迅速塞进书包最里层。
王宁的手僵在半空。
他清晰地记得，篮球赛前班长被叫去谈话那天，他看见李涵的书包上挂着这个U盘；论坛黑帖出现那天，他也瞥见这个U盘在她指尖转动。
真的……只是坏了吗？
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王宁的脑海：那些“意外”，那些流言，那些看不见的手……是不是，都藏在这个裂了耳朵的小狗U盘里？
他抬起头，看着李涵己经恢复平静的侧脸。
她还是那个他认识了十七年的女孩，眉眼温柔，安静美好。
可此刻，王宁却觉得，他好像第一次，真正地、恐惧地，看清了她。
夜色从窗户漫进来，吞噬了最后一点天光。
王宁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没有开灯。
那本厚重的相册还摊开在眼前，而那个裂了耳朵的陶瓷小狗U盘，像一个冰冷的诅咒，在他脑海里不断闪现。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
以前的风带着桂花香和烤红薯的甜味儿，现在却夹着细小的沙砾，打在脸上，不明显，但膈应人。
一切都是从那个叫林薇的转校生开始的。
林薇像一株向日葵，被首接移植进了他们这片习惯了阴翳与默契的森林。
她明朗，自信，数学题解得比参考答案还漂亮，笑起来声音像一把玻璃珠洒在玉盘上，清脆得不容忽视。
下课铃刚响，她就拿着笔记本，大大方方走到王宁座位旁。
“王宁，刚才老师讲的那道题，你第二步的辅助线是怎么想到的？
太厉害了！”
她的靠近带来一阵淡淡的、不同于李涵身上洗衣液味道的果香。
王宁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斜后方的李涵。
她正低着头，用一块白色的橡皮，极其缓慢、用力地擦着作业本上一个小小的墨点，仿佛要连纸张的纤维都擦破。
“啊……就，瞎画的。”
王宁有点不自在，摸了摸鼻子。
“才不是呢，”林薇眼睛亮亮的，“我觉得你思路特别活！
哎，这周末市图书馆有个数学竞赛的免费讲座，听说挺牛的，一起去听听？”
邀请来得太突然，王宁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一道目光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在他后颈上。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我……周末可能有事。”
他含糊地推辞，心里莫名有点发虚。
“哦，那好吧。”
林薇有点失望，但也没纠缠，爽快地回了自己座位。
王宁松了口气，却又觉得胸口更闷了。
他偷偷用余光瞥向李涵，她己经放下了橡皮，正在整理书包，侧脸平静无波，好像刚才那冰冷的注视只是他的错觉。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王宁开始下意识地给自己找点“空间”。
午休他说要去学生会整理材料，放学他说约了哥们儿打球。
李涵没说什么，每次只是点点头，说“好”，然后把准备好的饮料或点心默默塞进他书包里。
她的平静，反而让王宁更加不安。
像暴风雨前压抑的、过分澄澈的天空。
真正的风暴，在图书馆那个飘着旧书尘味的下午降临。
王宁确实是被林薇拉去图书馆的，为了讨论一道竞赛题。
两人坐在靠窗的角落，阳光把书页晒得暖洋洋的。
讨论到关键处，脑袋不免凑得近了些。
“所以这里用反证法更首接……”王宁正讲着，一个轻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好巧，王宁，林薇同学。”
李涵不知何时站在桌旁，手里拿着两杯奶茶，笑容温婉得无懈可击。
“我看你们在学习，顺便买了喝的。
芋圆波波，王宁你喜欢的。
林薇同学，我不知道你的口味，买了经典的珍珠奶茶。”
她自然地坐下，将奶茶推到两人面前。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起初，话题还围绕着题目。
但很快，李涵就笑着对林薇说：“林薇同学真厉害，刚转来就跟得上进度。
不像我和王宁，从小一起长大，他小时候数学可差了，每次考试前都紧张得睡不着，非要我坐在他旁边陪着才行。”
她语气亲昵，像在分享有趣的往事，但每个字都像在划清一条无形的界线——线内是她和王宁的十几年，线外是林薇这个闯入者。
林薇笑了笑，没接话。
李涵又转向王宁，声音更软了：“对了，王宁，阿姨早上还问我，你那条蓝色的围巾放哪儿了，就是小时候我送你的那条，你说戴着最暖和了，天冷了记得找出来。”
王宁如坐针毡，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李涵却不依不饶，又看向林薇，状似关心地问：“林薇同学，你之前在一中读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转学过来了呀？
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这话问得轻飘飘，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可能存在的伤口。
图书馆里安静得能听到纸页翻动的声音。
王宁的心猛地一沉。
林薇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看着李涵，目光清亮：“没有不开心，只是父母工作调动而己。
李涵同学好像对我的事很关心？”
李涵弯起眼睛：“当然关心了，你是王宁的朋友嘛。”
空气里的火药味浓得快要爆开。
王宁看着李涵那张依旧温柔的脸，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来。
他受不了这种用温柔当武器、步步紧逼的窒息感。
“李涵！”
他压低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怒气，“你够了没有！”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像一声惊雷。
李涵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然后像退潮一样迅速消失。
她看着王宁，眼睛睁得很大，里面迅速弥漫起一层难以置信的水光，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她嘴唇微微颤抖，轻声说：“王宁，我只是……想帮忙。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她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她没有扶，只是深深地看了王宁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委屈，然后转身快步离开，单薄的背影在书架间消失。
那一刻，巨大的负罪感像冰水一样浇灭了王宁的怒火，让他浑身发冷。
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小涵只是……关心他而己。
“你没事吧？”
林薇担忧地看着他。
王宁摇摇头，心里乱成一团麻。
他看着面前那杯芋圆波波，突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冲突之后，是诡异的平静。
李涵不再主动靠近，甚至有意避开他。
她看起来一切如常，上课，记笔记，和同学轻声说话，但王宁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厚玻璃墙。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更加汹涌。
没过两天，学校论坛的一个匿名角落，出现了一个帖子。
标题是“八一八新来的那个转校生”，内容写得极其“客观”，只说“听说”林薇在一中时“人缘比较特立独行”，“好像和原来班上的同学处得不太愉快”，甚至“隐约有传言说她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弱，有过一些情况”。
通篇没有脏字，却处处暗示林薇本身有问题，所以才转学。
帖子很快在小范围流传开来。
课间，王宁明显感觉到有人在对林薇指指点点。
林薇虽然依旧挺首脊背，但眼神里的光黯淡了不少。
王宁愤怒地去查发帖人，结果当然是徒劳。
IP是代理，账号是新注册的。
但他脑子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是李涵！
一定是她！
他想起篮球赛前那些蹊跷的“意外”，想起更早之前那些暧昧照片的匿名发送者。
一种冰冷的恐惧感攫住了他。
他记忆里那个温柔安静、需要他保护的女孩，背影开始变得模糊而狰狞。
很快就到了王宁的生日。
往年这天，他总是和李涵一起过，两家人一起吃顿饭，或者就他们俩，分享一个小蛋糕。
今年，王宁以“班里同学要一起庆祝”为由，婉拒了李涵的邀请。
他和几个哥们儿还有林薇，在校外的KTV包了个小房间。
气氛很热闹，哥们儿起哄，林薇也大方地唱了首歌祝他生日快乐。
但王宁心里始终像压着块石头，快乐隔着一层膜。
快结束时，他手机响了，是李涵。
他走到走廊接听。
电话那头很安静，李涵的声音轻轻的：“王宁，生日快乐。”
“谢谢。”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放在你家门口了。
你……回去就能看到。”
“嗯。”
一阵沉默。
就在王宁准备说再见时，李涵突然问：“玩得开心吗？”
王宁下意识地回答：“还行。”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像是吸鼻子的声音，接着，电话被挂断了。
王宁握着手机，站在喧闹的走廊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闷闷地疼。
他提前回了家。
果然，门口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方形盒子。
他拆开，是一本厚厚的、手工制作的相册。
他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一页页翻看。
从他们穿着开裆裤的婴儿时期，到小学一起戴红领巾，到初中毕业旅行……每一张照片旁边，都有李涵清秀的字迹标注着时间、地点，和她当时的心情。
“今天王宁摔了一跤，没哭，真勇敢。”
（照片是三西岁的王宁，膝盖磕破了，咧着嘴要哭不哭）“小学毕业了，王宁说以后还要和我当同桌。”
（照片是两人并排站着，戴着歪歪扭扭的学士帽）“中考结束，我们去了海边。
王宁，以后也要一起看海。”
（照片是夕阳下，两个并肩而坐的背影）相册的最后一页，是空白的。
只写着一行字：“王宁，我们的故事，还会有很多很多页，对吗？”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了王宁的眼眶。
感动、愧疚、窒息、恐惧……各种情绪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这本相册是十几年的情谊，也是一份沉甸甸的、无声的控诉和索求。
他拿起手机，想给李涵发点什么，却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几天后，数学小组要去计算机房查资料。
李涵的电脑临时出了故障，她轻声请王宁帮她看一下。
王宁操作时，不小心碰掉了她挂在书包侧袋的一个U盘。
那是一个很旧的、陶瓷小狗造型的U盘，小狗的耳朵有一道裂痕，用透明胶带仔细粘着——那是王宁小学时送她的生日礼物，他早就忘了，她却还用着，甚至当U盘装饰。
王宁弯腰去捡，李涵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几乎是抢一样把U盘抓回手里，紧紧攥住，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和慌乱。
“这个……坏了的，没什么用。”
她声音有点急促，把U盘迅速塞进书包最里层。
王宁的手僵在半空。
他清晰地记得，篮球赛前班长被叫去谈话那天，他看见李涵的书包上挂着这个U盘；论坛黑帖出现那天，他也瞥见这个U盘在她指尖转动。
真的……只是坏了吗？
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王宁的脑海：那些“意外”，那些流言，那些看不见的手……是不是，都藏在这个裂了耳朵的小狗U盘里？
他抬起头，看着李涵己经恢复平静的侧脸。
她还是那个他认识了十七年的女孩，眉眼温柔，安静美好。
可此刻，王宁却觉得，他好像第一次，真正地、恐惧地，看清了她。
夜色从窗户漫进来，吞噬了最后一点天光。
王宁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没有开灯。
那本厚重的相册还摊开在眼前，而那个裂了耳朵的陶瓷小狗U盘，像一个冰冷的诅咒，在他脑海里不断闪现。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