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背篓：我们的供销岁月
第3章 金榜题名时
八月初，憋了许久的老天爷终于收了雨，太阳毫无顾忌地炙烤着大地，知了叫得声嘶力竭。
那股悬而不决的焦灼，也终于被县教育局门口那张刚刚贴出来的、墨迹未干的大红榜，彻底点燃。
供销社大院里，消息像长了翅膀。
“出来了！
高考成绩出来了！”
不知谁在院里喊了一嗓子，整个大院瞬间炸了锅。
李建国当时正在食堂和面，准备午饭，听到喊声，手都没顾上洗，沾着满手面粉就冲了出来。
王秀芹也从棉花公司食堂请了假，心急火燎地往家跑，在院门口差点和同样闻讯出来的王守德撞个满怀。
“王科长……”李建国喘着粗气，脸上又是期待又是惶恐。
王守德皱着眉头，整理了一下被撞歪的衬衫领子，矜持地点点头：“去看看。”
他身后，陈大山也沉着脸走了出来，陈志刚跟在他爹身后，脚步有些发虚。
人群像潮水般涌向县教育局。
李建国夫妇挤在人群中，踮着脚，心脏“咚咚”首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那大红榜在他们眼前晃动，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分数，看得人眼花。
王秀芹不识字，只能死死攥着丈夫的胳膊，声音发颤：“在哪儿？
看见卫东没？”
李建国瞪大眼睛，嘴唇哆嗦着，从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往下找。
突然，他的目光定住了，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
他猛地眨了眨眼，又凑近了些，几乎把脸贴到了榜上。
找到了！
李卫东，总分西百七十八分，录取院校：省财经学院，合作经济专业。
一股热血“嗡”地一下冲上头顶，李建国感觉眼前有些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张大了嘴，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王秀芹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她捏碎。
“考上了！
考上了！
秀芹！
卫东考上了！
是大学！
正儿八经的大学！”
他终于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脸上的面粉混着汗水，淌成一道道泥沟。
王秀芹先是愣住，随即，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不管不顾地抱住丈夫，在他沾满面粉的怀里又哭又笑：“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咱儿子有出息！”
周围投来无数道目光，有羡慕，有祝贺，也有复杂的审视。
李建国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拉着媳妇，挤出人群，像个孩子一样，在街上又蹦又跳，逢人便语无伦次地喊：“我儿子考上大学了！
省财经学院！”
与李家的狂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边死寂的沉默。
陈大山在榜单前站了许久，脸色铁青。
他反复看了几遍，确认没有“陈志刚”这三个字。
陈志刚站在父亲身后，脸色惨白，嘴唇抿得死死的，眼神空洞地望着榜上“李卫东”那三个刺眼的字。
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抽了一记耳光。
那个他平时有些瞧不起的、后厨大师傅的儿子，竟然……考上了？
王守德也找到了自己女儿的名字，后面跟着的分数，离最低录取线差着一大截。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女儿王静。
王静低着头，手指紧紧绞着衣角，肩膀微微颤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看到了李卫东的名字和分数，那个她在槐树下悄悄倾慕的、有着深邃眼神的青年，他飞走了，而自己，却被留在了原地。
“走了，回去！”
陈大山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转身就走。
陈志刚像丢了魂似的，默默跟在父亲身后，来时那点残存的侥幸，此刻被击得粉碎。
王守德也拉了一下女儿的胳膊：“看清楚了？
死心了吧？
回去准备技校考试！”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疲惫和如释重负。
王静被父亲拉着，踉跄地转身，在人群的缝隙里，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光荣耀眼的名字，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又酸又痛。
李建国夫妇几乎是一路跑回大院的。
一进院门，李建国就扯着嗓子喊：“卫东！
卫东！
考上了！
你考上了！”
李卫东其实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但他一首强迫自己坐在屋里，拿着一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首到听到父亲这带着哭音的呐喊，他才猛地站起身，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席卷全身，冲垮了他所有的故作镇定。
他冲出门，看到父母激动得近乎癫狂的样子。
“爸，妈……”他声音有些哽咽。
李建国冲上来，用力拍着儿子的肩膀，眼眶通红：“好小子！
给爸长脸了！
给咱老李家祖坟冒青烟了！”
他回头对围观过来的邻居们，尤其是那些同样农业户口的家庭，高声说道：“今晚食堂！
我请客！
加菜！
都来！
都来啊！”
小小的后院平房，从未如此热闹过。
恭喜声、赞叹声、询问声不绝于耳。
李卫东被围在中间，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那是一种挣脱了束缚、看到了无限可能的希望之光。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大山家门窗紧闭。
陈志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着后院传来的隐隐喧闹，一拳砸在墙壁上，指关节生疼。
耻辱和失落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王静回到家，就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无声的泪水浸湿了枕巾。
她为自己落榜而难过，更为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而伤心。
张海洋叼着根烟，吊儿郎当地靠在自家门框上，看着后院的热闹和前楼的冷清，嘴角撇了撇，对屋里正在修自行车的父亲张解放说：“瞅见没，爸？
这就是知识改变命运啊。
不过嘛……”他吐了个烟圈，眼神里闪过一丝精明，“改变命运的路，不止这一条。”
夜幕降临，后院李家的欢宴还在继续，李建国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老白干，和几个要好的工友喝得满面红光。
前院干部楼，陈家和王家，却早早熄了灯，沉浸在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之中。
一轮清冷的月亮挂上槐树梢，静静地注视着这人间的悲喜。
一张红榜，如同一把无情的刻刀，己经开始在这个看似一体的大院里，划下清晰而深刻的裂痕。
那股悬而不决的焦灼，也终于被县教育局门口那张刚刚贴出来的、墨迹未干的大红榜，彻底点燃。
供销社大院里，消息像长了翅膀。
“出来了！
高考成绩出来了！”
不知谁在院里喊了一嗓子，整个大院瞬间炸了锅。
李建国当时正在食堂和面，准备午饭，听到喊声，手都没顾上洗，沾着满手面粉就冲了出来。
王秀芹也从棉花公司食堂请了假，心急火燎地往家跑，在院门口差点和同样闻讯出来的王守德撞个满怀。
“王科长……”李建国喘着粗气，脸上又是期待又是惶恐。
王守德皱着眉头，整理了一下被撞歪的衬衫领子，矜持地点点头：“去看看。”
他身后，陈大山也沉着脸走了出来，陈志刚跟在他爹身后，脚步有些发虚。
人群像潮水般涌向县教育局。
李建国夫妇挤在人群中，踮着脚，心脏“咚咚”首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那大红榜在他们眼前晃动，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分数，看得人眼花。
王秀芹不识字，只能死死攥着丈夫的胳膊，声音发颤：“在哪儿？
看见卫东没？”
李建国瞪大眼睛，嘴唇哆嗦着，从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往下找。
突然，他的目光定住了，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
他猛地眨了眨眼，又凑近了些，几乎把脸贴到了榜上。
找到了！
李卫东，总分西百七十八分，录取院校：省财经学院，合作经济专业。
一股热血“嗡”地一下冲上头顶，李建国感觉眼前有些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张大了嘴，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王秀芹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她捏碎。
“考上了！
考上了！
秀芹！
卫东考上了！
是大学！
正儿八经的大学！”
他终于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脸上的面粉混着汗水，淌成一道道泥沟。
王秀芹先是愣住，随即，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不管不顾地抱住丈夫，在他沾满面粉的怀里又哭又笑：“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咱儿子有出息！”
周围投来无数道目光，有羡慕，有祝贺，也有复杂的审视。
李建国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拉着媳妇，挤出人群，像个孩子一样，在街上又蹦又跳，逢人便语无伦次地喊：“我儿子考上大学了！
省财经学院！”
与李家的狂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边死寂的沉默。
陈大山在榜单前站了许久，脸色铁青。
他反复看了几遍，确认没有“陈志刚”这三个字。
陈志刚站在父亲身后，脸色惨白，嘴唇抿得死死的，眼神空洞地望着榜上“李卫东”那三个刺眼的字。
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抽了一记耳光。
那个他平时有些瞧不起的、后厨大师傅的儿子，竟然……考上了？
王守德也找到了自己女儿的名字，后面跟着的分数，离最低录取线差着一大截。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女儿王静。
王静低着头，手指紧紧绞着衣角，肩膀微微颤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看到了李卫东的名字和分数，那个她在槐树下悄悄倾慕的、有着深邃眼神的青年，他飞走了，而自己，却被留在了原地。
“走了，回去！”
陈大山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转身就走。
陈志刚像丢了魂似的，默默跟在父亲身后，来时那点残存的侥幸，此刻被击得粉碎。
王守德也拉了一下女儿的胳膊：“看清楚了？
死心了吧？
回去准备技校考试！”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疲惫和如释重负。
王静被父亲拉着，踉跄地转身，在人群的缝隙里，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光荣耀眼的名字，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又酸又痛。
李建国夫妇几乎是一路跑回大院的。
一进院门，李建国就扯着嗓子喊：“卫东！
卫东！
考上了！
你考上了！”
李卫东其实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但他一首强迫自己坐在屋里，拿着一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首到听到父亲这带着哭音的呐喊，他才猛地站起身，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席卷全身，冲垮了他所有的故作镇定。
他冲出门，看到父母激动得近乎癫狂的样子。
“爸，妈……”他声音有些哽咽。
李建国冲上来，用力拍着儿子的肩膀，眼眶通红：“好小子！
给爸长脸了！
给咱老李家祖坟冒青烟了！”
他回头对围观过来的邻居们，尤其是那些同样农业户口的家庭，高声说道：“今晚食堂！
我请客！
加菜！
都来！
都来啊！”
小小的后院平房，从未如此热闹过。
恭喜声、赞叹声、询问声不绝于耳。
李卫东被围在中间，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那是一种挣脱了束缚、看到了无限可能的希望之光。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大山家门窗紧闭。
陈志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着后院传来的隐隐喧闹，一拳砸在墙壁上，指关节生疼。
耻辱和失落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王静回到家，就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无声的泪水浸湿了枕巾。
她为自己落榜而难过，更为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而伤心。
张海洋叼着根烟，吊儿郎当地靠在自家门框上，看着后院的热闹和前楼的冷清，嘴角撇了撇，对屋里正在修自行车的父亲张解放说：“瞅见没，爸？
这就是知识改变命运啊。
不过嘛……”他吐了个烟圈，眼神里闪过一丝精明，“改变命运的路，不止这一条。”
夜幕降临，后院李家的欢宴还在继续，李建国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老白干，和几个要好的工友喝得满面红光。
前院干部楼，陈家和王家，却早早熄了灯，沉浸在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之中。
一轮清冷的月亮挂上槐树梢，静静地注视着这人间的悲喜。
一张红榜，如同一把无情的刻刀，己经开始在这个看似一体的大院里，划下清晰而深刻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