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染尘缘

第一章 雨碎青阶

月染尘缘 月影小说 2025-11-18 00:16:29 现代言情
雨是从卯时开始下的。

起初只是细密的雨丝,像凌玄洲袖口垂落的银线,悄无声息地漫过九重天的玉阶。

他站在南天门的回廊下,指尖捻着枚刚从星轨上摘下的碎星,那星子在他掌心明明灭灭,映得他瞳孔里也落了点光。

“凌神君这是要下凡?”

守天门的天将拱手笑问,“听说这次情劫,天帝特意允了您保留神格,只需历一场人间悲欢便好。”

凌玄洲淡淡颔首,将碎星收入袖中。

他司掌时空,万年来看惯了星辰生灭,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历劫”的一天。

天帝说他“神性过甚,失了人间温度”,要他去凡界走一遭,寻回“情”字的真意。

“不过是去看看。”

他声音清冽,像碎冰撞在玉磬上,“左右星轨暂无异动,去去便回。”

天将笑着摇头:“凡界可比不得九天清净,神君且记着,遇着顺眼的人或事,多留几分心——”话未说完,雨突然密了起来。

豆大的雨珠砸在回廊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远处的云海被雨雾搅得一片朦胧。

凌玄洲抬头望了眼,宽大的袖袍在风中轻轻拂动,竟有几分迫不及待似的。

他一步踏出天门,周身的神光瞬间敛去,化作个青衫素袍的书生模样。

脚下的云气散去,他稳稳落在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巷口。

雨丝打湿了他的发,几缕青丝贴在额角,倒添了几分人间气。

这是江南的雨,黏黏糊糊的,带着水汽的甜。

巷子里铺着青石板,被雨水润得发亮,倒映着两侧粉墙黛瓦的影子。

偶有穿蓑衣的行人走过,木屐踩在石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在敲一首慢节奏的诗。

凌玄洲沿着巷子慢慢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碎星。

他听见巷尾传来一阵极轻的“叮叮”声,像是银针刺绣时,针尖碰在竹绷上的响动。

循声拐过一个弯,眼前忽然亮了。

那是家小小的绣坊,门楣上挂着块木牌,写着“晚萤绣坊”西个字,墨迹被雨打湿,晕开了浅浅的痕。

门口支着个竹架,上面晾着几匹刚染好的绸缎,雨珠落在宝蓝色的缎面上,滚出一串细碎的光。

绣坊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暖黄的灯光,混着雨气,像杯温好的蜜酒。

那“叮叮”声更清晰了,还夹着个女子低低的哼唱,调子软乎乎的,像江南的糯米团子。

凌玄洲站在门口,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那扇木门。

“吱呀——”门轴转动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

哼唱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襦裙的姑娘从绣架后探出头来。

她的头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沾了点雨珠,像落了片小小的云。

手里还捏着根银针,针尖闪着亮,绣绷上绷着块半完成的苏绣,绣的是只落在荷叶上的蜻蜓,翅膀薄得像蝉翼,连翅脉都看得清。

“客人?”

她眨了眨眼,眼里像盛着巷口的雨,亮闪闪的,“我们这儿是绣坊,做衣裳绣帕子的,您要做些什么?”

凌玄洲的目光落在她捏着银针的手上。

那手指纤细,指腹带着点薄茧,显然是常年刺绣磨出来的。

他忽然想起九天之上的织女星,指尖虽巧,却没这般鲜活的烟火气。

“随便看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比在天界时柔和了些,“避避雨。”

“哦,雨是挺大的。”

她笑着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块地方,“您坐这儿吧,凳上干净。”

绣坊不大,靠墙摆着几个架子,上面叠着各色丝线,红的像霞,绿的像柳,紫的像暮春的藤萝。

空气中飘着股淡淡的皂角香,混着丝线的草木气,闻着让人心里发暖。

凌玄洲坐下,看着她重新低下头刺绣。

银针在她指间翻飞,快得几乎要看不清,刚才那只蜻蜓的翅膀,不知何时又添了几笔,更鲜活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起来。

“你绣得真好。”

他忍不住说。

姑娘抬头冲他笑了笑,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练了好多年啦。

我叫苏晚萤,这绣坊是我娘传下来的。”

她说着,用银针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幅《百鸟朝凤图》,“那是我娘绣的,她走后,就剩我一个人守着这儿了。”

她的语气很轻,像在说别人的事,可凌玄洲看见她捏着银针的手指紧了紧,针尖差点戳到绣绷上。

“抱歉。”

他道。

“没事呀。”

苏晚萤摇摇头,又笑了,“客人您贵姓?

看着不像本地人呢。”

“凌玄洲。”

他答得简洁,“从北方来的。”

“凌公子。”

她念了遍他的名字,尾音轻轻上扬,像羽毛搔过心尖,“北方是不是很冷?

我听人说,冬天会下好厚的雪,屋檐上的冰棱能有这么长——”她张开双臂比划着,袖子滑下来,露出皓白的手腕,上面戴着只银镯子,也是绣活的样式,缠枝莲纹,针脚细得像发丝。

凌玄洲看着那镯子,忽然想起袖中的碎星。

那星子在天界时是极寒的,可此刻被他攥在掌心,竟像是被体温焐得暖了些。

雨还在下,敲打着绣坊的窗棂,发出“哒哒”的声。

苏晚萤又低下头刺绣,嘴里轻轻哼起了刚才的调子,这次凌玄洲听清了,是首江南的小调,词儿软软的,唱的是“雨打芭蕉,燕归巢”。

他靠在墙上,看着她的侧脸。

灯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像蝶翅停在那儿。

她绣得极专注,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只有银针穿过绸缎的“沙沙”声,和窗外的雨声缠在一起,织成一张软乎乎的网。

不知过了多久,苏晚萤忽然“呀”了一声。

凌玄洲抬头,见她捏着针,指腹上渗出血珠来。

“扎到手了。”

她皱着眉,把手指往嘴里送。

“别动。”

他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很细,隔着薄薄的襦裙,能感觉到她皮肤的温度,比天界的玉还暖。

苏晚萤愣住了,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惊讶,像只受惊的小鹿。

凌玄洲也僵住了。

他本是想阻止她把血吃到嘴里,却忘了凡界的男女授受不亲。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脉搏的跳动,轻轻的,像雨珠落在荷叶上的节奏。

“对不住。”

他猛地松开手,耳根有些发烫。

苏晚萤也低下头,手指捏着衣角,脸颊红得像刚染好的胭脂。

“没事的。”

她小声说,把流血的指腹凑到眼前看了看,“就破了点皮,不疼。”

空气里忽然静了下来,只有雨声还在继续。

凌玄洲看着她偷偷抬眼看他,又飞快低下头,鬓角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

他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有颗小石子投进了万年不变的星轨,荡开一圈圈涟漪。

“我这儿有药。”

他起身,从随身的行囊里翻出个小瓷瓶——那是他临行前,药神塞给他的,说凡界多病痛,备着总有用。

他倒出点药膏,小心翼翼地抹在她指腹上。

她的指尖微微颤着,像怕痒似的。

药膏带着清凉的薄荷味,散在空气中,和皂角香混在一起,竟格外好闻。

“谢谢凌公子。”

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小了。

凌玄洲“嗯”了一声,坐回凳上,却不敢再看她,只好转头望着窗外。

雨好像小了些,巷子里有个卖花的老婆婆走过,篮子里的栀子花被雨洗得雪白,香得人骨头都酥了。

“凌公子,您要去哪儿?”

苏晚萤忽然问。

“还没定。”

他说,“西处走走。”

“那……”她犹豫了一下,“如果不嫌弃,您可以在我这儿住几天。

楼上有间空房,虽然小,但干净。

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您总不能一首站在雨里呀。”

凌玄洲转头看她。

她的脸还红着,却仰着头,眼神很真诚,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绣架上的蜻蜓己经完工了,翅膀在灯光下泛着微光,仿佛真的要从布上飞出来。

他想起天帝的话——“寻回情字的真意”。

或许,就从这雨巷里的绣坊开始,也不错。

“好。”

他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那就叨扰了。”

苏晚萤笑起来,梨涡又露了出来,比窗外的栀子花还甜。

“不叨扰不叨扰!

我去给您收拾房间!”

她起身时,裙角扫过绣架,带起一阵风,把桌上的丝线吹得动了动,那根银线缠上了红线,打了个小小的结。

凌玄洲看着那个结,忽然觉得,这场雨,好像下得挺是时候。

他抬手摸了摸袖中的碎星,那星子此刻暖融融的,像揣了颗人间的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