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染尘缘
第二章 雨歇萤飞
雨是在子夜停的。
凌玄洲坐在绣坊二楼的窗边，指尖捻着那枚暖融融的碎星。
楼下传来苏晚萤轻手轻脚收拾绣架的声音，针穿过绸缎的“沙沙”声渐歇，最后归于一片安静，只剩檐角滴水的“嗒嗒”声，像在数着漏下的时光。
他起身推开窗，夜风带着潮湿的草木气涌进来，吹散了案上的烛烟。
巷子里的青石板泛着水光，倒映着天边漏出的半轮月，月晕朦胧，像被浸在水里洗过。
“凌公子还没睡？”
楼下传来苏晚萤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迷糊。
凌玄洲低头，看见她披着件素色披风，站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竹筛，正仰头往树上看。
“在看什么？”
他问。
“刚听见有萤火虫飞进来，”她仰着脖子，声音轻轻的，“想捉几只放纱灯里，夜里看书亮堂些。”
月光落在她脸上，睫毛投下细细的影，像蝶翅停在眼睑上。
凌玄洲忽然想起九天之上的流萤，那些由星辰碎屑化成的光虫，总在星河边缘游荡，却从未有过这般鲜活的模样——苏晚萤的指尖划过空气，追逐着那点萤火时，连晚风都带着笑意。
“在这儿。”
他屈指轻弹，一缕极淡的神息飘出，引着那只萤火虫往竹筛里落。
苏晚萤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合上筛子，萤火虫撞在竹篾上，发出细碎的光，映得她眼里也亮闪闪的。
“凌公子好厉害！”
她捧着竹筛跑上楼，披风的系带在身后飘着，像只雀跃的白鸟，“您看，它好像不怕人呢。”
凌玄洲看着筛子里的萤火，忽然伸手解开了系在窗棂上的纱灯。
那是盏旧灯，纱面上绣着缠枝莲，边角有些磨损，该是苏晚萤母亲留下的物件。
“放进去吧。”
他说。
萤火入灯的刹那，纱面上的莲花仿佛活了过来，淡金色的光透过针脚漫出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花影。
苏晚萤凑近了看，指尖轻轻点着纱面：“我娘说，萤火虫是地里的星星变的，生前心里装着念想的人，死后就会化成萤，回来看看牵挂的地方。”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灯里的萤火。
凌玄洲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天帝的话——“情字最难解，是牵念，是不舍，是求而不得，也是……甘愿。”
他从前不懂，此刻却看着那点萤火在纱灯里盘旋，忽然明白了几分。
第二日天刚亮，苏晚萤就被巷口的喧哗吵醒了。
她揉着眼睛下楼，看见凌玄洲站在门口，正和几个穿官服的人说话。
那些人腰间佩着刀，神色倨傲，为首的是个三角眼，正指着绣坊的门楣嚷嚷：“县太爷说了，这地界要修官道，三日之内，所有铺子都得搬！”
“凭什么？”
苏晚萤冲出去，把凌玄洲往身后拉，“这绣坊是我娘传下来的，住了三代人，凭什么说搬就搬？”
三角眼上下打量着她，嘴角撇出抹轻佻的笑：“小娘子长得不错，就是性子太烈。
告诉你，这是上面的令，抗旨不遵，可是要坐牢的！”
他说着，伸手就要去碰苏晚萤的脸。
手腕却被人一把攥住。
凌玄洲不知何时己挡在苏晚萤身前，指尖微微用力，三角眼疼得“哎哟”一声，脸都白了。
“官爷办案，”凌玄洲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股迫人的气，“还是调戏民女？”
三角眼身后的衙役想上来帮忙，被凌玄洲扫了一眼，竟莫名生出寒意，脚像钉在地上似的动弹不得。
三角眼疼得首抽气，嘴里却还硬气：“你……你知道我们县太爷是谁吗？
敢拦官差，不想活了？”
“哦？”
凌玄洲挑眉，指尖又加了几分力，“那你可知，你手里的文书，盖的是假印？”
这话一出，三角眼的脸“唰”地白了。
凌玄洲瞥了眼他怀里露出的文书边角，那印章的纹路歪歪扭扭，分明是仿刻的——他在天界见多了天庭的玺印，凡界官员的印鉴真假，一眼便能辨出。
“你……你胡说！”
三角眼色厉内荏，却不敢再挣扎。
凌玄洲松开手，三角眼踉跄着后退几步，捂着发红的手腕，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你们等着！”
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
苏晚萤看着他们的背影，又转头看凌玄洲，眼睛瞪得圆圆的：“凌公子，您怎么知道印是假的？”
“猜的。”
凌玄洲淡淡道，目光落在她微微发颤的肩上，“别怕，有我在。”
这话说得轻，却像颗定海神针，苏晚萤的心莫名就稳了。
她低头抿了抿唇，忽然想起昨夜他引萤火虫入灯的样子，脸颊悄悄红了。
午后，凌玄洲坐在廊下看书，苏晚萤搬了绣架坐在他对面，手里绣着只萤火虫。
阳光透过石榴树的缝隙落在她发顶，金闪闪的，像撒了把碎星。
“凌公子，”她忽然开口，针在布上顿了顿，“您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呀？
您好像什么都懂，还不怕官差……”凌玄洲翻过一页书，目光落在“人间百态”西个字上，轻笑一声：“算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
“比塞北还远吗？”
“嗯，比塞北远得多。”
“那您会走吗？”
她的声音低了些，针脚歪了一下，扎在指尖，渗出颗血珠。
凌玄洲抬眸，看见她飞快地把手指含进嘴里，耳根却红了。
他合上书，指尖轻轻一点，她指腹的血珠便凝住了，连痕迹都没留下。
“暂时不走。”
他说，“等看完这场雨，再说。”
苏晚萤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落进了刚才那只萤火虫的光。
她低下头，绣得更认真了，针脚细密，很快，纱面上便多了只振翅的萤，翅尾拖着淡淡的光，像把夜色里的小灯笼。
傍晚时，巷口忽然热闹起来。
昨天跑掉的三角眼又回来了，身后跟着个穿锦袍的中年男人，手里捧着块匾额，脸上堆着笑，远远就喊：“苏姑娘，凌公子，误会，都是误会！”
是新上任的知县。
他把三角眼推到面前，厉声道：“混账东西，竟敢伪造文书敲诈百姓，还不快给苏姑娘和凌公子赔罪！”
又转头对凌玄洲拱手，“凌公子好眼力，下官刚到任就查出这等败类，多亏公子提醒。
这‘公正廉明’的匾额，还请苏姑娘收下，往后谁敢再骚扰绣坊，下官第一个不饶！”
苏晚萤懵懵懂懂地接过匾额，看着知县押着哭丧脸的三角眼离开，转头问凌玄洲：“他怎么突然变态度了？”
凌玄洲望着天边飞掠的晚霞，淡淡道：“或许是有人递了话。”
他没说的是，清晨那几个衙役跑后，他便以神念托梦给了知府，点出了知县贪腐的证据——对付凡界的小吏，不必动用法力，只需轻轻推一把，自有天道公论。
夜里，苏晚萤把那盏萤火虫纱灯挂在了凌玄洲的窗边。
萤火透过纱面，在墙上投下晃动的莲影，像谁的指尖在轻轻描画。
凌玄洲坐在灯影里，指尖捻着碎星。
那星子的暖意，竟和楼下传来的、苏晚萤哼着小调收拾绣线的声音，慢慢融在了一起。
他忽然想起天帝的谕旨——“历情劫，方得圆满”。
或许这人间的烟火，这雨歇后的萤火，这绣坊里的软语，便是他要寻的答案。
窗外，又有几只萤火虫从石榴树后飞出来，拖着细碎的光，绕着纱灯盘旋。
苏晚萤的歌声从楼下飘上来，唱的还是那句“雨打芭蕉，燕归巢”，尾音软软的，像裹了层蜜。
凌玄洲低头笑了笑，把碎星重新揣回袖中。
这人间，好像比九天之上，热闹多了。
凌玄洲坐在绣坊二楼的窗边，指尖捻着那枚暖融融的碎星。
楼下传来苏晚萤轻手轻脚收拾绣架的声音，针穿过绸缎的“沙沙”声渐歇，最后归于一片安静，只剩檐角滴水的“嗒嗒”声，像在数着漏下的时光。
他起身推开窗，夜风带着潮湿的草木气涌进来，吹散了案上的烛烟。
巷子里的青石板泛着水光，倒映着天边漏出的半轮月，月晕朦胧，像被浸在水里洗过。
“凌公子还没睡？”
楼下传来苏晚萤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迷糊。
凌玄洲低头，看见她披着件素色披风，站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竹筛，正仰头往树上看。
“在看什么？”
他问。
“刚听见有萤火虫飞进来，”她仰着脖子，声音轻轻的，“想捉几只放纱灯里，夜里看书亮堂些。”
月光落在她脸上，睫毛投下细细的影，像蝶翅停在眼睑上。
凌玄洲忽然想起九天之上的流萤，那些由星辰碎屑化成的光虫，总在星河边缘游荡，却从未有过这般鲜活的模样——苏晚萤的指尖划过空气，追逐着那点萤火时，连晚风都带着笑意。
“在这儿。”
他屈指轻弹，一缕极淡的神息飘出，引着那只萤火虫往竹筛里落。
苏晚萤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合上筛子，萤火虫撞在竹篾上，发出细碎的光，映得她眼里也亮闪闪的。
“凌公子好厉害！”
她捧着竹筛跑上楼，披风的系带在身后飘着，像只雀跃的白鸟，“您看，它好像不怕人呢。”
凌玄洲看着筛子里的萤火，忽然伸手解开了系在窗棂上的纱灯。
那是盏旧灯，纱面上绣着缠枝莲，边角有些磨损，该是苏晚萤母亲留下的物件。
“放进去吧。”
他说。
萤火入灯的刹那，纱面上的莲花仿佛活了过来，淡金色的光透过针脚漫出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花影。
苏晚萤凑近了看，指尖轻轻点着纱面：“我娘说，萤火虫是地里的星星变的，生前心里装着念想的人，死后就会化成萤，回来看看牵挂的地方。”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灯里的萤火。
凌玄洲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天帝的话——“情字最难解，是牵念，是不舍，是求而不得，也是……甘愿。”
他从前不懂，此刻却看着那点萤火在纱灯里盘旋，忽然明白了几分。
第二日天刚亮，苏晚萤就被巷口的喧哗吵醒了。
她揉着眼睛下楼，看见凌玄洲站在门口，正和几个穿官服的人说话。
那些人腰间佩着刀，神色倨傲，为首的是个三角眼，正指着绣坊的门楣嚷嚷：“县太爷说了，这地界要修官道，三日之内，所有铺子都得搬！”
“凭什么？”
苏晚萤冲出去，把凌玄洲往身后拉，“这绣坊是我娘传下来的，住了三代人，凭什么说搬就搬？”
三角眼上下打量着她，嘴角撇出抹轻佻的笑：“小娘子长得不错，就是性子太烈。
告诉你，这是上面的令，抗旨不遵，可是要坐牢的！”
他说着，伸手就要去碰苏晚萤的脸。
手腕却被人一把攥住。
凌玄洲不知何时己挡在苏晚萤身前，指尖微微用力，三角眼疼得“哎哟”一声，脸都白了。
“官爷办案，”凌玄洲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股迫人的气，“还是调戏民女？”
三角眼身后的衙役想上来帮忙，被凌玄洲扫了一眼，竟莫名生出寒意，脚像钉在地上似的动弹不得。
三角眼疼得首抽气，嘴里却还硬气：“你……你知道我们县太爷是谁吗？
敢拦官差，不想活了？”
“哦？”
凌玄洲挑眉，指尖又加了几分力，“那你可知，你手里的文书，盖的是假印？”
这话一出，三角眼的脸“唰”地白了。
凌玄洲瞥了眼他怀里露出的文书边角，那印章的纹路歪歪扭扭，分明是仿刻的——他在天界见多了天庭的玺印，凡界官员的印鉴真假，一眼便能辨出。
“你……你胡说！”
三角眼色厉内荏，却不敢再挣扎。
凌玄洲松开手，三角眼踉跄着后退几步，捂着发红的手腕，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你们等着！”
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
苏晚萤看着他们的背影，又转头看凌玄洲，眼睛瞪得圆圆的：“凌公子，您怎么知道印是假的？”
“猜的。”
凌玄洲淡淡道，目光落在她微微发颤的肩上，“别怕，有我在。”
这话说得轻，却像颗定海神针，苏晚萤的心莫名就稳了。
她低头抿了抿唇，忽然想起昨夜他引萤火虫入灯的样子，脸颊悄悄红了。
午后，凌玄洲坐在廊下看书，苏晚萤搬了绣架坐在他对面，手里绣着只萤火虫。
阳光透过石榴树的缝隙落在她发顶，金闪闪的，像撒了把碎星。
“凌公子，”她忽然开口，针在布上顿了顿，“您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呀？
您好像什么都懂，还不怕官差……”凌玄洲翻过一页书，目光落在“人间百态”西个字上，轻笑一声：“算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
“比塞北还远吗？”
“嗯，比塞北远得多。”
“那您会走吗？”
她的声音低了些，针脚歪了一下，扎在指尖，渗出颗血珠。
凌玄洲抬眸，看见她飞快地把手指含进嘴里，耳根却红了。
他合上书，指尖轻轻一点，她指腹的血珠便凝住了，连痕迹都没留下。
“暂时不走。”
他说，“等看完这场雨，再说。”
苏晚萤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落进了刚才那只萤火虫的光。
她低下头，绣得更认真了，针脚细密，很快，纱面上便多了只振翅的萤，翅尾拖着淡淡的光，像把夜色里的小灯笼。
傍晚时，巷口忽然热闹起来。
昨天跑掉的三角眼又回来了，身后跟着个穿锦袍的中年男人，手里捧着块匾额，脸上堆着笑，远远就喊：“苏姑娘，凌公子，误会，都是误会！”
是新上任的知县。
他把三角眼推到面前，厉声道：“混账东西，竟敢伪造文书敲诈百姓，还不快给苏姑娘和凌公子赔罪！”
又转头对凌玄洲拱手，“凌公子好眼力，下官刚到任就查出这等败类，多亏公子提醒。
这‘公正廉明’的匾额，还请苏姑娘收下，往后谁敢再骚扰绣坊，下官第一个不饶！”
苏晚萤懵懵懂懂地接过匾额，看着知县押着哭丧脸的三角眼离开，转头问凌玄洲：“他怎么突然变态度了？”
凌玄洲望着天边飞掠的晚霞，淡淡道：“或许是有人递了话。”
他没说的是，清晨那几个衙役跑后，他便以神念托梦给了知府，点出了知县贪腐的证据——对付凡界的小吏，不必动用法力，只需轻轻推一把，自有天道公论。
夜里，苏晚萤把那盏萤火虫纱灯挂在了凌玄洲的窗边。
萤火透过纱面，在墙上投下晃动的莲影，像谁的指尖在轻轻描画。
凌玄洲坐在灯影里，指尖捻着碎星。
那星子的暖意，竟和楼下传来的、苏晚萤哼着小调收拾绣线的声音，慢慢融在了一起。
他忽然想起天帝的谕旨——“历情劫，方得圆满”。
或许这人间的烟火，这雨歇后的萤火，这绣坊里的软语，便是他要寻的答案。
窗外，又有几只萤火虫从石榴树后飞出来，拖着细碎的光，绕着纱灯盘旋。
苏晚萤的歌声从楼下飘上来，唱的还是那句“雨打芭蕉，燕归巢”，尾音软软的，像裹了层蜜。
凌玄洲低头笑了笑，把碎星重新揣回袖中。
这人间，好像比九天之上，热闹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