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的夏天
第04章 交错的探望
初二下半学期的开端，被一层隐隐的不安笼罩。
班主任老杨，那位总是带着温和书卷气的先生，己经连续一周没有出现在讲台前了。
起初是请假两天，后来假期不断延长，如同墨汁滴入清水，不安在班级里无声蔓延。
各种流言悄然滋生，又迅速被代课老师一个沉重的消息证实：杨老师的家人遭遇了严重的交通事故，正在市里的中心医院抢救。
这个消息像一块阴沉的铅云，沉沉地压在班级上空。
尽管代课老师尽力维持着秩序，但教室里仿佛缺了最重要的那根主心骨，空气里飘浮着一种无所依凭的涣散。
同学们私下议论时，语气里充满了真切的同情与牵挂。
林晚秋听着，心里也沉甸甸的。
那个坚持带他们去秋游、在DV事件后为她巧妙解围的师长形象，此刻与病床前焦虑憔悴的身影重叠起来，让她感到一阵无力的难过。
后来听说，杨老师的家人情况稍稳后，为了长期治疗和方便照顾，转回了他们老家所在的县城医院。
那个周末，阳光出奇地好，金灿灿地铺满了大地。
林晚秋攥着用自己积攒的零花钱精心挑选的一小篮水果，踏上了前往县城医院的公交车。
她说不清自己为何一定要去，或许只是觉得，在那个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陌生环境里，杨老师需要一点来自学生的、微不足道却真切的慰藉。
公交车在略显空旷的城郊道路上摇晃着。
林晚秋靠着窗，任由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却驱不散心底那份沉重。
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农田和零散的房舍，心思飘忽。
就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公交车缓缓停下。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窗外，忽然定住了。
路边，几个穿着鲜艳运动衫、骑着崭新山地自行车的少年正在等红灯。
他们笑着交谈，车身在阳光下闪着炫目的光。
而那个背对着公交车、身姿挺拔如白杨的背影，她太熟悉了——是陈序。
他侧过头和旁边的朋友说话，清晰的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分明，笑容是她在教室里从未见过的、毫无负担的明亮与轻松。
他身边那群朋友，也都是班里或者年级里颇为活跃、引人注目的男生。
林晚秋的心轻轻动了一下，像被温暖的羽毛拂过。
是了，这样一个天气晴好的周末，他们一群好朋友约着骑车到郊区玩，再正常不过了。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丝微小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想象着他们此刻谈论的或许是刚结束的篮球赛，或是某个有趣的游戏攻略。
那画面充满了青春的活力，美好得让人不忍打扰。
公交车缓缓启动，将那个明亮的身影和他们的欢声笑语抛在了后面。
她收回目光，心里那点因为去医院而产生的阴郁，似乎真的被窗外那抹绚烂的青春色彩冲淡了些许，甚至生出一点“共享了同一片阳光”的隐秘欣喜。
经过一番周折，林晚秋终于找到了杨老师家人所在的病房。
那是一间三人病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消毒水气味。
杨老师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上去憔悴了许多，黑框眼镜下的眼袋清晰可见，但在看到她的瞬间，眼中还是露出了真切的笑意和无法掩饰的惊讶。
“林晚秋？
你怎么一个人跑这么远来了？”
杨老师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老师，我们……我们都挺想您的。”
林晚秋把水果篮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因局促而有些细微的颤抖。
她笨拙地表达了同学们的牵挂，询问了师母的病情（受伤的是师母），并努力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说了一些班级里的近况，试图驱散这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沉闷。
杨老师耐心地听着，不时点点头，眼神里是满满的欣慰与感激。
正当林晚秋觉得探视应该结束，准备告辞的时候，病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少年们刻意压低的、却仍充满活力的交谈声。
她下意识地回头，整个人瞬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愣住了。
陈序站在门口，微微喘着气，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脸颊因为长时间的骑行而泛着健康的红晕。
他身后，赫然就是刚才她在公交车上看到的那群朋友！
他们一个不落地都来了，几个身材高大的少年一下子把病房门口堵得有些水泄不通。
他们手里也都提着各式各样的慰问品，牛奶、果篮，看起来规模颇为“浩大”，与她手中那孤零零的一小篮水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序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穿过人群的缝隙，准确地捕捉到了她。
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随即那惊讶迅速沉淀，化为了某种更深邃、更复杂的东西——像是一种精心维护的随意被猝然撞破后的窘迫，又隐隐夹杂着一丝难以解读的、类似“原来你也在”的微妙了然。
“杨老师！”
少年们齐声问候，声音洪亮而充满朝气，瞬间像投入静水中的石块，彻底打破了病房之前勉力维持的宁静与压抑。
杨老师显然也没料到会突然涌现这么一大群生龙活虎的学生，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了这些天来最为真切、舒展的一个笑容：“哎哟，你们这群小子！
怎么也组团跑来了？
快进来，快进来，别都堵在门口！”
一时间，原本还算宽敞的病房变得拥挤不堪，空气仿佛都升温了几分。
少年们自然地围拢在病床前，七嘴八舌地问候着，表达着属于他们那个世界的、首接而热烈的关心。
林晚秋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浪挤到了角落，像一枚被遗忘的贝壳搁浅在沙滩上。
她看着被朋友们簇拥在中心的陈序。
他站在那里， responses着老师的话，眼神却不时地、状似无意地越过攒动的人头，飘向她所在的这个安静的角落。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全明白了。
他根本不是什么顺道出来玩。
他和他这群朋友，是专程来的。
和她一样，穿越了半个城市，带着少年人最赤诚的牵挂，来看望他们敬爱的老师。
刚才公交车窗外那幅被她暗自定义为“一起去玩”的、充满阳光与欢笑的动态画面，原来只是一个一厢情愿的、美丽的误解。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发酵。
有对杨老师能受到这么多学生真挚爱戴的由衷感动，有对陈序这份深沉心思的细微触动，但更多的，是一种迅速弥漫开来的、冰冷的窘迫和无所适从。
这里太拥挤了，他们的到来不仅让物理空间变得逼仄，更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将她先前那份独自前来探望所携带的、略带悲壮感的关怀，衬托得如此单薄和微不足道。
她甚至觉得，自己放在床头的那篮水果，在这个瞬间都显得格外寒酸。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误入了盛大舞台的、多余的旁观者，所有的灯光与焦点都属于那群明媚的少年。
趁着杨老师的注意力完全被那群活泼热情的少年吸引，林晚秋悄悄地挪到床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杨老师，您好好休息，我……我先回去了。”
杨老师从与少年们的交谈中回过神来，连忙转向她，语气温和：“哎，好，好，路上一定小心。
谢谢你们啊，特意跑这么远来看我！”
林晚秋点了点头，不敢再看任何人，低着头，几乎是逃离般地从那群高大的、散发着热力的少年中间侧身挤了过去。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自始至终都追随着她的背影，灼热、专注，带着欲言又止的意味，但她没有勇气回头确认。
走在医院长长的、被惨白灯光照亮的走廊上，窗外阳光依旧明媚得刺眼。
来时所怀揣的那份沉重，此刻被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情绪取代了。
那篮水果还静静地放在老师的床头，而那个骑着单车的少年和他的朋友们带来的喧嚣与活力，仿佛还化作嗡嗡的回响，震荡在身后的空气里。
她独自一人走在返回的路上，午后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然而，她的脑海里，却反复地、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陈序在病房门口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那双带着奔跑后的汗意、充满了惊愕，以及某种她当时无法读懂，此刻细细回味却让她心跳紊乱的深邃眼睛。
这次仓促的、未及交谈一句的“偶遇”，像一颗被用力投入心湖的石子，那漾开的层层涟漪，混杂着误解的羞赧、窥见秘密的悸动，以及一丝淡淡的、说不清的失落，在她青春的湖面上，久久地、未能平息地荡漾开来。
班主任老杨，那位总是带着温和书卷气的先生，己经连续一周没有出现在讲台前了。
起初是请假两天，后来假期不断延长，如同墨汁滴入清水，不安在班级里无声蔓延。
各种流言悄然滋生，又迅速被代课老师一个沉重的消息证实：杨老师的家人遭遇了严重的交通事故，正在市里的中心医院抢救。
这个消息像一块阴沉的铅云，沉沉地压在班级上空。
尽管代课老师尽力维持着秩序，但教室里仿佛缺了最重要的那根主心骨，空气里飘浮着一种无所依凭的涣散。
同学们私下议论时，语气里充满了真切的同情与牵挂。
林晚秋听着，心里也沉甸甸的。
那个坚持带他们去秋游、在DV事件后为她巧妙解围的师长形象，此刻与病床前焦虑憔悴的身影重叠起来，让她感到一阵无力的难过。
后来听说，杨老师的家人情况稍稳后，为了长期治疗和方便照顾，转回了他们老家所在的县城医院。
那个周末，阳光出奇地好，金灿灿地铺满了大地。
林晚秋攥着用自己积攒的零花钱精心挑选的一小篮水果，踏上了前往县城医院的公交车。
她说不清自己为何一定要去，或许只是觉得，在那个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陌生环境里，杨老师需要一点来自学生的、微不足道却真切的慰藉。
公交车在略显空旷的城郊道路上摇晃着。
林晚秋靠着窗，任由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却驱不散心底那份沉重。
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农田和零散的房舍，心思飘忽。
就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公交车缓缓停下。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窗外，忽然定住了。
路边，几个穿着鲜艳运动衫、骑着崭新山地自行车的少年正在等红灯。
他们笑着交谈，车身在阳光下闪着炫目的光。
而那个背对着公交车、身姿挺拔如白杨的背影，她太熟悉了——是陈序。
他侧过头和旁边的朋友说话，清晰的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分明，笑容是她在教室里从未见过的、毫无负担的明亮与轻松。
他身边那群朋友，也都是班里或者年级里颇为活跃、引人注目的男生。
林晚秋的心轻轻动了一下，像被温暖的羽毛拂过。
是了，这样一个天气晴好的周末，他们一群好朋友约着骑车到郊区玩，再正常不过了。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丝微小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想象着他们此刻谈论的或许是刚结束的篮球赛，或是某个有趣的游戏攻略。
那画面充满了青春的活力，美好得让人不忍打扰。
公交车缓缓启动，将那个明亮的身影和他们的欢声笑语抛在了后面。
她收回目光，心里那点因为去医院而产生的阴郁，似乎真的被窗外那抹绚烂的青春色彩冲淡了些许，甚至生出一点“共享了同一片阳光”的隐秘欣喜。
经过一番周折，林晚秋终于找到了杨老师家人所在的病房。
那是一间三人病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消毒水气味。
杨老师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上去憔悴了许多，黑框眼镜下的眼袋清晰可见，但在看到她的瞬间，眼中还是露出了真切的笑意和无法掩饰的惊讶。
“林晚秋？
你怎么一个人跑这么远来了？”
杨老师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老师，我们……我们都挺想您的。”
林晚秋把水果篮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因局促而有些细微的颤抖。
她笨拙地表达了同学们的牵挂，询问了师母的病情（受伤的是师母），并努力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说了一些班级里的近况，试图驱散这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沉闷。
杨老师耐心地听着，不时点点头，眼神里是满满的欣慰与感激。
正当林晚秋觉得探视应该结束，准备告辞的时候，病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少年们刻意压低的、却仍充满活力的交谈声。
她下意识地回头，整个人瞬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愣住了。
陈序站在门口，微微喘着气，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脸颊因为长时间的骑行而泛着健康的红晕。
他身后，赫然就是刚才她在公交车上看到的那群朋友！
他们一个不落地都来了，几个身材高大的少年一下子把病房门口堵得有些水泄不通。
他们手里也都提着各式各样的慰问品，牛奶、果篮，看起来规模颇为“浩大”，与她手中那孤零零的一小篮水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序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穿过人群的缝隙，准确地捕捉到了她。
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随即那惊讶迅速沉淀，化为了某种更深邃、更复杂的东西——像是一种精心维护的随意被猝然撞破后的窘迫，又隐隐夹杂着一丝难以解读的、类似“原来你也在”的微妙了然。
“杨老师！”
少年们齐声问候，声音洪亮而充满朝气，瞬间像投入静水中的石块，彻底打破了病房之前勉力维持的宁静与压抑。
杨老师显然也没料到会突然涌现这么一大群生龙活虎的学生，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了这些天来最为真切、舒展的一个笑容：“哎哟，你们这群小子！
怎么也组团跑来了？
快进来，快进来，别都堵在门口！”
一时间，原本还算宽敞的病房变得拥挤不堪，空气仿佛都升温了几分。
少年们自然地围拢在病床前，七嘴八舌地问候着，表达着属于他们那个世界的、首接而热烈的关心。
林晚秋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浪挤到了角落，像一枚被遗忘的贝壳搁浅在沙滩上。
她看着被朋友们簇拥在中心的陈序。
他站在那里， responses着老师的话，眼神却不时地、状似无意地越过攒动的人头，飘向她所在的这个安静的角落。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全明白了。
他根本不是什么顺道出来玩。
他和他这群朋友，是专程来的。
和她一样，穿越了半个城市，带着少年人最赤诚的牵挂，来看望他们敬爱的老师。
刚才公交车窗外那幅被她暗自定义为“一起去玩”的、充满阳光与欢笑的动态画面，原来只是一个一厢情愿的、美丽的误解。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发酵。
有对杨老师能受到这么多学生真挚爱戴的由衷感动，有对陈序这份深沉心思的细微触动，但更多的，是一种迅速弥漫开来的、冰冷的窘迫和无所适从。
这里太拥挤了，他们的到来不仅让物理空间变得逼仄，更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将她先前那份独自前来探望所携带的、略带悲壮感的关怀，衬托得如此单薄和微不足道。
她甚至觉得，自己放在床头的那篮水果，在这个瞬间都显得格外寒酸。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误入了盛大舞台的、多余的旁观者，所有的灯光与焦点都属于那群明媚的少年。
趁着杨老师的注意力完全被那群活泼热情的少年吸引，林晚秋悄悄地挪到床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杨老师，您好好休息，我……我先回去了。”
杨老师从与少年们的交谈中回过神来，连忙转向她，语气温和：“哎，好，好，路上一定小心。
谢谢你们啊，特意跑这么远来看我！”
林晚秋点了点头，不敢再看任何人，低着头，几乎是逃离般地从那群高大的、散发着热力的少年中间侧身挤了过去。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自始至终都追随着她的背影，灼热、专注，带着欲言又止的意味，但她没有勇气回头确认。
走在医院长长的、被惨白灯光照亮的走廊上，窗外阳光依旧明媚得刺眼。
来时所怀揣的那份沉重，此刻被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情绪取代了。
那篮水果还静静地放在老师的床头，而那个骑着单车的少年和他的朋友们带来的喧嚣与活力，仿佛还化作嗡嗡的回响，震荡在身后的空气里。
她独自一人走在返回的路上，午后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然而，她的脑海里，却反复地、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陈序在病房门口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那双带着奔跑后的汗意、充满了惊愕，以及某种她当时无法读懂，此刻细细回味却让她心跳紊乱的深邃眼睛。
这次仓促的、未及交谈一句的“偶遇”，像一颗被用力投入心湖的石子，那漾开的层层涟漪，混杂着误解的羞赧、窥见秘密的悸动，以及一丝淡淡的、说不清的失落，在她青春的湖面上，久久地、未能平息地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