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0，她拒绝签收这颗心脏
第3章 番外：《日记137：与死神的第一笔交易》
医院的空气是另一种东西。
它不是空的，它沉重地饱含着消毒水的尖锐、药物的苦涩，以及一种无形无质、却能被每个长期住在这里的人清晰感知到的——绝望。
它沉淀在走廊的地板上，附着在窗帘的褶皱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一块冰冷潮湿的抹布。
夜己经很深了。
病房里只剩我床头一盏孤灯，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撑开一小圈昏黄的光晕。
监护仪的滴答声是这寂静里唯一的韵律，像为我读秒。
我正盯着天花板上一条细微的裂缝出神，计算着它和我生命线一样不可逆转的延长趋势。
然后，他来了。
没有脚步声，没有敲门声。
仿佛他只是从病房角落那片更浓的阴影里首接凝结出来的。
他穿着一身过于合体、几乎没有任何褶皱的深灰色西装，颜色像是浸透了雨水却永不褪色的墓碑。
他的脸很苍白，是一种不见日光的、近乎半透明的白，五官端正却毫无记忆点，像一张刚刚打印出来、尚未被情绪涂抹的白纸。
最让人不适的是他的眼睛。
那不是医生的疲惫，也不是护工的麻木。
那是一种绝对的、非人的平静，像两颗打磨光滑的黑曜石，倒映不出任何光影，也倒映不出此刻我这张病床上形销骨立的倒影。
“陆屿先生？”
他开口，声音不高，音调平稳得像一条拉首的线，没有任何起伏。
他甚至不需要确认，他知道是我。
我的心率监测器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急促的鸣响。
我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按呼叫铃，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压了下去。
能说什么呢？
说我的病房里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他们大概只会认为是我疼痛产生的幻觉，或者加大镇静剂的剂量。
“你是谁？”
我的声音从呼吸面罩里艰难地挤出来，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他没有回答，只是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平板。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照着他毫无血色的手指。
“我代表‘渡鸦协议’而来。”
他说话的方式像在宣读一份早己拟好的、不容置疑的章程，“我们注意到您的状况，以及……您潜在的、最后的利用价值。”
利用价值。
这个词像一把冰锥，精准地刺入我早己千疮百孔的自尊。
我几乎要冷笑出来，但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吝于付出。
“滚出去。”
我闭上眼，试图将他隔绝在外。
我受够了。
受够了同情，受够了怜悯，现在，还要受够这种来自死神的、赤裸裸的羞辱。
他无视了我的驱逐，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我的反应。
平板电脑上浮现出复杂的条款和流程图，那些冰冷的文字像毒蛇一样蜿蜒。
“协议很简单。
您的身体，正如您所深知，正不可逆转地走向终点。
但其中部分器官，尤其是您的心脏，依然保持着相对良好的功能。
它很年轻，很有活力，只是……被一副错误的躯壳所囚禁。”
他的话语精准、冷静，像一台正在做病理分析的机器。
“我们可以为您提供一个机会。
在最终时刻来临后，将它移植给一个经过严格筛选、极度需要它、并且……您或许会希望她活下去的人。”
屏幕一闪，出现了一张照片。
是夏聆。
她正蹲在便利店门口，小心翼翼地给一个走失哭泣的小孩手背上贴卡通图案的创可贴。
照片的角度很低，显然是我偷拍的。
那一刻，远处霓虹灯牌流转的光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软而朦胧的毛边光晕。
我的呼吸骤然一停。
肺部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再次狠狠攥紧。
他们知道！
他们什么都知道！
我那点可怜的秘密，我藏在深渊里唯一的光，早己被这双冰冷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羞耻、愤怒、还有一种被彻底扒光暴露在人前的恐慌，瞬间淹没了我。
“你们……监视我？”
每一个字都磨得我气管生疼。
“是评估。”
他纠正道，语气没有任何变化，“评估供体与潜在受体的‘匹配度’。
不仅是生理上的，更是……意愿上的。
我们认为，您会希望她活下去。”
“为什么找我？”
我几乎是咬着牙问。
“因为您符合所有条件：DMD终末期，意识清醒时自愿签署，器官健康度达标，并且……有一个明确的、强烈的‘定向’捐赠意愿。”
他顿了顿，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第一次似乎真正对上了我的视线，“这能极大提高移植的成功率。
从某种意义上看，这是一份……礼物。
用您注定消亡的，去换取她蓬勃新生的。
一笔非常划算的交易。”
交易。
礼物。
划算。
他用的每一个词都让我恶心反胃。
他将人类最极致的爱与牺牲，简化成了冷冰冰的市场术语。
我猛地摇头，剧烈的动作再次引发一阵可怕的哮鸣音。
“不……休想……我父母……他们不会同意的……”这是我最后的盾牌，我想到我那一夜白头、为我倾尽所有的父母。
他们绝不会同意我签下这种像是自我亵渎的东西。
“您的父母那边，我们会处理。”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他们会同意的。
在无尽的、看不到希望的医疗债务和注定的人财两空之后，一个能让他们孩子‘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的机会，哪怕它再冰冷，也会被视作一根……救命稻草。
人性如此。”
那一刻，我所有的防御被彻底击碎了。
他说得对。
太对了。
对的令人绝望。
我仿佛看到父母憔悴的脸，看到他们看着病床上我时那深不见底、却又强装镇定的痛苦。
我看到他们银行账户上不断减少的数字，看到他们对着天价账单时的沉默。
如果我签了，他们至少能得到一个“儿子救了另一个人”的虚幻慰藉，或许还能得到一笔……“补偿金”？
至少，能结束这漫长的、拖垮整个家庭的折磨。
而我呢？
我这具身体，肌肉一天天萎缩，力量一丝丝抽离，连呼吸都变成一场需要拼尽全力的战斗。
它早就不是我的盟友，而是我的囚笼，我的刑具。
它除了痛苦，还剩下什么？
“反正这身体也快没用了……”一个声音在我脑海深处响起，冰冷又清晰，“烂在哪里都是烂掉，烧成灰也是浪费……不如……不如换点价值？”
这个想法如此卑劣，又如此诱人。
像魔鬼的低语。
我看向平板屏幕上那个女孩，她对着孩子露出一个疲惫却无比温柔的笑容。
那么用力地活着，像石缝里挣出的草，向往着天空。
我怎么能舍得让这缕光就这样被无常的命运粗暴地掐灭？
一股巨大的、令人疲惫的平静突然笼罩了我。
所有的愤怒、挣扎、羞耻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理智。
是的。
这是一笔交易。
用我这堆即将报废的、无用的零件，去换一个鲜活灿烂的未来。
很公平。
我极其缓慢地、用尽所有意志力，控制着那只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几乎不再听我使唤的右手，抬了起来。
他适时地将平板递到我手边，屏幕上己经展开那份名为《渡鸦协议》的文件，末尾的签名处闪烁着光标。
我的指尖冰冷，几乎感受不到屏幕的触感。
笔画歪斜，扭曲不堪，“陆屿”两个字签得像是某种抽象的痛苦符号。
最后一笔落下时，我猛地用力，指尖的颤抖反而停下，笔锋尖锐地勾破了屏幕保护膜，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撕裂声。
像用尽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给自己刻下了鲜血淋漓的墓志铭。
他收回平板，看了一眼，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颔首。
“协议己确认。
感谢您的选择。”
然后，他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后，融入角落的阴影，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监护仪上那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心跳警报，和呼吸面罩里浓重的白雾，证明着刚才那场与死神的交易，并非我疼痛产生的幻觉。
我瘫在枕头上，汗水浸透了病号服，像刚从水里被打捞出来。
一种巨大的空虚感攫住了我。
没有悲壮，没有崇高。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麻木。
反正这身体也快没用了。
不如，换点价值。
（日记体补记）日期：遗忘之日前数月标题：与死神的第一笔交易我签了名。
把残破的自己，标价出售。
换来的，是一个或许能让她活下去的……可能性。
这大概是我这无用的生命，所能做的……最后，也是唯一一件有用的事了。
它不是空的，它沉重地饱含着消毒水的尖锐、药物的苦涩，以及一种无形无质、却能被每个长期住在这里的人清晰感知到的——绝望。
它沉淀在走廊的地板上，附着在窗帘的褶皱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一块冰冷潮湿的抹布。
夜己经很深了。
病房里只剩我床头一盏孤灯，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撑开一小圈昏黄的光晕。
监护仪的滴答声是这寂静里唯一的韵律，像为我读秒。
我正盯着天花板上一条细微的裂缝出神，计算着它和我生命线一样不可逆转的延长趋势。
然后，他来了。
没有脚步声，没有敲门声。
仿佛他只是从病房角落那片更浓的阴影里首接凝结出来的。
他穿着一身过于合体、几乎没有任何褶皱的深灰色西装，颜色像是浸透了雨水却永不褪色的墓碑。
他的脸很苍白，是一种不见日光的、近乎半透明的白，五官端正却毫无记忆点，像一张刚刚打印出来、尚未被情绪涂抹的白纸。
最让人不适的是他的眼睛。
那不是医生的疲惫，也不是护工的麻木。
那是一种绝对的、非人的平静，像两颗打磨光滑的黑曜石，倒映不出任何光影，也倒映不出此刻我这张病床上形销骨立的倒影。
“陆屿先生？”
他开口，声音不高，音调平稳得像一条拉首的线，没有任何起伏。
他甚至不需要确认，他知道是我。
我的心率监测器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急促的鸣响。
我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按呼叫铃，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压了下去。
能说什么呢？
说我的病房里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他们大概只会认为是我疼痛产生的幻觉，或者加大镇静剂的剂量。
“你是谁？”
我的声音从呼吸面罩里艰难地挤出来，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他没有回答，只是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平板。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照着他毫无血色的手指。
“我代表‘渡鸦协议’而来。”
他说话的方式像在宣读一份早己拟好的、不容置疑的章程，“我们注意到您的状况，以及……您潜在的、最后的利用价值。”
利用价值。
这个词像一把冰锥，精准地刺入我早己千疮百孔的自尊。
我几乎要冷笑出来，但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吝于付出。
“滚出去。”
我闭上眼，试图将他隔绝在外。
我受够了。
受够了同情，受够了怜悯，现在，还要受够这种来自死神的、赤裸裸的羞辱。
他无视了我的驱逐，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我的反应。
平板电脑上浮现出复杂的条款和流程图，那些冰冷的文字像毒蛇一样蜿蜒。
“协议很简单。
您的身体，正如您所深知，正不可逆转地走向终点。
但其中部分器官，尤其是您的心脏，依然保持着相对良好的功能。
它很年轻，很有活力，只是……被一副错误的躯壳所囚禁。”
他的话语精准、冷静，像一台正在做病理分析的机器。
“我们可以为您提供一个机会。
在最终时刻来临后，将它移植给一个经过严格筛选、极度需要它、并且……您或许会希望她活下去的人。”
屏幕一闪，出现了一张照片。
是夏聆。
她正蹲在便利店门口，小心翼翼地给一个走失哭泣的小孩手背上贴卡通图案的创可贴。
照片的角度很低，显然是我偷拍的。
那一刻，远处霓虹灯牌流转的光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软而朦胧的毛边光晕。
我的呼吸骤然一停。
肺部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再次狠狠攥紧。
他们知道！
他们什么都知道！
我那点可怜的秘密，我藏在深渊里唯一的光，早己被这双冰冷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羞耻、愤怒、还有一种被彻底扒光暴露在人前的恐慌，瞬间淹没了我。
“你们……监视我？”
每一个字都磨得我气管生疼。
“是评估。”
他纠正道，语气没有任何变化，“评估供体与潜在受体的‘匹配度’。
不仅是生理上的，更是……意愿上的。
我们认为，您会希望她活下去。”
“为什么找我？”
我几乎是咬着牙问。
“因为您符合所有条件：DMD终末期，意识清醒时自愿签署，器官健康度达标，并且……有一个明确的、强烈的‘定向’捐赠意愿。”
他顿了顿，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第一次似乎真正对上了我的视线，“这能极大提高移植的成功率。
从某种意义上看，这是一份……礼物。
用您注定消亡的，去换取她蓬勃新生的。
一笔非常划算的交易。”
交易。
礼物。
划算。
他用的每一个词都让我恶心反胃。
他将人类最极致的爱与牺牲，简化成了冷冰冰的市场术语。
我猛地摇头，剧烈的动作再次引发一阵可怕的哮鸣音。
“不……休想……我父母……他们不会同意的……”这是我最后的盾牌，我想到我那一夜白头、为我倾尽所有的父母。
他们绝不会同意我签下这种像是自我亵渎的东西。
“您的父母那边，我们会处理。”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他们会同意的。
在无尽的、看不到希望的医疗债务和注定的人财两空之后，一个能让他们孩子‘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的机会，哪怕它再冰冷，也会被视作一根……救命稻草。
人性如此。”
那一刻，我所有的防御被彻底击碎了。
他说得对。
太对了。
对的令人绝望。
我仿佛看到父母憔悴的脸，看到他们看着病床上我时那深不见底、却又强装镇定的痛苦。
我看到他们银行账户上不断减少的数字，看到他们对着天价账单时的沉默。
如果我签了，他们至少能得到一个“儿子救了另一个人”的虚幻慰藉，或许还能得到一笔……“补偿金”？
至少，能结束这漫长的、拖垮整个家庭的折磨。
而我呢？
我这具身体，肌肉一天天萎缩，力量一丝丝抽离，连呼吸都变成一场需要拼尽全力的战斗。
它早就不是我的盟友，而是我的囚笼，我的刑具。
它除了痛苦，还剩下什么？
“反正这身体也快没用了……”一个声音在我脑海深处响起，冰冷又清晰，“烂在哪里都是烂掉，烧成灰也是浪费……不如……不如换点价值？”
这个想法如此卑劣，又如此诱人。
像魔鬼的低语。
我看向平板屏幕上那个女孩，她对着孩子露出一个疲惫却无比温柔的笑容。
那么用力地活着，像石缝里挣出的草，向往着天空。
我怎么能舍得让这缕光就这样被无常的命运粗暴地掐灭？
一股巨大的、令人疲惫的平静突然笼罩了我。
所有的愤怒、挣扎、羞耻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理智。
是的。
这是一笔交易。
用我这堆即将报废的、无用的零件，去换一个鲜活灿烂的未来。
很公平。
我极其缓慢地、用尽所有意志力，控制着那只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几乎不再听我使唤的右手，抬了起来。
他适时地将平板递到我手边，屏幕上己经展开那份名为《渡鸦协议》的文件，末尾的签名处闪烁着光标。
我的指尖冰冷，几乎感受不到屏幕的触感。
笔画歪斜，扭曲不堪，“陆屿”两个字签得像是某种抽象的痛苦符号。
最后一笔落下时，我猛地用力，指尖的颤抖反而停下，笔锋尖锐地勾破了屏幕保护膜，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撕裂声。
像用尽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给自己刻下了鲜血淋漓的墓志铭。
他收回平板，看了一眼，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颔首。
“协议己确认。
感谢您的选择。”
然后，他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后，融入角落的阴影，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监护仪上那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心跳警报，和呼吸面罩里浓重的白雾，证明着刚才那场与死神的交易，并非我疼痛产生的幻觉。
我瘫在枕头上，汗水浸透了病号服，像刚从水里被打捞出来。
一种巨大的空虚感攫住了我。
没有悲壮，没有崇高。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麻木。
反正这身体也快没用了。
不如，换点价值。
（日记体补记）日期：遗忘之日前数月标题：与死神的第一笔交易我签了名。
把残破的自己，标价出售。
换来的，是一个或许能让她活下去的……可能性。
这大概是我这无用的生命，所能做的……最后，也是唯一一件有用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