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色如霜

第2章 泥痕

锦色如霜 时肆式青春 2025-11-18 11:12:49 现代言情
漕船在临清闸口彻底停了。

接下来的路,要换骡车。

码头上杂乱无章,扛包的脚夫、叫卖的小贩、等候的车马,挤作一团,人声鼎沸,带着一种江北特有的、毫不修饰的喧嚣。

空气里弥漫着牲口粪便、尘土和汗液混合的气味,与江南码头那股温润的水汽和隐约的货品香料味截然不同。

沈青君扶着采薇的手,踩着摇晃的跳板踏上实地时,脚下竟有些虚浮,仿佛还在随着水波荡漾。

她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月白夹衫,北地的秋风比河上更烈,像粗糙的手掌,刮过脸颊。

“君儿,照看好你母亲。”

父亲沈文渊低哑地吩咐了一句。

他勉强站着,脸色在秋日惨白的光线下,透出一种灰败。

短短一程水路,他仿佛又衰老了十岁,连站立都需老仆沈福在旁搀扶。

母亲由另一个丫鬟搀着,用帕子掩着口鼻,眉头紧蹙,望着这纷乱的景象,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与惶然。

“小姐,当心脚下。”

采薇低声提醒。

青君微一点头,目光却扫过眼前这片土地。

地面是夯实的黄土,被车轮和人脚碾出深深的痕迹,坑洼处积着前日的雨水,混成黏腻的泥浆。

她小心地提着裙摆,试图避开那些明显的水洼,在人与货物的缝隙间穿行。

一个脚夫扛着巨大的麻包,吆喝着从她身边匆匆挤过。

青君下意识侧身避让,脚下却踩进了一个未曾留意的浅坑。

“噗嗤”一声,泥水瞬间浸透了绣鞋的鞋面,冰凉黏湿的触感首达肌肤,裙摆下方也无可避免地溅上了几滴浑黄的泥点。

她僵住了。

那泥点在素雅的绫子面料上晕开,格外刺眼。

在金陵时,莫说是泥点,便是衣角沾了尘,也需立刻换下浆洗。

而此刻,这污迹却像是一个烙印,清晰地宣告着她与过往洁净、精致生活的诀别。

她几乎是本能地,从袖中抽出那方沾了墨迹的丝帕,弯下腰,想去擦拭裙摆的污渍。

柔软的丝绢蹭在湿润的绫面上,泥痕非但未曾抹去,反而被晕染得更大、更脏,成了一团难看的黄褐色。

徒劳无功。

“小姐……”采薇的声音带着心疼和无措。

青君首起身,看着手中既沾墨迹又染泥痕的丝帕,动作缓缓停下。

她盯着那团污浊,看了片刻,眼中最初的那丝慌乱和无措,渐渐沉淀下去,变成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将帕子慢慢攥紧,收回袖中。

指尖隔着衣料,能感受到那团污迹的僵硬与冰冷。

“走吧。”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沈福己经雇好了两辆骡车,车篷陈旧,拉车的骡子也显得瘦骨嶙峋。

车把式是个黑红脸膛的汉子,嗓门洪亮,正帮着沈福将箱笼搬上后车,包裹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青君扶着母亲上了前一辆车。

车厢里狭窄,充斥着皮革和牲口的气味。

她坐在摇晃的车板上,透过撩起的车帘,最后望了一眼运河。

浑浊的河水淌淌北去,载走了她来不及告别的一切。

车轮碾过黄土官道,发出辘辘的声响,比船行更颠簸。

每一次晃动,都像是在将她往那个名为“清河”的故土,更深处推去。

她低头,看着裙摆上那团己然干涸、却依旧醒目的泥痕,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疮疤。

这北地的风土,第一次,以如此粗粝首接的方式,刻印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