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灰质
第5章 非人之声
张助理拧开厚重的木门把手，侧身让柯寻先进。
门后的房间比柯寻想象的要大，却也比想象中更……普通。
一间标准的经理办公室：宽大的实木办公桌，皮质的转椅，背后是占据整面墙的书架，里面塞满了精装书和文件夹。
一侧是落地窗，可以俯瞰城市错落的屋顶和远处模糊的海平线。
空气里依旧弥漫着那种过度清洁后的清新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臭氧的味道。
办公桌后，一个约莫五十岁左右、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温和而富有权威感的笑容。
“柯记者，欢迎。
我是项目负责人，赵明远。”
他伸出手。
柯寻与他握了握手。
对方的手掌干燥温暖，力度适中，一切都恰到好处。
但就在肌肤接触的瞬间，柯寻口袋里的静默石又一次轻微地悸动了一下，比在前厅时更短暂，但更尖锐，像是一根冰冷的针轻轻刺了他的大腿一下。
他强忍着没有露出异样，松开手。
“请坐。”
赵明远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柯寻坐下，将背包放在脚边，暗中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口袋里的传感器和静默石更贴近身体。
他按下录音笔的开关，红色的指示灯亮起。
“感谢您接受采访，赵经理。
关于环太平洋磁悬浮桥梁这个奇迹工程，公众有太多的好奇。
我们可以先从项目的起源和总体蓝图开始吗？”
柯寻抛出问题，语气尽量显得专业而投入。
赵明远笑了笑，身体微微后靠，双手指尖相对，架在桌面上。
一个经典的、充满掌控感的姿态。
“当然。
这是一个关于人类勇气和智慧的宏大故事……”他开始叙述。
他的声音平稳、清晰，充满感染力。
他描述了桥梁如何解决材料学的极限难题，如何利用地磁和新型推进技术实现跨洋悬浮，如何成为连接东西方的经济文化新动脉……细节丰富，逻辑看似自洽，甚至提到了几个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的国际合作机构和关键技术节点的“突破年份”。
柯寻认真听着，不时点头，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机械地记录着一些关键词。
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将对方话语中的每一个漏洞、每一个违背基本物理定律的断言都牢牢标记下来。
这叙述完美得可怕。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绝无可能，他几乎都要被说服了。
这种叙述本身，似乎就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力量。
他一边听，一边看似不经意地扫视着房间。
书架上的书脊标题大多是《宏观经济学》、《项目管理精要》、《国际法框架》，看起来没什么特别。
办公桌上除了一台超薄显示器、一个笔筒和一个水晶烟灰缸，别无他物。
太干净了。
太标准了。
标准得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背景。
他的目光落回赵明远脸上。
对方依旧在侃侃而谈，眼神专注地看着他，嘴角带着自信的微笑。
但柯寻注意到一个极其细微的异常。
赵明远在说话时，一次都没有眨眼。
他的眼球保持着一种完美的、静止的湿润，反射着窗外的光线，一眨不眨。
那不是人类在专注叙述时的自然状态。
一股寒意爬上柯寻的脊背。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假装被对方的话语吸引，微微侧身，目光扫过赵明远身后的书架。
就在这一刹那，他的目光捕捉到了某个不协调的东西。
在书架第三层，一堆深蓝色文件夹旁边，放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不规则的多面体晶体，约有拳头大小，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内部仿佛有云雾流动的灰黑色。
质地和颜色，与他口袋里的静默石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个更大，而且被精心地放置在一个小巧的、带着细微电路纹路的黑色底座上。
它不像装饰品，更像某种……仪器的一部分。
柯寻的心脏猛地一缩。
几乎在他看到那灰黑色晶体的同时，他口袋里的静默石突然变得滚烫！
不再是轻微的震动，而是持续不断的、高频的震颤，像一颗被强行唤醒并在疯狂搏动的心脏！
灼热感透过布料灼烧着他的皮肤！
他几乎要叫出声来，死死咬住牙关才忍住。
与此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办公桌后的赵明远，那完美无缺的叙述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几乎无法察觉。
他那双一眨不眨的眼睛，似乎微微转向了书架的方向，又立刻转了回来，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继续流畅地讲述。
但柯寻感觉到了。
那一瞬间的……凝滞。
仿佛一个程序因为突如其来的外部干扰而出现了毫秒级的卡顿。
口袋里的传感器也在同时发出持续的、轻微的震动——林知遥的仪器肯定捕捉到了剧烈的能量峰值。
“……因此，我们对项目的前景充满信心。”
赵明远结束了当前段落的叙述，微笑着看着柯寻，仿佛在等待下一个问题。
他的眼神依旧“真诚”而“专注”。
柯寻的掌心全是冷汗。
他知道，他触碰到核心了。
那个灰黑色的晶体，就是关键！
他必须更近一点！
必须确认那是什么！
他急中生智，假装不小心碰掉了手中的笔。
笔滚落到桌子底下，靠近赵明远那边。
“抱歉。”
柯寻说着，自然地弯腰俯身，钻到桌子下去捡笔。
这个角度，让他能更近距离地观察那个书架上的晶体。
就在他蹲下的那一刻，口袋里的静默石震颤达到了顶峰，甚至发出了极其轻微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嗡鸣！
而他也看清了——那个放在底座上的灰黑色晶体内部，那原本仿佛静止的云雾，此刻正在剧烈地翻涌，散发出一种极其黯淡的、仿佛呼吸般明灭的灰败光芒！
同时，他听到头顶上方，赵明远那原本沉稳温和的声音，突然掺杂进了一种极其诡异、无法形容的杂音。
那不再是人类的声音。
像是无数细碎的电子噪音、非人的低语、扭曲的嘶吼被强行压缩叠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亵渎性的背景和声，试图伪装成一声轻微的咳嗽。
“柯记者，你还好吗？”
赵明远的声音恢复了“正常”，带着一丝关切从桌面上方传来。
柯寻浑身冰冷，血液几乎冻结。
他捡起笔，强迫自己慢慢从桌下钻出来，重新坐回椅子上，脸色想必有些苍白。
“没……没事。”
他艰难地开口，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他不得不将它们紧紧握在一起放在膝盖上，“刚才有点头晕。”
赵明远仔细地看着他，那双一眨不眨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审视，但很快又被浓厚的“关切”所覆盖。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我们这个项目确实信息量很大。”
他体贴地说，语气无比自然，仿佛刚才那恐怖的非人之声只是柯寻极度紧张下的幻听。
柯寻看着对方那张无可挑剔的、人类的脸庞，又想起桌下看到的那个翻涌着灰败光芒的晶体，以及那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令人作呕的声音碎片。
一个清晰的、可怕的念头击中了他。
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东西……无论它是什么……可能根本不是人。
而它，以及这个房间里的一切，正在源源不断地向外发射着那种能扭曲现实的“错误频率”。
采访必须立刻结束。
他必须离开这里！
在他还能思考，还能保持“免疫”之前！
“赵经理，非常感谢您的详细介绍。”
柯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有些疲惫，而不是充满了恐惧，“我想基础信息我己经了解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我们可能需要更多实地考察和细节补充，今天就不多打扰您了。”
他站起身，准备结束这场令人毛骨悚然的会面。
赵明远也站了起来，脸上依旧挂着那完美而略显空洞的笑容。
“当然，随时欢迎柯记者深入报道。
我们期待你的大作。”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再次握手告别。
柯寻看着那只干燥、温暖、看起来无比正常的手，想到刚才握手时静默石的刺痛，以及桌下听到的一切。
他犹豫了一瞬。
就这一瞬间的犹豫。
赵明远的笑容，似乎又极其轻微地僵硬了一丝。
那双一眨不眨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变得更深，更冷。
柯寻不敢再冒险。
他假装没看见对方伸出的手，快速拿起背包和录音笔，微微颔首。
“谢谢，我会再联系。
再见。”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走向门口，拧开把手，闪身出去，然后重重地将门在身后带上。
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他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口袋里的静默石，终于缓缓停止了那可怕的震颤和灼热，恢复了冰冷的死寂。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己经被彻底改变了。
他刚才，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在一栋正常的写字楼里，和一个非人的东西，谈论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桥梁。
而那个东西，此刻就在他身后那扇普通的木门之后。
林知遥的短信在他震动不停的手机上疯狂闪烁。
门后的房间比柯寻想象的要大，却也比想象中更……普通。
一间标准的经理办公室：宽大的实木办公桌，皮质的转椅，背后是占据整面墙的书架，里面塞满了精装书和文件夹。
一侧是落地窗，可以俯瞰城市错落的屋顶和远处模糊的海平线。
空气里依旧弥漫着那种过度清洁后的清新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臭氧的味道。
办公桌后，一个约莫五十岁左右、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温和而富有权威感的笑容。
“柯记者，欢迎。
我是项目负责人，赵明远。”
他伸出手。
柯寻与他握了握手。
对方的手掌干燥温暖，力度适中，一切都恰到好处。
但就在肌肤接触的瞬间，柯寻口袋里的静默石又一次轻微地悸动了一下，比在前厅时更短暂，但更尖锐，像是一根冰冷的针轻轻刺了他的大腿一下。
他强忍着没有露出异样，松开手。
“请坐。”
赵明远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柯寻坐下，将背包放在脚边，暗中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口袋里的传感器和静默石更贴近身体。
他按下录音笔的开关，红色的指示灯亮起。
“感谢您接受采访，赵经理。
关于环太平洋磁悬浮桥梁这个奇迹工程，公众有太多的好奇。
我们可以先从项目的起源和总体蓝图开始吗？”
柯寻抛出问题，语气尽量显得专业而投入。
赵明远笑了笑，身体微微后靠，双手指尖相对，架在桌面上。
一个经典的、充满掌控感的姿态。
“当然。
这是一个关于人类勇气和智慧的宏大故事……”他开始叙述。
他的声音平稳、清晰，充满感染力。
他描述了桥梁如何解决材料学的极限难题，如何利用地磁和新型推进技术实现跨洋悬浮，如何成为连接东西方的经济文化新动脉……细节丰富，逻辑看似自洽，甚至提到了几个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的国际合作机构和关键技术节点的“突破年份”。
柯寻认真听着，不时点头，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机械地记录着一些关键词。
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将对方话语中的每一个漏洞、每一个违背基本物理定律的断言都牢牢标记下来。
这叙述完美得可怕。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绝无可能，他几乎都要被说服了。
这种叙述本身，似乎就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力量。
他一边听，一边看似不经意地扫视着房间。
书架上的书脊标题大多是《宏观经济学》、《项目管理精要》、《国际法框架》，看起来没什么特别。
办公桌上除了一台超薄显示器、一个笔筒和一个水晶烟灰缸，别无他物。
太干净了。
太标准了。
标准得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背景。
他的目光落回赵明远脸上。
对方依旧在侃侃而谈，眼神专注地看着他，嘴角带着自信的微笑。
但柯寻注意到一个极其细微的异常。
赵明远在说话时，一次都没有眨眼。
他的眼球保持着一种完美的、静止的湿润，反射着窗外的光线，一眨不眨。
那不是人类在专注叙述时的自然状态。
一股寒意爬上柯寻的脊背。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假装被对方的话语吸引，微微侧身，目光扫过赵明远身后的书架。
就在这一刹那，他的目光捕捉到了某个不协调的东西。
在书架第三层，一堆深蓝色文件夹旁边，放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不规则的多面体晶体，约有拳头大小，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内部仿佛有云雾流动的灰黑色。
质地和颜色，与他口袋里的静默石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个更大，而且被精心地放置在一个小巧的、带着细微电路纹路的黑色底座上。
它不像装饰品，更像某种……仪器的一部分。
柯寻的心脏猛地一缩。
几乎在他看到那灰黑色晶体的同时，他口袋里的静默石突然变得滚烫！
不再是轻微的震动，而是持续不断的、高频的震颤，像一颗被强行唤醒并在疯狂搏动的心脏！
灼热感透过布料灼烧着他的皮肤！
他几乎要叫出声来，死死咬住牙关才忍住。
与此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办公桌后的赵明远，那完美无缺的叙述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几乎无法察觉。
他那双一眨不眨的眼睛，似乎微微转向了书架的方向，又立刻转了回来，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继续流畅地讲述。
但柯寻感觉到了。
那一瞬间的……凝滞。
仿佛一个程序因为突如其来的外部干扰而出现了毫秒级的卡顿。
口袋里的传感器也在同时发出持续的、轻微的震动——林知遥的仪器肯定捕捉到了剧烈的能量峰值。
“……因此，我们对项目的前景充满信心。”
赵明远结束了当前段落的叙述，微笑着看着柯寻，仿佛在等待下一个问题。
他的眼神依旧“真诚”而“专注”。
柯寻的掌心全是冷汗。
他知道，他触碰到核心了。
那个灰黑色的晶体，就是关键！
他必须更近一点！
必须确认那是什么！
他急中生智，假装不小心碰掉了手中的笔。
笔滚落到桌子底下，靠近赵明远那边。
“抱歉。”
柯寻说着，自然地弯腰俯身，钻到桌子下去捡笔。
这个角度，让他能更近距离地观察那个书架上的晶体。
就在他蹲下的那一刻，口袋里的静默石震颤达到了顶峰，甚至发出了极其轻微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嗡鸣！
而他也看清了——那个放在底座上的灰黑色晶体内部，那原本仿佛静止的云雾，此刻正在剧烈地翻涌，散发出一种极其黯淡的、仿佛呼吸般明灭的灰败光芒！
同时，他听到头顶上方，赵明远那原本沉稳温和的声音，突然掺杂进了一种极其诡异、无法形容的杂音。
那不再是人类的声音。
像是无数细碎的电子噪音、非人的低语、扭曲的嘶吼被强行压缩叠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亵渎性的背景和声，试图伪装成一声轻微的咳嗽。
“柯记者，你还好吗？”
赵明远的声音恢复了“正常”，带着一丝关切从桌面上方传来。
柯寻浑身冰冷，血液几乎冻结。
他捡起笔，强迫自己慢慢从桌下钻出来，重新坐回椅子上，脸色想必有些苍白。
“没……没事。”
他艰难地开口，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他不得不将它们紧紧握在一起放在膝盖上，“刚才有点头晕。”
赵明远仔细地看着他，那双一眨不眨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审视，但很快又被浓厚的“关切”所覆盖。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我们这个项目确实信息量很大。”
他体贴地说，语气无比自然，仿佛刚才那恐怖的非人之声只是柯寻极度紧张下的幻听。
柯寻看着对方那张无可挑剔的、人类的脸庞，又想起桌下看到的那个翻涌着灰败光芒的晶体，以及那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令人作呕的声音碎片。
一个清晰的、可怕的念头击中了他。
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东西……无论它是什么……可能根本不是人。
而它，以及这个房间里的一切，正在源源不断地向外发射着那种能扭曲现实的“错误频率”。
采访必须立刻结束。
他必须离开这里！
在他还能思考，还能保持“免疫”之前！
“赵经理，非常感谢您的详细介绍。”
柯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有些疲惫，而不是充满了恐惧，“我想基础信息我己经了解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我们可能需要更多实地考察和细节补充，今天就不多打扰您了。”
他站起身，准备结束这场令人毛骨悚然的会面。
赵明远也站了起来，脸上依旧挂着那完美而略显空洞的笑容。
“当然，随时欢迎柯记者深入报道。
我们期待你的大作。”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再次握手告别。
柯寻看着那只干燥、温暖、看起来无比正常的手，想到刚才握手时静默石的刺痛，以及桌下听到的一切。
他犹豫了一瞬。
就这一瞬间的犹豫。
赵明远的笑容，似乎又极其轻微地僵硬了一丝。
那双一眨不眨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变得更深，更冷。
柯寻不敢再冒险。
他假装没看见对方伸出的手，快速拿起背包和录音笔，微微颔首。
“谢谢，我会再联系。
再见。”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走向门口，拧开把手，闪身出去，然后重重地将门在身后带上。
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他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口袋里的静默石，终于缓缓停止了那可怕的震颤和灼热，恢复了冰冷的死寂。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己经被彻底改变了。
他刚才，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在一栋正常的写字楼里，和一个非人的东西，谈论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桥梁。
而那个东西，此刻就在他身后那扇普通的木门之后。
林知遥的短信在他震动不停的手机上疯狂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