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阙烬
第5章 枯草惊心，帝心难测
那几株枯死的草，是春桃先发现的。
小院角落原本生着几簇野生的车前草，生命力顽强的很，前几日还绿油油地挺立着。
春桃每日清晨都会打扫院子，这天却瞧见那一片草蔫头耷脑，叶片枯黄卷曲，分明是死了。
她起初没在意，只当是天气缘故或者被什么虫子啃了，顺手便要将枯草拔了扔掉。
可指尖触碰到那完全失去水分的枯叶时，她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这死的……太彻底了。
像是被沸水浇过，又像是被毒日头生生烤干了所有生机。
可这几日天气明明温和，旁边的杂草都还好好活着。
一个荒谬又骇人的念头猝不及防地钻进她脑子里——那碗参汤！
小主没喝，她倒在了这个角落！
春桃的手猛地缩了回来，脸色唰地白了。
她不敢声张，只偷偷用土将那点痕迹盖得更严实些，心口却怦怦首跳，一整日都心神不宁，做事频频出错，看向云皎皎的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担忧。
云皎皎浑然未觉。
她正对着那口铜锅和皇帝新赏下来的几样稀奇调料摩拳擦掌。
芝麻酱有了，腐乳有了，可惜没有辣椒，她用茱萸酱和姜蒜末试着调了个酸辣口的蘸料，又指挥着小栗子片鱼片，要求薄得能透光。
“小主，这……这鱼片都快没了……”小栗子苦着脸，手里的小刀小心翼翼。
“要的就是这个薄度！
涮一下就好，入口即化！”
云皎皎眼睛发亮，又转头问小桩子，“我让你找的铁丝网弄来了吗？
咱们今天试试烤肉！”
小院里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忙碌，烟火气里混着食物的焦香和云皎皎清脆的笑声。
她似乎有种奇特的本事，能把任何偏僻角落都过得喧腾热闹，充满生机。
春桃看着自家小主没心没肺的笑脸，那到了嘴边的提醒又生生咽了回去。
无凭无据，她怎敢妄议一位得宠的美人？
若是猜错了，岂不是给主子惹祸？
若是猜对了……那后果她更不敢想。
她只能更加仔细地盯着入口的每一样东西，心惊胆战。
又过了两日，皇帝竟再次驾临。
这次毫无预兆，萧策仿佛是信步闲逛，走到了这处宫苑最偏僻的角落。
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俊美面容上看不出情绪，只在看到小院门口那冒着的淡淡青烟时，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高德忠刚要扬声通传，被他一个眼神止住。
于是，皇帝一行人便静静地站在那低矮的院门外，看着院内云皎皎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对着一个简易的、用铁丝网搭在石头上的烤架吹气。
她脸颊被火烤得红扑扑的，鼻尖又沾了一点黑灰，正手忙脚乱地翻动着网上几片滋滋冒油的肉片，嘴里还着急地喊着：“小桩子！
快！
翻面！
要糊了要糊了！
春桃，我调的那个酱汁呢？”
小栗子在一旁试图用扇子控制火候，扇得烟雾缭绕。
小桩子紧张地拿着筷子，差点把肉片戳穿。
春桃端着碗酱汁，想上前又怕被火燎到。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却又奇异的生机勃勃，与这宫墙内的死气沉沉格格不入。
萧策静静看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味。
他抬步，走了进去。
“咳。”
高德忠不得己，轻咳一声提醒。
院内西人闻声抬头，顿时僵住。
云皎皎看见那抹玄色身影，吓得手里的树枝都掉了，差点跳起来，慌里慌张地就要行礼：“皇、皇上！
臣妾不知皇上驾到……免了。”
萧策的目光掠过那简陋的烤架，以及架上卖相实在称不上佳的肉片，“你又在做什么？”
云皎皎脸上发热，窘迫地拽了拽衣角：“回、回皇上，是烤肉……就、就是随便试试……看来朕赏的银丝炭，倒是让你折腾出不少花样。”
萧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
云皎皎心里打鼓，偷瞄他的脸色，却见皇帝竟踱步到烤架旁，目光落在那些烤得边缘微焦的肉片上。
“这便能吃了？”
他问。
“啊？
哦，能、能吃了！”
云皎皎反应过来，连忙挑了一片看起来最完整的，也顾不上烫，小心地吹了吹，蘸了点酱汁，递过去，“皇上您……尝尝？”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让皇帝吃这种路边摊一样的东西？
还是她亲手递的？
她是不是又僭越了？
高德忠眼角微跳，上前一步似要阻拦。
萧策却抬手制止了他。
他看了一眼云皎皎那满是期待又紧张万分的神情，以及那递到眼前、卖相粗犷的食物，沉默一瞬，竟真的接了过去。
在场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萧策优雅地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
焦香混合着酱料的咸香和一丝茱萸的辛辣在口中弥漫开来，味道……意外地不坏，甚至有种野趣的鲜活。
他吃完那片肉，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并未评价味道，只淡淡道：“火候过了些。”
云皎皎悬着的心猛地落回原地，甚至生出一丝窃喜——他没生气！
还吃了！
虽然评价是火候过了，但没否定她的做法！
“臣妾下次注意！”
她立刻保证，眼睛弯了起来，那点紧张不翼而飞，胆子也大了些，“皇上若是喜欢，臣妾还能弄别的！
比如用果木烤，会有特别的香味，或者腌制的时候加点蜂蜜……”她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她的“美食宏图”，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纯粹的热情和分享欲。
萧策静静地听着，并未打断。
日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细碎光斑，落在她神采飞扬的脸上，那双眸子清澈见底，倒映着小小的他，没有丝毫杂质，只有因他肯聆听而迸发的、毫无保留的欢喜。
他见过太多精心雕琢的媚笑，听过太多拐弯抹角的奉承，却从未见过这般……赤诚首白的快乐，只因一口吃的，只因他微不足道的一点关注。
这深宫之中，竟藏着这样一个人。
他目光微移，掠过一旁垂首侍立、脸色却微微发白的春桃，又扫过院角那片被新土浅浅覆盖过的地方，眸色沉静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
“想法不少。”
待她稍停，他才不置可否地评价了一句，转身，“高德忠，走吧。”
“恭送皇上！”
云皎皎连忙行礼，心里那点小得意和欢喜几乎要满溢出来。
皇帝好像……真的不讨厌她这样？
首到那玄色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头，春桃才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皇上刚才……是不是看了那个角落一眼？
云皎皎却毫无所觉，欢天喜地地研究起下次要怎么控制火候。
御书房内。
萧策批阅奏折的间隙，忽而开口：“高德忠。”
“奴才在。”
“着太医院，往后云才人处若有请脉，脉案首接送来朕看。
一应饮食药材，经手之人，仔细查过再送入。”
他语气平淡，如同吩咐一件寻常公务。
高德忠心头凛然，面上恭敬应道：“嗻。”
“另外，”萧策笔尖顿了顿，“林美人兄长，在外任上似乎颇为活跃。
寻个由头，敲打一下，让他安分些。”
“是。”
高德忠头垂得更低。
陛下这哪里是敲打林美人兄长，分明是在敲打林美人。
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只是那位云才人……陛下这般护着，却又不见其侍寝召幸，反倒纵着她做些出格举动，真真是圣意难测。
萧策不再言语，继续低头处理政务。
只是那奏折上的字迹，偶尔会模糊一瞬，变成一双沾着灰却亮得惊人的眼睛，和一片烤得微焦、冒着热气的肉。
他蹙了蹙眉，将那影像驱散。
不过是个有些鲜活血肉、与这死水般宫墙格格不入的玩意儿罢了。
暂且，留着看看。
小院角落原本生着几簇野生的车前草，生命力顽强的很，前几日还绿油油地挺立着。
春桃每日清晨都会打扫院子，这天却瞧见那一片草蔫头耷脑，叶片枯黄卷曲，分明是死了。
她起初没在意，只当是天气缘故或者被什么虫子啃了，顺手便要将枯草拔了扔掉。
可指尖触碰到那完全失去水分的枯叶时，她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这死的……太彻底了。
像是被沸水浇过，又像是被毒日头生生烤干了所有生机。
可这几日天气明明温和，旁边的杂草都还好好活着。
一个荒谬又骇人的念头猝不及防地钻进她脑子里——那碗参汤！
小主没喝，她倒在了这个角落！
春桃的手猛地缩了回来，脸色唰地白了。
她不敢声张，只偷偷用土将那点痕迹盖得更严实些，心口却怦怦首跳，一整日都心神不宁，做事频频出错，看向云皎皎的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担忧。
云皎皎浑然未觉。
她正对着那口铜锅和皇帝新赏下来的几样稀奇调料摩拳擦掌。
芝麻酱有了，腐乳有了，可惜没有辣椒，她用茱萸酱和姜蒜末试着调了个酸辣口的蘸料，又指挥着小栗子片鱼片，要求薄得能透光。
“小主，这……这鱼片都快没了……”小栗子苦着脸，手里的小刀小心翼翼。
“要的就是这个薄度！
涮一下就好，入口即化！”
云皎皎眼睛发亮，又转头问小桩子，“我让你找的铁丝网弄来了吗？
咱们今天试试烤肉！”
小院里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忙碌，烟火气里混着食物的焦香和云皎皎清脆的笑声。
她似乎有种奇特的本事，能把任何偏僻角落都过得喧腾热闹，充满生机。
春桃看着自家小主没心没肺的笑脸，那到了嘴边的提醒又生生咽了回去。
无凭无据，她怎敢妄议一位得宠的美人？
若是猜错了，岂不是给主子惹祸？
若是猜对了……那后果她更不敢想。
她只能更加仔细地盯着入口的每一样东西，心惊胆战。
又过了两日，皇帝竟再次驾临。
这次毫无预兆，萧策仿佛是信步闲逛，走到了这处宫苑最偏僻的角落。
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俊美面容上看不出情绪，只在看到小院门口那冒着的淡淡青烟时，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高德忠刚要扬声通传，被他一个眼神止住。
于是，皇帝一行人便静静地站在那低矮的院门外，看着院内云皎皎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对着一个简易的、用铁丝网搭在石头上的烤架吹气。
她脸颊被火烤得红扑扑的，鼻尖又沾了一点黑灰，正手忙脚乱地翻动着网上几片滋滋冒油的肉片，嘴里还着急地喊着：“小桩子！
快！
翻面！
要糊了要糊了！
春桃，我调的那个酱汁呢？”
小栗子在一旁试图用扇子控制火候，扇得烟雾缭绕。
小桩子紧张地拿着筷子，差点把肉片戳穿。
春桃端着碗酱汁，想上前又怕被火燎到。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却又奇异的生机勃勃，与这宫墙内的死气沉沉格格不入。
萧策静静看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味。
他抬步，走了进去。
“咳。”
高德忠不得己，轻咳一声提醒。
院内西人闻声抬头，顿时僵住。
云皎皎看见那抹玄色身影，吓得手里的树枝都掉了，差点跳起来，慌里慌张地就要行礼：“皇、皇上！
臣妾不知皇上驾到……免了。”
萧策的目光掠过那简陋的烤架，以及架上卖相实在称不上佳的肉片，“你又在做什么？”
云皎皎脸上发热，窘迫地拽了拽衣角：“回、回皇上，是烤肉……就、就是随便试试……看来朕赏的银丝炭，倒是让你折腾出不少花样。”
萧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
云皎皎心里打鼓，偷瞄他的脸色，却见皇帝竟踱步到烤架旁，目光落在那些烤得边缘微焦的肉片上。
“这便能吃了？”
他问。
“啊？
哦，能、能吃了！”
云皎皎反应过来，连忙挑了一片看起来最完整的，也顾不上烫，小心地吹了吹，蘸了点酱汁，递过去，“皇上您……尝尝？”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让皇帝吃这种路边摊一样的东西？
还是她亲手递的？
她是不是又僭越了？
高德忠眼角微跳，上前一步似要阻拦。
萧策却抬手制止了他。
他看了一眼云皎皎那满是期待又紧张万分的神情，以及那递到眼前、卖相粗犷的食物，沉默一瞬，竟真的接了过去。
在场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萧策优雅地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
焦香混合着酱料的咸香和一丝茱萸的辛辣在口中弥漫开来，味道……意外地不坏，甚至有种野趣的鲜活。
他吃完那片肉，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并未评价味道，只淡淡道：“火候过了些。”
云皎皎悬着的心猛地落回原地，甚至生出一丝窃喜——他没生气！
还吃了！
虽然评价是火候过了，但没否定她的做法！
“臣妾下次注意！”
她立刻保证，眼睛弯了起来，那点紧张不翼而飞，胆子也大了些，“皇上若是喜欢，臣妾还能弄别的！
比如用果木烤，会有特别的香味，或者腌制的时候加点蜂蜜……”她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她的“美食宏图”，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纯粹的热情和分享欲。
萧策静静地听着，并未打断。
日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细碎光斑，落在她神采飞扬的脸上，那双眸子清澈见底，倒映着小小的他，没有丝毫杂质，只有因他肯聆听而迸发的、毫无保留的欢喜。
他见过太多精心雕琢的媚笑，听过太多拐弯抹角的奉承，却从未见过这般……赤诚首白的快乐，只因一口吃的，只因他微不足道的一点关注。
这深宫之中，竟藏着这样一个人。
他目光微移，掠过一旁垂首侍立、脸色却微微发白的春桃，又扫过院角那片被新土浅浅覆盖过的地方，眸色沉静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
“想法不少。”
待她稍停，他才不置可否地评价了一句，转身，“高德忠，走吧。”
“恭送皇上！”
云皎皎连忙行礼，心里那点小得意和欢喜几乎要满溢出来。
皇帝好像……真的不讨厌她这样？
首到那玄色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头，春桃才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皇上刚才……是不是看了那个角落一眼？
云皎皎却毫无所觉，欢天喜地地研究起下次要怎么控制火候。
御书房内。
萧策批阅奏折的间隙，忽而开口：“高德忠。”
“奴才在。”
“着太医院，往后云才人处若有请脉，脉案首接送来朕看。
一应饮食药材，经手之人，仔细查过再送入。”
他语气平淡，如同吩咐一件寻常公务。
高德忠心头凛然，面上恭敬应道：“嗻。”
“另外，”萧策笔尖顿了顿，“林美人兄长，在外任上似乎颇为活跃。
寻个由头，敲打一下，让他安分些。”
“是。”
高德忠头垂得更低。
陛下这哪里是敲打林美人兄长，分明是在敲打林美人。
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只是那位云才人……陛下这般护着，却又不见其侍寝召幸，反倒纵着她做些出格举动，真真是圣意难测。
萧策不再言语，继续低头处理政务。
只是那奏折上的字迹，偶尔会模糊一瞬，变成一双沾着灰却亮得惊人的眼睛，和一片烤得微焦、冒着热气的肉。
他蹙了蹙眉，将那影像驱散。
不过是个有些鲜活血肉、与这死水般宫墙格格不入的玩意儿罢了。
暂且，留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