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簿
第3章 入谷
段长老浑浊的目光，如同冰凉的溪水流过两人，最后停留在杨铭身上。
那视线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力，仿佛能渗进骨髓。
他缓缓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如同枯叶摩擦：“名姓？”
“弟子杨铭，这是小翠。”
杨铭微微低头，不卑不亢地回应。
段长老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枯槁的面皮没有一丝波动：“你二人，住右侧院子。”
他抬手指向溪流另一侧那座稍小些的院落，“无事，莫来烦扰。”
他的话语极其简洁，透着不容置喙的冷漠。
“一应饭食，自有弟子送至谷口。”
话音甫落，他仿佛耗尽了说话的力气，立即转身，迈着那近乎无声的步子向木楼内走去。
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合拢，将身影和气息都吞没在昏暗之中。
杨铭心头微松，牵起依旧有些瑟缩的小翠，正要走向右侧小院。
目光无意识地上抬，扫过木楼二层挑檐下悬挂的一方小小匾额。
那匾额似乎久经风霜，木色暗沉，边缘爬着细微的苔痕，上面镌刻着三个遒劲的篆字。
“碧…云…斋…”杨铭下意识地，极轻地念了出来。
就在“斋”字出口的瞬间，木楼刚刚关闭的大门猛地被拉开一道缝隙！
段长老那只枯瘦的、几乎只剩皮包骨的手紧紧攥着门框。
他半身仍在门后的阴影里，此刻却猛地扭过头，那双深陷的、如同幽潭般的眼睛死死钉在杨铭身上！
“你——”段长老的声音失去了先前的平淡，带上了一丝极细微却令人心悸的诧异，“识字？！”
杨铭心中凛然，面上却未显惊慌，点了点头：“曾读过几年私塾。”
段长老眼中那微弱的光点似乎闪烁了一下，又瞬间湮灭，重新恢复成古井无波的幽深。
他没再追问，也没再看一旁吓得大气不敢出的小翠，只是对着杨铭，再次吐出那两个冰冷的字眼：“去吧。”
木门在他身后重新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杨铭深吸一口山谷里冷冽的空气，压下心头那点因段长老反应而生出的莫名不安，牵着小翠走向右侧的小院。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里面却出奇地干净整洁。
青石铺地，纤尘不染。
推开正屋的木门，阳光透过窗户照亮室内，一桌一椅都摆放得规规矩矩，仿佛随时等待着来人。
更让杨铭意外的是，屋角的柜子里，竟整整齐齐叠放着几套灰蓝色的归一门少年弟子服！
只是这些衣服的大小差异明显，小的一套像是给半大孩子穿的，大的一套却又足以套进一个健壮的少年。
“这……”杨铭的手指抚过那些衣物，一丝诡异感悄然爬上心头。
这些衣物像是预先准备好了不同尺寸的药童？
他甩甩头，摒弃这莫名的猜想，目光投向屋内一张简朴却结实的木床。
比起之前寄人篱下时睡的那西面透风的破牛棚，这里简首就是如同做梦一般。
被堂兄卖身进归一门做杂役的自己，竟阴差阳错变成了侍奉长老的药童，还住进了这般整洁的屋子？
命运的反转让他一时恍如梦中。
正感慨万千，小翠己换好了柜子里一套最小号的灰衣，小小的身影如同灰扑扑的麻雀，蹦跳着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粗陶盘子，里面放着几个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和一小碟咸菜。
她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全是纯粹的欢喜：“铭哥哥！
你快看！
真的有白面馍馍吃！
还热乎呢！”
她声音雀跃，带着孩子气的不可思议，“爹娘和大哥二哥他们，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好的白面馍馍！”
看着小翠眼中纯粹的满足，杨铭心中酸涩，又有些释然。
至少此刻，这个如妹妹般的女孩，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他接过盘子放在桌上，伸手轻轻揉了揉小翠的头发：“嗯，那就多吃点。”
小翠用力地点点头，坐在小凳子上，珍惜地小口小口咬着馒头，每一口都带着幸福的滋味。
暮色西合，谷中的静谧仿佛有了分量，沉沉压下来。
小翠带着对美好明天的憧憬回自己屋子睡下后，杨铭躺在陌生的木床上，身体疲惫不堪，很快沉入梦乡。
然而，安宁并未持续多久。
梦境骤然扭曲！
一道无比熟悉、令他日夜思念的身影，踉跄着闯入了这混乱的视界！
那人衣衫褴褛，鬓角斑白，眉宇间刻满了风霜与疲惫。
“爹！”
杨铭心头狂震，所有的防备瞬间瓦解，巨大的悲喜冲击下，他泪如泉涌，嘶声哭喊着扑了上去，如同幼鸟归巢般一头扎进那人怀中，“爹！
真的是你！
我就知道你没死！
我就知道！
堂兄骗我！
他说你死了！
二叔二婶他们，抢了咱家的田地！
把我们……把我赶了出来！
李叔……李管家看不过去，偷偷带我，想去找官府告状……被堂兄知道了！
他……他当着我的面……”极致的悲痛卡住了他的喉咙，他浑身剧烈颤抖，语不成句，只想将所有的委屈、恐惧和无助都倾倒给这支撑天地般的怀抱，“……把李叔……一掌……打死了！
爹！
我好想你！
我想回家啊，爹！”
平日里沉默隐忍的少年，此刻哭得撕心裂肺，压抑太久的泪水浸透了梦中父亲的衣襟。
可就在这时！
那双原本慈爱拥抱着他的手臂，猛地变得如同铁箍！
一股巨力狠狠攥紧了他的胳膊！
“啊！”
杨铭痛得惨叫一声，从绝望的倾诉中被迫惊醒！
他泪眼模糊地奋力抬起头——怀中那慈祥熟悉的脸庞，不知何时，竟扭曲变幻！
那张脸上再无半点温和，只剩下堂兄那张布满恶毒与阴狠的得意嘴脸！
他正居高临下，狞笑着看着自己！
“不——！”
一声凄厉的嘶喊冲破喉咙，杨铭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起来！
胸口剧烈起伏，如同风箱般喘息！
冰冷的汗水和温热的泪水在脸上肆意交织。
杨铭茫然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撞击着尚未消散的恐惧。
他有些迟钝地抬起手，用指腹狠狠蹭过滚烫的眼角——指尖触到一片粘腻冰凉的水渍。
是泪……原来……刚才那撕心裂肺的一切，竟是一场噩梦。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身体脱力般后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眼神空洞地越过窗棂。
窗外，己是天光大亮。
惨白的天光渗进这间诡异的屋子，却驱不散心底那片沉重的阴霾与彻骨的寒意。
那视线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力，仿佛能渗进骨髓。
他缓缓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如同枯叶摩擦：“名姓？”
“弟子杨铭，这是小翠。”
杨铭微微低头，不卑不亢地回应。
段长老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枯槁的面皮没有一丝波动：“你二人，住右侧院子。”
他抬手指向溪流另一侧那座稍小些的院落，“无事，莫来烦扰。”
他的话语极其简洁，透着不容置喙的冷漠。
“一应饭食，自有弟子送至谷口。”
话音甫落，他仿佛耗尽了说话的力气，立即转身，迈着那近乎无声的步子向木楼内走去。
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合拢，将身影和气息都吞没在昏暗之中。
杨铭心头微松，牵起依旧有些瑟缩的小翠，正要走向右侧小院。
目光无意识地上抬，扫过木楼二层挑檐下悬挂的一方小小匾额。
那匾额似乎久经风霜，木色暗沉，边缘爬着细微的苔痕，上面镌刻着三个遒劲的篆字。
“碧…云…斋…”杨铭下意识地，极轻地念了出来。
就在“斋”字出口的瞬间，木楼刚刚关闭的大门猛地被拉开一道缝隙！
段长老那只枯瘦的、几乎只剩皮包骨的手紧紧攥着门框。
他半身仍在门后的阴影里，此刻却猛地扭过头，那双深陷的、如同幽潭般的眼睛死死钉在杨铭身上！
“你——”段长老的声音失去了先前的平淡，带上了一丝极细微却令人心悸的诧异，“识字？！”
杨铭心中凛然，面上却未显惊慌，点了点头：“曾读过几年私塾。”
段长老眼中那微弱的光点似乎闪烁了一下，又瞬间湮灭，重新恢复成古井无波的幽深。
他没再追问，也没再看一旁吓得大气不敢出的小翠，只是对着杨铭，再次吐出那两个冰冷的字眼：“去吧。”
木门在他身后重新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杨铭深吸一口山谷里冷冽的空气，压下心头那点因段长老反应而生出的莫名不安，牵着小翠走向右侧的小院。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里面却出奇地干净整洁。
青石铺地，纤尘不染。
推开正屋的木门，阳光透过窗户照亮室内，一桌一椅都摆放得规规矩矩，仿佛随时等待着来人。
更让杨铭意外的是，屋角的柜子里，竟整整齐齐叠放着几套灰蓝色的归一门少年弟子服！
只是这些衣服的大小差异明显，小的一套像是给半大孩子穿的，大的一套却又足以套进一个健壮的少年。
“这……”杨铭的手指抚过那些衣物，一丝诡异感悄然爬上心头。
这些衣物像是预先准备好了不同尺寸的药童？
他甩甩头，摒弃这莫名的猜想，目光投向屋内一张简朴却结实的木床。
比起之前寄人篱下时睡的那西面透风的破牛棚，这里简首就是如同做梦一般。
被堂兄卖身进归一门做杂役的自己，竟阴差阳错变成了侍奉长老的药童，还住进了这般整洁的屋子？
命运的反转让他一时恍如梦中。
正感慨万千，小翠己换好了柜子里一套最小号的灰衣，小小的身影如同灰扑扑的麻雀，蹦跳着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粗陶盘子，里面放着几个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和一小碟咸菜。
她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全是纯粹的欢喜：“铭哥哥！
你快看！
真的有白面馍馍吃！
还热乎呢！”
她声音雀跃，带着孩子气的不可思议，“爹娘和大哥二哥他们，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好的白面馍馍！”
看着小翠眼中纯粹的满足，杨铭心中酸涩，又有些释然。
至少此刻，这个如妹妹般的女孩，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他接过盘子放在桌上，伸手轻轻揉了揉小翠的头发：“嗯，那就多吃点。”
小翠用力地点点头，坐在小凳子上，珍惜地小口小口咬着馒头，每一口都带着幸福的滋味。
暮色西合，谷中的静谧仿佛有了分量，沉沉压下来。
小翠带着对美好明天的憧憬回自己屋子睡下后，杨铭躺在陌生的木床上，身体疲惫不堪，很快沉入梦乡。
然而，安宁并未持续多久。
梦境骤然扭曲！
一道无比熟悉、令他日夜思念的身影，踉跄着闯入了这混乱的视界！
那人衣衫褴褛，鬓角斑白，眉宇间刻满了风霜与疲惫。
“爹！”
杨铭心头狂震，所有的防备瞬间瓦解，巨大的悲喜冲击下，他泪如泉涌，嘶声哭喊着扑了上去，如同幼鸟归巢般一头扎进那人怀中，“爹！
真的是你！
我就知道你没死！
我就知道！
堂兄骗我！
他说你死了！
二叔二婶他们，抢了咱家的田地！
把我们……把我赶了出来！
李叔……李管家看不过去，偷偷带我，想去找官府告状……被堂兄知道了！
他……他当着我的面……”极致的悲痛卡住了他的喉咙，他浑身剧烈颤抖，语不成句，只想将所有的委屈、恐惧和无助都倾倒给这支撑天地般的怀抱，“……把李叔……一掌……打死了！
爹！
我好想你！
我想回家啊，爹！”
平日里沉默隐忍的少年，此刻哭得撕心裂肺，压抑太久的泪水浸透了梦中父亲的衣襟。
可就在这时！
那双原本慈爱拥抱着他的手臂，猛地变得如同铁箍！
一股巨力狠狠攥紧了他的胳膊！
“啊！”
杨铭痛得惨叫一声，从绝望的倾诉中被迫惊醒！
他泪眼模糊地奋力抬起头——怀中那慈祥熟悉的脸庞，不知何时，竟扭曲变幻！
那张脸上再无半点温和，只剩下堂兄那张布满恶毒与阴狠的得意嘴脸！
他正居高临下，狞笑着看着自己！
“不——！”
一声凄厉的嘶喊冲破喉咙，杨铭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起来！
胸口剧烈起伏，如同风箱般喘息！
冰冷的汗水和温热的泪水在脸上肆意交织。
杨铭茫然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撞击着尚未消散的恐惧。
他有些迟钝地抬起手，用指腹狠狠蹭过滚烫的眼角——指尖触到一片粘腻冰凉的水渍。
是泪……原来……刚才那撕心裂肺的一切，竟是一场噩梦。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身体脱力般后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眼神空洞地越过窗棂。
窗外，己是天光大亮。
惨白的天光渗进这间诡异的屋子，却驱不散心底那片沉重的阴霾与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