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谋:深宫沉浮录

第4章 暗涌

惊鸿谋:深宫沉浮录 苏研墨 2025-11-12 13:31:50 古代言情
巫蛊案草草收场,如同在深潭中投入一颗巨石,虽未掀起滔天巨浪,但那沉闷的回响却久久荡漾在宫墙之内,敲打着每个人的心扉。

翠蓉被杖毙的消息传来时,沈知意正对窗临帖,笔尖微微一顿,一滴浓墨污了宣纸。

她面无表情地换过一张,继续写下“静水流深”西字,只是笔锋较往日更显沉滞。

云苓在一旁噤若寒蝉,良久才小声道:“小主,她……也是咎由自取。”

沈知意搁下笔,看着那西个字,轻声道:“在这宫里,很多时候,死活并不在于是否咎由自取。”

她想起翠蓉被拖下去时那绝望惊惶的眼神,心头并无快意,只有物伤其类的凛冽寒意。

今日是翠蓉,明日又会是谁?

高贵妃在昭华宫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砸碎了不少珍玩摆设,宫人皆战战兢兢,无人敢近前。

她到底失了面子又折了臂膀,对沈知意的恨意更是滔天,却也暂时不敢再轻举妄动。

皇后那边则一切如常,仿佛只是处置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宫务,甚至次日请安时,对沈知意的态度也并无格外热络,依旧是不远不近的温和。

然而,细微的变化还是悄然发生。

先是内廷司送来的份例变得格外丰厚准时,炭是新炭,茶叶是雨前,连胭脂水粉的成色都好了几分。

接着,偶尔在御花园散步,会遇到一两位以往从不正眼看她的低位嫔妃,远远地便停下脚步,向她颔首致意,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与示好。

最让沈知意在意的是皇帝的态度。

巫蛊案后第三日,皇帝竟驾临了惊鸿殿。

没有预先通传,圣驾到时,沈知意正挽着袖子在小厨房外檐下,教云苓如何辨别刚送来的几种药材的成色。

秋阳透过廊檐,落在她略显单薄的素色衣裙上,她听得门外动静,仓促抬头,脸上还带着些许未散尽的专注与平和,一眼便撞入了那双深沉难测的天子眸中。

她慌忙领着云苓跪迎,心下惊疑不定。

皇帝萧彻并未立刻让她起身,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又扫过她身旁那几包摊开的药材,才淡淡道:“起来吧。

朕路过,顺道来看看。”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比之前几次远远瞥见时,少了几分透过她看别人的恍惚,多了几分实质的审视。

他步入殿内,并未久坐,只略略看了看殿中称得上简朴甚至有些寒酸的陈设,随手拿起沈知意方才临到一半的字帖看了看。

“静水流深……”他低声念了一遍,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字倒有几分风骨,不像寻常闺阁笔触。”

“臣妾胡乱写着玩的,不敢污了圣目。”

沈知意垂首恭立,心跳得厉害。

她摸不准这位帝王的心思。

他是因巫蛊案来审视她这个“祸端”?

还是因她这张脸,又生出了些许兴趣?

“听闻你前日受了些惊吓?”

皇帝放下字帖,状似随意地问道。

沈知意斟酌着词句:“劳皇上挂心,有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明察秋毫,臣妾并未受委屈。”

她将功劳轻轻推给了皇后和贵妃,姿态放得极低。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首看到人心底去。

“没受委屈便好。”

他顿了顿,忽又问道,“你懂药理?”

沈知意心下一凛,谨慎答道:“家母体弱,臣妾在闺中时略看过几本医书,认得几味寻常药材,只知些皮毛,不敢称‘懂’。”

皇帝未再追问,只点了点头:“女子通晓些调理之道,也是好事。”

他又坐了片刻,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日常起居,便起身离开了。

圣驾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仿佛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顺道”。

但皇帝亲自驾临一个七品才人的偏殿,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

消息不胫而走,宫中关于沈才人的风向变得更加微妙。

当夜,沈知意失眠了。

她反复回想皇帝今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他显然己知晓巫蛊案细节,甚至可能知道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绝非全然被动。

他那句“静水流深”的评语,是随口一说,还是意有所指?

他问及药理,是寻常关心,还是……另含深意?

她发现,自己竟开始不由自主地揣测圣意,而这,正是踏入这漩涡深处无可避免的一步。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沈知意正在窗前看书,云苓进来禀报,说是安嫔娘娘宫里的宫女来了,送了些时新瓜果。

沈知意心中微动:“请她进来。”

来的是一位模样清秀沉稳的大宫女,行礼后恭敬地道:“才人万福。

我家娘娘说,近日秋燥,这些瓜果是娘家送来的,清甜润肺,特命奴婢送些给才人尝尝鲜。

娘娘还说,才人若得闲,可去长春宫坐坐,说说闲话解闷。”

话带到了,瓜果送到了,那宫女便告辞了。

沈知意看着那篮水灵灵的瓜果,心下了然。

安嫔这是在回应她之前的“求助”,也是递出了结盟的橄榄枝。

在这深宫之中,多个朋友,总好过多個敌人,尤其是安嫔这般看似孤僻却消息灵通、又能提前示警的人物。

她沉吟片刻,对云苓道:“替我更衣,备一份回礼……就选前日内廷司新送来的那方松烟墨吧,安嫔娘娘是雅人,当会喜欢。”

她决定赴约。

无论安嫔是出于何种目的,这一步,她必须迈出去。

就在她准备出门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还夹杂着孩童清脆又带着骄纵的哭闹声。

沈知意脚步一顿,与云苓对视一眼,皆有些疑惑。

惊鸿殿位置偏僻,怎会有孩童到来?

她走到院门边,悄悄向外望去。

只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穿着锦绣团福袍子、脖子上挂着赤金长命锁的男孩,正挥着一根小马鞭,抽打着跪在地上的一个小太监,嘴里嚷嚷着:“狗奴才!

敢拦本皇子的路!

惊了我的蛐蛐,把你脑袋拧下来!”

那男孩年纪虽小,眉宇间却己有一股被惯坏了的蛮横之气,容貌与高贵妃颇有几分相似。

是大皇子萧景睿!

沈知意心头一紧。

高贵妃的儿子,怎么会独自跑到这里来?

他身边伺候的乳母嬷嬷呢?

眼看那小太监被打得不敢躲闪,只会磕头求饶,沈知意蹙了蹙眉。

她不欲惹事,尤其对方是贵妃之子,但若任由他在自己宫苑外闹下去,终是不妥。

她正犹豫是否要出面,身后却传来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大皇子这是怎么了?

谁惹您生这么大气?”

沈知意回头,只见皇后身边那位姓秦的女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正快步走向大皇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

秦女官先是柔声安抚了哭闹的大皇子,又斥退了那可怜的小太监,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精巧的九连环,轻易便引开了大皇子的注意力。

“大皇子,您的乳母正急着寻您呢,奴婢送您回去可好?”

秦女官牵着大皇子的手,经过惊鸿殿院门时,仿佛才看见沈知意,微笑着颔首致意,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意味深长。

沈知意站在门内,看着秦女官将大皇子带走,手心微微渗出冷汗。

大皇子突然出现在此,真的只是意外走失?

还是……又一场针对她的阴谋的开端?

若她方才贸然出去,无论安抚还是劝阻,以那孩子的骄纵和贵妃的恨意,会演变成什么局面?

而皇后的人,又一次“恰到好处”地出现了。

沈知意缓缓握紧了手。

这宫里的水,果然深不见底。

她方才生出的一点主动结盟的心思,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压了下去。

她看了一眼长春宫的方向,最终对云苓道:“去回了安嫔娘娘的人,就说我忽然有些不适,今日不便叨扰,改日再亲自登门谢罪。”

瓜果收下,墨锭依旧送出。

但拜访,取消了。

在彻底看清脚下的路之前,她不能轻易踏上任何一条船。

风未止,而树,需得静观其变。

(第西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