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谋：深宫沉浮录
第5章 兰台絮语
大皇子风波之后，惊鸿殿的门庭似乎愈发冷清了。
沈知意称病，婉拒了几位低位嫔妃试探性的拜访，也暂缓了与安嫔的接触。
她需要时间消化接连不断的变故，更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
高贵妃经此一事，虽未再明着发难，但那昭华宫的方向，仿佛时时透着一股冰冷的注视，如芒在背。
皇后依旧端坐凤仪宫，温和的表象下是深不可测的静水流深。
皇帝那日的突然驾临，更像是一石投入心湖，涟漪散去，留下的却是更深的迷惘与警惕。
沈知意愈发谨慎，每日请安愈发沉默寡言，若非必要，绝不出惊鸿殿半步。
闲暇时，她便埋首书中，或是钻研医术。
云苓从太医院外围拾来的药材边角料种类渐多，虽非名贵，却也够她辨识药理，重温旧识。
这日，她正对着一本泛黄的《百草纲目》比对几株干枯的草药，云苓悄悄进来，低声道：“小主，安嫔娘娘宫里的素心姑姑又来了。”
沈知意指尖一顿，抬起头。
自上次婉拒拜访后，安嫔并未再有表示，今日又来……“请她进来。”
素心此次前来，神色比上次更从容些，手中提着一个小巧的竹篮，里面并非瓜果，而是几包用桑皮纸仔细包好的药材。
“才人万福。”
素心行礼后，将竹篮轻放在桌上，“我家娘娘说，听闻才人近日凤体欠安，特地让奴婢送些温补的药材过来。
娘娘说，秋日天燥，易伤肺经，这些茯苓、百合最是润燥安神，且性味平和，不易出错。”
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是关怀，又点明了药材的“平和”与“不易出错”，打消了沈知意可能有的顾虑。
沈知意目光扫过那些药材，成色皆属上乘，包装仔细，绝非敷衍之物。
安嫔此举，善意更显。
她若再拒，便是不近人情，更可能彻底失去一个潜在的盟友。
“安嫔娘娘如此挂心，臣妾感激不尽。”
沈知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动与歉然，“前日本欲亲往谢恩，奈何实在头晕体沉，恐过了病气给娘娘，这才失礼未能成行。
还请姑姑回去后代我向娘娘致歉。”
素心笑道：“才人客气了。
我家娘娘常说，在这宫里大家皆是姐妹，相互照应是应当的。
娘娘还让奴婢带句话，”她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娘娘说，惊鸿殿位置偏，夏日荫凉倒好，入了秋冬地气寒湿，于女儿家身体终究不利。
才人若得空，不妨多去御花园东南角的‘兰台轩’走走，那里日照足，景致也好，僻静少人，正是散心读书的好去处。”
兰台轩？
沈知意心中微动。
那地方她知道，靠近冷宫一带，确实僻静，平日里除了几个打扫的粗使宫人，少有妃嫔会去。
安嫔特意提及此地，绝非仅仅是推荐一个散心之处那么简单。
她不动声色地谢过：“多谢娘娘提点，待身子好些，定去走走。”
送走素心，沈知意看着那篮药材，沉思良久。
安嫔屡次示好，今日更是给出了一个具体的地点。
这像是一个邀请，一个需要她主动迈出一步的信号。
风险固然有，但机遇或许更大。
在这孤军奋战的深宫，信息便是性命。
安嫔看似孤僻，却能提前知晓巫蛊阴谋，其消息渠道绝非寻常。
与她结交，利大于弊。
三日后，沈知意感觉“病”好得差不多了。
她挑了一个阳光煦暖的下午，只带了云苓，一路避开人多的宫道，依着记忆往御花园东南角行去。
越往兰台轩走，人迹越是罕至。
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在冷清的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凋零前的寂寥气息。
转过一座假山，果然见一座半旧的水榭轩馆临水而建，匾额上写着“兰台轩”三字。
轩外有几株晚开的桂花，尚余残香。
轩内似乎空无一人。
沈知意脚步迟疑了一下，正怀疑自己是否会错了意，却见轩馆临水的另一侧，一个身着湖绿色宫装的清冷身影正凭栏而立，望着水中残荷，不是安嫔又是谁？
她身边只跟着一个心腹宫女，正是素心。
安嫔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见到沈知意，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微微颔首：“沈才人来了。”
“安嫔娘娘金安。”
沈知意上前行礼，“多谢娘娘前日赠药，臣妾感觉好多了。
今日天气好，便想着来娘娘推荐的此处走走，不想竟有幸遇到娘娘。”
场面话依旧说得周全。
安嫔示意她不必多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淡淡道：“此处无人，才人不必如此拘礼。
坐吧。”
两人在轩内的石凳上坐下，云苓和素心默契地退到远处望风。
沉默片刻，还是安嫔先开了口，她语气平淡，却首切要害：“巫蛊之事，才人处理得漂亮。
若非那捧泥土，此刻惊鸿殿怕是己蛛网密布了。”
沈知意心中一凛，垂眸道：“臣妾侥幸，亦是皇后娘娘明察秋毫。”
“皇后娘娘自然是‘明察秋毫’的。”
安嫔语气里带上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她转眸看向沈知意，“你可知道，大皇子那日为何会‘恰好’跑到你那惊鸿殿附近去玩他那宝贝蛐蛐？”
沈知意抬眼看向她：“臣妾不知。”
“是有人故意用一只品相极佳的‘黑金刚’蛐蛐，引着他往那边去的。”
安嫔声音平淡，却抛出一个惊人的事实，“而那献蛐蛐的小太监，事后便调去了……凤仪宫伺候花草。”
沈知意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升！
竟是皇后！？
她一方面出手帮自己解围，另一方面，却又暗中推动大皇子前来，意图制造事端？
若非皇后自己的女官“恰好”出现，那日结局又会如何？
这帝王心术，这制衡之道，竟如此可怖！
皇后既要借她打压贵妃，又要防止她真的坐大，甚至不惜用皇子为饵！
看着沈知意骤然苍白的脸色，安嫔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现在明白了？
在这宫里，有时候帮你的人，未必真心帮你；罚你的人，也未必真心罚你。
今日是友，明日或许便是敌，端看是否碍了路罢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你可知，为何你那日能轻易说动皇后去查那泥土？”
沈知意摇头。
“因为皇后，也早己不满昭华宫那位许久了。
高家在前朝势头过盛，贵妃在宫内又跋扈专宠，早己犯了中宫忌讳。
她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发作的契机，而你，恰好递了上去。
否则，单凭你几句话，岂能动摇得了人赃并获的铁案？”
安嫔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刻刀，一层层剥开那日温情脉脉表象下的残酷真相。
沈知意只觉得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她原以为自己凭借急智挣得一线生机，却不想从头至尾，她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子！
“娘娘……为何要告诉臣妾这些？”
沈知意声音微涩。
安嫔转开目光，重新望向那一池残水，侧脸在秋光里显得有些模糊：“或许是因为，本宫也曾如你一般，以为谨小慎微便能求得安稳。
后来才明白，在这吃人的地方，无人可以真正独善其身。
你……很像一位故人。”
她末了一句说得极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沈知意沉默良久，终于起身，对着安嫔深深一福：“臣妾，谢娘娘今日点拨之恩。”
这一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郑重。
安嫔受了她这一礼，并未回头，只道：“日后若遇难处，可让云苓寻素心。
但记住，路终归要你自己走。
陛下的心思，比这池水更深，你……好自为之。”
离开兰台轩时，夕阳己西斜。
沈知意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背影被拉得很长。
安嫔的话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彻底颠覆了她对宫中局势的认知。
原来每一步，都踩在更深的阴谋之上；每一次“幸运”，背后都可能标好了价码。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清醒交织的冰凉。
前路漫漫，迷雾重重。
但她知道，从今日起，她不能再只看着脚下的冰，必须抬起头，看清那执棋之手，以及整个棋局的脉络。
风起，吹动她素色的衣袂。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沉静而坚定。
（第五章 完）
沈知意称病，婉拒了几位低位嫔妃试探性的拜访，也暂缓了与安嫔的接触。
她需要时间消化接连不断的变故，更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
高贵妃经此一事，虽未再明着发难，但那昭华宫的方向，仿佛时时透着一股冰冷的注视，如芒在背。
皇后依旧端坐凤仪宫，温和的表象下是深不可测的静水流深。
皇帝那日的突然驾临，更像是一石投入心湖，涟漪散去，留下的却是更深的迷惘与警惕。
沈知意愈发谨慎，每日请安愈发沉默寡言，若非必要，绝不出惊鸿殿半步。
闲暇时，她便埋首书中，或是钻研医术。
云苓从太医院外围拾来的药材边角料种类渐多，虽非名贵，却也够她辨识药理，重温旧识。
这日，她正对着一本泛黄的《百草纲目》比对几株干枯的草药，云苓悄悄进来，低声道：“小主，安嫔娘娘宫里的素心姑姑又来了。”
沈知意指尖一顿，抬起头。
自上次婉拒拜访后，安嫔并未再有表示，今日又来……“请她进来。”
素心此次前来，神色比上次更从容些，手中提着一个小巧的竹篮，里面并非瓜果，而是几包用桑皮纸仔细包好的药材。
“才人万福。”
素心行礼后，将竹篮轻放在桌上，“我家娘娘说，听闻才人近日凤体欠安，特地让奴婢送些温补的药材过来。
娘娘说，秋日天燥，易伤肺经，这些茯苓、百合最是润燥安神，且性味平和，不易出错。”
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是关怀，又点明了药材的“平和”与“不易出错”，打消了沈知意可能有的顾虑。
沈知意目光扫过那些药材，成色皆属上乘，包装仔细，绝非敷衍之物。
安嫔此举，善意更显。
她若再拒，便是不近人情，更可能彻底失去一个潜在的盟友。
“安嫔娘娘如此挂心，臣妾感激不尽。”
沈知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动与歉然，“前日本欲亲往谢恩，奈何实在头晕体沉，恐过了病气给娘娘，这才失礼未能成行。
还请姑姑回去后代我向娘娘致歉。”
素心笑道：“才人客气了。
我家娘娘常说，在这宫里大家皆是姐妹，相互照应是应当的。
娘娘还让奴婢带句话，”她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娘娘说，惊鸿殿位置偏，夏日荫凉倒好，入了秋冬地气寒湿，于女儿家身体终究不利。
才人若得空，不妨多去御花园东南角的‘兰台轩’走走，那里日照足，景致也好，僻静少人，正是散心读书的好去处。”
兰台轩？
沈知意心中微动。
那地方她知道，靠近冷宫一带，确实僻静，平日里除了几个打扫的粗使宫人，少有妃嫔会去。
安嫔特意提及此地，绝非仅仅是推荐一个散心之处那么简单。
她不动声色地谢过：“多谢娘娘提点，待身子好些，定去走走。”
送走素心，沈知意看着那篮药材，沉思良久。
安嫔屡次示好，今日更是给出了一个具体的地点。
这像是一个邀请，一个需要她主动迈出一步的信号。
风险固然有，但机遇或许更大。
在这孤军奋战的深宫，信息便是性命。
安嫔看似孤僻，却能提前知晓巫蛊阴谋，其消息渠道绝非寻常。
与她结交，利大于弊。
三日后，沈知意感觉“病”好得差不多了。
她挑了一个阳光煦暖的下午，只带了云苓，一路避开人多的宫道，依着记忆往御花园东南角行去。
越往兰台轩走，人迹越是罕至。
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在冷清的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凋零前的寂寥气息。
转过一座假山，果然见一座半旧的水榭轩馆临水而建，匾额上写着“兰台轩”三字。
轩外有几株晚开的桂花，尚余残香。
轩内似乎空无一人。
沈知意脚步迟疑了一下，正怀疑自己是否会错了意，却见轩馆临水的另一侧，一个身着湖绿色宫装的清冷身影正凭栏而立，望着水中残荷，不是安嫔又是谁？
她身边只跟着一个心腹宫女，正是素心。
安嫔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见到沈知意，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微微颔首：“沈才人来了。”
“安嫔娘娘金安。”
沈知意上前行礼，“多谢娘娘前日赠药，臣妾感觉好多了。
今日天气好，便想着来娘娘推荐的此处走走，不想竟有幸遇到娘娘。”
场面话依旧说得周全。
安嫔示意她不必多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淡淡道：“此处无人，才人不必如此拘礼。
坐吧。”
两人在轩内的石凳上坐下，云苓和素心默契地退到远处望风。
沉默片刻，还是安嫔先开了口，她语气平淡，却首切要害：“巫蛊之事，才人处理得漂亮。
若非那捧泥土，此刻惊鸿殿怕是己蛛网密布了。”
沈知意心中一凛，垂眸道：“臣妾侥幸，亦是皇后娘娘明察秋毫。”
“皇后娘娘自然是‘明察秋毫’的。”
安嫔语气里带上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她转眸看向沈知意，“你可知道，大皇子那日为何会‘恰好’跑到你那惊鸿殿附近去玩他那宝贝蛐蛐？”
沈知意抬眼看向她：“臣妾不知。”
“是有人故意用一只品相极佳的‘黑金刚’蛐蛐，引着他往那边去的。”
安嫔声音平淡，却抛出一个惊人的事实，“而那献蛐蛐的小太监，事后便调去了……凤仪宫伺候花草。”
沈知意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升！
竟是皇后！？
她一方面出手帮自己解围，另一方面，却又暗中推动大皇子前来，意图制造事端？
若非皇后自己的女官“恰好”出现，那日结局又会如何？
这帝王心术，这制衡之道，竟如此可怖！
皇后既要借她打压贵妃，又要防止她真的坐大，甚至不惜用皇子为饵！
看着沈知意骤然苍白的脸色，安嫔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现在明白了？
在这宫里，有时候帮你的人，未必真心帮你；罚你的人，也未必真心罚你。
今日是友，明日或许便是敌，端看是否碍了路罢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你可知，为何你那日能轻易说动皇后去查那泥土？”
沈知意摇头。
“因为皇后，也早己不满昭华宫那位许久了。
高家在前朝势头过盛，贵妃在宫内又跋扈专宠，早己犯了中宫忌讳。
她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发作的契机，而你，恰好递了上去。
否则，单凭你几句话，岂能动摇得了人赃并获的铁案？”
安嫔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刻刀，一层层剥开那日温情脉脉表象下的残酷真相。
沈知意只觉得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她原以为自己凭借急智挣得一线生机，却不想从头至尾，她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子！
“娘娘……为何要告诉臣妾这些？”
沈知意声音微涩。
安嫔转开目光，重新望向那一池残水，侧脸在秋光里显得有些模糊：“或许是因为，本宫也曾如你一般，以为谨小慎微便能求得安稳。
后来才明白，在这吃人的地方，无人可以真正独善其身。
你……很像一位故人。”
她末了一句说得极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沈知意沉默良久，终于起身，对着安嫔深深一福：“臣妾，谢娘娘今日点拨之恩。”
这一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郑重。
安嫔受了她这一礼，并未回头，只道：“日后若遇难处，可让云苓寻素心。
但记住，路终归要你自己走。
陛下的心思，比这池水更深，你……好自为之。”
离开兰台轩时，夕阳己西斜。
沈知意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背影被拉得很长。
安嫔的话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彻底颠覆了她对宫中局势的认知。
原来每一步，都踩在更深的阴谋之上；每一次“幸运”，背后都可能标好了价码。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清醒交织的冰凉。
前路漫漫，迷雾重重。
但她知道，从今日起，她不能再只看着脚下的冰，必须抬起头，看清那执棋之手，以及整个棋局的脉络。
风起，吹动她素色的衣袂。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沉静而坚定。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