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恐怖杂谈
第2章 鞋魈
老林坳藏在十万大山的褶皱里，终年雾气不散，吸一口气，肺里都是陈年的腐叶和湿泥味儿。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虬结的树瘤子像一张张扭曲的人脸，枝桠上挂着褪了色的破布条，风一吹，呜咽作响。
坳子里的人，天一擦黑就关门落锁，油灯芯子都捻得只剩豆大一点，连咳嗽都捂着嘴。
大人吓唬哭夜的小崽子，不说老虎，只说两个字：“山魈”。
这玩意儿邪性。
老辈人讲，它只有一条腿，脚上反套着一只破破烂烂的旧布鞋，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声音不紧不慢，专在雾最浓的夜里出来晃荡。
谁要是听见这声音，千万别应声，更别开门往外瞅。
要是让它瞧见了活人的影子，或是听见了活人的声气儿……“魂儿就被勾走喽！”
老猎户孙瘸子嘬着旱烟杆，火星子在昏暗中明明灭灭，映着他那张沟壑纵横、满是惊惧的脸，“连皮带骨，渣都不剩！
就留下……留下那只反套着的破鞋！”
坳子里的人对此深信不疑。
村西头的李二狗，三年前不信邪，喝了二两猫尿，半夜听见“啪嗒”声就在他家土墙外头转悠，他梗着脖子吼了一嗓子：“哪个龟孙装神弄鬼？！”
第二天，人没了。
只在院墙根下，泥地里，端端正正地……印着一只鞋底朝上的脚印。
旁边，扔着一只沾满湿泥、鞋帮子都烂透了的……旧布鞋。
鞋口黑洞洞的，像张等着吃人的嘴。
自那以后，老林坳的夜，静得像座巨大的坟。
连狗都夹紧了尾巴。
今年开春，雨水格外多，雾气也格外浓，白茫茫一片，几丈外就看不清人影。
湿气钻进骨头缝里，坳子里咳嗽声此起彼伏。
更邪门的是，半个月里，连着丢了两个人。
都是青壮劳力，头天还好好的，夜里无声无息就没了。
没有挣扎，没有呼救，就像被浓雾一口吞了。
只在消失的地方，留下一个泥泞的、鞋底朝上的脚印，和一只湿漉漉、沾着腐叶烂泥的……反套着的破布鞋。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每一户人家。
天一黑，整个坳子死寂一片，连婴儿的啼哭都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闷闷的。
我叫栓柱，爹娘死得早，跟着叔叔过。
叔叔是坳子里胆子最大的，也是唯一一个敢在雾夜里提着气死风灯去查看牲口棚的人。
可自从第三个脚印出现在我家柴房后墙根下，叔叔那张向来坚毅的脸，也蒙上了一层驱不散的阴霾。
他整夜整夜地坐在堂屋门槛上，手里攥着那把豁了口的柴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浓得化不开的夜雾，耳朵竖得老高。
那晚的雾，浓得像搅不开的米汤。
油灯昏黄的光晕在浓雾里只能勉强撑开簸箕大的一块地方，光晕边缘模糊不清，雾气翻滚着，像有无数只手在搅动。
我蜷缩在里屋的草铺上，裹着又冷又硬的薄被，听着屋外风吹过老槐树空洞的呜咽，心口像压了块冰冷的石头。
“啪嗒……”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很近。
非常近。
就在我家那低矮的土院墙外面。
不是人走路那种有节奏的“啪嗒”声。
这声音更……粘滞。
像是一只湿透了的、灌满了泥浆的沉重布袋，一下，又一下，极其缓慢地……拍打在泥泞的地面上。
每一次落下，都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粘稠的吸吮声。
“啪嗒……（嘶啦……）……啪嗒……（嘶啦……）”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来了！
是它！
山魈！
我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磕碰，发出密集的“咯咯”声。
身体像筛糠一样抖，连身下的草铺都在簌簌作响。
眼睛死死盯着糊着厚厚草纸、透不进一丝光亮的窗户，仿佛那声音能穿透土墙，钻进我的骨头缝里。
“啪嗒……（嘶啦……）……啪嗒……（嘶啦……）”声音贴着院墙根，极其缓慢地移动着。
从东头……一点点……挪向西头。
它没走！
它在绕着我家的院子转圈！
那粘滞的脚步声，混合着泥浆被撕扯开的细微声响，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神经，越收越紧。
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叔叔呢？
他没听见吗？
他为什么不吭声？！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
我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像条虫子一样，极其缓慢地从草铺上蠕动下来。
冰冷的泥地透过薄薄的鞋底刺激着脚心。
我手脚并用，爬到里屋门板后面，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带着裂缝的木板上。
外面……没有任何声音。
叔叔那沉重的呼吸声……没有了。
柴刀放在地上的轻微磕碰声……也没有了。
只有那粘滞的、令人窒息的“啪嗒……（嘶啦……）”声，还在院墙外面……不紧不慢地……绕着圈子。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头皮瞬间炸开！
叔叔他……出事了？！
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对外面那东西的恐惧！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颤抖的手指摸索着门栓。
不行！
不能出去！
外面有山魈！
出去就是死！
可叔叔……叔叔可能就在外面……就在堂屋……他……极致的矛盾和恐惧几乎要将我撕碎！
就在我濒临崩溃的边缘——“哐当！”
一声巨响猛地从堂屋方向传来！
像是沉重的木器被狠狠撞倒！
紧接着，是叔叔一声短促、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骇和……剧痛？！
“叔——！”
我再也控制不住，带着哭腔的嘶喊冲口而出！
理智彻底崩断！
求生的本能和对叔叔的担忧化作了毁灭性的冲动！
我猛地拉开里屋门栓，一头撞开单薄的木门，冲进了堂屋！
堂屋里，那盏豆大的油灯还顽强地亮着，昏黄的光晕在浓雾弥漫的夜色里显得如此微弱。
光晕中心，景象如同最深的噩梦！
叔叔高大的身躯，此刻正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悬在半空！
不，不是悬空！
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几条……东西！
那东西从门外浓得化不开的雾霭中伸进来！
像粗大的、湿透了的麻绳？
不！
更像……某种巨大树蟒的触手！
表面覆盖着一层粘稠、不断滴落着黑色泥浆的、粗糙如老树皮般的角质层！
在昏黄的灯光下，那角质层的缝隙里，似乎还嵌着……破碎的布片和……几缕干枯的毛发？！
这些湿滑冰冷的“触手”，一条死死缠住了叔叔的脖颈，勒得他脸色青紫，眼珠暴突！
一条缠住他挥舞柴刀的右手手腕，发出骨骼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还有两条，如同巨蟒般紧紧缠住他的腰腹和双腿，将他整个人从地面提了起来，离地足有半尺！
叔叔的脚在空中徒劳地蹬踹着，却踢不到任何实处。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扼断的嘶哑气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无法言说的恐惧。
而就在堂屋那扇被撞开、还在吱呀摇晃的破木门门槛外……浓雾翻滚。
一只脚。
一只巨大无比、肿胀变形的脚，从浓雾的边缘……踏了进来！
那脚的颜色如同在水里泡烂后又晒干的死尸皮肤，蜡黄中透着灰败，沾满了湿漉漉的黑泥和腐烂的草屑。
最恐怖的是它的形态——脚掌异常宽厚，脚趾粗短扭曲，像是被巨力强行掰成了非人的形状。
脚踝以上，淹没在浓稠的、仿佛有生命的雾霭里，看不真切。
而这只巨脚的脚上……反套着一只鞋。
一只巨大到令人头皮发麻、破旧不堪的……草鞋？！
草鞋的编织早己朽烂松散，湿透的烂草绳纠缠着，勉强维持着鞋的形状。
鞋底……朝上！
粗糙的、沾满厚厚湿泥的鞋底，正对着堂屋的方向！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土腥气、腐烂植物的甜腻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尸蜡燃烧的焦糊味，随着这只巨脚的出现，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灌满了整个堂屋！
“啪嗒……”那粘滞的声音，正是这只反套着巨鞋的脚……踏在堂屋泥土地面上的声音！
它……进来了！
“呃……” 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山，瞬间将我冻结在原地！
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眼前阵阵发黑，只有那只踏入门槛的、反套着破草鞋的巨脚，如同地狱的印章，狠狠烙在我的视网膜上！
“嗬……嗬……” 叔叔被缠在半空，喉咙里发出最后的、破碎的哀鸣，暴突的眼珠死死地、绝望地……看向我。
缠住他脖颈的那条湿滑冰冷的“触手”，猛地……收紧！
“喀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脆的骨骼碎裂声，在死寂的堂屋里炸开！
叔叔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猛地歪向一边，所有的挣扎和声音，瞬间停止。
暴突的眼珠失去了最后一点光彩，空洞地凝固着，映着油灯那点微弱的、跳动的火苗。
“叔——！！！”
极致的悲痛和恐惧终于冲破了冻结的喉咙，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
巨大的冲击让我眼前一黑，踉跄着向后跌倒，重重摔在冰冷的泥地上！
“啪嗒……”那只反套着巨大破草鞋的脚，向前……挪了一步。
湿漉漉的、沾满泥浆的、鞋底朝上的脚掌，在堂屋的泥地上，印下了一个清晰无比、散发着浓烈恶臭的……反脚印。
缠绕在叔叔尸体上的那些湿滑冰冷的“触手”，如同巨蟒归巢，猛地回缩！
叔叔的尸体像一袋沉重的垃圾，被“噗通”一声甩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脖子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
“触手”缩回了门外翻滚的浓雾中。
门外，只剩下那只踏在门槛内的、反套着巨鞋的脚。
还有……浓雾深处，似乎有两点……极其微弱、不断闪烁的……暗红色光点？
像野兽的眼睛，又像是……燃烧的余烬。
它在看着我。
一股冰冷粘稠的、带着非人恶意的“视线”，如同高压水银，瞬间穿透了空气，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那视线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连灵魂都在颤抖！
跑！
必须跑！
求生的本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我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向后爬！
试图远离那只脚，远离门外浓雾中那两点恐怖的红光！
身体撞到了冰冷的土墙，退无可退！
“啪嗒……”巨脚又向前挪了一步。
更近了。
那浓烈的恶臭几乎让我窒息。
鞋底朝上，粗糙的纹路里嵌着黑泥和腐烂的草叶，像一个巨大的、等待印证的死亡标记。
“嗬…嗬…” 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巨大的恐惧扼住了我所有的声音。
眼泪混合着冷汗糊了一脸。
我死死盯着那只脚，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它停住了。
然后，极其缓慢地……那只反套着巨大破草鞋的脚……抬了起来。
不是向前迈步。
而是……向后……缩了回去。
湿漉漉的巨脚带着粘稠的泥浆拉丝，缓缓地……退出了堂屋的门槛，重新没入了门外翻滚的、如同活物的浓雾之中。
门外那两点闪烁的暗红色光点，也随之隐没。
浓雾依旧翻滚，死寂重新笼罩。
走了？
它……走了？
巨大的劫后余生感和冰冷的疑惑瞬间攫住了我。
它为什么……放过我了？
是因为我太弱小？
还是……它己经得到了它想要的“东西”？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移向堂屋中央。
叔叔的尸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脖子断了，脸埋在冰冷的泥里。
而在叔叔尸体旁边……堂屋泥泞的地面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只鞋。
一只湿漉漉、沾满腐臭黑泥、草绳编织早己朽烂不堪的……破草鞋。
鞋口黑洞洞的。
鞋底……朝上。
和我刚才看到的……那只巨脚上反套着的……一模一样！
只是……这只鞋的大小……看起来……像是……给人穿的？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一个冰冷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
它留下了……“标记”？
不……我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只鞋底朝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破草鞋上。
就在我目光聚焦的瞬间——那只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被风吹动。
是它自己……在泥地上……极其轻微地……向内……蜷缩了一下鞋尖。
像一个……无声的……邀请。
“呃……”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毫无征兆地从我的左脚脚踝处……蔓延开来。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借着堂屋那点豆大、摇曳的油灯光……我看见自己左脚上那只同样破旧、沾着泥巴的布鞋……鞋帮侧面，不知何时，极其诡异地……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一缕湿冷、滑腻、带着泥土腥气的……如同活物根须般的……灰黑色细丝……正从那道口子里……悄无声息地……钻出来。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虬结的树瘤子像一张张扭曲的人脸，枝桠上挂着褪了色的破布条，风一吹，呜咽作响。
坳子里的人，天一擦黑就关门落锁，油灯芯子都捻得只剩豆大一点，连咳嗽都捂着嘴。
大人吓唬哭夜的小崽子，不说老虎，只说两个字：“山魈”。
这玩意儿邪性。
老辈人讲，它只有一条腿，脚上反套着一只破破烂烂的旧布鞋，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声音不紧不慢，专在雾最浓的夜里出来晃荡。
谁要是听见这声音，千万别应声，更别开门往外瞅。
要是让它瞧见了活人的影子，或是听见了活人的声气儿……“魂儿就被勾走喽！”
老猎户孙瘸子嘬着旱烟杆，火星子在昏暗中明明灭灭，映着他那张沟壑纵横、满是惊惧的脸，“连皮带骨，渣都不剩！
就留下……留下那只反套着的破鞋！”
坳子里的人对此深信不疑。
村西头的李二狗，三年前不信邪，喝了二两猫尿，半夜听见“啪嗒”声就在他家土墙外头转悠，他梗着脖子吼了一嗓子：“哪个龟孙装神弄鬼？！”
第二天，人没了。
只在院墙根下，泥地里，端端正正地……印着一只鞋底朝上的脚印。
旁边，扔着一只沾满湿泥、鞋帮子都烂透了的……旧布鞋。
鞋口黑洞洞的，像张等着吃人的嘴。
自那以后，老林坳的夜，静得像座巨大的坟。
连狗都夹紧了尾巴。
今年开春，雨水格外多，雾气也格外浓，白茫茫一片，几丈外就看不清人影。
湿气钻进骨头缝里，坳子里咳嗽声此起彼伏。
更邪门的是，半个月里，连着丢了两个人。
都是青壮劳力，头天还好好的，夜里无声无息就没了。
没有挣扎，没有呼救，就像被浓雾一口吞了。
只在消失的地方，留下一个泥泞的、鞋底朝上的脚印，和一只湿漉漉、沾着腐叶烂泥的……反套着的破布鞋。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每一户人家。
天一黑，整个坳子死寂一片，连婴儿的啼哭都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闷闷的。
我叫栓柱，爹娘死得早，跟着叔叔过。
叔叔是坳子里胆子最大的，也是唯一一个敢在雾夜里提着气死风灯去查看牲口棚的人。
可自从第三个脚印出现在我家柴房后墙根下，叔叔那张向来坚毅的脸，也蒙上了一层驱不散的阴霾。
他整夜整夜地坐在堂屋门槛上，手里攥着那把豁了口的柴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浓得化不开的夜雾，耳朵竖得老高。
那晚的雾，浓得像搅不开的米汤。
油灯昏黄的光晕在浓雾里只能勉强撑开簸箕大的一块地方，光晕边缘模糊不清，雾气翻滚着，像有无数只手在搅动。
我蜷缩在里屋的草铺上，裹着又冷又硬的薄被，听着屋外风吹过老槐树空洞的呜咽，心口像压了块冰冷的石头。
“啪嗒……”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很近。
非常近。
就在我家那低矮的土院墙外面。
不是人走路那种有节奏的“啪嗒”声。
这声音更……粘滞。
像是一只湿透了的、灌满了泥浆的沉重布袋，一下，又一下，极其缓慢地……拍打在泥泞的地面上。
每一次落下，都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粘稠的吸吮声。
“啪嗒……（嘶啦……）……啪嗒……（嘶啦……）”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来了！
是它！
山魈！
我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磕碰，发出密集的“咯咯”声。
身体像筛糠一样抖，连身下的草铺都在簌簌作响。
眼睛死死盯着糊着厚厚草纸、透不进一丝光亮的窗户，仿佛那声音能穿透土墙，钻进我的骨头缝里。
“啪嗒……（嘶啦……）……啪嗒……（嘶啦……）”声音贴着院墙根，极其缓慢地移动着。
从东头……一点点……挪向西头。
它没走！
它在绕着我家的院子转圈！
那粘滞的脚步声，混合着泥浆被撕扯开的细微声响，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神经，越收越紧。
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叔叔呢？
他没听见吗？
他为什么不吭声？！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
我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像条虫子一样，极其缓慢地从草铺上蠕动下来。
冰冷的泥地透过薄薄的鞋底刺激着脚心。
我手脚并用，爬到里屋门板后面，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带着裂缝的木板上。
外面……没有任何声音。
叔叔那沉重的呼吸声……没有了。
柴刀放在地上的轻微磕碰声……也没有了。
只有那粘滞的、令人窒息的“啪嗒……（嘶啦……）”声，还在院墙外面……不紧不慢地……绕着圈子。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头皮瞬间炸开！
叔叔他……出事了？！
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对外面那东西的恐惧！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颤抖的手指摸索着门栓。
不行！
不能出去！
外面有山魈！
出去就是死！
可叔叔……叔叔可能就在外面……就在堂屋……他……极致的矛盾和恐惧几乎要将我撕碎！
就在我濒临崩溃的边缘——“哐当！”
一声巨响猛地从堂屋方向传来！
像是沉重的木器被狠狠撞倒！
紧接着，是叔叔一声短促、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骇和……剧痛？！
“叔——！”
我再也控制不住，带着哭腔的嘶喊冲口而出！
理智彻底崩断！
求生的本能和对叔叔的担忧化作了毁灭性的冲动！
我猛地拉开里屋门栓，一头撞开单薄的木门，冲进了堂屋！
堂屋里，那盏豆大的油灯还顽强地亮着，昏黄的光晕在浓雾弥漫的夜色里显得如此微弱。
光晕中心，景象如同最深的噩梦！
叔叔高大的身躯，此刻正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悬在半空！
不，不是悬空！
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几条……东西！
那东西从门外浓得化不开的雾霭中伸进来！
像粗大的、湿透了的麻绳？
不！
更像……某种巨大树蟒的触手！
表面覆盖着一层粘稠、不断滴落着黑色泥浆的、粗糙如老树皮般的角质层！
在昏黄的灯光下，那角质层的缝隙里，似乎还嵌着……破碎的布片和……几缕干枯的毛发？！
这些湿滑冰冷的“触手”，一条死死缠住了叔叔的脖颈，勒得他脸色青紫，眼珠暴突！
一条缠住他挥舞柴刀的右手手腕，发出骨骼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还有两条，如同巨蟒般紧紧缠住他的腰腹和双腿，将他整个人从地面提了起来，离地足有半尺！
叔叔的脚在空中徒劳地蹬踹着，却踢不到任何实处。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扼断的嘶哑气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无法言说的恐惧。
而就在堂屋那扇被撞开、还在吱呀摇晃的破木门门槛外……浓雾翻滚。
一只脚。
一只巨大无比、肿胀变形的脚，从浓雾的边缘……踏了进来！
那脚的颜色如同在水里泡烂后又晒干的死尸皮肤，蜡黄中透着灰败，沾满了湿漉漉的黑泥和腐烂的草屑。
最恐怖的是它的形态——脚掌异常宽厚，脚趾粗短扭曲，像是被巨力强行掰成了非人的形状。
脚踝以上，淹没在浓稠的、仿佛有生命的雾霭里，看不真切。
而这只巨脚的脚上……反套着一只鞋。
一只巨大到令人头皮发麻、破旧不堪的……草鞋？！
草鞋的编织早己朽烂松散，湿透的烂草绳纠缠着，勉强维持着鞋的形状。
鞋底……朝上！
粗糙的、沾满厚厚湿泥的鞋底，正对着堂屋的方向！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土腥气、腐烂植物的甜腻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尸蜡燃烧的焦糊味，随着这只巨脚的出现，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灌满了整个堂屋！
“啪嗒……”那粘滞的声音，正是这只反套着巨鞋的脚……踏在堂屋泥土地面上的声音！
它……进来了！
“呃……” 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山，瞬间将我冻结在原地！
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眼前阵阵发黑，只有那只踏入门槛的、反套着破草鞋的巨脚，如同地狱的印章，狠狠烙在我的视网膜上！
“嗬……嗬……” 叔叔被缠在半空，喉咙里发出最后的、破碎的哀鸣，暴突的眼珠死死地、绝望地……看向我。
缠住他脖颈的那条湿滑冰冷的“触手”，猛地……收紧！
“喀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脆的骨骼碎裂声，在死寂的堂屋里炸开！
叔叔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猛地歪向一边，所有的挣扎和声音，瞬间停止。
暴突的眼珠失去了最后一点光彩，空洞地凝固着，映着油灯那点微弱的、跳动的火苗。
“叔——！！！”
极致的悲痛和恐惧终于冲破了冻结的喉咙，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
巨大的冲击让我眼前一黑，踉跄着向后跌倒，重重摔在冰冷的泥地上！
“啪嗒……”那只反套着巨大破草鞋的脚，向前……挪了一步。
湿漉漉的、沾满泥浆的、鞋底朝上的脚掌，在堂屋的泥地上，印下了一个清晰无比、散发着浓烈恶臭的……反脚印。
缠绕在叔叔尸体上的那些湿滑冰冷的“触手”，如同巨蟒归巢，猛地回缩！
叔叔的尸体像一袋沉重的垃圾，被“噗通”一声甩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脖子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
“触手”缩回了门外翻滚的浓雾中。
门外，只剩下那只踏在门槛内的、反套着巨鞋的脚。
还有……浓雾深处，似乎有两点……极其微弱、不断闪烁的……暗红色光点？
像野兽的眼睛，又像是……燃烧的余烬。
它在看着我。
一股冰冷粘稠的、带着非人恶意的“视线”，如同高压水银，瞬间穿透了空气，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那视线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连灵魂都在颤抖！
跑！
必须跑！
求生的本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我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向后爬！
试图远离那只脚，远离门外浓雾中那两点恐怖的红光！
身体撞到了冰冷的土墙，退无可退！
“啪嗒……”巨脚又向前挪了一步。
更近了。
那浓烈的恶臭几乎让我窒息。
鞋底朝上，粗糙的纹路里嵌着黑泥和腐烂的草叶，像一个巨大的、等待印证的死亡标记。
“嗬…嗬…” 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巨大的恐惧扼住了我所有的声音。
眼泪混合着冷汗糊了一脸。
我死死盯着那只脚，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它停住了。
然后，极其缓慢地……那只反套着巨大破草鞋的脚……抬了起来。
不是向前迈步。
而是……向后……缩了回去。
湿漉漉的巨脚带着粘稠的泥浆拉丝，缓缓地……退出了堂屋的门槛，重新没入了门外翻滚的、如同活物的浓雾之中。
门外那两点闪烁的暗红色光点，也随之隐没。
浓雾依旧翻滚，死寂重新笼罩。
走了？
它……走了？
巨大的劫后余生感和冰冷的疑惑瞬间攫住了我。
它为什么……放过我了？
是因为我太弱小？
还是……它己经得到了它想要的“东西”？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移向堂屋中央。
叔叔的尸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脖子断了，脸埋在冰冷的泥里。
而在叔叔尸体旁边……堂屋泥泞的地面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只鞋。
一只湿漉漉、沾满腐臭黑泥、草绳编织早己朽烂不堪的……破草鞋。
鞋口黑洞洞的。
鞋底……朝上。
和我刚才看到的……那只巨脚上反套着的……一模一样！
只是……这只鞋的大小……看起来……像是……给人穿的？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一个冰冷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
它留下了……“标记”？
不……我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只鞋底朝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破草鞋上。
就在我目光聚焦的瞬间——那只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被风吹动。
是它自己……在泥地上……极其轻微地……向内……蜷缩了一下鞋尖。
像一个……无声的……邀请。
“呃……”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毫无征兆地从我的左脚脚踝处……蔓延开来。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借着堂屋那点豆大、摇曳的油灯光……我看见自己左脚上那只同样破旧、沾着泥巴的布鞋……鞋帮侧面，不知何时，极其诡异地……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一缕湿冷、滑腻、带着泥土腥气的……如同活物根须般的……灰黑色细丝……正从那道口子里……悄无声息地……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