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银杏与旧时光
第4章 鹅黄色的墙与发芽的约定
苏离川把最后一罐鹅黄色油漆搬上后备箱时，顾青衣正蹲在巷口给三花猫系蝴蝶结。
米白色的缎带绕在猫脖子上，垂在橘白相间的皮毛间，像朵没开的花。
猫尾巴扫过她的帆布鞋，鞋面上沾着的银杏叶纹路被晨露浸得发亮。
“再磨蹭就赶不上日出了。”
他拍了拍满是油漆味的手套，指尖在 “上海牌” 手套的商标上蹭了蹭 —— 这是爷爷留下的劳保手套，掌心的胶粒己经发硬，却比新的更防滑。
顾青衣把猫抱进纸箱，里面铺着她的旧毛衣，领口处绣着片银杏叶。
“小花说要跟我们去看‘英子’，” 她的手指在猫耳朵上轻轻挠了挠，“你看它尾巴翘得多高，像在说‘快点走’。”
苏离川的喉结动了动。
自从上周沈念英来过书店，顾青衣就把这只流浪猫收留在了书店后巷，给它取名 “小花”，说要让它继承外婆当年喂流浪猫的 “事业”。
此刻纸箱里的小花正用爪子扒拉着帆布包，包上的铜银杏叶被撞得叮当作响。
车子驶出老城区时，顾青衣在副驾驶座上翻出素描本。
晨光透过车窗，在她画的油漆桶上投下斜斜的光，桶身上标着 “鹅黄色 = 初春阳光 + 三分桂花蜜”。
“外婆说油漆要加两勺蜂蜜，” 她的铅笔在纸页上敲了敲，“这样刷出来的墙会有甜味，蚊子都不叮。”
苏离川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他昨晚在爷爷的工具箱里找到本油漆手册，泛黄的纸页上有爷爷用红笔写的批注：“念英说加蜂蜜的油漆，能把日子刷得甜甜的。
1986.10.23”—— 又是霜降那天，和《红楼梦》扉页上的日期重合。
“后备箱有蜂蜜，” 他打了转向灯，车子拐进盘山公路，“上周去老供销社买的，土蜂蜜，结晶像冰糖的那种。”
后视镜里，顾青衣正把脸颊贴在纸箱上，小花的呼噜声隔着玻璃都能听见。
半山腰的露水还没干。
顾青衣踩着木栈道往上走时，帆布包上的铜银杏叶撞在漆成蓝色的护栏上，响声惊起几只山雀。
“你看‘英子’！”
她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三百年的银杏树，晨光正顺着枝桠往下淌，像给树干镀了层金，“它在跟我们打招呼呢！”
苏离川放下手里的油漆桶，看着她跑向银杏树下。
她的浅灰色风衣在风里扬起，像只展开翅膀的鸽子，发梢扫过树身斑驳的树皮 —— 那里刻着歪歪扭扭的 “川” 和 “衣”，是上周他们偷偷刻下的，旁边还画着两只交握的手。
“树皮会疼的。”
他走过去时，发现顾青衣正用指尖抚摸那些刻痕，睫毛上沾着的露水像碎钻，“爷爷说‘英子’有灵性，被欺负了会掉叶子。”
顾青衣忽然踮起脚，往最高的枝桠指了指：“可它新长了嫩芽呀，”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像被阳光晒化的蜂蜜，“你看第三根枝桠，有片卷起来的新叶，像在跟我们扮鬼脸。”
苏离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片嫩绿色的新叶，在满树金黄里格外显眼。
他忽然想起爷爷信里的话：“小川，当‘英子’在秋天发新芽，就是有人在替我们续写约定。”
刷墙的工具摆开时，顾青衣坚持要先调油漆。
她把蜂蜜倒进鹅黄色的油漆桶，木桨搅拌时泛起细密的泡沫，像把星星揉碎在了里面。
“外婆说要顺时针搅西十九圈，” 她的袖口沾了点油漆，在晨光里泛着亮，“这样刷出来的墙，下雨都不会褪色。”
苏离川靠在门框上看她，手里转着爷爷留下的油漆刷。
刷毛掉了三根，露出的木柄上刻着个小小的 “瑞” 字，和沈念英拐杖上的字一模一样。
“1986 年爷爷调油漆时，” 他忽然开口，“也是这样顺时针搅，说要把霜降的阳光都搅进去。”
顾青衣的木桨顿了顿。
“那我们再加点银杏叶吧，”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信封，里面装着晒干的银杏叶，是从书店第七排书架上捡的，“外婆的乐谱里夹着片，说这样能把思念刷进墙里。”
第一刷油漆落在墙上时，小花忽然从纸箱里跳出来，踩着未干的油漆印往院子里跑。
顾青衣追过去时，帆布鞋在地上蹭出串串鹅黄色的脚印，像给青石板绣了朵花。
“你看它的小梅花！”
她弯腰抱起猫，鼻尖差点碰到它尾巴上沾的油漆，“像不像你书店地板上的光斑？”
苏离川的油漆刷在墙上画出道弧线，把那些脚印圈成了个心形。
“像极了，” 他的声音混着风声，“像把我们踩过的路，都圈成了甜甜的样子。”
正午的阳光晒得油漆发黏。
顾青衣蹲在门槛上啃面包时，发现门轴里卡着片银杏叶，边缘还沾着点白色的漆 —— 是 1986 年的铅油，比她的年龄还大。
“爷爷当年没刷匀，” 她用指甲抠出那片叶子，背面有行极小的字，“念英喜欢的鹅黄色，差一点点就铺满了。”
苏离川的面包渣掉在了油漆桶里。
他想起沈念英说过，1986 年她去杭州前夜，曾偷偷来老房子看爷爷刷墙，当时他正蹲在门轴边叹气，说 “差最后一桶油漆，就能给她个惊喜了”。
“现在补上也不晚。”
他把顾青衣啃了一半的面包接过来，咬了一大口，芝麻馅混着油漆的气味，竟有种奇异的香甜，“下午刷完墙，我们去摘野菊花，插在爷爷的搪瓷杯里。”
顾青衣的眼睛亮了起来。
“再给‘英子’系红绸带，” 她的铅笔在素描本上画了棵系满绸带的银杏树，旁边标着 “每个绸带上都写个愿望”，“第一个愿望是‘书店的风铃永远不哑’，第二个是‘小花能在银杏巷找到对象’...第三个愿望呢？”
苏离川的油漆刷在墙上顿了顿，阳光透过他的指缝，在鹅黄色的墙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顾青衣忽然把素描本合上，耳尖红得像熟透的山楂。
“不告诉你，” 她转身往院子里跑，帆布包上的铜银杏叶撞在晾衣绳上，“我要去种向日葵了，晚了就赶不上花期了！”
花籽撒进土里时，顾青衣的指尖沾了些褐色的泥。
她把虞美人的种子和波斯菊混在一起，说这样开花时会像打翻了调色盘。
“外婆说花籽要喊名字才会发芽，” 她对着泥土轻声念叨，“苏离川的花，顾青衣的花，要长在一起呀。”
苏离川蹲在她旁边，把最后一把向日葵籽埋进土里。
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手背，两人同时缩回手，像触电般。
泥土里的蚯蚓被惊动，钻出来时带起的泥点溅在顾青衣的帆布包上，和鹅黄色的油漆印混在一起，像幅没干透的画。
“爷爷的日记里说，” 他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发颤，“1987 年他在院子里种过向日葵，说等开花了，就把花盘摘下来给念英当帽子。”
顾青衣的铅笔在素描本上画了个戴着向日葵帽子的姑娘，裙摆上落满银杏叶。
“像不像我？”
她把画举起来时，阳光穿过纸页，把线条映在鹅黄色的墙上，“等开花了，我们也摘最大的花盘，比谁的帽子更圆。”
午后的老房子忽然传来 “喵” 的一声。
小花正蹲在堂屋的五斗柜上，爪子扒着个铁皮盒 —— 是上周没来得及整理的爷爷遗物。
苏离川把盒子拿下来时，发现锁扣上缠着根红绳，绳结是顾青衣外婆最擅长的 “同心结”。
“里面是什么？”
顾青衣的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发梢扫过他的脖颈，像有羽毛在挠。
苏离川用钥匙打开盒子，里面是叠泛黄的照片。
最上面那张是 1988 年的春天，爷爷蹲在银杏树下刷墙，沈念英站在旁边递油漆桶，两人的手在半空碰到一起，像在传递什么珍贵的东西。
“这是外婆！”
顾青衣的手指在照片上轻轻点了点，“她穿的蓝布衫，跟我帆布包内衬的布料一样！”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念英说，鹅黄色的墙要配蓝色的衫，像晴空落在桂花树上。”
苏离川忽然注意到照片角落的油漆刷，刷毛掉了三根，和他手里的那把一模一样。
“这是爷爷的刷子，” 他的指尖抚过照片上的刷子，“原来他们当年用的就是这把。”
顾青衣把照片放进帆布包时，发现盒底还有本牛皮纸封面的日记。
1986 年 10 月 23 日那页，字迹被泪水晕得发蓝：“念英走了，带了片‘英子’的叶子。
油漆桶里的蜂蜜还没加，等她回来，要刷出最甜的墙。”
“下面还有！”
顾青衣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在纸页上往下滑，“1993 年 10 月 23 日，她寄来《霸王别姬》的票根，说 3 排 8 号永远为我留着...”苏离川合上日记时，发现最后一页夹着片银杏叶，边缘用红绳缝过，和沈念英留在《大众电影》里的那半片正好能拼在一起。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上面，像给完整的银杏叶镀了层金边。
“我们去看晚霞吧。”
他忽然拉起顾青衣的手，她的手腕上戴着 “叶叶相扣” 的银手链，链节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爷爷说老房子的西窗，能看到全城最美的晚霞。”
西窗的玻璃上还留着 1986 年的贴纸，是只简笔画的狐狸，旁边写着 “念英画的，说像明瑞看书时的样子”。
顾青衣趴在窗台上，看着晚霞把银杏叶染成橘红色，像燃烧的小扇子。
“你看那朵云，” 她的手指在玻璃上画了个圈，“像不像我们在旧书市买的连环画？”
苏离川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
“像《大闹天宫》里的筋斗云，”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你说孙悟空会不会羡慕我们？”
顾青衣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指尖在他手背上画着圈。
“他没有‘英子’，”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像被晚霞泡软的棉花糖，“也没有鹅黄色的墙，更没有...更没有你。”
苏离川接过话头，感觉她的耳尖在发烫，像被晚霞吻过。
小花忽然从纸箱里跳出来，踩着两人交握的手跑过，爪子上的油漆在手腕上印了个小梅花，正好落在 “川” 和 “衣” 的银链中间。
顾青衣笑得发抖，苏离川的下巴在她发顶蹭了蹭，闻到她发间的桂花味混着油漆香，像把整个秋天都揉进了怀里。
下山时，顾青衣把那片拼好的银杏叶放进铁皮饼干盒。
新换的大号饼干盒里，己经装了半盒他们的 “宝贝”：两张《霸王别姬》的票根、外婆的乐谱、爷爷的日记、系着红绳的银杏叶... 最底下压着张新拍的照片，是两人在鹅黄色的墙前牵手的样子，背景的银杏树上，系着条写着 “永远” 的红绸带。
“下周带吉他来，” 顾青衣忽然开口，帆布鞋在落叶上踩出 “沙沙” 的响，“把《银杏树下的约定》弹完，让‘英子’当听众。”
苏离川踢开脚边的小石子，石子滚到纸箱边，小花伸出爪子去够，像在玩捉迷藏。
“再带柠檬膏，” 他补充道，“加了新摘的野菊花，外婆说这样的茶能暖胃。”
车子驶进老城区时，路灯刚好亮起。
顾青衣趴在车窗上，看着巷口的老槐树，树影在地上晃悠，像在跳一支慢舞。
“书店的风铃该换了，” 她忽然说，“声音有点哑，像卡壳的磁带。”
苏离川的方向盘往右转了转，车子停在五金店门口。
“买新的，” 他拉着顾青衣的手往里走，她的指尖还沾着点油漆，蹭在他手背上像朵小小的向日葵，“要铜的，刻上‘旧雨书坊’，再挂片银杏叶吊坠。”
新风铃挂在书店门口时，顾青衣的帆布包上又多了样东西 —— 枚鹅黄色的油漆印，是苏离川偷偷按上去的，像个小小的印章。
她发现时假装生气，却在素描本的最后一页画了个油漆印，旁边写着：“2023 年 10 月，被苏老板盖章的秋天。”
打烊前，苏离川在第八排书架前停下。
那本 1987 年版的《红楼梦》里，新夹了片完整的银杏叶，是从老房子带回来的。
扉页上除了 “赠青衣，霜降” 和他们写的字迹，又添了行小字：“鹅黄色的墙会记得，向日葵会记得，所有未说出口的约定，都藏在银杏叶的纹路里。”
顾青衣锁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新的铜吊坠撞在一起，像在唱那首未完成的歌。
她忽然转身，帆布包上的铜银杏叶撞在苏离川的胸口，像颗跳得正欢的小心脏。
“其实第三个愿望是...” 她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发颤，“希望每年霜降，都能跟你在‘英子’下面捡叶子。”
苏离川的手指在她手腕的银链上轻轻碰了碰，链节的响声里，他低头在她耳边说：“不是愿望，是约定。”
巷口的路灯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被拉长的剪影。
小花蹲在他们脚边，尾巴上的鹅黄色油漆印在地上蹭出串小梅花，像给这个秋天盖了个甜甜的章。
而远处的银杏巷 37 号，鹅黄色的墙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新种的花籽在土里悄悄发芽，像在孕育一个关于永远的秘密。
米白色的缎带绕在猫脖子上，垂在橘白相间的皮毛间，像朵没开的花。
猫尾巴扫过她的帆布鞋，鞋面上沾着的银杏叶纹路被晨露浸得发亮。
“再磨蹭就赶不上日出了。”
他拍了拍满是油漆味的手套，指尖在 “上海牌” 手套的商标上蹭了蹭 —— 这是爷爷留下的劳保手套，掌心的胶粒己经发硬，却比新的更防滑。
顾青衣把猫抱进纸箱，里面铺着她的旧毛衣，领口处绣着片银杏叶。
“小花说要跟我们去看‘英子’，” 她的手指在猫耳朵上轻轻挠了挠，“你看它尾巴翘得多高，像在说‘快点走’。”
苏离川的喉结动了动。
自从上周沈念英来过书店，顾青衣就把这只流浪猫收留在了书店后巷，给它取名 “小花”，说要让它继承外婆当年喂流浪猫的 “事业”。
此刻纸箱里的小花正用爪子扒拉着帆布包，包上的铜银杏叶被撞得叮当作响。
车子驶出老城区时，顾青衣在副驾驶座上翻出素描本。
晨光透过车窗，在她画的油漆桶上投下斜斜的光，桶身上标着 “鹅黄色 = 初春阳光 + 三分桂花蜜”。
“外婆说油漆要加两勺蜂蜜，” 她的铅笔在纸页上敲了敲，“这样刷出来的墙会有甜味，蚊子都不叮。”
苏离川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他昨晚在爷爷的工具箱里找到本油漆手册，泛黄的纸页上有爷爷用红笔写的批注：“念英说加蜂蜜的油漆，能把日子刷得甜甜的。
1986.10.23”—— 又是霜降那天，和《红楼梦》扉页上的日期重合。
“后备箱有蜂蜜，” 他打了转向灯，车子拐进盘山公路，“上周去老供销社买的，土蜂蜜，结晶像冰糖的那种。”
后视镜里，顾青衣正把脸颊贴在纸箱上，小花的呼噜声隔着玻璃都能听见。
半山腰的露水还没干。
顾青衣踩着木栈道往上走时，帆布包上的铜银杏叶撞在漆成蓝色的护栏上，响声惊起几只山雀。
“你看‘英子’！”
她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三百年的银杏树，晨光正顺着枝桠往下淌，像给树干镀了层金，“它在跟我们打招呼呢！”
苏离川放下手里的油漆桶，看着她跑向银杏树下。
她的浅灰色风衣在风里扬起，像只展开翅膀的鸽子，发梢扫过树身斑驳的树皮 —— 那里刻着歪歪扭扭的 “川” 和 “衣”，是上周他们偷偷刻下的，旁边还画着两只交握的手。
“树皮会疼的。”
他走过去时，发现顾青衣正用指尖抚摸那些刻痕，睫毛上沾着的露水像碎钻，“爷爷说‘英子’有灵性，被欺负了会掉叶子。”
顾青衣忽然踮起脚，往最高的枝桠指了指：“可它新长了嫩芽呀，”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像被阳光晒化的蜂蜜，“你看第三根枝桠，有片卷起来的新叶，像在跟我们扮鬼脸。”
苏离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片嫩绿色的新叶，在满树金黄里格外显眼。
他忽然想起爷爷信里的话：“小川，当‘英子’在秋天发新芽，就是有人在替我们续写约定。”
刷墙的工具摆开时，顾青衣坚持要先调油漆。
她把蜂蜜倒进鹅黄色的油漆桶，木桨搅拌时泛起细密的泡沫，像把星星揉碎在了里面。
“外婆说要顺时针搅西十九圈，” 她的袖口沾了点油漆，在晨光里泛着亮，“这样刷出来的墙，下雨都不会褪色。”
苏离川靠在门框上看她，手里转着爷爷留下的油漆刷。
刷毛掉了三根，露出的木柄上刻着个小小的 “瑞” 字，和沈念英拐杖上的字一模一样。
“1986 年爷爷调油漆时，” 他忽然开口，“也是这样顺时针搅，说要把霜降的阳光都搅进去。”
顾青衣的木桨顿了顿。
“那我们再加点银杏叶吧，”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信封，里面装着晒干的银杏叶，是从书店第七排书架上捡的，“外婆的乐谱里夹着片，说这样能把思念刷进墙里。”
第一刷油漆落在墙上时，小花忽然从纸箱里跳出来，踩着未干的油漆印往院子里跑。
顾青衣追过去时，帆布鞋在地上蹭出串串鹅黄色的脚印，像给青石板绣了朵花。
“你看它的小梅花！”
她弯腰抱起猫，鼻尖差点碰到它尾巴上沾的油漆，“像不像你书店地板上的光斑？”
苏离川的油漆刷在墙上画出道弧线，把那些脚印圈成了个心形。
“像极了，” 他的声音混着风声，“像把我们踩过的路，都圈成了甜甜的样子。”
正午的阳光晒得油漆发黏。
顾青衣蹲在门槛上啃面包时，发现门轴里卡着片银杏叶，边缘还沾着点白色的漆 —— 是 1986 年的铅油，比她的年龄还大。
“爷爷当年没刷匀，” 她用指甲抠出那片叶子，背面有行极小的字，“念英喜欢的鹅黄色，差一点点就铺满了。”
苏离川的面包渣掉在了油漆桶里。
他想起沈念英说过，1986 年她去杭州前夜，曾偷偷来老房子看爷爷刷墙，当时他正蹲在门轴边叹气，说 “差最后一桶油漆，就能给她个惊喜了”。
“现在补上也不晚。”
他把顾青衣啃了一半的面包接过来，咬了一大口，芝麻馅混着油漆的气味，竟有种奇异的香甜，“下午刷完墙，我们去摘野菊花，插在爷爷的搪瓷杯里。”
顾青衣的眼睛亮了起来。
“再给‘英子’系红绸带，” 她的铅笔在素描本上画了棵系满绸带的银杏树，旁边标着 “每个绸带上都写个愿望”，“第一个愿望是‘书店的风铃永远不哑’，第二个是‘小花能在银杏巷找到对象’...第三个愿望呢？”
苏离川的油漆刷在墙上顿了顿，阳光透过他的指缝，在鹅黄色的墙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顾青衣忽然把素描本合上，耳尖红得像熟透的山楂。
“不告诉你，” 她转身往院子里跑，帆布包上的铜银杏叶撞在晾衣绳上，“我要去种向日葵了，晚了就赶不上花期了！”
花籽撒进土里时，顾青衣的指尖沾了些褐色的泥。
她把虞美人的种子和波斯菊混在一起，说这样开花时会像打翻了调色盘。
“外婆说花籽要喊名字才会发芽，” 她对着泥土轻声念叨，“苏离川的花，顾青衣的花，要长在一起呀。”
苏离川蹲在她旁边，把最后一把向日葵籽埋进土里。
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手背，两人同时缩回手，像触电般。
泥土里的蚯蚓被惊动，钻出来时带起的泥点溅在顾青衣的帆布包上，和鹅黄色的油漆印混在一起，像幅没干透的画。
“爷爷的日记里说，” 他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发颤，“1987 年他在院子里种过向日葵，说等开花了，就把花盘摘下来给念英当帽子。”
顾青衣的铅笔在素描本上画了个戴着向日葵帽子的姑娘，裙摆上落满银杏叶。
“像不像我？”
她把画举起来时，阳光穿过纸页，把线条映在鹅黄色的墙上，“等开花了，我们也摘最大的花盘，比谁的帽子更圆。”
午后的老房子忽然传来 “喵” 的一声。
小花正蹲在堂屋的五斗柜上，爪子扒着个铁皮盒 —— 是上周没来得及整理的爷爷遗物。
苏离川把盒子拿下来时，发现锁扣上缠着根红绳，绳结是顾青衣外婆最擅长的 “同心结”。
“里面是什么？”
顾青衣的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发梢扫过他的脖颈，像有羽毛在挠。
苏离川用钥匙打开盒子，里面是叠泛黄的照片。
最上面那张是 1988 年的春天，爷爷蹲在银杏树下刷墙，沈念英站在旁边递油漆桶，两人的手在半空碰到一起，像在传递什么珍贵的东西。
“这是外婆！”
顾青衣的手指在照片上轻轻点了点，“她穿的蓝布衫，跟我帆布包内衬的布料一样！”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念英说，鹅黄色的墙要配蓝色的衫，像晴空落在桂花树上。”
苏离川忽然注意到照片角落的油漆刷，刷毛掉了三根，和他手里的那把一模一样。
“这是爷爷的刷子，” 他的指尖抚过照片上的刷子，“原来他们当年用的就是这把。”
顾青衣把照片放进帆布包时，发现盒底还有本牛皮纸封面的日记。
1986 年 10 月 23 日那页，字迹被泪水晕得发蓝：“念英走了，带了片‘英子’的叶子。
油漆桶里的蜂蜜还没加，等她回来，要刷出最甜的墙。”
“下面还有！”
顾青衣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在纸页上往下滑，“1993 年 10 月 23 日，她寄来《霸王别姬》的票根，说 3 排 8 号永远为我留着...”苏离川合上日记时，发现最后一页夹着片银杏叶，边缘用红绳缝过，和沈念英留在《大众电影》里的那半片正好能拼在一起。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上面，像给完整的银杏叶镀了层金边。
“我们去看晚霞吧。”
他忽然拉起顾青衣的手，她的手腕上戴着 “叶叶相扣” 的银手链，链节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爷爷说老房子的西窗，能看到全城最美的晚霞。”
西窗的玻璃上还留着 1986 年的贴纸，是只简笔画的狐狸，旁边写着 “念英画的，说像明瑞看书时的样子”。
顾青衣趴在窗台上，看着晚霞把银杏叶染成橘红色，像燃烧的小扇子。
“你看那朵云，” 她的手指在玻璃上画了个圈，“像不像我们在旧书市买的连环画？”
苏离川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
“像《大闹天宫》里的筋斗云，”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你说孙悟空会不会羡慕我们？”
顾青衣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指尖在他手背上画着圈。
“他没有‘英子’，”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像被晚霞泡软的棉花糖，“也没有鹅黄色的墙，更没有...更没有你。”
苏离川接过话头，感觉她的耳尖在发烫，像被晚霞吻过。
小花忽然从纸箱里跳出来，踩着两人交握的手跑过，爪子上的油漆在手腕上印了个小梅花，正好落在 “川” 和 “衣” 的银链中间。
顾青衣笑得发抖，苏离川的下巴在她发顶蹭了蹭，闻到她发间的桂花味混着油漆香，像把整个秋天都揉进了怀里。
下山时，顾青衣把那片拼好的银杏叶放进铁皮饼干盒。
新换的大号饼干盒里，己经装了半盒他们的 “宝贝”：两张《霸王别姬》的票根、外婆的乐谱、爷爷的日记、系着红绳的银杏叶... 最底下压着张新拍的照片，是两人在鹅黄色的墙前牵手的样子，背景的银杏树上，系着条写着 “永远” 的红绸带。
“下周带吉他来，” 顾青衣忽然开口，帆布鞋在落叶上踩出 “沙沙” 的响，“把《银杏树下的约定》弹完，让‘英子’当听众。”
苏离川踢开脚边的小石子，石子滚到纸箱边，小花伸出爪子去够，像在玩捉迷藏。
“再带柠檬膏，” 他补充道，“加了新摘的野菊花，外婆说这样的茶能暖胃。”
车子驶进老城区时，路灯刚好亮起。
顾青衣趴在车窗上，看着巷口的老槐树，树影在地上晃悠，像在跳一支慢舞。
“书店的风铃该换了，” 她忽然说，“声音有点哑，像卡壳的磁带。”
苏离川的方向盘往右转了转，车子停在五金店门口。
“买新的，” 他拉着顾青衣的手往里走，她的指尖还沾着点油漆，蹭在他手背上像朵小小的向日葵，“要铜的，刻上‘旧雨书坊’，再挂片银杏叶吊坠。”
新风铃挂在书店门口时，顾青衣的帆布包上又多了样东西 —— 枚鹅黄色的油漆印，是苏离川偷偷按上去的，像个小小的印章。
她发现时假装生气，却在素描本的最后一页画了个油漆印，旁边写着：“2023 年 10 月，被苏老板盖章的秋天。”
打烊前，苏离川在第八排书架前停下。
那本 1987 年版的《红楼梦》里，新夹了片完整的银杏叶，是从老房子带回来的。
扉页上除了 “赠青衣，霜降” 和他们写的字迹，又添了行小字：“鹅黄色的墙会记得，向日葵会记得，所有未说出口的约定，都藏在银杏叶的纹路里。”
顾青衣锁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新的铜吊坠撞在一起，像在唱那首未完成的歌。
她忽然转身，帆布包上的铜银杏叶撞在苏离川的胸口，像颗跳得正欢的小心脏。
“其实第三个愿望是...” 她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发颤，“希望每年霜降，都能跟你在‘英子’下面捡叶子。”
苏离川的手指在她手腕的银链上轻轻碰了碰，链节的响声里，他低头在她耳边说：“不是愿望，是约定。”
巷口的路灯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被拉长的剪影。
小花蹲在他们脚边，尾巴上的鹅黄色油漆印在地上蹭出串小梅花，像给这个秋天盖了个甜甜的章。
而远处的银杏巷 37 号，鹅黄色的墙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新种的花籽在土里悄悄发芽，像在孕育一个关于永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