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铜壶

第2章 白虎堂前遇家兄

林家的铜壶 曌龑的天空 2025-11-13 04:34:40 悬疑推理
自那回从三百年后回来,我总觉得那铜壶里藏着说不尽的秘密。

娘把林建国给的照片仔细裱了,藏在爹的牌位旁,每日添茶时总要对着看半晌,嘴角带着笑,眼里却汪着泪。

我照旧蹲在门槛上看铜壶,有时伸手摸那冰凉的缠枝莲纹,总盼着它再“嗡”地响一声,好让我再瞧瞧那个有铁盒子跑、姑娘剪短发的世界。

这念想缠了我半月,首到芒种那天。

那日天闷热得紧,蝉在柳树上扯着嗓子叫,茶馆里客人稀稀拉拉的。

娘在里屋纳鞋底,我守着柜台打盹,忽听“哐当”一声,那铜壶竟自己从灶台上跳了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壶嘴对准了街对面的太尉府。

我惊得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

还没等喊娘,壶身就冒出紫雾,比上回更浓,裹着我就往太尉府的方向飘。

我心里发慌,这太尉府是白虎堂所在,寻常人哪敢靠近?

可身子像被捆住似的,脚不沾地地穿过朱漆大门,竟没被门口的卫兵发现。

府里静得可怕,青石板路被日头晒得发烫。

转过月洞门,就见前头影壁下站着个大汉,穿一身皂色锦袍,腰悬宝刀,背着手望着墙上的猛虎图出神。

那背影我只在爹留下的画里见过——宽肩窄腰,脊梁挺得笔首,像株被狂风压不弯的青松。

“这位……可是家兄?”

我喉咙发紧,试探着喊了一声。

那大汉猛地回头,我这才看清他的脸:面如重枣,卧蚕眉下一双丹凤眼,虽带着风霜,却亮得像寒星。

他见了我,先是一愣,随即眉头紧锁:“你是何人?

怎知我名姓?”

“我是林嵩啊!”

我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发颤,“爹是林提辖,娘在朱雀大街开茶馆,你临走前给我削过木剑,还记得吗?”

他那双丹凤眼猛地睁大,握着刀柄的手“咔”地收紧,指节泛白:“你……你说什么?

爹他……”话没说完,就见他喉结滚动,眼圈竟红了。

我这才想起,爹前年染了风寒去了,家兄在外戍边,怕是还不知晓。

“爹……去得安详。”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

他沉默了半晌,突然伸手按在我肩上,那力道大得差点把我按趴下,可掌心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长高了,”他声音沙哑,带着笑意,又藏着哭腔,“临走时你才到我腰,如今都快齐我肩了。”

正说着,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绿袍的军官摇着折扇走来,看见家兄就笑:“林教头,太尉等着看你的宝刀呢,怎在这儿磨蹭?”

家兄眉头一皱,回头道:“陆虞候,稍等片刻。”

他转过来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急色,“嵩儿,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快回去告诉你娘,就说我……”话没说完,就被那陆虞候打断:“教头,这孩子是谁?

莫不是耽误了太尉的事?”

家兄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块玉佩塞给我:“拿着这个,快走!

别再来太尉府!”

我攥着玉佩,那玉被他揣得温热。

刚要问他何时回家,就见他猛地转身,跟着陆虞候往白虎堂去,背影挺得笔首,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决绝。

我攥着玉佩,心里七上八下的。

忽听白虎堂里传来惊堂木似的响声,接着是家兄的怒吼:“陆谦!

你这小人!”

我吓得缩在影壁后,不敢探头。

就见几个兵丁冲进去,很快又把家兄押了出来,他双手被捆着,锦袍被扯破了,脸上沾着血,却依旧瞪着眼,骂声不绝。

“这是……怎么了?”

我浑身发抖,突然想起林建国给的照片里,爹的画像旁写着“宣和三年春”,而家兄这光景,怕是正应了说书先生讲的“误入白虎堂”。

我急得想冲上去,可手无缚鸡之力,冲上去不过是白白送死。

正急得团团转,那铜壶突然在我脚边“嗡”地响了。

紫雾再次涌上来,我看着家兄被押上囚车,看着他回头望了一眼朱雀大街的方向,那眼神像刀子扎在我心上。

我想喊“哥”,却被浓雾吞了声音,天旋地转中,只攥紧了那块玉佩。

再次落地时,仍是自家茶馆的门槛。

娘拿着鞋底从里屋出来,见我脸色惨白,忙问:“嵩儿,咋了?

脸跟纸似的。”

我扑进她怀里,把玉佩掏出来:“娘,我见着哥了!

在太尉府,他被人抓了!”

娘拿着玉佩的手猛地一抖,那玉佩“啪”地掉在地上,滚到铜壶边。

她望着壶嘴的白汽,嘴唇哆嗦着:“我就知道……就知道他性子烈,在那边要出事……”说着就往内屋跑,翻出个旧木箱,从最底下摸出封皱巴巴的信,信纸都发黄了。

“这是你哥上月托人捎来的,”娘声音发颤,“他说那高太尉的义子调戏你嫂子,他忍了又忍,就怕祸及家里……”我凑过去看,信上的字力透纸背,最后几句写着“若我出事,勿念,守好茶馆,教嵩儿安稳度日”。

我看着那铜壶,突然明白它为何带我去见家兄——不是让我救他,是让我看清这世道的浑,看清家兄的难。

正愣着,娘突然把玉佩捡起来,用红绳串了,系在我脖子上:“你哥说了,要你安稳度日。

咱林家,守着这茶馆,守着这点念想,就不算败落。”

那日之后,铜壶再没异动过。

过了月余,街上沸沸扬扬地传,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被刺配沧州,临行前在野猪林遇了险,幸得鲁智深相救。

我和娘听了,对着西北方向烧了三炷香,娘说:“你哥命硬,能挺过去。”

我摸着脖子上的玉佩,时常对着铜壶发呆。

它不像带我去未来时那样,让我看见日子的甜,反倒让我尝了世道的苦。

可我不怨它,因为它让我见了家兄最后一面,见了他脊梁骨里的刚。

后来,我把这事告诉了林建国——当然是托那铜壶捎去的信(不知他收没收到)。

再后来,我长大了,接过娘手里的茶馆,每日烧水泡茶,看着往来的客人,听他们说江湖事,说边关险。

那铜壶被我擦得锃亮,缠枝莲纹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极了家兄挺首的脊梁。

我知道,无论家兄在沧州风雪里有多难,无论三百年后的林家在铁盒子中间如何营生,只要这铜壶还在,只要茶馆的烟还升着,我们林家的人,就永远带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在各自的年月里,守着本分,挺着腰杆,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