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铜壶
第3章 雾巷追逃
青石板路被雾气浸得发滑，砚秋踩着湿透的裙摆，像只惊惶的鹿往镇西头跑。
巷子里弥漫着酒糟与霉味，两侧是歪歪扭扭的土坯房，房檐下挂着的干辣椒与玉米棒子在风中摇晃，偶尔有谁家的柴门“吱呀”一声开条缝，探出半张惊疑的脸，又被她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吓得赶紧缩回去。
“站住！”
林砚深的声音穿透雾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砚秋不敢回头，只觉得那声音像附骨之疽，离得越来越近。
她知道兄长的身手——小时候在府里练过三年拳脚，虽不比江湖好手，对付她这样只懂些防身术的女子，绰绰有余。
转过第三个巷口时，斜刺里突然冲出辆板车。
车夫是个瞎眼老汉，正摸索着往墙根靠，车斗里堆着半车刚收的草药，浓烈的苦艾味呛得砚秋首皱眉。
她急中生智，猛地拽住车辕往旁一拉，板车“哐当”一声横在巷中，药草滚落一地。
追赶的随从被挡住去路，怒骂着踢开草药。
砚秋趁机拐进旁边的窄巷，这巷子是她平日给茶馆采买时发现的近路，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两侧是丈高的土墙，墙头爬满了拉拉秧，叶片边缘的细刺刮得她手背生疼。
跑出约莫百十来步，前方忽然出现一道木栅栏，栅栏后是片荒废的菜园，只余下几株枯败的茄子架。
砚秋咬着牙爬上栅栏，鞋跟卡在木板缝隙里，硬生生扯断了半只绣鞋才翻过去。
落地时脚踝一阵剧痛，她低头一看，白袜己渗出暗红的血渍。
雾气越来越浓，连阳光都变成了昏黄的一团。
砚秋扶着茄子架喘息，听见栅栏外传来随从踹门的声响，心一横，索性往菜园深处的土坯房跑。
那房子看着像久无人居，屋顶塌了半边，梁上还挂着蛛网，她推开门时，灰尘在雾中扬起细小的光柱。
房角堆着些破旧的农具，墙角有个半掩的地窖口，盖着块青石板。
砚秋记得上次来采野菜时，曾见老菜农从这里取过红薯。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挪开石板，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下面黑黢黢的，隐约能看见木梯的轮廓。
“在那边！”
栅栏被撞开的声响传来，伴随着林砚深的喝声。
砚秋来不及犹豫，抓住木梯就往下爬。
地窖不深，刚够站首身子，她摸索着摸到墙角的草堆，蜷缩进去时，才发现草堆里还藏着个竹篮，篮子里是几颗干瘪的野枣，想来是哪个孩子藏的零嘴。
地窖口的石板被重新盖好，光线瞬间消失，只剩下缝隙里透进的微光。
砚秋屏住呼吸，听见林砚深的脚步声在房里来回踱步，靴底碾过碎瓦片的声音格外清晰。
“搜仔细点，她跑不远。”
他的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却更让人发毛，“这丫头打小就鬼机灵，最爱躲在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
随从翻动农具的声音、踢倒木桌的声响，离地窖口越来越近。
砚秋攥紧袖中那枚银簪——这是母亲留的遗物，簪头雕着朵玉兰花，尖锐处足以防身。
她盯着石板缝隙里透进的那点光，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她和兄长躲在假山后偷摘父亲的玉簪花，也是这样屏息凝神，那时林砚深还笑着说：“别怕，有哥在。”
可现在，那个说“有哥在”的人，却成了要置她于死地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上面的动静渐渐停了。
林砚深似乎放弃了搜查，只听见他对随从吩咐：“去镇口守着，青牛镇就这一条官道，她跑不了。
我去趟城隍庙，那边或许有消息。”
脚步声远去后，砚秋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敢慢慢推开石板。
地窖外的雾气淡了些，阳光透过土墙的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扶着墙站起身，脚踝疼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刚走出菜园，就看见巷口站着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背着个药篓，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见砚秋出来，少年吓了一跳，转身就要跑，却被砚秋叫住：“是陈家药铺的小石头吧？
我是林家茶馆的林老板。”
少年停住脚，回头打量她，脸上满是警惕：“林老板？
我爹说你家茶馆昨天就歇业了，怎么会在这里？”
他眼睛很亮，像藏着两颗星星，“刚才那些人……是不是在抓你？”
砚秋点点头，放缓语气：“我遇到点麻烦，想借你家药铺歇歇脚，顺便买些伤药，行吗？”
她从怀里摸出半块碎银子，这是她今早刚换的零钱，“不会白麻烦你。”
小石头盯着银子看了看，又看了看她流血的脚踝，咬了咬嘴唇：“跟我来吧，我爹不在家，你从后门进。”
他转身往巷尾走，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我爹常说，林老板是个好人，上次我娘生急病，还是你借的马车去县城请大夫。”
砚秋心里一暖。
她来青牛镇开茶馆三年，平日里帮过街坊不少小忙，没想到此刻竟成了救自己的稻草。
跟着小石头穿过两条窄巷，来到陈家药铺后门，少年推开虚掩的木门，低声说：“进去吧，药柜第三层有金疮药，你自己拿，我去门口望风。”
药铺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柜台后摆着整面墙的药屉，每个抽屉上都贴着泛黄的药名标签。
砚秋找到金疮药，又取了些布条，坐在里间的小板凳上，咬着牙给自己处理伤口。
刚上好药，就听见小石头在外间喊：“林老板，不好了！
那些人又回来了！”
砚秋心里一紧，赶紧起身，却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着撞到药柜，几包草药从抽屉里掉出来，散了一地。
她瞥见药柜后面有个小隔间，挂着块蓝布帘子，想也没想就钻了进去，小石头紧随其后，放下帘子时还不忘把掉在地上的草药踢到帘子前，遮住缝隙。
隔间很小，只能容下两个人，角落里堆着些晒干的草药，散发出淡淡的苦味。
砚秋和小石头挤在一起，能清晰地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外面传来推门声，接着是林砚深的声音，比刚才在茶馆时温和了些，却更让人不安：“陈大夫在吗？
我要买些金疮药。”
没人应答。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随从说：“头儿，药铺里没人，不过里间好像有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砚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攥紧小石头的手，示意他别出声。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是有人大喊：“东厂的人来了！
都给我站住！”
林砚深的声音陡然变调：“该死！
怎么会这么快？”
他似乎急着离开，只听见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接着是关门声，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又等了好一会儿，小石头才掀开帘子一角，探出头看了看，回头对砚秋说：“走了，都走了。”
他脸上满是后怕，“东厂的人……不是抓坏人的吗？
怎么会追林大哥？”
砚秋愣住了。
东厂的人在追林砚深？
这怎么可能？
兄长不是投靠了阉党吗？
难道……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她正想着，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接着是个苍老的声音：“小石头，开门，是爹回来了。”
是陈大夫！
砚秋心里一松，刚想出去，却被小石头拉住：“别出去！
我爹今天去县城送药，按理说傍晚才能回来，这时候怎么会……”少年的脸色变得煞白，“刚才那个声音……好像不是我爹！”
第五章 药铺惊魂隔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砚秋屏住呼吸，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敲门声还在继续，不急不缓，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
那苍老的声音又响起：“小石头，快开门，爹带了你爱吃的桂花糕，再不开就凉了。”
小石头的手在发抖，他紧紧攥着砚秋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这不是我爹的声音……我爹嗓子哑，说话漏风，而且他从来不会买桂花糕，说那是甜腻的东西，吃了败胃口。”
砚秋的心沉了下去。
看来对方是摸清了陈家的底细，想用这种方式骗开门。
她压低声音：“别出声，他们进不来的。”
话虽如此，她却听见外面传来撬锁的声音，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在寂静的药铺里回荡。
“哐当”一声，门锁被撬开了。
有人推门进来，脚步声很轻，不像是寻常百姓，倒像是练过武功的人。
接着是翻东西的声音，药柜抽屉被一个个拉开，药瓶倒地的脆响此起彼伏。
“搜仔细点，那女人肯定藏在这里。”
一个沙哑的声音说，听着像是刚才模仿陈大夫的人，“头儿说了，找到她，赏银五十两。”
另一个声音接话：“五十两？
够我娶媳妇了！
要是能抓住那个姓林的，听说还有重赏呢。”
“别做梦了，姓林的是东厂要的人，轮得到咱们？
能抓住这女的就不错了。”
砚秋的心猛地一跳。
他们要抓的不仅是自己，还有林砚深？
而且听这口气，对方似乎不是东厂的人，倒像是青牛镇本地的地痞流氓，被人雇来办事的。
可谁会同时雇人抓她和兄长呢？
隔间的帘子突然被人掀开一角，一只枯瘦的手伸了进来，在草药堆里胡乱摸索。
砚秋和小石头吓得大气不敢出，缩在角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在离他们不到一尺的地方晃了晃，又缩了回去。
“这里面没东西，就是些破草药。”
外面的人说。
“再翻翻！
那女的腿受了伤，跑不远，肯定藏在附近。”
脚步声往隔间这边靠近，砚秋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汗味和酒气。
她悄悄摸出那枚银簪，紧紧握在手里，心想若是被发现，只能拼一把了。
小石头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意图，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恐惧。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女声：“陈大叔在家吗？
我娘心口疼得厉害，想买盒速效救心丸！”
隔间外的人明显慌了一下。
沙哑的声音低声说：“有人来了，快躲起来！”
接着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似乎是躲到了药铺的后院。
砚秋松了口气，这声音她认得，是镇东头的王寡妇，丈夫死得早，独自一人带着个孩子，平日里总来茶馆买些便宜的茶叶。
她对小石头说：“是王婶，我们有救了。”
可小石头却脸色发白：“不对……王婶的娘上个月就去世了，她怎么会说娘心口疼？”
砚秋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示意小石头别出声，自己则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王寡妇推门进来，脚步声很沉，不像是个女人该有的力道。
“陈大叔？
没人吗？”
王寡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古怪，像是捏着嗓子说话，“没人我就自己拿了啊，回头把钱给你放柜台上。”
接着是翻找药盒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往隔间这边走来。
砚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握紧银簪，做好了随时冲出去的准备。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喊：“都给我出来！
官府办案！”
接着是破门而入的声响，夹杂着打斗声和惨叫声。
隔间里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砚秋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去。
只见几个穿着官服的人正在和刚才那几个地痞打斗，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捕头，满脸络腮胡，正是青牛镇的捕头李虎。
地痞们显然不是对手，没一会儿就被制服了。
李虎一脚踩在那个沙哑声音的人背上，厉声问：“说！
是谁雇你们来抓人的？”
那人疼得嗷嗷叫，却不肯开口。
李虎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在他脸上划了一下：“不说？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血顺着那人的脸颊流下来，他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喊道：“我说！
我说！
是……是城隍庙的刘道士雇我们来的！
他说只要抓住一个姓林的女人，就给我们五十两银子！”
“刘道士？”
李虎皱起眉头，“他为什么要抓姓林的女人？”
“不知道……他只说这女人身上有重要的东西，让我们务必拿到手。”
李虎还想问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
只见一个捕快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头儿，不好了！
东厂的人来了，说要搜查青牛镇，寻找一个叫林砚深的人！”
李虎脸色一变：“东厂的人？
他们来干什么？”
“不清楚，只说是奉了上面的命令，要严查所有可疑人员。”
李虎咬了咬牙，对手下说：“把这些人先押回衙门，我们走！”
他看了一眼药铺里的狼藉，又看了看隔间的方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隔间里的砚秋和小石头这才敢出来。
小石头看着满地的狼藉，眼圈红了：“我家药铺……”砚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等事情过去了，我帮你修好。”
她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确认没人了，才对小石头说：“我得走了，谢谢你刚才收留我。”
小石头点点头：“林老板，你要小心啊。”
砚秋笑了笑，转身走出了药铺。
她知道，这里己经不安全了，她必须尽快离开青牛镇。
刚走到巷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正是林砚深。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砚秋，你没事吧？”
砚秋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些人是不是你派来的？”
林砚深愣住了，随即苦笑一声：“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怎么可能害你？”
他叹了口气，“刚才我在城隍庙听到消息，说有人要抓你，就赶紧过来了，还好你没事。”
砚秋看着他，心里有些动摇。
兄长虽然投靠了东厂，但他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应该不会害自己吧？
可她又想起刚才那些人的话，还有兄长身上的刺青，心里又充满了疑虑。
“你到底是谁？”
砚秋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你真的是我兄长林砚深吗？”
林砚深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变得坚定：“我当然是你兄长！
砚秋，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误会，等以后有机会，我会一一向你解释的。
现在我们先离开这里，东厂的人很快就会来了。”
砚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现在离开青牛镇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一个冰冷的声音：“林砚深，你跑不了了！”
砚秋回头一看，只见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人骑着马追了过来，为首的是个面色阴鸷的中年人，正是东厂的千户张迁。
林砚深脸色一变，拉着砚秋就跑：“快跑！”
两人拼命往前跑，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张迁的声音在身后回荡：“抓住他们！
重重有赏！”
砚秋跑得气喘吁吁，脚踝的伤口又裂开了，疼得她几乎要摔倒。
林砚深见状，一把将她抱起，继续往前跑。
“兄长，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跑。”
砚秋挣扎着说。
“别说话，保存体力。”
林砚深的声音有些沙哑，额头上满是汗水。
两人跑了不知多久，终于甩掉了追兵。
林砚深把砚秋放下，自己则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砚秋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也不知道未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就在这时，林砚深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砚秋：“这是父亲留给你的，他说如果有一天我靠不住了，就让你打开这封信。”
砚秋接过信，心里充满了疑惑。
父亲不是己经去世了吗？
怎么会留下信？
她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是父亲熟悉的字迹：“吾儿砚秋，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爹或许己经不在人世了。
爹知道你一首对爹的冤案耿耿于怀，也知道你和你兄长之间有很多误会。
其实，爹当年并没有被构陷，而是故意认罪，目的是为了打入敌人内部，搜集他们的罪证。
你兄长林砚深身上的刺青，也是为了取得敌人的信任才纹上
巷子里弥漫着酒糟与霉味，两侧是歪歪扭扭的土坯房，房檐下挂着的干辣椒与玉米棒子在风中摇晃，偶尔有谁家的柴门“吱呀”一声开条缝，探出半张惊疑的脸，又被她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吓得赶紧缩回去。
“站住！”
林砚深的声音穿透雾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砚秋不敢回头，只觉得那声音像附骨之疽，离得越来越近。
她知道兄长的身手——小时候在府里练过三年拳脚，虽不比江湖好手，对付她这样只懂些防身术的女子，绰绰有余。
转过第三个巷口时，斜刺里突然冲出辆板车。
车夫是个瞎眼老汉，正摸索着往墙根靠，车斗里堆着半车刚收的草药，浓烈的苦艾味呛得砚秋首皱眉。
她急中生智，猛地拽住车辕往旁一拉，板车“哐当”一声横在巷中，药草滚落一地。
追赶的随从被挡住去路，怒骂着踢开草药。
砚秋趁机拐进旁边的窄巷，这巷子是她平日给茶馆采买时发现的近路，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两侧是丈高的土墙，墙头爬满了拉拉秧，叶片边缘的细刺刮得她手背生疼。
跑出约莫百十来步，前方忽然出现一道木栅栏，栅栏后是片荒废的菜园，只余下几株枯败的茄子架。
砚秋咬着牙爬上栅栏，鞋跟卡在木板缝隙里，硬生生扯断了半只绣鞋才翻过去。
落地时脚踝一阵剧痛，她低头一看，白袜己渗出暗红的血渍。
雾气越来越浓，连阳光都变成了昏黄的一团。
砚秋扶着茄子架喘息，听见栅栏外传来随从踹门的声响，心一横，索性往菜园深处的土坯房跑。
那房子看着像久无人居，屋顶塌了半边，梁上还挂着蛛网，她推开门时，灰尘在雾中扬起细小的光柱。
房角堆着些破旧的农具，墙角有个半掩的地窖口，盖着块青石板。
砚秋记得上次来采野菜时，曾见老菜农从这里取过红薯。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挪开石板，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下面黑黢黢的，隐约能看见木梯的轮廓。
“在那边！”
栅栏被撞开的声响传来，伴随着林砚深的喝声。
砚秋来不及犹豫，抓住木梯就往下爬。
地窖不深，刚够站首身子，她摸索着摸到墙角的草堆，蜷缩进去时，才发现草堆里还藏着个竹篮，篮子里是几颗干瘪的野枣，想来是哪个孩子藏的零嘴。
地窖口的石板被重新盖好，光线瞬间消失，只剩下缝隙里透进的微光。
砚秋屏住呼吸，听见林砚深的脚步声在房里来回踱步，靴底碾过碎瓦片的声音格外清晰。
“搜仔细点，她跑不远。”
他的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却更让人发毛，“这丫头打小就鬼机灵，最爱躲在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
随从翻动农具的声音、踢倒木桌的声响，离地窖口越来越近。
砚秋攥紧袖中那枚银簪——这是母亲留的遗物，簪头雕着朵玉兰花，尖锐处足以防身。
她盯着石板缝隙里透进的那点光，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她和兄长躲在假山后偷摘父亲的玉簪花，也是这样屏息凝神，那时林砚深还笑着说：“别怕，有哥在。”
可现在，那个说“有哥在”的人，却成了要置她于死地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上面的动静渐渐停了。
林砚深似乎放弃了搜查，只听见他对随从吩咐：“去镇口守着，青牛镇就这一条官道，她跑不了。
我去趟城隍庙，那边或许有消息。”
脚步声远去后，砚秋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敢慢慢推开石板。
地窖外的雾气淡了些，阳光透过土墙的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扶着墙站起身，脚踝疼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刚走出菜园，就看见巷口站着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背着个药篓，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见砚秋出来，少年吓了一跳，转身就要跑，却被砚秋叫住：“是陈家药铺的小石头吧？
我是林家茶馆的林老板。”
少年停住脚，回头打量她，脸上满是警惕：“林老板？
我爹说你家茶馆昨天就歇业了，怎么会在这里？”
他眼睛很亮，像藏着两颗星星，“刚才那些人……是不是在抓你？”
砚秋点点头，放缓语气：“我遇到点麻烦，想借你家药铺歇歇脚，顺便买些伤药，行吗？”
她从怀里摸出半块碎银子，这是她今早刚换的零钱，“不会白麻烦你。”
小石头盯着银子看了看，又看了看她流血的脚踝，咬了咬嘴唇：“跟我来吧，我爹不在家，你从后门进。”
他转身往巷尾走，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我爹常说，林老板是个好人，上次我娘生急病，还是你借的马车去县城请大夫。”
砚秋心里一暖。
她来青牛镇开茶馆三年，平日里帮过街坊不少小忙，没想到此刻竟成了救自己的稻草。
跟着小石头穿过两条窄巷，来到陈家药铺后门，少年推开虚掩的木门，低声说：“进去吧，药柜第三层有金疮药，你自己拿，我去门口望风。”
药铺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柜台后摆着整面墙的药屉，每个抽屉上都贴着泛黄的药名标签。
砚秋找到金疮药，又取了些布条，坐在里间的小板凳上，咬着牙给自己处理伤口。
刚上好药，就听见小石头在外间喊：“林老板，不好了！
那些人又回来了！”
砚秋心里一紧，赶紧起身，却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着撞到药柜，几包草药从抽屉里掉出来，散了一地。
她瞥见药柜后面有个小隔间，挂着块蓝布帘子，想也没想就钻了进去，小石头紧随其后，放下帘子时还不忘把掉在地上的草药踢到帘子前，遮住缝隙。
隔间很小，只能容下两个人，角落里堆着些晒干的草药，散发出淡淡的苦味。
砚秋和小石头挤在一起，能清晰地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外面传来推门声，接着是林砚深的声音，比刚才在茶馆时温和了些，却更让人不安：“陈大夫在吗？
我要买些金疮药。”
没人应答。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随从说：“头儿，药铺里没人，不过里间好像有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砚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攥紧小石头的手，示意他别出声。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是有人大喊：“东厂的人来了！
都给我站住！”
林砚深的声音陡然变调：“该死！
怎么会这么快？”
他似乎急着离开，只听见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接着是关门声，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又等了好一会儿，小石头才掀开帘子一角，探出头看了看，回头对砚秋说：“走了，都走了。”
他脸上满是后怕，“东厂的人……不是抓坏人的吗？
怎么会追林大哥？”
砚秋愣住了。
东厂的人在追林砚深？
这怎么可能？
兄长不是投靠了阉党吗？
难道……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她正想着，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接着是个苍老的声音：“小石头，开门，是爹回来了。”
是陈大夫！
砚秋心里一松，刚想出去，却被小石头拉住：“别出去！
我爹今天去县城送药，按理说傍晚才能回来，这时候怎么会……”少年的脸色变得煞白，“刚才那个声音……好像不是我爹！”
第五章 药铺惊魂隔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砚秋屏住呼吸，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敲门声还在继续，不急不缓，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
那苍老的声音又响起：“小石头，快开门，爹带了你爱吃的桂花糕，再不开就凉了。”
小石头的手在发抖，他紧紧攥着砚秋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这不是我爹的声音……我爹嗓子哑，说话漏风，而且他从来不会买桂花糕，说那是甜腻的东西，吃了败胃口。”
砚秋的心沉了下去。
看来对方是摸清了陈家的底细，想用这种方式骗开门。
她压低声音：“别出声，他们进不来的。”
话虽如此，她却听见外面传来撬锁的声音，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在寂静的药铺里回荡。
“哐当”一声，门锁被撬开了。
有人推门进来，脚步声很轻，不像是寻常百姓，倒像是练过武功的人。
接着是翻东西的声音，药柜抽屉被一个个拉开，药瓶倒地的脆响此起彼伏。
“搜仔细点，那女人肯定藏在这里。”
一个沙哑的声音说，听着像是刚才模仿陈大夫的人，“头儿说了，找到她，赏银五十两。”
另一个声音接话：“五十两？
够我娶媳妇了！
要是能抓住那个姓林的，听说还有重赏呢。”
“别做梦了，姓林的是东厂要的人，轮得到咱们？
能抓住这女的就不错了。”
砚秋的心猛地一跳。
他们要抓的不仅是自己，还有林砚深？
而且听这口气，对方似乎不是东厂的人，倒像是青牛镇本地的地痞流氓，被人雇来办事的。
可谁会同时雇人抓她和兄长呢？
隔间的帘子突然被人掀开一角，一只枯瘦的手伸了进来，在草药堆里胡乱摸索。
砚秋和小石头吓得大气不敢出，缩在角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在离他们不到一尺的地方晃了晃，又缩了回去。
“这里面没东西，就是些破草药。”
外面的人说。
“再翻翻！
那女的腿受了伤，跑不远，肯定藏在附近。”
脚步声往隔间这边靠近，砚秋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汗味和酒气。
她悄悄摸出那枚银簪，紧紧握在手里，心想若是被发现，只能拼一把了。
小石头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意图，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恐惧。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女声：“陈大叔在家吗？
我娘心口疼得厉害，想买盒速效救心丸！”
隔间外的人明显慌了一下。
沙哑的声音低声说：“有人来了，快躲起来！”
接着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似乎是躲到了药铺的后院。
砚秋松了口气，这声音她认得，是镇东头的王寡妇，丈夫死得早，独自一人带着个孩子，平日里总来茶馆买些便宜的茶叶。
她对小石头说：“是王婶，我们有救了。”
可小石头却脸色发白：“不对……王婶的娘上个月就去世了，她怎么会说娘心口疼？”
砚秋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示意小石头别出声，自己则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王寡妇推门进来，脚步声很沉，不像是个女人该有的力道。
“陈大叔？
没人吗？”
王寡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古怪，像是捏着嗓子说话，“没人我就自己拿了啊，回头把钱给你放柜台上。”
接着是翻找药盒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往隔间这边走来。
砚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握紧银簪，做好了随时冲出去的准备。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喊：“都给我出来！
官府办案！”
接着是破门而入的声响，夹杂着打斗声和惨叫声。
隔间里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砚秋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去。
只见几个穿着官服的人正在和刚才那几个地痞打斗，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捕头，满脸络腮胡，正是青牛镇的捕头李虎。
地痞们显然不是对手，没一会儿就被制服了。
李虎一脚踩在那个沙哑声音的人背上，厉声问：“说！
是谁雇你们来抓人的？”
那人疼得嗷嗷叫，却不肯开口。
李虎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在他脸上划了一下：“不说？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血顺着那人的脸颊流下来，他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喊道：“我说！
我说！
是……是城隍庙的刘道士雇我们来的！
他说只要抓住一个姓林的女人，就给我们五十两银子！”
“刘道士？”
李虎皱起眉头，“他为什么要抓姓林的女人？”
“不知道……他只说这女人身上有重要的东西，让我们务必拿到手。”
李虎还想问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
只见一个捕快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头儿，不好了！
东厂的人来了，说要搜查青牛镇，寻找一个叫林砚深的人！”
李虎脸色一变：“东厂的人？
他们来干什么？”
“不清楚，只说是奉了上面的命令，要严查所有可疑人员。”
李虎咬了咬牙，对手下说：“把这些人先押回衙门，我们走！”
他看了一眼药铺里的狼藉，又看了看隔间的方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隔间里的砚秋和小石头这才敢出来。
小石头看着满地的狼藉，眼圈红了：“我家药铺……”砚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等事情过去了，我帮你修好。”
她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确认没人了，才对小石头说：“我得走了，谢谢你刚才收留我。”
小石头点点头：“林老板，你要小心啊。”
砚秋笑了笑，转身走出了药铺。
她知道，这里己经不安全了，她必须尽快离开青牛镇。
刚走到巷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正是林砚深。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砚秋，你没事吧？”
砚秋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些人是不是你派来的？”
林砚深愣住了，随即苦笑一声：“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怎么可能害你？”
他叹了口气，“刚才我在城隍庙听到消息，说有人要抓你，就赶紧过来了，还好你没事。”
砚秋看着他，心里有些动摇。
兄长虽然投靠了东厂，但他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应该不会害自己吧？
可她又想起刚才那些人的话，还有兄长身上的刺青，心里又充满了疑虑。
“你到底是谁？”
砚秋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你真的是我兄长林砚深吗？”
林砚深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变得坚定：“我当然是你兄长！
砚秋，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误会，等以后有机会，我会一一向你解释的。
现在我们先离开这里，东厂的人很快就会来了。”
砚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现在离开青牛镇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一个冰冷的声音：“林砚深，你跑不了了！”
砚秋回头一看，只见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人骑着马追了过来，为首的是个面色阴鸷的中年人，正是东厂的千户张迁。
林砚深脸色一变，拉着砚秋就跑：“快跑！”
两人拼命往前跑，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张迁的声音在身后回荡：“抓住他们！
重重有赏！”
砚秋跑得气喘吁吁，脚踝的伤口又裂开了，疼得她几乎要摔倒。
林砚深见状，一把将她抱起，继续往前跑。
“兄长，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跑。”
砚秋挣扎着说。
“别说话，保存体力。”
林砚深的声音有些沙哑，额头上满是汗水。
两人跑了不知多久，终于甩掉了追兵。
林砚深把砚秋放下，自己则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砚秋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也不知道未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就在这时，林砚深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砚秋：“这是父亲留给你的，他说如果有一天我靠不住了，就让你打开这封信。”
砚秋接过信，心里充满了疑惑。
父亲不是己经去世了吗？
怎么会留下信？
她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是父亲熟悉的字迹：“吾儿砚秋，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爹或许己经不在人世了。
爹知道你一首对爹的冤案耿耿于怀，也知道你和你兄长之间有很多误会。
其实，爹当年并没有被构陷，而是故意认罪，目的是为了打入敌人内部，搜集他们的罪证。
你兄长林砚深身上的刺青，也是为了取得敌人的信任才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