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凡尘
第3章 青葱初涉世 三
母亲家西兄妹，母亲老幺，上面一个大哥，就是大舅，两个姐姐。
二姨妈患有癫痫，嫁了个瘸子，生了个儿子，家境艰难。
三姨妈则长在长山嫁在长山，家在村子的中心地带，她家是长山村最早能做两层楼的家庭之一。
姨父在外做木工，姨妈在自家开小卖店，女儿出嫁了，儿子在念书。
他们的家境是江心月亲戚中较为殷实的，但姨妈性情悍泼，仗着财势还很有些张狂。
她每年给出的压岁钱还不如大舅，接人待物也不如大舅那般实心热忱。
江心月对她的好感并不多。
可三姨妈家有钱，江心月最终还是心存侥幸的把她列入了借钱人的名单。
大舅村头，三姨妈村中，两家距离不过里多路，自行车使劲踩上几脚就到了。
江心月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三姨妈家的小卖店。
这家小卖店可以说是长山村村民的娱乐中心和商业中心，村里许多村民的时间和金钱都在这家店里消弭和消费。
店内人声鼎沸，嘈杂不己，一桌麻将就是一店人的热切关注点。
上午的时间竟还有人打麻将，农村人也真是闲的。
江心月这么想着，一脚也迈进了门店，张望着姨妈的人影，谁知三姨妈正坐在牌桌上打麻将。
里外看牌闲聊的人也多，专注打牌的姨妈并没有注意到姨侄女的到来。
几个牌瘾粗的牌搭子吃完早饭就来她家玩牌，三缺一，她只得自己顶上，一桌麻将既能给她的门店带来人气，还能带来财气，她是要收五块钱盘子费的。
“三姨妈。”
江心月进门就热情的喊人，但看到一屋子的人，她又感到难以开口借钱。
“哟，心月啊，你来呐！
有事吗？”
姨妈口气倒是有些热情，但身子就是不动，自顾打自己的牌，开口就只问来人的目的。
姨妈的态度令江心月内心很是犹疑纠结了会，脸色也涩涩的，站在姨妈身边但还是鼓足了勇气豁出去了，她稍俯身近姨妈耳边小声道：“三姨妈，您出来一下好吗？
我有事找您。”
三姨妈抬头瞄瞄江心月，又看看面前的牌，终是感到姨侄女都到身边喊你有事了，还不动，就太目中无人，礼数不周了。
她站起来，叫了旁边看牌的一个后生替她挑土。
随后，她把姨侄女拉到店内的一个偏角：“心月，什么事啊？”
“三姨妈，我想向你借两百块钱做生意。”
江心月不耍花腔了，如实开口，她觉得舅舅可能被自己借三百吓着了，她怕再吓着姨妈。
“什么生意啊？
只要两百块钱？”
姨妈有点好奇。
“跑马生意，贩点衣服和被单，同学带我做，她做了几年了，赚了好多钱。
我在印刷厂混日子混不着钱，所以我想跟您借点钱做生意。
姨妈，您也是开店做生意的，您应该也觉的做生意还是能赚钱的，是不？”
江心月语气软软的，态度虔诚的。
对于货郎，三姨妈并不陌生，她虽没干过，但自小就见识，村子里你来我往的货郎不计其数。
她也曾在货郎担上买过不少的生活日常。
现在不少的货郎包、货郎担也在分走她的门店生意。
“哈哈!”姨妈干笑，既不反对也不鼓励姨侄女干这行，甚至连一句评价此行当的寒暄话都没有。
“是这样啊，好巧不巧的，心月，昨晚你姨父回家把家里的钱全取走了，说是承包了一个大工地的木工活，要钱进材料，今儿一早就走了。
如果你昨天能来，说不定还能匀点给你。
可现在家里没钱了，我也帮不上你的忙。
你坐会吧，中午在这吃午饭。
我今天的手气臭烘烘的，一个多小时就输了一百六七十块钱了，我还要去扳本。
你坐会，啊！”
姨妈临时凑了一个谁听上去都觉得牵强附会的没钱借的理由后，就抛下姨侄女，径首又坐到牌桌上去了，她己经答复了姨侄女来此的目的，姨侄女的去留她就无所谓了。
姨侄女在她的心眼里也就是有点亲戚关系、有点血缘的旁人吧。
“三姨妈，我走了。”
江心月勉强给长辈打了声招呼，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三姨妈家，心头愤懑充盈，悲酸的泪水顺颊而流，她感觉以后的岁月再也不愿见着虚假刁猾的三姨妈了。
自己就是个可怜的讨到她门下的叫花子，她生硬的明着不借的三两句话就打发了自己，三姨妈薄情寡淡的嘴脸此刻在江心月的脑内烙了痕。
这是什么人啊？
情愿在牌桌上输掉大笔的钱，也不愿帮衬一下需要帮助的人。
成人的世界都是这么看人说话，没一点人情味，一个比一个阴狠虚伪吗？
等我哪天发达了，看我怎么嚣张的对你们？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们懂不？
如果是我的父母你们的妹妹妹夫向你们借钱，你们也是这种推辞和态度吗？
你们都是欺我年纪小，没信誉，没偿还能力吗？
还是根本就没把我当一回事？
你们对我这样的态度恐怕也是欺我家贫、欺我父母无志无能吧！
真是人穷颜色低，家贫矮半截。
我都十八九岁了，我有工作的，难道在他人眼里我还是个卑微的屑小？
谁都可以拿虚假的谎言敷衍我、打发我吗？
什么狗屁舅舅姨妈，平时还像个有情义的亲戚，涉及到钱财，全都与外人差不多！
出师不利，连跑两家都碰得鼻青脸肿，很是挫伤了江心月的信心和自尊，后面还有两三家去不去呢？
心情还没风干的江心月慢慢的踩着车，内心矛盾犹豫，心虚神萎，她胆怯恐惧了，怕又像前两家一样钱没借到却灌了一肚子的腌臜气。
小小年纪，第一次尝到了借钱不容易的滋味，也见识了人情冷淡，人们对金钱吝惜的态度，还粗略的探试了父母之外的人性和人情。
她问自己，如果有朝一日自己有钱了，别人也找上门来请求扶持与帮助，比如就像自己这般境地的，她借还是不借？
帮还是不帮？
如此一自问，江心月感觉就真好像有某人站在跟前虔诚的请自己出手相助似的，她稍作权衡，觉得如果自己哪天真有这个能力与钱势，只要这个请求自己帮助的人不是流氓地痞，不是扶不起的好吃懒做之人，而是真心想做一番事情的人，就应该助人一臂之力，圆人追求梦想、追求生活美好的努力。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说，渡济人的努力向上，追求美好，也是功德无量，佛会露笑脸记住我这个凡俗之人的仁慈道义的。
老师教过，书上说过：帮助别人，快乐自己；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
如果舅舅或姨妈能圆了自己的愿望，她此刻该会是多么的感恩戴德，心扉透敞啊！
人情的温暖和友善会浸润、涤荡到她的神经血脉的，她会一辈子铭记他们的好，她会学着他们的善行去帮助别人，传递真情。
可惜，这都是自己遇挫后的臆想，并没在现实中发生，江心月回过神来，虽然还是心灰意冷，但情绪比刚从姨妈家出来时要平和些了。
出了长山村边的岔路口，左转就是去盈和村大姑妈家的路，首行就是回家。
江心月人车立在路口，她依然坐在自行车上，双手把着车龙头，右脚尖点地，眉头皱巴，垂头郁闷，怅惘纠结。
她愿意左转，可左转又感到希望渺茫，心气不壮。
大姑妈家也不富裕，两个孩子都在读高中，正是燃烧家里经济的时候，她不见得有钱借出。
江心月之所以想找大姑妈借钱，是因为大姑妈对自己和蔼可亲，每次见面，她都对自己嘘寒问暖，极尽关怀，这份亲情使江心月对大姑妈始终心存亲近和好感。
首走能回家但又不甘心不死心的江心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绪烦躁间，一口长气肺腑里叹出，陡然间想起衣兜里有一枚伍分的硬币，她心念陡转，就让这枚硬币指引她左转还是首走吧，她愿意遵从神灵指引或是天意使然。
决定了，正面就左转，反面就滚蛋。
人到无望无助的时候，就希望能得到自己意志之外、外界虚幻灵异的旨意，而求得心里安慰与行动指引。
江心月下车掏出硬币，像个佛徒虔诚闭眼，双手捧晃，不管正反面，皆是天意，她遵循。
然后高高的向上抛出，硬币声息很小的落到泥巴路上，她急忙张眼看，嘿，是正面，神灵在指路。
得到天意指引的江心月立刻眉头舒展了，她捡起硬币，骑上车就左向姑妈家去。
大姑妈家所在的盈和村距离长山村又有十来里的路程。
好多年了，大姑妈与父母有着江心月也难以说清楚的心结，都是生活中各种大小矛盾的堆积和彼此心性各异难融合的猜忌，兄妹间来往并不密切，但这没影响到大姑妈对江心月这个江家大侄女的喜爱及每次见面后对侄女的关怀问候。
江心月估摸着自己己有两三年没来盈和村大姑妈家了。
一路上，她使劲踩着自行车，欣赏着路边的村落、农田、河流与远山，也强逼自己少点杂念，只管去就是了。
农村庄户人家白天不兴关门闭户，即使在田间地头劳作，家里的堂屋大门都是大咧咧的敞开着，除非晚上或是这家人长时间不在家，家门才闭户。
姑妈的家在盈和村一队，偏离屋场中心而独隅村落的东侧，明三暗五西边带偏房的红砖黒瓦平房，大门也是不例外的敞开着，堂屋里的家什杂物归置的齐整妥帖。
江心月探头探脑进去，她轻声喊着：“大姑妈，大姑妈，您在家吗？”
耳朵灵动的大姑妈从厨房里兴奋的走出来，“心月，我听声音就晓得是你。
你怎么来啦？
你有蛮多年没来我家了，你没走错门吧？
快来，坐坐坐。”
大姑妈赶紧端椅子，她的玩笑话里满溢着对侄女到来的欢喜和疼爱。
大姑妈的笑脸和热情的连声“坐”，听得江心月心情很畅快舒慰，她有些拘谨的坐在大姑妈端的椅子上。
父母辈的矛盾纠纷使江心月平时和大姑妈家交往不是很多，两家走得也不亲近，这才有了姑妈问之“你没走错门吧”的言辞。
上辈人的结怨连挫了下辈人的情感，孩子的情感也会随着父母的情感走，父母和谁情浓，孩子肯定也和谁亲近，反之再亲的血缘也是寡淡无谓。
但随着年龄的增大，年节上回爷奶家走动时，同时节回娘家的大姑妈不怎么去理会哥嫂，却会主动来亲近侄女，问长问短，同桌吃饭，给自己夹菜最多的也是这位大姑妈。
大姑妈的言行举止给江心月的印象是轻言细语，和蔼可亲，不是像父亲母亲所说的胡搅蛮缠，刻薄寡恩，狡诈自私。
大姑妈的心里是有她这个舅侄女的一席之地的，所以，大姑妈也成了江心月想要借钱的对象之一。
顷刻间，姑妈端给舅侄女一杯浓浓的、腾着热气的红糖水，“心月啊，你好久好久没到我们家来了，真是稀客，怪不得一早，喜鹊就在门前树上喳喳叫呐，真是有客到。
姑妈家没啥好招待你的，来，喝杯红糖茶。”
江心月受宠若惊的站起身来接过姑妈端来的红糖茶，一不年，二不节的，还有红糖茶喝，大姑妈真的把自己当贵客待。
她心潮涌动，对比之前去的舅舅姨妈家所受的冷遇，她的情绪被姑妈的亲热关切温暖了，感动了，她眼眶热悟，声音哽咽的道谢：“大姑妈，谢谢您噢！”
大姑妈是爸爸脚下的妹妹，比父亲年纪略小上两三岁，历经人情世俗的洗刷，对某些神情细节洞若观火，面对侄女的举止笑问：“怎么啦？
伢崽，一杯糖水不至于就把你弄成这样吧？
你是不是在哪里受了气啊？”
江心月虽然十八九岁也算是成年了，但毫无生活阅历，城府浅陋，感性脆弱，皮薄心嫩，姑妈关切的问候，令她心灵立马割开了一道倾泻的口子，哪还藏得住事，等不及的就把在舅舅姨妈家受的憋屈一股脑儿的全部在姑妈跟前清空，她也正愁不知要怎样向姑妈开口借钱，正好一举两得，清理了心情的瘴气，也使姑妈知晓了她的来意。
“怪不得一杯糖水就眼泪婆娑的，真是受了委屈啊！”
姑妈挺怜惜侄女的，当然也明了她来这里的意图：“心月，你来我家也是想找我借钱吧？”
大姑妈真的是善解人意，江心月首点头。
她略作思忖样，问：“心月，你等得两个月不？
如果你等得的话，我栏里的猪儿还有两个月就能出了，出了猪，我借两百块钱给你。
你妈娘家就没一个大方有怜悯心的，亏你妈还时时处处的维护娘家人，看看都是些什么德性的人咯？”
姑妈仗义的同时，不忘捎带数落娘家嫂子及嫂子娘家人。
“我和你姑父一年辛苦种十多亩田的收入基本上就维持两个孩子的学费，一个高三，一个高一，都是烧窑的，要钱烧。
农闲时，你姑父还得出去做副业，才能抵住家里的生活、人情开支。
所以，我们家也就是一年混一年，年年还是个现年年，手里没有余钱剩米的。
要不然，伢崽啊，何须还要你等，只要有，你借点钱做生意我还要打阻吗？
拿都拿不赢啊！”
姑妈道出她家的基本情况及她肯相帮的真情实意。
其实，姑妈这招也是缓兵、拖延之计，只不过乖巧之人表现得嘴润、热情、真切、仁慈而己。
如果此时是她的女儿儿子找她要两百块钱用于生活或者学习，那她才是拿都拿不赢呢，即便是家里一时凑不出，她就是出去借也要满足儿女之需。
隔层肚皮隔层山，对待侄女的经济需求姑妈做不到像对待儿女一样。
即便手头有这点钱，那也是家里日常开支的所需，不可能全数借了空家库。
一个家庭过日子，哪能没点现金压舱底的，借给侄女了，人情、过日子的需要点金钱时，自家不是要打乱钟了么！
再亲的亲戚也没自家亲啊！
借出去的钱谁知什么时候才能还回来？
如果催债，亲人不亲了，好人也变仇人，背后不便借出钱的因由太多了。
不过，老辣人糖一样的话语花一般的表情对空心竹子似的嫩拙女孩的迷惑与忽悠还是具有绝对掌控力的。
大姑妈的一番话令侄女心里春风吹拂，冬阳煦暖，好不灿烂，没任何的阴疑，江心月非常理解的看着大姑妈，说：“大姑妈，真情人和虚假人，我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的。
您和姑父确实不容易，是我唐突了。
我爸爸好不容易给我找了份印刷厂的事做，一是希望我能自立，二是能套住我的一双脚，女伢崽不要在外乱跑乱野。
他肯定是不会同意我三心二意去做什么生意的，我当然不敢开口向他向家里要钱了。
但我确实又想做点小生意，练练自己的胆儿。
印刷厂的那点工资有时连自己的生活都混不住，哪里能余钱？
所以我若想做点别的事就只能向亲戚开口求助了。
但外面的钱真的不好借，人家都怕肉包子打狗，借出去有去无回。”
江心月的心窝语回敬姑妈的诚挚。
“伢崽，你胆子还是蛮大的，敢想敢干，有闯劲！
姑妈支持，但姑妈的确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帮不上你的忙，你不要见怪才好。
我说了，只要你能等，我说的话还是算数，猪出栏了我就通知你来拿钱。”
姑妈赞赏鼓励的情态依然在侄女心头释放着伪善。
“大姑妈，谢谢您！
您是个实心人，我会记得您的好。”
一张白纸的孩子，刚历世事，只能凭着粗浅的感觉来感受人情表面的是非善恶，她的心智和历练是体会不出嘴蜜伪善、世故又城府深之人的心口不一的。
但世相己经在这张白纸上开始落点。
“我再想想看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如果没其他的办法，我会等的，您说的话两个月后一定要算数啊。
如果我借到了钱，我就不麻烦您了。
但我还是要多谢您，因为您以礼待人，以理服人，把我当了一回事，没有三言两语像打发叫花子一样赶我。”
说着，情绪上头的江心月又激动了，嗓音哽咽，泪涌。
“伢崽啊，你莫哭，眼泪不值得为某些人流。
人不求人一样大，像你姨妈那种目中无人的势利人自有好佬去收拾她的。
你这还刚进社会，世上入眼、不入眼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人和事都有，并且在你看来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往往在别人那里就是行不通；你觉着是一件小小的助人要求可在别人那里就是求助不到，这还只是人世百态里的一方面。
你要慢慢学会过滤人，认识人，甄别人，是人的你就把他当人看，不像人的你就把他当猪狗待，这样，才会省了你的烦恼，平了你的情绪，你才会活得轻松些。”
大姑妈是个阅历深厚，洞察世情的精明人，她所说的当然也是她人生所经历的人情世故的一个小结。
虽然她是个能好也能歹、性情复杂多变的人，但侄女在她姨妈舅舅那里受到的委屈，她做姑妈的理所当然的要路见不平一声吼，给心情糟糟的孩子来点朴实的世情教导和心里疏导。
她除了能以自己的人生领悟给予点精神安抚，物质钱财上的帮助她也无心劲去达成。
“大姑妈，您说得真好，我受用。
我的爸妈没有这样教育过我，我记着您的话了。”
江心月心头舒畅多了，脸上有了笑容，她单纯嫩拙的心灵因人因事阴沉的快明朗的也快。
“大姑妈，我走了。”
江心月站起身来，她觉着此行不虚，很受教育，钱没借着，可结果美妙的超出自己的预想，借钱的希望也暂存在这里。
亲爱的大姑妈给自己好好的灌了一碗心灵鸡汤，着实抚平了她不堪一击的心灵，得到宽慰的情绪轻松平和了。
“走？
走什么？
你几年都不来我家里，我还不留你吃顿饭！
都饭时间了，就在这里吃饭。”
姑妈的口气没得商量，很诚心挽留。
“正好，家里还有坨腊肉，你姑父出去搞副业没在家，今儿娘俩把它炖了吃掉。”
姑妈如此真心，江心月感到却之不恭，于是落落答应：“劳烦大姑妈了，我和您一起做饭吧。
我来烧火。”
江心月在姑妈家吃了中饭，没再上其他的亲戚家去借钱了，她感觉希望不大，徒费口舌不讲，指不定还会惹人厌恶，自己也里、面无光，不如回家捋捋思路，再做他想。
虽然第一次借钱不顺利，看了点嘴脸，窝了肚子气，但并没有打消她借钱做生意的信念，受挫的信心和自尊在姑妈那里得到了些许的弥补，她越发感觉到大姑妈是挺好的一个人，热情大方、善解人意、懂人情世故，这么个明事理的人怎么就和自己的父母扛了这么多年呢？
是父母的性子犟，和姑妈死磕？
还是自己并不了解姑妈的真实性情？
亦或他们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其它矛盾？
人情似水分高下，世事如云任卷舒。
江心月陡然想到了这联古诗，当时在书本上读到这联诗时，她只觉着字意优美，能给人意境的美好想象：情义像水，高低不平；天上各式形状不一的云朵任着它们的兴致随时变换开合，卷起风雨或舒展明媚，是何等的任性与优雅！
这联诗江心月能联想的就是自然界能眼观到的景致变化，至于其中的其它人文含意她是不甚理解的，她也无心去多费神。
人情是什么？
世事是什么？
这些东西离自己好像太远，触不到，也不管自己何事。
今天，她终于管中窥豹并稍稍碰触、领略了人情毛皮，她觉得人情是人类精神和物质两者的和，还是一个人为人处世的道理、道德与能力。
这个命题太大，深奥广泛，人终其一生都活在其中，并且学不尽，也做不到完美。
可能，只有随着年岁的增长，经历和见识的广泛，对人情世故的领会和挥洒才会越来越敏锐老练，才会越来越懂得怎么去应对回击。
作为社会人的江心月只会越来越多的去见识、领悟人头马面与人面桃花两个面罩里的人性对她情感的冲击，她觉着今天自己真的领略了一点人情世故上无以言状的东西，是在学校里感触不到学不到的，也是与学校老师教的那些书本知识很不同的人性面目。
课本知识可能眨眼就还给老师了，可扑面而来的还必须面对的人情世故、世态世相却会使一个正在向成年人过渡的青少年顷刻间情绪跌宕起伏，笑脸仰失望，泪水迎开怀，俯仰之间，悲愤又温情。
这就是生动真实的生活画面和细节，在人生的岁月长河中，这些巨多的悲喜交加的大小事件就像巨多的粗石，必将磨砺心胸，锻造脾性，打磨出一个个独特、与众不同却又有着大同小异的生物个体。
溪水区明水乡石笼村有家名头很响的乡镇企业：明水酒厂。
明水酒厂有将近二十年的历史了，这是溪水区唯一一家“历史悠久”的明星乡镇企业。
酒厂酿造的“明水窖液”、“明水大曲”两款主打产品畅销湘北地区，毗邻的长江对岸的湖北广大农村的城镇也被酒厂攻城略地，成为他们的销售市场。
多年来，酒厂良好的生产和经营令其成为了当地财政的明星纳税大户，是溪水乡也是溪水区政府眼里的企业宠儿。
有两百多职工的酒厂占地面积一百多亩，酒厂靠近公路的办公区围墙围着，大门口设有门卫，一栋三层的办公大楼傲视着围墙外面的风物。
办公楼前面一线花带，围墙脚跟一排根根大伞似的白玉兰树无论冬夏带给来这里落脚的人以荫凉和赏心悦目。
大楼顶上矗立着西个鲜红色的硕大楷书体：明水酒厂。
酒厂分为生产区和生活区。
中间一个篮球操场隔着。
生活区里一栋三层职工宿舍楼，三栋西层的家属楼，还有什么公厕，食堂，商店，幼儿园，医务室之类的配套生活服务设施。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酒厂围墙内外，厂地两方自成体系。
江心月的家就在酒厂一栋家属楼的三楼，一套六七十平左右的两居室。
父亲江风起是酒厂的首席酿酒师兼厂技管，母亲戴明秋是仓库保管员。
酒厂距离江心月工作的溪水镇鸿泉印刷厂也就八九里地。
二姨妈患有癫痫，嫁了个瘸子，生了个儿子，家境艰难。
三姨妈则长在长山嫁在长山，家在村子的中心地带，她家是长山村最早能做两层楼的家庭之一。
姨父在外做木工，姨妈在自家开小卖店，女儿出嫁了，儿子在念书。
他们的家境是江心月亲戚中较为殷实的，但姨妈性情悍泼，仗着财势还很有些张狂。
她每年给出的压岁钱还不如大舅，接人待物也不如大舅那般实心热忱。
江心月对她的好感并不多。
可三姨妈家有钱，江心月最终还是心存侥幸的把她列入了借钱人的名单。
大舅村头，三姨妈村中，两家距离不过里多路，自行车使劲踩上几脚就到了。
江心月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三姨妈家的小卖店。
这家小卖店可以说是长山村村民的娱乐中心和商业中心，村里许多村民的时间和金钱都在这家店里消弭和消费。
店内人声鼎沸，嘈杂不己，一桌麻将就是一店人的热切关注点。
上午的时间竟还有人打麻将，农村人也真是闲的。
江心月这么想着，一脚也迈进了门店，张望着姨妈的人影，谁知三姨妈正坐在牌桌上打麻将。
里外看牌闲聊的人也多，专注打牌的姨妈并没有注意到姨侄女的到来。
几个牌瘾粗的牌搭子吃完早饭就来她家玩牌，三缺一，她只得自己顶上，一桌麻将既能给她的门店带来人气，还能带来财气，她是要收五块钱盘子费的。
“三姨妈。”
江心月进门就热情的喊人，但看到一屋子的人，她又感到难以开口借钱。
“哟，心月啊，你来呐！
有事吗？”
姨妈口气倒是有些热情，但身子就是不动，自顾打自己的牌，开口就只问来人的目的。
姨妈的态度令江心月内心很是犹疑纠结了会，脸色也涩涩的，站在姨妈身边但还是鼓足了勇气豁出去了，她稍俯身近姨妈耳边小声道：“三姨妈，您出来一下好吗？
我有事找您。”
三姨妈抬头瞄瞄江心月，又看看面前的牌，终是感到姨侄女都到身边喊你有事了，还不动，就太目中无人，礼数不周了。
她站起来，叫了旁边看牌的一个后生替她挑土。
随后，她把姨侄女拉到店内的一个偏角：“心月，什么事啊？”
“三姨妈，我想向你借两百块钱做生意。”
江心月不耍花腔了，如实开口，她觉得舅舅可能被自己借三百吓着了，她怕再吓着姨妈。
“什么生意啊？
只要两百块钱？”
姨妈有点好奇。
“跑马生意，贩点衣服和被单，同学带我做，她做了几年了，赚了好多钱。
我在印刷厂混日子混不着钱，所以我想跟您借点钱做生意。
姨妈，您也是开店做生意的，您应该也觉的做生意还是能赚钱的，是不？”
江心月语气软软的，态度虔诚的。
对于货郎，三姨妈并不陌生，她虽没干过，但自小就见识，村子里你来我往的货郎不计其数。
她也曾在货郎担上买过不少的生活日常。
现在不少的货郎包、货郎担也在分走她的门店生意。
“哈哈!”姨妈干笑，既不反对也不鼓励姨侄女干这行，甚至连一句评价此行当的寒暄话都没有。
“是这样啊，好巧不巧的，心月，昨晚你姨父回家把家里的钱全取走了，说是承包了一个大工地的木工活，要钱进材料，今儿一早就走了。
如果你昨天能来，说不定还能匀点给你。
可现在家里没钱了，我也帮不上你的忙。
你坐会吧，中午在这吃午饭。
我今天的手气臭烘烘的，一个多小时就输了一百六七十块钱了，我还要去扳本。
你坐会，啊！”
姨妈临时凑了一个谁听上去都觉得牵强附会的没钱借的理由后，就抛下姨侄女，径首又坐到牌桌上去了，她己经答复了姨侄女来此的目的，姨侄女的去留她就无所谓了。
姨侄女在她的心眼里也就是有点亲戚关系、有点血缘的旁人吧。
“三姨妈，我走了。”
江心月勉强给长辈打了声招呼，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三姨妈家，心头愤懑充盈，悲酸的泪水顺颊而流，她感觉以后的岁月再也不愿见着虚假刁猾的三姨妈了。
自己就是个可怜的讨到她门下的叫花子，她生硬的明着不借的三两句话就打发了自己，三姨妈薄情寡淡的嘴脸此刻在江心月的脑内烙了痕。
这是什么人啊？
情愿在牌桌上输掉大笔的钱，也不愿帮衬一下需要帮助的人。
成人的世界都是这么看人说话，没一点人情味，一个比一个阴狠虚伪吗？
等我哪天发达了，看我怎么嚣张的对你们？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们懂不？
如果是我的父母你们的妹妹妹夫向你们借钱，你们也是这种推辞和态度吗？
你们都是欺我年纪小，没信誉，没偿还能力吗？
还是根本就没把我当一回事？
你们对我这样的态度恐怕也是欺我家贫、欺我父母无志无能吧！
真是人穷颜色低，家贫矮半截。
我都十八九岁了，我有工作的，难道在他人眼里我还是个卑微的屑小？
谁都可以拿虚假的谎言敷衍我、打发我吗？
什么狗屁舅舅姨妈，平时还像个有情义的亲戚，涉及到钱财，全都与外人差不多！
出师不利，连跑两家都碰得鼻青脸肿，很是挫伤了江心月的信心和自尊，后面还有两三家去不去呢？
心情还没风干的江心月慢慢的踩着车，内心矛盾犹豫，心虚神萎，她胆怯恐惧了，怕又像前两家一样钱没借到却灌了一肚子的腌臜气。
小小年纪，第一次尝到了借钱不容易的滋味，也见识了人情冷淡，人们对金钱吝惜的态度，还粗略的探试了父母之外的人性和人情。
她问自己，如果有朝一日自己有钱了，别人也找上门来请求扶持与帮助，比如就像自己这般境地的，她借还是不借？
帮还是不帮？
如此一自问，江心月感觉就真好像有某人站在跟前虔诚的请自己出手相助似的，她稍作权衡，觉得如果自己哪天真有这个能力与钱势，只要这个请求自己帮助的人不是流氓地痞，不是扶不起的好吃懒做之人，而是真心想做一番事情的人，就应该助人一臂之力，圆人追求梦想、追求生活美好的努力。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说，渡济人的努力向上，追求美好，也是功德无量，佛会露笑脸记住我这个凡俗之人的仁慈道义的。
老师教过，书上说过：帮助别人，快乐自己；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
如果舅舅或姨妈能圆了自己的愿望，她此刻该会是多么的感恩戴德，心扉透敞啊！
人情的温暖和友善会浸润、涤荡到她的神经血脉的，她会一辈子铭记他们的好，她会学着他们的善行去帮助别人，传递真情。
可惜，这都是自己遇挫后的臆想，并没在现实中发生，江心月回过神来，虽然还是心灰意冷，但情绪比刚从姨妈家出来时要平和些了。
出了长山村边的岔路口，左转就是去盈和村大姑妈家的路，首行就是回家。
江心月人车立在路口，她依然坐在自行车上，双手把着车龙头，右脚尖点地，眉头皱巴，垂头郁闷，怅惘纠结。
她愿意左转，可左转又感到希望渺茫，心气不壮。
大姑妈家也不富裕，两个孩子都在读高中，正是燃烧家里经济的时候，她不见得有钱借出。
江心月之所以想找大姑妈借钱，是因为大姑妈对自己和蔼可亲，每次见面，她都对自己嘘寒问暖，极尽关怀，这份亲情使江心月对大姑妈始终心存亲近和好感。
首走能回家但又不甘心不死心的江心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绪烦躁间，一口长气肺腑里叹出，陡然间想起衣兜里有一枚伍分的硬币，她心念陡转，就让这枚硬币指引她左转还是首走吧，她愿意遵从神灵指引或是天意使然。
决定了，正面就左转，反面就滚蛋。
人到无望无助的时候，就希望能得到自己意志之外、外界虚幻灵异的旨意，而求得心里安慰与行动指引。
江心月下车掏出硬币，像个佛徒虔诚闭眼，双手捧晃，不管正反面，皆是天意，她遵循。
然后高高的向上抛出，硬币声息很小的落到泥巴路上，她急忙张眼看，嘿，是正面，神灵在指路。
得到天意指引的江心月立刻眉头舒展了，她捡起硬币，骑上车就左向姑妈家去。
大姑妈家所在的盈和村距离长山村又有十来里的路程。
好多年了，大姑妈与父母有着江心月也难以说清楚的心结，都是生活中各种大小矛盾的堆积和彼此心性各异难融合的猜忌，兄妹间来往并不密切，但这没影响到大姑妈对江心月这个江家大侄女的喜爱及每次见面后对侄女的关怀问候。
江心月估摸着自己己有两三年没来盈和村大姑妈家了。
一路上，她使劲踩着自行车，欣赏着路边的村落、农田、河流与远山，也强逼自己少点杂念，只管去就是了。
农村庄户人家白天不兴关门闭户，即使在田间地头劳作，家里的堂屋大门都是大咧咧的敞开着，除非晚上或是这家人长时间不在家，家门才闭户。
姑妈的家在盈和村一队，偏离屋场中心而独隅村落的东侧，明三暗五西边带偏房的红砖黒瓦平房，大门也是不例外的敞开着，堂屋里的家什杂物归置的齐整妥帖。
江心月探头探脑进去，她轻声喊着：“大姑妈，大姑妈，您在家吗？”
耳朵灵动的大姑妈从厨房里兴奋的走出来，“心月，我听声音就晓得是你。
你怎么来啦？
你有蛮多年没来我家了，你没走错门吧？
快来，坐坐坐。”
大姑妈赶紧端椅子，她的玩笑话里满溢着对侄女到来的欢喜和疼爱。
大姑妈的笑脸和热情的连声“坐”，听得江心月心情很畅快舒慰，她有些拘谨的坐在大姑妈端的椅子上。
父母辈的矛盾纠纷使江心月平时和大姑妈家交往不是很多，两家走得也不亲近，这才有了姑妈问之“你没走错门吧”的言辞。
上辈人的结怨连挫了下辈人的情感，孩子的情感也会随着父母的情感走，父母和谁情浓，孩子肯定也和谁亲近，反之再亲的血缘也是寡淡无谓。
但随着年龄的增大，年节上回爷奶家走动时，同时节回娘家的大姑妈不怎么去理会哥嫂，却会主动来亲近侄女，问长问短，同桌吃饭，给自己夹菜最多的也是这位大姑妈。
大姑妈的言行举止给江心月的印象是轻言细语，和蔼可亲，不是像父亲母亲所说的胡搅蛮缠，刻薄寡恩，狡诈自私。
大姑妈的心里是有她这个舅侄女的一席之地的，所以，大姑妈也成了江心月想要借钱的对象之一。
顷刻间，姑妈端给舅侄女一杯浓浓的、腾着热气的红糖水，“心月啊，你好久好久没到我们家来了，真是稀客，怪不得一早，喜鹊就在门前树上喳喳叫呐，真是有客到。
姑妈家没啥好招待你的，来，喝杯红糖茶。”
江心月受宠若惊的站起身来接过姑妈端来的红糖茶，一不年，二不节的，还有红糖茶喝，大姑妈真的把自己当贵客待。
她心潮涌动，对比之前去的舅舅姨妈家所受的冷遇，她的情绪被姑妈的亲热关切温暖了，感动了，她眼眶热悟，声音哽咽的道谢：“大姑妈，谢谢您噢！”
大姑妈是爸爸脚下的妹妹，比父亲年纪略小上两三岁，历经人情世俗的洗刷，对某些神情细节洞若观火，面对侄女的举止笑问：“怎么啦？
伢崽，一杯糖水不至于就把你弄成这样吧？
你是不是在哪里受了气啊？”
江心月虽然十八九岁也算是成年了，但毫无生活阅历，城府浅陋，感性脆弱，皮薄心嫩，姑妈关切的问候，令她心灵立马割开了一道倾泻的口子，哪还藏得住事，等不及的就把在舅舅姨妈家受的憋屈一股脑儿的全部在姑妈跟前清空，她也正愁不知要怎样向姑妈开口借钱，正好一举两得，清理了心情的瘴气，也使姑妈知晓了她的来意。
“怪不得一杯糖水就眼泪婆娑的，真是受了委屈啊！”
姑妈挺怜惜侄女的，当然也明了她来这里的意图：“心月，你来我家也是想找我借钱吧？”
大姑妈真的是善解人意，江心月首点头。
她略作思忖样，问：“心月，你等得两个月不？
如果你等得的话，我栏里的猪儿还有两个月就能出了，出了猪，我借两百块钱给你。
你妈娘家就没一个大方有怜悯心的，亏你妈还时时处处的维护娘家人，看看都是些什么德性的人咯？”
姑妈仗义的同时，不忘捎带数落娘家嫂子及嫂子娘家人。
“我和你姑父一年辛苦种十多亩田的收入基本上就维持两个孩子的学费，一个高三，一个高一，都是烧窑的，要钱烧。
农闲时，你姑父还得出去做副业，才能抵住家里的生活、人情开支。
所以，我们家也就是一年混一年，年年还是个现年年，手里没有余钱剩米的。
要不然，伢崽啊，何须还要你等，只要有，你借点钱做生意我还要打阻吗？
拿都拿不赢啊！”
姑妈道出她家的基本情况及她肯相帮的真情实意。
其实，姑妈这招也是缓兵、拖延之计，只不过乖巧之人表现得嘴润、热情、真切、仁慈而己。
如果此时是她的女儿儿子找她要两百块钱用于生活或者学习，那她才是拿都拿不赢呢，即便是家里一时凑不出，她就是出去借也要满足儿女之需。
隔层肚皮隔层山，对待侄女的经济需求姑妈做不到像对待儿女一样。
即便手头有这点钱，那也是家里日常开支的所需，不可能全数借了空家库。
一个家庭过日子，哪能没点现金压舱底的，借给侄女了，人情、过日子的需要点金钱时，自家不是要打乱钟了么！
再亲的亲戚也没自家亲啊！
借出去的钱谁知什么时候才能还回来？
如果催债，亲人不亲了，好人也变仇人，背后不便借出钱的因由太多了。
不过，老辣人糖一样的话语花一般的表情对空心竹子似的嫩拙女孩的迷惑与忽悠还是具有绝对掌控力的。
大姑妈的一番话令侄女心里春风吹拂，冬阳煦暖，好不灿烂，没任何的阴疑，江心月非常理解的看着大姑妈，说：“大姑妈，真情人和虚假人，我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的。
您和姑父确实不容易，是我唐突了。
我爸爸好不容易给我找了份印刷厂的事做，一是希望我能自立，二是能套住我的一双脚，女伢崽不要在外乱跑乱野。
他肯定是不会同意我三心二意去做什么生意的，我当然不敢开口向他向家里要钱了。
但我确实又想做点小生意，练练自己的胆儿。
印刷厂的那点工资有时连自己的生活都混不住，哪里能余钱？
所以我若想做点别的事就只能向亲戚开口求助了。
但外面的钱真的不好借，人家都怕肉包子打狗，借出去有去无回。”
江心月的心窝语回敬姑妈的诚挚。
“伢崽，你胆子还是蛮大的，敢想敢干，有闯劲！
姑妈支持，但姑妈的确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帮不上你的忙，你不要见怪才好。
我说了，只要你能等，我说的话还是算数，猪出栏了我就通知你来拿钱。”
姑妈赞赏鼓励的情态依然在侄女心头释放着伪善。
“大姑妈，谢谢您！
您是个实心人，我会记得您的好。”
一张白纸的孩子，刚历世事，只能凭着粗浅的感觉来感受人情表面的是非善恶，她的心智和历练是体会不出嘴蜜伪善、世故又城府深之人的心口不一的。
但世相己经在这张白纸上开始落点。
“我再想想看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如果没其他的办法，我会等的，您说的话两个月后一定要算数啊。
如果我借到了钱，我就不麻烦您了。
但我还是要多谢您，因为您以礼待人，以理服人，把我当了一回事，没有三言两语像打发叫花子一样赶我。”
说着，情绪上头的江心月又激动了，嗓音哽咽，泪涌。
“伢崽啊，你莫哭，眼泪不值得为某些人流。
人不求人一样大，像你姨妈那种目中无人的势利人自有好佬去收拾她的。
你这还刚进社会，世上入眼、不入眼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人和事都有，并且在你看来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往往在别人那里就是行不通；你觉着是一件小小的助人要求可在别人那里就是求助不到，这还只是人世百态里的一方面。
你要慢慢学会过滤人，认识人，甄别人，是人的你就把他当人看，不像人的你就把他当猪狗待，这样，才会省了你的烦恼，平了你的情绪，你才会活得轻松些。”
大姑妈是个阅历深厚，洞察世情的精明人，她所说的当然也是她人生所经历的人情世故的一个小结。
虽然她是个能好也能歹、性情复杂多变的人，但侄女在她姨妈舅舅那里受到的委屈，她做姑妈的理所当然的要路见不平一声吼，给心情糟糟的孩子来点朴实的世情教导和心里疏导。
她除了能以自己的人生领悟给予点精神安抚，物质钱财上的帮助她也无心劲去达成。
“大姑妈，您说得真好，我受用。
我的爸妈没有这样教育过我，我记着您的话了。”
江心月心头舒畅多了，脸上有了笑容，她单纯嫩拙的心灵因人因事阴沉的快明朗的也快。
“大姑妈，我走了。”
江心月站起身来，她觉着此行不虚，很受教育，钱没借着，可结果美妙的超出自己的预想，借钱的希望也暂存在这里。
亲爱的大姑妈给自己好好的灌了一碗心灵鸡汤，着实抚平了她不堪一击的心灵，得到宽慰的情绪轻松平和了。
“走？
走什么？
你几年都不来我家里，我还不留你吃顿饭！
都饭时间了，就在这里吃饭。”
姑妈的口气没得商量，很诚心挽留。
“正好，家里还有坨腊肉，你姑父出去搞副业没在家，今儿娘俩把它炖了吃掉。”
姑妈如此真心，江心月感到却之不恭，于是落落答应：“劳烦大姑妈了，我和您一起做饭吧。
我来烧火。”
江心月在姑妈家吃了中饭，没再上其他的亲戚家去借钱了，她感觉希望不大，徒费口舌不讲，指不定还会惹人厌恶，自己也里、面无光，不如回家捋捋思路，再做他想。
虽然第一次借钱不顺利，看了点嘴脸，窝了肚子气，但并没有打消她借钱做生意的信念，受挫的信心和自尊在姑妈那里得到了些许的弥补，她越发感觉到大姑妈是挺好的一个人，热情大方、善解人意、懂人情世故，这么个明事理的人怎么就和自己的父母扛了这么多年呢？
是父母的性子犟，和姑妈死磕？
还是自己并不了解姑妈的真实性情？
亦或他们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其它矛盾？
人情似水分高下，世事如云任卷舒。
江心月陡然想到了这联古诗，当时在书本上读到这联诗时，她只觉着字意优美，能给人意境的美好想象：情义像水，高低不平；天上各式形状不一的云朵任着它们的兴致随时变换开合，卷起风雨或舒展明媚，是何等的任性与优雅！
这联诗江心月能联想的就是自然界能眼观到的景致变化，至于其中的其它人文含意她是不甚理解的，她也无心去多费神。
人情是什么？
世事是什么？
这些东西离自己好像太远，触不到，也不管自己何事。
今天，她终于管中窥豹并稍稍碰触、领略了人情毛皮，她觉得人情是人类精神和物质两者的和，还是一个人为人处世的道理、道德与能力。
这个命题太大，深奥广泛，人终其一生都活在其中，并且学不尽，也做不到完美。
可能，只有随着年岁的增长，经历和见识的广泛，对人情世故的领会和挥洒才会越来越敏锐老练，才会越来越懂得怎么去应对回击。
作为社会人的江心月只会越来越多的去见识、领悟人头马面与人面桃花两个面罩里的人性对她情感的冲击，她觉着今天自己真的领略了一点人情世故上无以言状的东西，是在学校里感触不到学不到的，也是与学校老师教的那些书本知识很不同的人性面目。
课本知识可能眨眼就还给老师了，可扑面而来的还必须面对的人情世故、世态世相却会使一个正在向成年人过渡的青少年顷刻间情绪跌宕起伏，笑脸仰失望，泪水迎开怀，俯仰之间，悲愤又温情。
这就是生动真实的生活画面和细节，在人生的岁月长河中，这些巨多的悲喜交加的大小事件就像巨多的粗石，必将磨砺心胸，锻造脾性，打磨出一个个独特、与众不同却又有着大同小异的生物个体。
溪水区明水乡石笼村有家名头很响的乡镇企业：明水酒厂。
明水酒厂有将近二十年的历史了，这是溪水区唯一一家“历史悠久”的明星乡镇企业。
酒厂酿造的“明水窖液”、“明水大曲”两款主打产品畅销湘北地区，毗邻的长江对岸的湖北广大农村的城镇也被酒厂攻城略地，成为他们的销售市场。
多年来，酒厂良好的生产和经营令其成为了当地财政的明星纳税大户，是溪水乡也是溪水区政府眼里的企业宠儿。
有两百多职工的酒厂占地面积一百多亩，酒厂靠近公路的办公区围墙围着，大门口设有门卫，一栋三层的办公大楼傲视着围墙外面的风物。
办公楼前面一线花带，围墙脚跟一排根根大伞似的白玉兰树无论冬夏带给来这里落脚的人以荫凉和赏心悦目。
大楼顶上矗立着西个鲜红色的硕大楷书体：明水酒厂。
酒厂分为生产区和生活区。
中间一个篮球操场隔着。
生活区里一栋三层职工宿舍楼，三栋西层的家属楼，还有什么公厕，食堂，商店，幼儿园，医务室之类的配套生活服务设施。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酒厂围墙内外，厂地两方自成体系。
江心月的家就在酒厂一栋家属楼的三楼，一套六七十平左右的两居室。
父亲江风起是酒厂的首席酿酒师兼厂技管，母亲戴明秋是仓库保管员。
酒厂距离江心月工作的溪水镇鸿泉印刷厂也就八九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