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棠劫：相府庶女的宫狱
第2章 死人说话
天光透进墙缝时，苏挽棠的手指己经冻得像根硬木棍。
她跪坐在稻草堆前，母亲的手还攥在她掌心里——那双手从昨夜开始就没松开过，指甲缝里还嵌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糖。
柴房外传来石板被踩碎的脆响。
苏挽棠猛地抬头，额角撞在堆得歪斜的柴草上，碎草簌簌落进衣领。
她听见顾昭容的声音，比昨夜更甜，像沾了蜜的刀刃："哎呀，这柴房的门怎么没闩？
"门"哐当"一声被踹开。
穿月白锦裙的身影踏进来，裙角绣着的并蒂莲扫过满地稻草。
顾昭容的丫鬟举着羊角灯，火光映得她眉心的红痣像滴凝固的血："姑娘快看，苏姨娘...苏姨娘她..."顾昭容的脚步顿了顿，帕子掩住半张脸，声音里渗出恰到好处的惊惶："棠妹妹？
你怎么跪在这儿？
"她往前凑了两步，目光扫过草堆上盖着的旧棉被，突然拔高了声调，"姨娘！
姨娘这是怎么了？
"苏挽棠这才发现，母亲的脸不知何时被人掀开了被角。
她扑过去想重新盖住，膝盖却撞在顾昭容的绣鞋上。
那鞋尖镶着的小玉珠硌得她生疼，像顾昭容每次看她时的眼神——温温柔柔的，偏要扎进肉里。
"快传稳婆！
"顾昭容后退两步，扯住丫鬟的袖子，"定是夜里受了寒...棠妹妹，你怎么不喊人？
""她没受寒。
"苏挽棠的声音哑得像破风箱，她攥紧母亲的手贴在脸上，"她是...她是..."话没说完就被顾昭容的丫鬟打断。
"姑娘，苏姨娘身子都凉了。
"丫鬟摸了摸苏母的手腕，抬头时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怕是...怕是没气了。
"顾昭容的帕子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捡起，指尖却故意碰了碰苏母的手背，像是被冰到似的缩回手："怎么会？
昨日我还见姨娘在厨房帮厨，好端端的..."她忽然看向苏挽棠，"莫不是你夜里没照顾好姨娘？
"苏挽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昨夜母亲咳得整宿没睡，想起自己把最后半块炊饼塞给母亲时，她摇头说"棠棠吃"，想起她临终前抓着自己的手，嘴唇动了动，只说出"莫信"两个字。
"我要守着母亲。
"她把脸埋进母亲怀里，稻草扎得眼皮生疼，"求阿姐让我守到出殡。
""出殡？
"顾昭容的笑声像银铃滚过碎瓷，"苏姨娘是通房，连个妾的名份都没有。
相府规矩，通房殁了用草席卷了埋在后院，能给口薄棺己是恩典。
"她冲门外扬声，"张叔李伯，把尸首抬走。
"两个壮汉挤进来，腰间的铁尺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苏挽棠扑过去抱住母亲的腿，被其中一人拎着后领提起来。
她像片枯叶似的晃荡，看见陈嬷嬷从院角冲过来，头发散成一蓬乱草，嘴里"啊啊"地喊着，手指拼命比划——她看见陈嬷嬷的手在喉间抓了两下，又指向苏母床头的粗瓷碗。
那是昨夜顾昭容让丫鬟送来的热粥。
"嬷嬷！
"苏挽棠尖叫，被壮汉甩在稻草堆上。
陈嬷嬷扑过来想拽她，却被另一个壮汉架住胳膊。
她的指甲在青石板上划出五道血痕，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呜咽，手指还在拼命比划：她喝了那碗茶才不对劲！
苏挽棠突然想起，母亲昨夜喝过热粥后，说喉咙像着火，抓着她的手首发抖。
她当时以为是寒症，还把自己的破棉絮往母亲身上裹。
"够了！
"顾昭容的声音冷了几分，"陈嬷嬷年纪大了，送她去洗衣房当粗使。
"她蹲下来，指尖捏住苏挽棠的下巴，"你该明白，相府的通房丫头，死了就是死了。
"苏挽棠盯着顾昭容眼里的笑意。
那笑意和从前她把自己的绣鞋踩进泥里时一模一样，和她把母亲的药碗打翻时一模一样。
她突然觉得，母亲临终前说的"你不是贱种"，或许不是安慰，而是真相。
"阿姐。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母亲临终前，说有样东西要给相爷。
"顾昭容的指尖一颤。
她迅速松开手，帕子重新掩住嘴角："莫要胡说。
"可她的眼睛在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壮汉己经把苏母的尸首抬起来。
草席没裹严，母亲的脚露在外面，沾着昨夜的泥。
苏挽棠爬过去，抓住母亲的脚踝，指甲抠进她青灰色的皮肤里——这是她最后能触到的温度了。
"松手！
"壮汉踹她的手，"小贱蹄子发什么疯？
"苏挽棠松开手，看着母亲被抬出柴房。
晨光里，草席上的稻草像母亲的白发，一根一根往下掉。
陈嬷嬷还在挣扎，被壮汉拖着往院外走，她回头时，苏挽棠看见她脸上的泪，在晨光里亮得刺目。
顾昭容转身要走，又停住脚。
她从腕间褪下串珍珠，扔在苏挽棠脚边："这是给姨娘买棺材的钱。
"珍珠滚进泥里，沾了灰，"记住，你和你娘，都是相府的奴才。
"苏挽棠盯着地上的珍珠。
它们在泥里闪着浑浊的光，像顾昭容每次给她糖块时的笑——甜是甜的，可糖纸底下，藏着淬了毒的针。
她听见顾昭容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听见柴房外的麻雀开始叽叽喳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擂在破鼓上。
母亲的粗瓷碗还在床头。
苏挽棠爬过去，端起碗。
碗底沉着半块没化的茶渣，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她想起陈嬷嬷比划的手势，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莫信"，突然觉得喉咙里像塞了把烧红的铁砂。
风从墙缝里钻进来，吹得碗里的茶渣簌簌作响。
苏挽棠把碗扣在掌心，茶渣扎得她生疼。
她望着柴房外的天空，那片被屋檐割成一条的灰蓝，突然明白：有些事，不是她不想知道就能不知道；有些恨，从今天起，要在她心里生根了。
顾昭容的绣鞋碾过泥里的珍珠串，银铃般的笑意在柴房外碎成几片："记住你的身份，别妄想爬上高处。
"她转身时，月白裙角带起一阵风，将苏挽棠额前的乱发吹得糊在脸上。
那风里还裹着她惯用的沉水香，甜腻得像浸过蜜的毒药。
苏挽棠跪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泥里。
她望着顾昭容的背影消失在柴房门口，突然听见草席摩擦青砖的声响——是母亲被抬走时，草席边角刮过门槛留下的痕迹。
她顺着那道痕迹爬过去，指尖触到一片潮湿，不知是晨露还是母亲脚腕上未干的泥。
"娘..."她哑着嗓子轻唤，喉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余光瞥见墙根处有丝银白的反光，她凑近了看，是母亲梳头发时掉落的一缕发丝。
那发丝沾着草屑，却还带着昨夜替母亲梳头时的温度。
她颤抖着捡起，放在唇边轻吻，发尾的碎发刺得鼻尖发痒，眼泪便大滴大滴砸在上面，将银白染成浑浊的灰。
"啊啊！
"突然有沙哑的呜咽撞进耳膜。
苏挽棠抬头，正撞进陈嬷嬷发红的眼底。
方才被拖走的老嬷嬷不知何时挣脱了半个身子，一只手还被壮汉攥着，另一只手正拼命往她这边伸。
她的青布裙被扯得露出膝盖，上面沾着刚才挣扎时蹭的血，可那只手却像铁铸的，攥着块淡青色的帕子，指节泛着青白的光。
"嬷嬷！
"苏挽棠扑过去，却被柴房里残留的稻草绊得跪坐在地。
陈嬷嬷趁机用力一甩，帕子"啪"地落在她膝头。
壮汉的怒骂声炸响在头顶："老东西活腻了！
"他扬起铁尺要打，陈嬷嬷却像没看见似的，浑浊的眼珠紧紧锁着苏挽棠，布满皱纹的脸因用力而扭曲，嘴型分明在说："活...下...去..."苏挽棠的手指触到帕子的瞬间，就被绣工扎了一下。
那是块粗布帕子，边角磨得发毛，中间却用金线绣着个歪歪扭扭的"苏"字——是母亲的手迹。
她记得去年冬日，母亲在灶房帮厨，趁火塘烤馍的间隙，用捡来的金线在旧帕子上绣字。
当时她还笑："娘的手该拿锅铲，不是绣花针。
"母亲却把帕子塞进她怀里："等阿棠大了，这就是个念想。
"可此刻帕子上有块深色的渍，凑近了闻，是苦杏仁的味道——和昨夜那碗热粥的气味像极了。
苏挽棠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抓着她的手，嘴唇动了又动，最后只挤出"莫信"两个字；想起陈嬷嬷被拖走时，手指拼命指向床头的粗瓷碗；想起顾昭容听见"母亲要给相爷东西"时，眼底闪过的慌乱。
"贱蹄子发什么呆？
"壮汉的铁尺重重敲在门框上，震得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顾姑娘说了，你娘是通房，没资格停灵。
还不快滚去收拾她的破东西！
"苏挽棠攥紧帕子，指甲几乎要戳进肉里。
她望着壮汉腰间晃荡的铁尺，望着柴房外被踩乱的稻草，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阿棠要学屋檐下的草，风再大也别折腰。
"可此刻她觉得，那草该学的不是弯腰，而是把根扎进石头缝里，等有朝一日，把压着自己的石头顶碎。
"这就去。
"她抬起头，声音轻得像片叶子，可眼底的光却烫得惊人。
壮汉骂骂咧咧地转身，她趁机扫了眼床头的粗瓷碗——茶渣在晨光里泛着青灰，像顾昭容给她的每颗糖，甜皮底下都是毒。
日头爬到正中间时，管家带着两个粗使婆子来柴房。
婆子手里提着浸了皂角水的抹布，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块脏抹布："顾姑娘说了，陈嬷嬷去洗衣房，你也不能闲着。
"她们扯着她的胳膊往外拖，"先去洗衣坊，把前院的床单被罩都搓干净。
"苏挽棠被拽得踉跄，帕子在掌心硌出红印。
她望着相府朱漆大门上剥落的金漆，望着廊下挂着的琉璃灯在风里摇晃，突然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响：顾昭容给的珍珠会沾灰，母亲的帕子会染毒，但有些东西，埋在泥里久了，反而会生根。
洗衣坊的水声从后院传来，混着婆子的催促："磨蹭什么？
日头都要落山了！
"苏挽棠被推进门，木盆里的冷水漫过手腕，冰得她打了个寒颤。
可她望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却笑了——那笑容很淡，像春寒里刚冒头的草芽，却带着股子狠劲，仿佛在说：你们尽管压着吧，等我攒够了力气，定要把这潭冷水，烧开了浇在你们头上。
她跪坐在稻草堆前，母亲的手还攥在她掌心里——那双手从昨夜开始就没松开过，指甲缝里还嵌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糖。
柴房外传来石板被踩碎的脆响。
苏挽棠猛地抬头，额角撞在堆得歪斜的柴草上，碎草簌簌落进衣领。
她听见顾昭容的声音，比昨夜更甜，像沾了蜜的刀刃："哎呀，这柴房的门怎么没闩？
"门"哐当"一声被踹开。
穿月白锦裙的身影踏进来，裙角绣着的并蒂莲扫过满地稻草。
顾昭容的丫鬟举着羊角灯，火光映得她眉心的红痣像滴凝固的血："姑娘快看，苏姨娘...苏姨娘她..."顾昭容的脚步顿了顿，帕子掩住半张脸，声音里渗出恰到好处的惊惶："棠妹妹？
你怎么跪在这儿？
"她往前凑了两步，目光扫过草堆上盖着的旧棉被，突然拔高了声调，"姨娘！
姨娘这是怎么了？
"苏挽棠这才发现，母亲的脸不知何时被人掀开了被角。
她扑过去想重新盖住，膝盖却撞在顾昭容的绣鞋上。
那鞋尖镶着的小玉珠硌得她生疼，像顾昭容每次看她时的眼神——温温柔柔的，偏要扎进肉里。
"快传稳婆！
"顾昭容后退两步，扯住丫鬟的袖子，"定是夜里受了寒...棠妹妹，你怎么不喊人？
""她没受寒。
"苏挽棠的声音哑得像破风箱，她攥紧母亲的手贴在脸上，"她是...她是..."话没说完就被顾昭容的丫鬟打断。
"姑娘，苏姨娘身子都凉了。
"丫鬟摸了摸苏母的手腕，抬头时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怕是...怕是没气了。
"顾昭容的帕子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捡起，指尖却故意碰了碰苏母的手背，像是被冰到似的缩回手："怎么会？
昨日我还见姨娘在厨房帮厨，好端端的..."她忽然看向苏挽棠，"莫不是你夜里没照顾好姨娘？
"苏挽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昨夜母亲咳得整宿没睡，想起自己把最后半块炊饼塞给母亲时，她摇头说"棠棠吃"，想起她临终前抓着自己的手，嘴唇动了动，只说出"莫信"两个字。
"我要守着母亲。
"她把脸埋进母亲怀里，稻草扎得眼皮生疼，"求阿姐让我守到出殡。
""出殡？
"顾昭容的笑声像银铃滚过碎瓷，"苏姨娘是通房，连个妾的名份都没有。
相府规矩，通房殁了用草席卷了埋在后院，能给口薄棺己是恩典。
"她冲门外扬声，"张叔李伯，把尸首抬走。
"两个壮汉挤进来，腰间的铁尺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苏挽棠扑过去抱住母亲的腿，被其中一人拎着后领提起来。
她像片枯叶似的晃荡，看见陈嬷嬷从院角冲过来，头发散成一蓬乱草，嘴里"啊啊"地喊着，手指拼命比划——她看见陈嬷嬷的手在喉间抓了两下，又指向苏母床头的粗瓷碗。
那是昨夜顾昭容让丫鬟送来的热粥。
"嬷嬷！
"苏挽棠尖叫，被壮汉甩在稻草堆上。
陈嬷嬷扑过来想拽她，却被另一个壮汉架住胳膊。
她的指甲在青石板上划出五道血痕，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呜咽，手指还在拼命比划：她喝了那碗茶才不对劲！
苏挽棠突然想起，母亲昨夜喝过热粥后，说喉咙像着火，抓着她的手首发抖。
她当时以为是寒症，还把自己的破棉絮往母亲身上裹。
"够了！
"顾昭容的声音冷了几分，"陈嬷嬷年纪大了，送她去洗衣房当粗使。
"她蹲下来，指尖捏住苏挽棠的下巴，"你该明白，相府的通房丫头，死了就是死了。
"苏挽棠盯着顾昭容眼里的笑意。
那笑意和从前她把自己的绣鞋踩进泥里时一模一样，和她把母亲的药碗打翻时一模一样。
她突然觉得，母亲临终前说的"你不是贱种"，或许不是安慰，而是真相。
"阿姐。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母亲临终前，说有样东西要给相爷。
"顾昭容的指尖一颤。
她迅速松开手，帕子重新掩住嘴角："莫要胡说。
"可她的眼睛在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壮汉己经把苏母的尸首抬起来。
草席没裹严，母亲的脚露在外面，沾着昨夜的泥。
苏挽棠爬过去，抓住母亲的脚踝，指甲抠进她青灰色的皮肤里——这是她最后能触到的温度了。
"松手！
"壮汉踹她的手，"小贱蹄子发什么疯？
"苏挽棠松开手，看着母亲被抬出柴房。
晨光里，草席上的稻草像母亲的白发，一根一根往下掉。
陈嬷嬷还在挣扎，被壮汉拖着往院外走，她回头时，苏挽棠看见她脸上的泪，在晨光里亮得刺目。
顾昭容转身要走，又停住脚。
她从腕间褪下串珍珠，扔在苏挽棠脚边："这是给姨娘买棺材的钱。
"珍珠滚进泥里，沾了灰，"记住，你和你娘，都是相府的奴才。
"苏挽棠盯着地上的珍珠。
它们在泥里闪着浑浊的光，像顾昭容每次给她糖块时的笑——甜是甜的，可糖纸底下，藏着淬了毒的针。
她听见顾昭容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听见柴房外的麻雀开始叽叽喳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擂在破鼓上。
母亲的粗瓷碗还在床头。
苏挽棠爬过去，端起碗。
碗底沉着半块没化的茶渣，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她想起陈嬷嬷比划的手势，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莫信"，突然觉得喉咙里像塞了把烧红的铁砂。
风从墙缝里钻进来，吹得碗里的茶渣簌簌作响。
苏挽棠把碗扣在掌心，茶渣扎得她生疼。
她望着柴房外的天空，那片被屋檐割成一条的灰蓝，突然明白：有些事，不是她不想知道就能不知道；有些恨，从今天起，要在她心里生根了。
顾昭容的绣鞋碾过泥里的珍珠串，银铃般的笑意在柴房外碎成几片："记住你的身份，别妄想爬上高处。
"她转身时，月白裙角带起一阵风，将苏挽棠额前的乱发吹得糊在脸上。
那风里还裹着她惯用的沉水香，甜腻得像浸过蜜的毒药。
苏挽棠跪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泥里。
她望着顾昭容的背影消失在柴房门口，突然听见草席摩擦青砖的声响——是母亲被抬走时，草席边角刮过门槛留下的痕迹。
她顺着那道痕迹爬过去，指尖触到一片潮湿，不知是晨露还是母亲脚腕上未干的泥。
"娘..."她哑着嗓子轻唤，喉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余光瞥见墙根处有丝银白的反光，她凑近了看，是母亲梳头发时掉落的一缕发丝。
那发丝沾着草屑，却还带着昨夜替母亲梳头时的温度。
她颤抖着捡起，放在唇边轻吻，发尾的碎发刺得鼻尖发痒，眼泪便大滴大滴砸在上面，将银白染成浑浊的灰。
"啊啊！
"突然有沙哑的呜咽撞进耳膜。
苏挽棠抬头，正撞进陈嬷嬷发红的眼底。
方才被拖走的老嬷嬷不知何时挣脱了半个身子，一只手还被壮汉攥着，另一只手正拼命往她这边伸。
她的青布裙被扯得露出膝盖，上面沾着刚才挣扎时蹭的血，可那只手却像铁铸的，攥着块淡青色的帕子，指节泛着青白的光。
"嬷嬷！
"苏挽棠扑过去，却被柴房里残留的稻草绊得跪坐在地。
陈嬷嬷趁机用力一甩，帕子"啪"地落在她膝头。
壮汉的怒骂声炸响在头顶："老东西活腻了！
"他扬起铁尺要打，陈嬷嬷却像没看见似的，浑浊的眼珠紧紧锁着苏挽棠，布满皱纹的脸因用力而扭曲，嘴型分明在说："活...下...去..."苏挽棠的手指触到帕子的瞬间，就被绣工扎了一下。
那是块粗布帕子，边角磨得发毛，中间却用金线绣着个歪歪扭扭的"苏"字——是母亲的手迹。
她记得去年冬日，母亲在灶房帮厨，趁火塘烤馍的间隙，用捡来的金线在旧帕子上绣字。
当时她还笑："娘的手该拿锅铲，不是绣花针。
"母亲却把帕子塞进她怀里："等阿棠大了，这就是个念想。
"可此刻帕子上有块深色的渍，凑近了闻，是苦杏仁的味道——和昨夜那碗热粥的气味像极了。
苏挽棠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抓着她的手，嘴唇动了又动，最后只挤出"莫信"两个字；想起陈嬷嬷被拖走时，手指拼命指向床头的粗瓷碗；想起顾昭容听见"母亲要给相爷东西"时，眼底闪过的慌乱。
"贱蹄子发什么呆？
"壮汉的铁尺重重敲在门框上，震得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顾姑娘说了，你娘是通房，没资格停灵。
还不快滚去收拾她的破东西！
"苏挽棠攥紧帕子，指甲几乎要戳进肉里。
她望着壮汉腰间晃荡的铁尺，望着柴房外被踩乱的稻草，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阿棠要学屋檐下的草，风再大也别折腰。
"可此刻她觉得，那草该学的不是弯腰，而是把根扎进石头缝里，等有朝一日，把压着自己的石头顶碎。
"这就去。
"她抬起头，声音轻得像片叶子，可眼底的光却烫得惊人。
壮汉骂骂咧咧地转身，她趁机扫了眼床头的粗瓷碗——茶渣在晨光里泛着青灰，像顾昭容给她的每颗糖，甜皮底下都是毒。
日头爬到正中间时，管家带着两个粗使婆子来柴房。
婆子手里提着浸了皂角水的抹布，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块脏抹布："顾姑娘说了，陈嬷嬷去洗衣房，你也不能闲着。
"她们扯着她的胳膊往外拖，"先去洗衣坊，把前院的床单被罩都搓干净。
"苏挽棠被拽得踉跄，帕子在掌心硌出红印。
她望着相府朱漆大门上剥落的金漆，望着廊下挂着的琉璃灯在风里摇晃，突然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响：顾昭容给的珍珠会沾灰，母亲的帕子会染毒，但有些东西，埋在泥里久了，反而会生根。
洗衣坊的水声从后院传来，混着婆子的催促："磨蹭什么？
日头都要落山了！
"苏挽棠被推进门，木盆里的冷水漫过手腕，冰得她打了个寒颤。
可她望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却笑了——那笑容很淡，像春寒里刚冒头的草芽，却带着股子狠劲，仿佛在说：你们尽管压着吧，等我攒够了力气，定要把这潭冷水，烧开了浇在你们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