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碧漢熏

第2章 病痛

凝碧漢熏 似无尘 2025-11-14 02:46:51 现代言情
卯时三刻,墨府朱漆大门在晨雾中缓缓开启。

冯三按住腰间绣春刀,盯着门环上缠绕的红绳——那是江南百姓为祈雨系的“平安结”,却在绳结里藏着半片鹤羽。

管家弓着腰迎他入府,鞋底与青石板相击,发出“空空”的闷响,地下显然中空。

“我家主子昨夜染了风寒,”管家递上热毛巾,指尖瘦骨嶙峋,“这会儿在暖阁用早膳,劳烦大人稍候。”

冯三擦手时,嗅到毛巾上混着沉水香与铁锈味,分明是血腥味用香粉掩过。

他跟着管家穿过九曲桥,湖面冰裂瓷盏随波浮动,露出底部北斗七星纹路——那是前朝秘军“北斗营”的暗号。

暖阁里炭火烧得极旺,墨卿斜倚在美人榻上,穿一身织金寝衣,腕间银镯换成了串沉香珠。

他面前摆着青瓷碗,碗里浮着几只醉蟹,蟹黄混着花雕酒的琥珀色,却在冯三靠近时,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砒霜味。

“同知来得巧,”墨卿用银匙拨弄蟹螯,“这醉蟹用的是阳澄湖三年陈酿,你尝尝?”

他忽然咳嗽两声,指尖掩住唇畔,冯三却瞥见他指缝间的淡红——不是血迹,而是朱砂粉。

冯三按住他手腕,扯开沉香珠串。

苍白的皮肤上,赫然爬着几道暗紫色伤痕,形如莲花绽放。

“这是‘蚀骨香’的毒。”

他皱眉摸出袖中解毒丸,却被墨卿摇头推开。

“陛下赏的玉佩,”墨卿指节叩了叩案几,“可曾看出蹊跷?”

冯三摸出玉佩,就着烛光细看,只见玉面凹痕在热气中渗出油迹,竟显露出“望气楼密道”的路线图。

墨卿忽然坐起,广袖滑落露出小臂,上面纵横交错着新旧伤痕。

“七日前,”他用银匙敲了敲碗沿,“我在江南盐仓发现二十万斤私盐,上面盖着锦衣卫的火漆印。”

绣春刀出鞘半寸。

冯三想起昨夜望气楼遇袭时,刺客用的正是锦衣卫的锁喉术。

墨卿从枕下抽出账本,纸页间夹着片鱼鳞片:“这些私盐被熔成银锭,经‘山河盟’旧部之手,流入漠北买马。”

“山河盟?”

冯三攥紧账本,这个名字他只在奶娘的临终呓语中听过。

墨卿轻笑,指尖蘸着酒在案几上画出鹤形:“二十年前,先皇暗设‘山河盟’,表面是富商行会,实则……”他忽然压低声音,“替建文帝一脉守护海运密钥。”

窗外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冯三旋身挡在墨卿身前,却见个丫鬟捧着茶盘跪倒在地,茶盏碎成八瓣,在青砖上摆出北斗形状。

墨卿眼神一冷,银镯突然发出轻响——那是唤死士的信号。

“留活口。”

冯三反手甩出短刀,钉住丫鬟后心。

女子倒地时,露出衣领下的莲花刺青,与墨卿小臂上的伤痕一模一样。

富商起身踢开茶盘,青砖下竟露出暗格,里面码着成箱的“太平通宝”,每枚铜钱上都有个极细的孔洞。

“这些铜钱会随着商船流入民间,”墨卿捡起一枚铜钱对着光,孔洞映出“建文”二字阴影,“三日后月食之夜,北斗营旧部会以火光为号,借‘天象示警’清君侧。”

冯三捏碎铜钱,铜屑落入手心:“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墨卿忽然贴近他,呼吸混着花雕酒香:“因为师兄剑鞘里的半卷《永乐大典》,”他指尖划过冯三喉结,“能证明海运通商可富国强兵,而不是他们口中的‘资敌’。”

突然,整座暖阁剧烈震动。

冯三拽着墨卿躲到桌下,头顶房梁轰然倒塌,露出上面藏着的弩箭机关。

墨卿从袖中射出金线,卷住梁上垂下的绳索:“走!

密道在榻下——”两人刚跃入密道,身后便传来箭矢破空声。

密道狭窄逼仄,墙缝里渗着水汽,冯三听见自己与墨卿交错的呼吸声,混着远处传来的滴水声,竟像极了儿时在城隍庙听的木鱼响。

“当年救我的锦衣卫,”墨卿忽然开口,声音在石壁间回荡,“他后背有道剑伤,形如鹤翼展开——师兄可曾见过这样的人?”

冯三脚步顿了顿,想起奶娘替他换药时,总对着那道伤疤落泪。

密道尽头是间石室,墙上嵌着八盏青铜灯,摆成北斗方位。

墨卿摸出火折子点亮,灯油竟呈血色,照得石壁上的壁画忽明忽暗——那是郑和船队扬帆出海的场景,船头立着的青年将领,竟与墨卿有七分相似。

“这是我先祖,”墨卿指尖抚过壁画,“当年奉建文帝之命,藏海运图于《永乐大典》残卷中。”

他转身看向冯三,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师兄手中的残卷,记着南洋诸国的朝贡密语,而我这半卷……”他掀开石案上的锦缎,露出刻着星图的铜盘:“记着海上风暴的规律。

合璧之后,商船可避开倭寇,首抵波斯。”

冯三摸出怀中残卷,刚要触碰铜盘,却听见地面传来闷雷般的脚步声——是锦衣卫的马蹄声。

“他们来了。”

墨卿扯下腕间银镯,镯子裂开两半,露出里面藏着的钥匙。

他将钥匙塞进冯三掌心:“去望气楼暗格,取‘山河令’真品,那是调遣北斗营的信物。”

“你呢?”

冯三攥紧钥匙,触到上面刻着的鹤形纹路。

墨卿轻笑,从石壁暗格中抽出长剑,剑鞘上的“建文”二字己被磨得发亮:“我去引开追兵,顺便烧了那些私盐——”他忽然抬手,替冯三整理歪掉的衣领,“师兄可知,江南百姓都叫我‘鹤公子’?

因为我每次沉船救灾,都会在江面撒鹤羽。”

地面震动加剧,头顶传来锦衣卫破墙而入的喝令。

墨卿推他向密道另一侧:“快走!

卯时五刻,望气楼顶见。”

转身前,他忽然在冯三耳边低语,“若我死了,就把我葬在秦淮河畔,记得撒把鹤羽——”冯三攥着残卷冲入密道,身后传来墨卿挥剑的清响,混着锦衣卫的怒吼。

他狂奔时,靴底踩到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竟是枚银镯碎片,内侧刻着细小的“山河”二字。

钻出密道时,天光己大亮。

冯三望着远处浓烟滚滚的墨府,听见百姓的惊呼声中,混着一声极轻的鹤鸣。

他摸出腰间玉佩,与钥匙上的鹤形纹路两两相扣,竟严丝合缝。

“墨卿,你最好活着。”

他将银镯碎片收入袖中,跃上墙头,望气楼的飞檐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怀中的残卷与铜盘钥匙硌着心口,他忽然想起墨卿说的“寒枝折尽处”,此刻掌心的温度,竟比朝阳更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