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途：青云之路
第二章 粮库政治课
清晨的雨丝像透明的蛛网，笼罩着白鹤乡粮库的青灰色外墙。
陆天野蹲在水泥台阶上刮解放鞋底的泥巴时，听见粮仓深处传来打算盘的噼啪声。
那节奏忽快忽慢，像在演算某种复杂的政治方程式。
“陆干部！”
“李书记说新来的要参加早课咧！”
穿蓝布衫的炊事员从食堂探出头，她手里铝盆盛着的酸豆角，在晨光中泛着可疑的紫红色。
陆天野刚迈进改造过的3号粮仓，二十多张折叠椅上的目光就像钢针般扎来。
主席台是用防汛沙袋垒成的，李国华正在上面拍打泛黄的《防汛手册》，封面上“1984年修订版”几个字被磨得发亮。
“有些同志啊……”李国华突然用手册指向最后一排的陆天野，“仗着读过几年书，连应急预案都不放在眼里！”
台下几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干部立即发出嗤笑，他们衣领上别的镀金领袖像章，在晨光中晃得人眼花。
陆天野注意到第三排有个空位，刚要过去，旁边戴眼镜的瘦高个突然把文件包甩在椅子上。
“这是周副乡长的专座。”
他说话时露出被槟榔染黑的牙齿，“大学生不知道规矩？”
粮仓顶棚漏下的雨滴正好砸在陆天野后颈，冰凉如刀。
他默默退到墙边，发现斑驳的墙面上用粉笔画着歪扭的表格，“写着1994年早稻征购进度”，白鹤村后面的数字被反复涂改过。
“现在请郑副县长讲话！”
李国华突然提高音量。
从侧门进来的中年男人腆着肚子，的确良衬衫绷在啤酒肚上，腰间传呼机随步伐晃动如钟摆。
他经过陆天野身边时，飘来一股花露水混着茅台的特殊气味。
“同志们呐...”郑副县长掏出手帕擦汗，露出腕间明晃晃的英纳格手表，“昨天泄洪冲毁的五十亩玉米，是县里重点扶贫项目...”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李国华连忙递上搪瓷缸，缸底与桌面碰撞时，传出液体晃荡的沉闷回响。
陆天野的钢笔突然从口袋滑落。
弯腰去捡时，他看见前排桌底粘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沿江村暗桩验收单——1984.7.15，验收人：陆...”后面的字迹被血迹模糊了。
“那位同志！
开会开小差？”
郑副县长皮鞋尖己经抵住滚动的钢笔。
陆天野抬头时，发现全场目光都钉在自己身上，而李国华正对着门口使眼色——穿白大褂的卫生院院长猫着腰溜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沈教授病情恶化？”
李国华突然拔高的声调在粮仓里激起回音，"快把县医院的救护车......"“不必了。”
清冷的女声从后方传来。
沈青梧扶着门框站立，病号服外套着件男式工装，过长的袖口露出缠着纱布的手腕。
她苍白的脸上浮着不正常的红晕，但眼睛亮得吓人。
“我是来取测绘仪的。”
她晃了晃手中的钥匙，“省水利厅特批的进口设备，昨晚刚到。”
郑副县长突然推开椅子站起来：“沈教授身体要紧，设备可以先交给乡里......1998号文件规定，精密仪器必须由持证人员操作。”
沈青梧从工装口袋掏出蓝皮证件，封面的国徽在晨光中一闪，“或者郑县长想看看暗桩验收的原始数据？”
粮仓里突然静得能听见老鼠啃噬麻袋的声响。
陆天野注意到李国华的右手在桌下微微发抖，搪瓷缸里的液体晃出来，在1984年版《防汛手册》上洇开棕黄色酒渍。
散会时，陆天野被安排到最角落的办公桌——桌面裂痕里嵌着陈年的稻谷壳，抽屉里还躺着半本被虫蛀的《粮库温度记录簿》。
他刚翻开扉页，就听见背后传来刻意压低的乡音：“后生仔，莫要碰沿江村的暗桩。”
戴棕榈斗笠的老汉往他桌上放了碗姜茶，茶汤里浮着几片发黑的陈皮，“九年前查账的王会计，跌进江里连骨头都没寻回来......”陆天野正要追问，窗外突然传来汽车急刹声。
透过斑驳的玻璃，他看见沈青梧正把测绘仪装进吉普车，而她身后，两个穿雨衣的男人正从不同角度拍摄她的行动。
“那是省报的记者？”
陆天野问老汉。
老汉的斗笠檐突然压低：“咯是裴局长的人咧...”他粗糙的食指在桌面画了个古怪符号，正是昨天沈青梧在文件袋上划过的暗记。
正午时分，陆天野借口查看泄洪渠溜出粮库。
在沿江村口的古樟树下，他撞见沈青梧正用测绘仪对准江面。
她工装口袋里露出半截泛黄的图纸，上面用红笔圈出的坐标，与父亲笔记里“桩位异常”的记载完全重合。
“暗桩用的是劣质水泥。”
沈青梧头也不回地说，“按1984年标准，钢筋含量应该...”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测绘仪镜头里闪过两个穿雨衣的身影。
陆天野本能地侧身挡住她。
这个动作让沈青梧的刘海擦过他下巴，那股混着中药味的发香，莫名让他想起农大实验室里熬制的当归标本。
“今晚八点，供销社后院。”
沈青梧突然塞给他一把铜钥匙，“你父亲留下的东西...该见光了。”
回粮库的路上，陆天野发现自己的解放鞋踩过雨后泥地，留下的脚印深浅不一。
就像那些被篡改过的征粮数据，或是父亲笔记里语焉不详的死亡记录。
在路过被冲毁的玉米地时，他蹲下身，从泥浆里抠出半块水泥残片，断面里的钢筋细如发丝。
供销社斑驳的砖墙上，夕阳将“发展经济 保障供给”"的标语染成血色。
陆天野摸出那把带着沈青梧体温的铜钥匙时，听见粮库方向传来急促的哨声－－那是李国华召集紧急会议的信号，意味着又一场人为的“暴雨”即将降临。
陆天野蹲在水泥台阶上刮解放鞋底的泥巴时，听见粮仓深处传来打算盘的噼啪声。
那节奏忽快忽慢，像在演算某种复杂的政治方程式。
“陆干部！”
“李书记说新来的要参加早课咧！”
穿蓝布衫的炊事员从食堂探出头，她手里铝盆盛着的酸豆角，在晨光中泛着可疑的紫红色。
陆天野刚迈进改造过的3号粮仓，二十多张折叠椅上的目光就像钢针般扎来。
主席台是用防汛沙袋垒成的，李国华正在上面拍打泛黄的《防汛手册》，封面上“1984年修订版”几个字被磨得发亮。
“有些同志啊……”李国华突然用手册指向最后一排的陆天野，“仗着读过几年书，连应急预案都不放在眼里！”
台下几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干部立即发出嗤笑，他们衣领上别的镀金领袖像章，在晨光中晃得人眼花。
陆天野注意到第三排有个空位，刚要过去，旁边戴眼镜的瘦高个突然把文件包甩在椅子上。
“这是周副乡长的专座。”
他说话时露出被槟榔染黑的牙齿，“大学生不知道规矩？”
粮仓顶棚漏下的雨滴正好砸在陆天野后颈，冰凉如刀。
他默默退到墙边，发现斑驳的墙面上用粉笔画着歪扭的表格，“写着1994年早稻征购进度”，白鹤村后面的数字被反复涂改过。
“现在请郑副县长讲话！”
李国华突然提高音量。
从侧门进来的中年男人腆着肚子，的确良衬衫绷在啤酒肚上，腰间传呼机随步伐晃动如钟摆。
他经过陆天野身边时，飘来一股花露水混着茅台的特殊气味。
“同志们呐...”郑副县长掏出手帕擦汗，露出腕间明晃晃的英纳格手表，“昨天泄洪冲毁的五十亩玉米，是县里重点扶贫项目...”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李国华连忙递上搪瓷缸，缸底与桌面碰撞时，传出液体晃荡的沉闷回响。
陆天野的钢笔突然从口袋滑落。
弯腰去捡时，他看见前排桌底粘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沿江村暗桩验收单——1984.7.15，验收人：陆...”后面的字迹被血迹模糊了。
“那位同志！
开会开小差？”
郑副县长皮鞋尖己经抵住滚动的钢笔。
陆天野抬头时，发现全场目光都钉在自己身上，而李国华正对着门口使眼色——穿白大褂的卫生院院长猫着腰溜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沈教授病情恶化？”
李国华突然拔高的声调在粮仓里激起回音，"快把县医院的救护车......"“不必了。”
清冷的女声从后方传来。
沈青梧扶着门框站立，病号服外套着件男式工装，过长的袖口露出缠着纱布的手腕。
她苍白的脸上浮着不正常的红晕，但眼睛亮得吓人。
“我是来取测绘仪的。”
她晃了晃手中的钥匙，“省水利厅特批的进口设备，昨晚刚到。”
郑副县长突然推开椅子站起来：“沈教授身体要紧，设备可以先交给乡里......1998号文件规定，精密仪器必须由持证人员操作。”
沈青梧从工装口袋掏出蓝皮证件，封面的国徽在晨光中一闪，“或者郑县长想看看暗桩验收的原始数据？”
粮仓里突然静得能听见老鼠啃噬麻袋的声响。
陆天野注意到李国华的右手在桌下微微发抖，搪瓷缸里的液体晃出来，在1984年版《防汛手册》上洇开棕黄色酒渍。
散会时，陆天野被安排到最角落的办公桌——桌面裂痕里嵌着陈年的稻谷壳，抽屉里还躺着半本被虫蛀的《粮库温度记录簿》。
他刚翻开扉页，就听见背后传来刻意压低的乡音：“后生仔，莫要碰沿江村的暗桩。”
戴棕榈斗笠的老汉往他桌上放了碗姜茶，茶汤里浮着几片发黑的陈皮，“九年前查账的王会计，跌进江里连骨头都没寻回来......”陆天野正要追问，窗外突然传来汽车急刹声。
透过斑驳的玻璃，他看见沈青梧正把测绘仪装进吉普车，而她身后，两个穿雨衣的男人正从不同角度拍摄她的行动。
“那是省报的记者？”
陆天野问老汉。
老汉的斗笠檐突然压低：“咯是裴局长的人咧...”他粗糙的食指在桌面画了个古怪符号，正是昨天沈青梧在文件袋上划过的暗记。
正午时分，陆天野借口查看泄洪渠溜出粮库。
在沿江村口的古樟树下，他撞见沈青梧正用测绘仪对准江面。
她工装口袋里露出半截泛黄的图纸，上面用红笔圈出的坐标，与父亲笔记里“桩位异常”的记载完全重合。
“暗桩用的是劣质水泥。”
沈青梧头也不回地说，“按1984年标准，钢筋含量应该...”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测绘仪镜头里闪过两个穿雨衣的身影。
陆天野本能地侧身挡住她。
这个动作让沈青梧的刘海擦过他下巴，那股混着中药味的发香，莫名让他想起农大实验室里熬制的当归标本。
“今晚八点，供销社后院。”
沈青梧突然塞给他一把铜钥匙，“你父亲留下的东西...该见光了。”
回粮库的路上，陆天野发现自己的解放鞋踩过雨后泥地，留下的脚印深浅不一。
就像那些被篡改过的征粮数据，或是父亲笔记里语焉不详的死亡记录。
在路过被冲毁的玉米地时，他蹲下身，从泥浆里抠出半块水泥残片，断面里的钢筋细如发丝。
供销社斑驳的砖墙上，夕阳将“发展经济 保障供给”"的标语染成血色。
陆天野摸出那把带着沈青梧体温的铜钥匙时，听见粮库方向传来急促的哨声－－那是李国华召集紧急会议的信号，意味着又一场人为的“暴雨”即将降临。